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洞天派的事情無插手處,大夏三宗主便不再理會,商量好如何應對夏王盤問,各自歸歇。
都雄虺察知日間和他對陣的乃是伊摯的分身而不是他本人,知道白白喪失了許多致勝良機,心中懊惱,回長生殿發了一通脾氣,又向東南坊間而來。
他敲開了門,便一頭闖了進去。阿茞在他身後道:「最近你怎麼都這麼晚了才來……」都雄虺猛地回頭,嚇得她不敢說下去。
兩人到了房中,阿茞不敢給他酒喝,煮了些苔菜服侍他喝下,(阿菩按,苔菜就是後世的茶,茶在夏商之際如何稱呼待考,此處從《晏子春秋》,稱苔菜。哪位讀者知道的指點一二。)都雄虺這才心情轉寧。鼻子動了動,說道:「怎麼有點異味,你又招惹男人了?是不是叫你姐姐的那小子又來了?」
阿茞慍道:「你這說到哪裡去了!什麼又招惹男人了!唉,這一天裡你不在,夏都亂糟糟的,隔壁那棟小樓竟無緣無故塌了,嚇得我三魂無主,七魄無依……」
都雄虺截口道:「行了行了!你怎麼變得這麼囉嗦!直截了當,這味道怎麼回事?嗯,好像是藥味。」
阿茞道:「是我從井裡撈起一個人來,那人昏迷不醒,我一時好心,就給她上點藥,保住她性命。」
都雄虺道:「男人女人?」
阿茞道:「女人。」
都雄虺揮手扇鼻道:「你救人怎麼救到房裡來了!這院子雖小,又不是沒有客房!」
阿茞道:「誰說我把她放這屋子了?」
「那這裡哪裡來的味道?咦?」他往阿茞身上一嗅,皺眉道:「原來在你身上!快去快去,洗個澡再過來!」
阿茞不敢違拗,先取出些點心說道:「你先吃點東西,喝點苔汁。」都雄虺點頭應了,阿茞這才出去。
阿茞出去後,都雄虺果然依她吩咐吃了些點心,喝了點苔汁,此刻的都雄虺,感覺上便如一個忙完公務回家休息的都城小吏一般,他自己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感覺。
吃喝畢,阿茞卻還沒洗浴完,嘟噥了一聲:「女人動作就是慢!」四下無聊,便朝客房走來,要看看阿茞救了個什麼人。一推門,好大一股血腥味,床上趴著一個女子,裸露的背上兩片寬大的翅膀,翅膀半羽半肉,大部分已經腐爛。都雄虺眉頭微皺,走過去抓住那女子的頭髮一提,看清了她的面目:竟然是日間膽敢發動昊天颶風阻攔自己的那個女子!
「啊,你怎麼進來了!」阿茞穿著件寬鬆的便服,挽著頭髮走了進來。
都雄虺瞄了她一眼,說道:「你知道你救了什麼人嗎?」
「不知道。」阿茞說:「你幹嘛用這種語氣,莫非這女孩子曾冒犯過你不成?」
都雄虺冷笑道:「不錯,若不是她阻我去路,我……」但這事在他卻有幾分丟臉,便不說下去。
阿茞奇道:「難道她是被你傷了?」
「不是。」
阿茞點頭道:「那就是了,若是你下的殺手,就是神仙也逃不掉性命。」
都雄虺微微一笑,心裡有了三分得意。阿茞又道:「這麼說來,這女孩子我倒是救對了。」
都雄虺一愣,隨即不悅道:「你說什麼!」
阿茞笑道:「天下間敢跟你作對的女子啊,我聽你說只有一個,還是個積年的老妖怪。這女娃子這麼點年紀就敢捋你虎鬚,別說女子,就是男人也沒幾個有她這種膽量。實在是我們女人中的豪傑!」
都雄虺一聽笑道:「她再豪傑也比不上你。」
阿茞道:「我哪算什麼豪傑?」
都雄虺笑道:「她最多只是捋捋我的虎鬚,你卻經常把我騎在胯下,這不是比她還厲害?」
阿茞的臉一下子紅了,喃喃道:「還不是你,喜歡那種下流姿勢!」
都雄虺涎著臉道:「要不你喜歡什麼姿勢?我們試試。」
阿茞半羞半怒,一把推開了他,說道:「少給我老不正經的。」看了床上那少女一眼,問道:「她惹過你,你可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歷?」
都雄虺道:「好像叫什麼燕其羽,是我那老頭子做出來的一個人。」
「燕其羽……好名字。老頭子?你是說讎皇大人?嘖嘖,你們師徒可真厲害,人也做得出來。」
都雄虺笑道:「那有什麼難。只要有你幫忙,造他十個八個人出來也沒問題。」
阿茞罵道:「你少給我不正經了。」指著燕其羽道:「這女孩子我看著順眼,決定要認她做妹妹了。你幫我救醒她吧。」
都雄虺不悅道:「救醒她?我救她幹嘛?救醒她來繼續跟我作對?」
阿茞道:「只要你願意,這女孩子能有多大能耐!還不是隨時就手到擒來!就是要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都雄虺道:「那說的也是。」
阿茞又道:「你平常總自誇有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本事,現在讓你救個女孩子就推推托托的,莫的讓你以為你是在吹牛!」
都雄虺笑道:「你不用激我,我若沒心救她,你用什麼心計也沒用。」
阿茞似乎被他看破,臉上有點尷尬,都雄虺十分喜歡她這模樣,伸過手就要來調戲她。阿茞推了他一把說:「我知道你厲害,什麼都被你看破,但你就不能偶爾假裝上我的當麼?」
都雄虺笑道:「怎麼上當法?」
「那個啊,你自己想去!」推他到床邊道:「先把她的血給止了吧。我上什麼藥都阻不住這對翅膀繼續腐爛,弄得屋裡臭臭的。」
都雄虺道:「嫌她臭,扔出去就是了。」
「不行!我說過了要救她,就得做到。我還要認她做妹妹呢。」
都雄虺笑道:「只怕你這個妹妹沒那麼好管教。」一伸手,把燕其羽兩片翅膀撕了下來,阿茞嚇得大叫,都雄虺笑道:「叫什麼叫!」隨手一撫,燕其羽背上那兩道傷口便癒合了。
阿茞鬆了口氣道:「你這人,治病療傷也這麼粗魯!」
都雄虺道:「這不叫粗魯,這叫直接。」手指往燕其羽天靈上一點,要激發她的生命之源。經他這一指,就是壽元已盡的垂死老人也能多活個三五年,哪知道燕其羽卻半點動靜也沒有。
都雄虺愣了一下,扒開她的眼皮一看,心道:「糟糕,這下子在阿茞面前可丟臉丟大了。」
阿茞辨顏察色,追問道:「怎麼?她的傷很重?」
都雄虺哼了一聲道:「什麼傷很重,她根本就已經死了!」
阿茞驚道:「那怎麼會!她的呼吸脈搏可還好好的,就是有點紊亂而已。」
都雄虺道:「你不知道,這小妞是中了心宗的『傷心訣』,早已魂飛魄散了。嗯,下手的多半就是妹喜那婆娘。」
「我不管是誰下手的啦,那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想替她報仇。總之她這傷你是治得好,還是治不好?」
都雄虺大感臉上無光,說道:「都告訴你她不是傷了,是死了!」
「死了怎麼還會有呼吸脈搏的?」
都雄虺給她問得一愣,順口道:「是啊,死了怎麼還會有呼吸脈搏?肉體靈魂,兩者不可或缺。魂離肉身久則必散,肉身失魂久則必僵。這小妞怎麼還能撐到現在?」手按她背心,感應了一會,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阿茞有點興奮道:「怎麼?」
都雄虺道:「這小妞懷孕了。是她肚子裡的小種保住了她肉身不滅。」
「懷孕?啊,她有孩子了!那是不是有救了?」
都雄虺皺眉道:「沒救沒救。這小種生命力好旺,所以連帶著母體也保住了。不過等到分娩之日,孩子一出世,這小妞的小命也就完了。」
阿茞一聽不禁有些難過:「這麼說她只有幾個月的性命了?」
「幾個月?哪止!這小妞是個半妖之身,給她播種的好像也不是普通人,那小崽只怕要個三五年才能出世吧。」
阿茞道:「孩子一生下來就沒娘,多可憐啊。還有三五年時間,你就完全沒辦法救她?」
都雄虺道:「她就是給人砍成一團肉泥,粉身碎骨,只要靈魂一息尚存,我也能把她的身體拼好。可這魂飛魄散可就不是我所能主宰的領域了。嗯,若她離散的魂魄未滅,藏在某處,那……或許心宗的高手能夠修復。不過那也渺茫得緊。」
「心宗的高手?」阿茞道:「就是你跟我提起過的獨蘇兒吧?」
都雄虺道:「如果是獨蘇兒,或許能夠辦到。不過她已經死了。」
阿茞驚道:「死了?怎麼死的?你不是說這女人連你都奈何不了嗎?還有什麼人能殺她?」
都雄虺道:「不是誰殺了她,而是她自己死的。其實按照她們心宗的看法,那也不算死。她們心宗的宗師練成魂遊物外之後,依照宗門傳統,便會前往崑崙,把肉身寄存在靈台方寸山。脫竅的靈魂則強渡弱水,去探詢人類未知的奧秘。但千百年來,渡過弱水的靈魂個個有去無回,你說這不是死了是什麼?」
阿茞悠然神往,說道:「也許,弱水那邊另有一個世界。她們不是不能回來,而是不想回來了。」
都雄虺罵道:「真是胡說八道!這樣虛無飄渺的事情你也信她!活在這個世界有什麼不好?要去追尋那種連是否存在都有疑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