相對於人類來說,宇宙的真相恐怕永遠難以理解。因為那種悠久的神秘存在對他們的生命來說幾乎是無限。即使最出色的演講者也只能永遠的用諸如神秘,浩瀚等幾個笨拙的詞彙來描述她的動人光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此之大的宇宙決不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人類所能做到的,便是製造一些簡陋的飛行器,盡他們最大的努力來探索這無窮無盡的時空。或者說,我們棲息的地球也是這樣的一個飛行器。它在飛,毫無疑問,按照宇宙分配給它的既定軌道,緩慢地,悠然地,自在地飛著。對於生長在它身上的生命,它並不持如何關心的態度,因著它的偉大。而人類的唯一使命,似乎便是在這樣一個飛行器上進行無休止的殺戮。
——摘自約翰·弗多拿日記無盡的星辰在命運號的舷窗外放射著靜止的光芒,命運號那驚人的速度在這樣廣闊的空間中顯得如此蹣跚而遲緩。船艙中靜寂得如同舷窗外那沒有生命的空間一樣,流動的也不過是對峙中兩人的目光而已。因為此時再多的言語也已經失去了意義,雙方如果想向對方證明自己是正確的,那就只有依仗自己的武力。勝利者才有發言權和審判權,這便是人類的永久法則。
班鳴卓靜靜地望著這與自己糾纏了畢生的敵手。不,算不上糾纏,二人正式的交手也不過是兩次而已,那僅有的唯一相遇也不過只短短的兩天時光,可他的心中對於約翰始終存在著清晰的認知感。
是的,我們都擁有異常強大的力量,而在使用這力量的過程中都發生了令我們迷惑的事。我們都向命運提出自己的問題,又對於那沉默地回應感到失望。死亡?那已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戰鬥?那是我們尋找答案的手段。答案,那才是我們的目標。是吧,約翰。
好像你已經明白了,班。我早就說過,你和我是相同的,是同類。其實用這樣的方式來追求自己嚮往的東西並不是我所希望的,可命運已把我們推向了一戰的舞台上。你的同伴,我的手下,不過是這場戰鬥中無辜的陪葬。甚或,你和我,也是別人戰鬥中的陪葬也說不定。約翰的腦海中劃過深夜中瞄準自己的狙擊激光槍冰冷的槍口和那張詭異的京劇臉譜。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通過這場戰鬥,我們都可以得到我們需要的。這就夠了。
開始吧。兩個人在彼此的目光中讀出這樣的信息和會心的微笑。
並不像往常一樣採用閃電般的念動突進,兩個人都邁著緩慢的步子走向對方。那從容的姿態如同去見一個相識多年的老友,然而就在他們距離對方只一步遠的距離時,他們同時出手。
出手。純粹的出手。但那種手的運動超出語言描述的範圍,每一秒鐘雙手都有二十餘次的碰撞,各種或剛或柔的力量攙雜於匯聚了古今所有格鬥技巧的姿勢眾在每一拳,每一掌,每一個手指運動中完美的展現出來。死亡的氣息貪婪地追隨著密雜的交擊聲。
桑若影坐在一邊的座椅上,靜靜地望著格鬥的二人。
在剛才約翰那驚天動地的一擊下,她受了傷,很重的傷。如果沒有的話,她當然會毫不猶豫的上前幫助自己的隊長。可這樣的傷勢,卻超出了她的想像。哪怕是愛情的力量,也無法使她一鼓作氣的站起來加入戰團了。可她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還夾著一枚細長的銀針。自己還有力量發出這枚銀針嗎?她希望是的,在某一個最恰當的時刻。
康雲兒和李向東仍在船艙裡走著,兩個人的速度都並不很快。這是當然的,一個是孩子,一個則是普通人。而且這普通人的神經看起來極為緊張,任何微小的動靜都會令他舉起手中的激光槍瞄向那裡。這樣的走法,當然是快不了的。
在另一側,核桃也和唐卡一起向這邊走著。他們的速度也不快。因為唐卡受了傷,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核桃也受了傷,她的右腿骨折了。這樣的痛楚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女孩來講實在也太強烈了些,何況她還要攙扶著傷勢更重的唐卡,即使她使用了超念懸浮,冷汗也早已將她的頭髮打濕了。
下層的船艙中,蕭矢緩緩地睜開雙眼。他雖然被約翰攻破了心靈防線,受到引導。可對方畢竟沒有將力量全部集中在他身上,而且巧合也罷,出於本能也罷,他及時的昏了過去,這樣受到的傷害便更小了。即使這樣,他再度睜開眼時,看到的船艙也成了傾斜的。面對這樣的情形,他並沒有急著站起,而是重新閉合雙眼,進行了一次深長綿細的調吸。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情況好了許多,雖然許多物體仍是扭曲的,可那種暈眩感卻已不在。失敗了,自己敗給了那個「引導者」。恥辱感升起,但旋即被更多的憂慮和關切壓下。大家怎麼樣了?念場,只剩下頭頂的兩個?是隊長和引導者!蕭矢握緊雙拳,飛身向前飄去。
年小如的情況則要嚴重得多,她並沒有經受過生活的重擔,向來也無憂無慮。而心底深處的傷痛爆發時,抗力也微弱得多。此刻,可以說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隨時有陷入瘋狂的可能。如果真的那樣,即使最出色的精神科醫生也會大為棘手,因為超念戰士的精神症狀決不是可以輕易治癒的。好在這樣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因為蕭矢來了。
看到年小如這樣的情形,蕭矢並沒有感到多大意外。如果自己也難以抵擋引導者的心靈攻擊的話,相對天真的年小如就更加的不可能。「能對付那傢伙的大概只有隊長了……」他這樣想著。此刻他並不知曉面對約翰·弗多拿的心靈引導術,唯一能保持心靈毫不動搖的是A組中一個文靜秀氣,笑容恬美的少女。
蕭矢並不向路嬋娟一樣具有療傷能力,而且這種心靈傷勢也不是外力能夠醫療得了的。但因為已經有了一次親身體驗,對於這種情況他已相當清楚知道該如何處理。趕上一掌,他將年小如擊得昏了過去。
似乎有裁判大喊「停止!」一般,兩個人猛地同時分開。一邊繼續微笑著緊盯對方的眼神,一邊活動著四肢和雙肩。這樣的和平持續了不到十秒鐘,兩個人再度衝向對方。經過剛才那一度試探性的接觸攻擊,對於對方的實力都有了很深的瞭解。而這一次,不再是試探。肘擊,膝頂,手刀,飛踢,沖折,盤旋,大幅度的搖擺,超念動加上短距離的念波攻擊。各種花式繁多的攻擊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這樣的戰鬥中雙方並沒有仇恨,而是純勝利的爭奪。勝利者將獲得一切,信念,尊嚴,生存權,以及那名能夠看透未來的女孩兒。
一個無意識的停頓讓雙方同時靜止下來。但這樣的靜止並不意味著戰鬥的再次暫停,反而是最終點。明白到技巧無法制勝後,念力成了雙方不約而同的最終選擇。因為相距過近,力場的爆發力被降至最低,從而造成了這種相持狀態。雙方的「域」凝聚成兩米大小的半球型抵在空中,彼此難進一步。經過前所未有的大幅度超念消耗後,兩個人的身體都因超負荷運轉而微微顫抖著,而班鳴卓和約翰都明白,到了最後的時刻了。究竟誰的意志更強,誰的耐心更好,誰的力量更強大,誰將成為這場搏殺的最後勝利者,命運即將做出一個公正的判決。
班鳴卓看著約翰的眼睛,那雙藍灰色的瞳孔中清晰的映出自己的倒影。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不斷催逼著自己那本已高度緊張的神經。自己體內的力量在飛速的流逝著,想必對方也一樣吧?他清楚地知道,這場鬥爭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這個時候,所謂的正義、信念早已不存在於心中,剩下的只是人類最原始的戰鬥本能,打倒對方而得以繼續生存的本能。
班鳴卓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到最後的便得是這個嗎?約翰,這個想必就是你要的答案吧?」
力場不斷相持下,四周的溫度極劇升高,豆大的汗水不斷從兩個人頭上流下。突然,「辟啪」空氣發出悸動的爆裂聲,兩個人同時後退一步,口鼻中滲出鮮血。雙方都明白,這股力量對人體來說太過強大,而雙方的距離太近,繼續的話,等不到一分鐘,雙方便會同歸於盡。可這個時候,誰又能後退一步呢?
約翰的心內在微笑著:「看到了吧,班。這就是我們的宿命,面對這樣的宿命,我們無法後退。因為即使後退,也無法逃開死亡的陰影……」
桑若影望著糾纏的兩人,緩緩抬起右手。很累,自己的手真沉啊,為什麼這麼困呢?想睡一覺,做個美麗的夢,想必某個傻傻的人也會在那夢境中出現吧?可是,在那之前,至少也要讓我發出這最後一枚銀針才好……
那只美麗,纖秀,白皙的小手一寸寸地,緩慢地不斷抬起。幅度之慢,令人產生一種靜態的錯覺。
奇怪,我可以看到兩個人在呼吸,即使胸膛那麼微弱的起伏在此刻看起來也如此的明顯,可我卻已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那是生命的基本吧。這麼說來,我的生命它……嗯,有點遺憾呢,還有許多讓我留戀的東西,陽光,鴿子,綠色的樹林,孩子的笑臉,夏天的風,A組的大家,還有隊長,不過還是……再見啦,我的隊長,我心愛的人……
銀針一閃,射出。
年小如睜開哭得紅腫的雙眼,傻傻地瞪著眼前的少年:「小妖?」
蕭矢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醒過來了?」
「我怎麼了?剛才好像看到了,看到了……」年小如苦惱地捧著頭。
「別多想了,你看到的一定是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過去,那是約翰·弗多拿的心靈引導術造成的……」蕭矢伸出一隻手按在她的肩頭上,深深地望著她:「那樣的過去,忘了它吧。我們畢竟年輕,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忘記它……」
「然後呢……」年小如愣愣地道。
「然後,當然是去創造未來,屬於我們的,美好的未來……」蕭矢深澈的眼睛閃著智慧的光芒。
年小如癡癡地望了他好久,滿是淚痕的臉上終於綻開一絲微笑:「嗯。」她輕輕點了點頭。
突然,蕭矢站起身來,轉身向上方望去。
「怎麼了?」年小如驚奇地問。
「你感覺到沒有?」蕭矢有點茫然地道。
「什麼?」
「念場,一個念場一閃之後便消失了……」他輕輕地皺眉,「這念場很熟悉啊,那是……阿影?」
「核桃,剛才是怎麼回事?」唐卡喘息著問。
核桃搖了搖頭:「不知道,一個念場在隊長和那壞蛋的念場間閃過,然後就沒了。」
「那念場很奇怪啊,明明微弱得很,卻給人好鮮明的感覺……」唐卡思忖著道。
「嗯,我也是,感覺好親切,有點像阿影的感覺……」核桃天真地道。
銀針貼著約翰的眼角劃過,輕輕地刺在旁邊的舷窗上,然後又輕輕的滑落。
就如同窗外那劃過的一顆流星。
「阿影?!」少女那寧靜秀美的笑臉在班鳴卓心頭猛地閃過。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班鳴卓猛地後退,同時身子側移,以減低隨之而來的傷害。巨大的力場掠過他的身側,雖然避過了大部分的力量,可力場的餘波仍重重掃中他的身體。一張口,班鳴卓吐出一股血霧。沒有理會一邊的約翰,班鳴卓踉蹌的來到桑若影身邊,無力地跪倒。
「阿影……」他低聲呼喚著少女的名字。
桑若影沒有回答,那雙秀麗的眼睛仍望著剛才他所站的位置,充滿了寧靜氣質的少女面孔上帶著一絲恬美笑容,彷彿沉醉於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美麗夢境中。
「阿影——!!!」班鳴卓大聲喊道,淚水無力地滑落臉龐。
約翰沒有攻擊。只是在一邊靜靜地望著。
「答案是這個麼?」約翰閉合雙眼,內心中只覺空空的一片。「用失去體會生命,用愛情逃避死亡,這樣的答案,是屬於班的呢?還是我的呢?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勝利者?這樣的問題,又恐怕只有上帝才能解答吧……」
緩緩地,約翰從口袋中掏出一隻紙鶴,托在手心。
然後,那紙鶴如同活了般地直立起來,拍打著翅膀飛了起來,在他的身邊繞了一圈後向艙外飛去。它不停地飛著,穿過一個又一個的船艙,然後在一個臥倒在地上的金髮女郎身邊停下。它在她的身邊飛舞了一陣,然後緩緩落在她的身上,再次飛起時,嘴角已帶起一根長長的銀針。
一陣腳步聲響過,康雲兒和李向東出現到艙門口。
李向東顯然沒有料到眼前會是這樣一個情形,登時呆住了。康雲兒則望著桑若影和跪倒在她身邊的班鳴卓,小小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約翰轉過身,微笑著望著她:「過來……」他招手道。
康雲兒緩緩走到他的身邊。
「班,你看這個孩子,她就是我們之所以開戰的原因吧……」約翰低聲道。
班鳴卓茫然抬起頭來望著他。
「就在不久前,我剛剛讀到了她的心,那顆充滿悲傷的絕望的心。作為一個孩子,她所承受的痛苦比你,比我,比所有人都要深……」
在約翰的臉上,並沒有那種一貫的笑容,而是充滿了憐惜和關懷:「她的確能夠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未來,但是她所看到的未來全部是悲哀的未來啊,班,她只能看到這樣的未來。所有人的困惑,傷痛,死亡,人世間所有的災難都會在她弱小的心靈中提前上演,她不能理解,無從逃避,這樣的世界在她的眼中究竟是怎樣的絕望與黑暗,你可以想像吧……」
班鳴卓將震驚的目光投向康雲兒。她正仰起那張小小的臉孔,望著約翰。對於約翰的話,她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聽懂。
「我們承受的,是自己的悲哀,而她承受的,卻幾乎是全人類的悲哀……」約翰繼續低聲道,「是不是很荒謬啊,班,我們這樣瘋狂的戰鬥,所爭奪的,竟然是這樣悲哀的未來……」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把她還給我們?」班鳴卓聲音嘶啞地道。
「還給你們?我不能夠啊,班……」約翰輕輕搖了搖頭,「你以為我們是什麼?是,我們是超念戰士,好像很光榮的名字。可我們連最可悲的自主的權利都是沒有的。我早說過了,擁有這樣的能力,是我們的悲哀……哈,這真是一個悲哀的世界呢……」
他緩緩地伸出一隻手,按在康雲兒的額頭上:「上帝實在不應該讓你來到這個世界的,因為這對你來說太過痛苦了,是吧……」
「住手啊!約翰!」班鳴卓大聲喊道。
「你希望這樣的痛苦在她的身上繼續下去麼?或者希望我們的悲劇在她的身上重演麼?」約翰扭頭向他微笑道,手仍然沒有離開康雲兒的額頭。
「咻!」一個尖銳的聲音在船艙中響起。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們的目光全部落在約翰的胸膛上,在那裡,一個焦黑的洞孔正冒起一絲淡淡的白色煙霧。
站在門口處的李向東全身顫抖著,那枝剛剛發射完畢的激光手槍從他的手中滑落,發出「噹啷」的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