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還有殺機暗伏,是誰?還有誰?
「百歲嬰」盡滅,高大巨人喪命,養鬼婢不知何故讓路放生。那麼就剩一個了,灰色背影!
魯一棄拔出手槍,率先衝出大門。他要趕在危險和殺氣把大門口完全籠罩前佔據一個對他最有利的位置。
獨眼和瞎子緊跟其後。魯一棄在大門前的台階上站住,居高臨下。獨眼雖然全身都沉浸劇烈的疼痛中,但他還是勉力打開「雨金剛」站在他左側,護住魯一棄胸口往下。瞎子則持盲杖護住他右側,細尖的杖頭斜指東南天空,粗圓的杖尾卻把順著手臂手腕流到盲杖上的血珠一顆顆滴下。
天色已經大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更可以看清楚門口的雪地裡停著的一輛帶板棚的馬車,馬車前站著一個人,穿著灰色棉袍,戴一頂護耳皮帽。他背對大門,正看著對面茶攤兒老闆放桌凳,支茶棚。
灰衣人聽到身後的大門口有響動,忙回過頭來,啊,是三叔,他看到魯一棄馬上快步跑上台階。可剛走上一級台階便止住腳步,魯一棄的手槍正直對著他。
「別動,小心,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成為我開槍的理由。」魯一棄的聲音脆亮卻不失磁性,讓人覺得不能不聽,不得不聽。
三叔站住了,他不敢動彈分毫,他知道魯一棄的槍法,不要說這麼近,就算百步開外,一樣可以要打左眼不會打錯右眼。
同時不敢動彈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正在幹活的茶攤兒老闆。那老闆正要往支好的竹架上拋棚布,現在他被嚇得拎著那堆布站在雪中一動不動,任憑雪花飄落在他額前,鼻上。
槍口從三叔驚詫的臉前移到一邊,在他肩頭上部停住。槍口不是對三叔的,它瞄準了另一個人——茶攤兒老闆。
魯一棄知道自己身邊的兩個人有些支撐不住了,特別是獨眼,他手中的「雨金剛」已經在輕微抖動。
「氈帽下的耳朵有沒有好?要我送你個耳環嗎?」魯一棄說這話的時候盡量顯得輕鬆和俏皮,他是想讓對方忽視獨眼的狀態。
可是從那茶攤兒老闆眼角斜瞄過來的寒光就可以知道,他已經發現了獨眼在抖動這個現象。
「你忙什麼呢?收拾茶攤子還是收拾爛攤子?我們倒也忙了一夜。現在我兄弟尿急了,我還想去喝碗熱豆汁兒。要不我們倒是可以幫你收拾收拾。」魯一棄的話讓茶攤老闆覺得另有所指,聽著很不是滋味。同時他也看到魯一棄嘴角稍稍翹了一下,他知道那是在笑,這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樣子可笑還是由於對方太得意了,亦或是笑他兄弟被尿憋得發抖?
「我都奇怪,你真的很自信,每次都把自己擺在我的槍口下。這次我依舊給你個機會,我數三聲,第一聲你做好準備,第二聲你可以動,第三聲我開槍。當然第二聲時你怎麼動隨你自己願意,可以來殺我,也可以逃命。」
那茶攤兒老闆的眼角處的寒光已經變成了火,從他的腮幫子可以看出他在拚命咬著牙,魯一棄的話讓他覺得很狂妄,他畢竟是個少見的高手,而魯一棄竟然把他當猴子一樣在耍。
可高手畢竟是高手,他不會輕易把怒火爆發出來,這對瞬間就要決出生死的人是大忌。他也不會輕易做出攻還是逃的決定,高手之所以成為高手,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不做沒把握的事。他們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擺茶攤兒的在仔細盤算,場面上的形勢對魯一棄確實非常有利,比在二進院門口還要有利。首先他居高臨下,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射擊範圍內,而他卻有一把鋼傘護住半截身體。其次剛剛趕馬車來的那個人又正站在他前面,也擋住他身體的一部分,再說那人的身手如何是個未知數。最後還有那個瞎子,他會怎樣動作也是個未知數,但一個瞎眼的人敢和他們一起闖入宅中,並且有命出來,這就非同一般。而且他盲杖所擺姿勢也可以證明他是把好手。
「可以開始了嗎?」魯一棄的聲調變了,變得沉穩狠辣。
茶攤兒老闆抓棚布的手猛然一緊,他知道手中這物件兒的威力,就算是現在這一對四的狀況,這一把要撒出去,按常理他至少能保證可以要了三個人的命。可是那樣自己還有沒有命?再說誰能保證對方幾個人就沒看出自己手中這物件兒是什麼,要是已經看出了,他們還如此狂妄,那只能說明他們有應付的辦法,那樣的話要不了他們三條命,自己反倒要死三回了。
「一!」這聲音如同霹靂,大有徹地府衝霄漢的氣勢,
茶攤兒老闆背部神經繃作一條直線,雙臂和肩部肌肉隆起,右腳已經腳尖偷偷在往積雪中鑽,那是要找到實地。
「二!」叫完這二字,魯一棄鬆了口氣,這麼冷的大雪天早晨,只穿著小褂的他還是感覺到內衣小褂被汗水吸貼在肌膚上。
其實魯一棄才做出個「二」字的口型,聲音還沒發出的時候,那茶攤兒老闆已經鬆開抓棚布的手,身體騰躍而起,往後倒縱出去。等魯一棄「二」才喊完,他已經離西邊的那些巨木沒幾步了。這時就算真的開槍,子彈也追不上他了。
最後時刻,他還是決定逃離。因為他還想到一個必須逃離的理由,「百歲嬰」、巨人都沒攔得住他們,就連養鬼婢也沒攔得住他們,而自己的功力並不見得比養鬼婢高。
「大少,你是怎麼看出他是個人坎的?」獨眼很是欽佩地問道。
「他的攤兒出得太早,選擇的天氣也不對。這樣的風雪天能賣幾碗茶水?連柴火錢都不夠。」魯一棄邊扶著獨眼走下台階邊回答他的疑問「他還犯了個錯誤,我叫別動,他怎麼知道我是在讓他別動,如果他真就是個擺茶攤兒的,如果他從沒和我交過手,會如此安分地一動都不動?一般的人只會把我當個傻子。」
「大哥他……」三叔的嘴巴張了張又閉起。他也知道這樣的問題很多餘的,這問題不忍問也不忍答。再說,四人能走出三個已經遠超出他的預料,比設想中好多了。
走下台階,走到馬車旁邊,獨眼已經邁不出步子了,一棄和三叔兩個架著他,雙腳在雪地裡拖出兩道溝。
把獨眼架上馬車,三叔一回頭,發現了奇怪的東西:「那是什麼?蟲子!這大雪天哪來這麼些蟲子的?」
魯一棄也回頭望去,的確,茶攤老闆丟在地上的白色棚布下爬出一群五顏六色的蟲子。
瞎子趕忙問是什麼樣子的,魯一棄便大概說了一下。
瞎子很誇張地倒吸一口風雪天裡的冷氣:「『星羅棋布』!是『星羅棋布』!這暗器是毒青、暗青雙合,其中有屍蠶、烏蠍、角瓢等毒蟲七種,數量總要有百十多隻,還有毒蒺藜、八稜釘、陀螺鏢、花瓣鏢等等總共也在一百二十枚左右。剛才那人坎是退了,要是不退,除非大少搶在他前面把他一下就撂了,否則,他至少可以和我們來個同歸於盡。」
「不,是把我們全滅了!」魯一棄的語氣淡淡的,臉上表情也淡淡的,可是心中卻很是後怕。「我出垂花門的時候就沒子彈了,就是有也不一定能傷到他。」
這話說完,就輪到那三個人冷汗直流。他們對面前這個年輕人很是困惑,不知道他真是個神人還是個瘋子。
說完這話,魯一棄坐上馬車拿起皮鞭。瞎子聽到魯一棄上車,他也手扶板棚,跨步上了馬車。三叔沒上去,他是有家小的人,他踏不進江湖。魯一棄也沒想讓三叔上來,瞎子剛跨上馬車他就甩鞭抽在馬身上,馬狂跑起來。
魯一棄不會趕車,會趕的把式光聽到鞭響卻不打到馬身上。但是現在三人中他的傷勢最輕,只有他這外行來做這車把式了。他有些沒輕重地抽打馬身是因為對家的援手隨時會出現,他必須趕緊離開這危險的地方。
三叔在後面追了幾步,然後停下喊了聲:「先往西行,出門頭溝,保重啊!」
這一天,《北平城記》上記下:天壇東大宅,不知其主,夜有兩次走水,未成殃。天明後竟全宅盡焚為飛灰。周邊巨樹皆焦,宅旁池水盡枯。
一輛馬車在漫天風雪中行進,從路邊立著的石路碑可以知道,這是通往河北滄州的大道。
「前面不遠就是霸州了。」瞎子回過頭來說了一聲。
魯一棄他們沒有往西走,他不知道三叔為什麼要讓他們往西走。但他知道必須兌現大伯留下的承諾,去滄州找易穴脈替獨眼拔了蜾蠃卵。同時他也記得大伯的囑托,往南走,與自己的父親會合。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已經為你死了。大伯死了,所以他覺得大伯和三叔之間,應該相信前者多些。
馬車已經改為瞎子駕馭。對,瞎子駕車。瞎子駕車另有一套。他蹲在車架上,不用鞭子,而是用盲杖點敲馬的臀部和轅架,他的駕馭技術是魯一棄無法相比的,就算是個好把式都不一定有瞎子駕馭得好。
魯一棄坐在車尾,獨眼在板棚內沉沉睡去。三叔在車中不但放下了水和食物,而且還備下了幾套衣服和傷藥。魯一棄他們換上了衣服,也填飽了肚子。傷藥卻沒動,瞎子、獨眼身上帶的藥都比這藥效果要好許多倍。
瞎子睡不了,馬車顛簸厲害,他全身的刀傷,稍稍碰一下就會裂開口子鑽心的疼痛,所以他索性讓魯一棄休息,自己來駕車。蹲在車架上傷口倒是沒什麼東西碰到。只是風雪太猛,雪花迎面撲進口鼻讓人很不舒服。他只得將板棚簾布搭在頭頂上,遮住整個面部,反正他不需要看也看不見。
魯一棄也睡不著,車子太顛簸了,車後遠處始終有「嗚嗚」的風聲傳來。他坐在車尾,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沉思許久,然後從貼身衣服袋中掏出《機巧集》。他把《機巧集》在面前展開,其上很多語句的意思他無法理解,他只能尋他能讀懂的來看。即便是這樣,片刻間,神奇和奧妙就將他擁入其中,讓他忘卻周圍的一切。
獨眼閉著的一隻眼似乎半開著,讓人看不出是在睡覺還是在凝視。瞎子微側著腦袋,頭頂著棚簾掀開半邊,神情像是聆聽,也像是在凝視。
大道土石路面上的馬蹄聲和路邊泥草面的馬蹄聲是不同的,瞎子就是通過對馬蹄聲的區別來控制轅馬始終在大道上行進的。可是現在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風吼聲,也像是號哭聲,嗚嗚咽咽的。這大風大雪中有風聲也正常,可不正常的是這風聲卻如同沙漠中突現的大風沙那樣,來得突然而且狂暴猛烈。
又一聲尖利的鳴嘯。獨眼夢遊般霍然坐起,手中緊緊抓住「雨金剛」。
只有魯一棄還沉浸在《機巧集》的神奇和奧妙之中。
狂風怒吼聲中突然再次傳來尖利的鳴嘯。瞎子和獨眼都聽得十分真切,那是鷹的嘯聲。
這漫天的風雪中有鷹在翱翔,有鷹在長嘯。狂風聲,鷹嘯聲,讓這大風雪的天氣變得越發的寒冷和詭異。
魯一棄始終沒有抬頭,他雙目放射著奇異的光彩,這光彩連接著他手中的《機巧集》,並與之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