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離開之前,川穹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他說江離的事情。幾次想開口,卻總不知道從何說起,終於不了了之。
“怎麼了?”
空中傳來的聲音充滿了暖意,紫氣能令他身體舒坦,而這聲音則能令他心境安寧。
“沒什麼。”川穹道:“我只是想起了另外一個朋友。我答應過他一些事情,卻不知道該不該遵守諾言。”
“如果你答應過,那便應該遵守。”
“嗯。”川穹感到自己似乎放下了一個擔子,但另一種不安卻又襲了過來。“難道……”
“好像是你師父來了。”
川穹嚇了一跳,抬頭一望,天空中果然出現了扭曲。
“我想來他早該來了,你逃入我紫氣中的那次玄空挪移,用的是凌空借力之法吧?他大概是感應到了,所以……你怎麼了?”
“我……”川穹道:“其實我早該知道他會來的。”
“你在害怕?”
“嗯。”川穹道:“他要殺我。”
“殺你?為什麼?”
川穹道:“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說我如果活著,季丹就得死。”
“豈有此理!藐姑射怎麼變得這樣偏執。你過來,躲到我白雲下面。”
在紫氣的幫助下川穹已經恢復了些許體力,一閃躲入白雲之中。他才躲了進去,高天上便出現了一個飄逸的身影,美得連春日也不敢與之爭輝。
“伊摯,怎麼是你?”
“藐姑射,別來無恙。”
“無恙?”藐姑射的聲音如同天山上的積雪:“我就是那個樣子,沒什麼有恙無恙的。你看見我的徒兒沒有?”
“你徒兒?”
藐姑射道:“我剛剛睡醒,醒來後發現有人趁我沉睡借走了我的力量,想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我那徒兒了。嘿,他居然能夠回來,倒也出乎我意料之外。伊摯,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見到他沒有?”
“你找他做什麼?”
藐姑射道:“你這人傲氣,寧死也不肯說謊的。你既然這麼說,那就是看見了。我也不瞞你,我要殺他。”
“殺他?他是你徒兒,你為什麼要殺他?”
“為什麼?”藐姑射道:“不為什麼。連山子說季丹會死在他出現之後。我想想這個預言雖然有多種解讀,不過殺了他的話,或許會令事情有所改變。”
“就為了一個可能?”
藐姑射道:“就為了一個可能。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你太偏激了。”
“是嗎?”藐姑射歎道:“我自己不覺得,為什麼你們都這樣說呢?你們這樣看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影響他?”
“不是我們影響了季丹,而是你的所作所為……”
“夠了。”藐姑射的話說的很輕,但語氣卻那麼堅定:“我不需要你來教訓我。我只問你,我徒兒在哪裡?嗯,如果他在這附近我不可能感應不到他的,大概是你把他藏起來的,是吧?”
“藐姑射,你本來不是這樣的。當年……”
“伊摯,你怎麼變羅嗦了!”藐姑射道:“我今天不是來和你聊天的,把川穹交出來,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辦不到。”
“哦。”藐姑射笑了,笑裡透著傷心:“這句話我好像在什麼時候聽過啊,不過那時候說話的不是你。唉,往事多想無益,伊摯,我看得出你真元不旺,剛才是和誰打過一架嗎?”
躲在白雲中的川穹暗暗擔憂,只聽藐姑射道:“伊摯,我們當年交情總算不壞,今天你斗不過我的,還是不要理我師徒倆的事情了吧。”
“原來你還記得當年。那我問你,你認識的那個伊摯會因為形勢惡劣就屈服麼?”
藐姑射黯然道:“不會。”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多說了。”
藐姑射道:“既然如此,那好!你不交人,我自己來拿!他就躲在你那白雲之中,沒錯吧。”他本來位於白雲西方,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消失了,跟著出現在東方。
藐姑射手中多了一團雲氣,而白雲紫氣則出現了一個空洞,但很快就彌合了,藐姑射奇道:“伊摯,你這團雲氣有點怪異啊。”略一沉吟,說道:“這不是你的本尊,是吧?”
川穹聽到這句話嚇了一跳,雲間的聲音卻笑道:“沒錯,無瓠子沒看破,倒讓你看穿了。”
“那大概是因為你現在已經真力不濟了。”藐姑射道:“你這元神出竅、紫氣分身,好像不是太一宗范疇了吧?難道……伊摯,難道你一直想混一四宗不成?”
川穹聽得心頭劇震:“混一四宗,這怎麼可能?”
只聽雲間的聲音歎道:“我是有這個心,可還沒能做到。”
“能做到你現在這樣子已經很不容易了。”藐姑射道:“不過,你現在還是沒法勝過我的。你的分身能發揮你本尊的幾成功力?”
“十成。”
“十成?那你的本尊在亳都可就什麼也做不了了。既然如此,何必分身?”
雲間的聲音歎道:“我王近日染疾,我若不在,人心不穩。”
“你有這樣的大魄力,我十分欽佩。我雖然很想看你混一四宗的企圖能達到哪種程度,可今天……伊摯,雖說你這紫氣分身具有你本身的十成功力,但臨戰之際,比起本尊親至只怕還是有些不便吧?”
雲間人沒有回答,似乎是默認了。川穹心道:“這就怪不得了,方才我們和都雄虺激戰,他一直沒有使用什麼絕招,只是盡力做我們的力量之源。原來是這個原因。”
藐姑射道:“伊摯,靠著這個分身你斗不過我的。更何況你這分身現在損耗得這麼嚴重。”
雲間的聲音很淡然:“那又如何?”
“伊摯啊,我若把你這分身送往至黑之地,只怕你的本尊就成為一具行屍走肉了……”藐姑射沉默了一陣,終於歎道:“算了,我和你多說什麼。你雖然通達,但到了某些節骨眼上,那份執著卻並不比我差。”
“伊摯居然還沒走。”都雄虺笑道:“而且還和藐姑射打了起來,妙極妙極,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熱鬧?”
江離道:“還是不要吧。”
都雄虺心念一轉,點頭道:“不錯,藐姑射為人怪異,若我們去了,也許他們反而打不成了。”
雲中君捏著落日弓,看著從瓦礫中挖出來的屍體,神情呆滯。
“這是杜若?”
聽到這個聲音,雲中君回過神來,看見了東君。
“不知道。”雲中君的聲音藏著悲痛,“屍體被濕氣侵襲,腐爛得太厲害了。”
“那這濕氣……”
“是若兒的功夫,沒錯。”
“那這具男的屍體……”
“只有一雙眼睛還完整。應該就是於公孺嬰。”
“這樣看來,他們兩人是同歸於盡。”東君撿起地上的落月弓,手一緊:就是這把弓射死了他弟弟。而如今,那個鷹眼年輕人已經倒斃在他腳邊。
“你還在恨他?”雲中君問。
東君搖頭。
雲中君奇道:“這些年來,你一直都為這件事耿耿於懷,為什麼突然……”
“他都死了,還有什麼好恨的。”略一伸手,說道:“我要火化他,你徒兒……”
“一起吧。”雲中君歎道:“和這個男人死在一起,不丟臉。”
看著幻日的火焰中,東君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有莘不破這一逃脫,無論是天下還是夏都,都有一場大變吧。”
“那又能怎麼樣?”雲中君黯然道:“當年宗主出走,我不得已依附血門。但看到他的所作所為,根本都未曾為王室、為天下計,我的心早就冷了。”他睨了東君一眼,說道:“你呢?鎮都四門裡面,你可是和他走得最近的。”
東君拳頭一緊,顫抖著從懷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臉皮來。
雲中君驚道:“烏懸!”
“是!”東君痛心疾首道:“他是我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我也未能保住。”
雲中君道:“是誰下的手?”
“血宗傳人。”
“血宗傳人?雷旭已死,血晨聽說也被他殺了。血門還有其他什麼傳人?”
東君道:“不知道。不過不會錯的。烏懸……這孩子現在只怕連骨頭也沒剩下半點了。我為無瓠子做了這麼多事情,到頭來我唯一的徒兒、我唯一的親人卻死在他門下手上!”
雲中君對都雄虺心中不滿,但卻不願說昧心話,想了想道:“按他們血門的傳統,每一代師徒互相都不對付,這件事都雄虺大人只怕未必清楚。”
“雖然有那種傳說,可他們門中之事,誰知道!”東君連眼睛也紅了:“他若真的怕被他傳人所殺,為何卻接二連三地收徒弟?那家伙能吃烏懸,功力已經不俗,肯定經過無瓠子的精心培養。這件事他又瞞著我們,可見用心良苦!或許他已經找到了破解那詛咒的法子也未可知。無論如何,這筆帳總是得算到他血宗頭上!”
雲中君歎道:“就算你把帳算到血門頭上又能如何?你難道還能去找他報仇不成。”
東君冷靜了下來,話鋒一轉,說道:“你看我們這個新宗主如何?”
“新宗主?”雲中君眼神閃了兩閃:“你是說江離……江離大人?”
“不錯。”
雲中君沉吟半晌,道:“我看不透他。”
“我一開始很看不起他。可是現在想想,他完全不愧是祝宗人大人的傳人!”東君道:“這次鏖戰,無瓠子被洞天派那小子打了措手不及,何其狼狽!可山鬼出現之後,形勢馬上逆轉。在子虛幻境裡面,我們可差點就把他們逼入了死境!”
“你說的不錯。”雲中君道:“若不是心宗宗主出現,還有那聲劍鳴……也許我們已經贏了。”
東君道:“他才多大年紀!可是凌空布界,便制得伊摯大人左支右絀,這份能耐,比起祝宗人大人只怕也不差多少了。”
雲中君眉毛軒了軒,目視東君:“你難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