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往下望,底下空無一人。
「這是什麼地方?」
周圍沒有狂風,沒有烏雲,連通往虛空無底洞的巨大裂縫也不見了。明日在天,白雲朵朵,山高河闊,萬物欣然——哪裡像是在甸服?分明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境地!
有莘不破突然想起了九尾狐布下的幻境,心想莫非這也是一個幻境?
果然師韶在他身邊歎息道:「沒想到我居然有機會見識這子虛烏有的子虛幻境。唉……」
有莘不破道:「子虛幻境?是那個山鬼弄出來的麼?」
師韶道:「不是。她一個人哪有這麼大的本事?這子虛幻境,只有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利用九鼎之神力方能布成。雲日山河,就是這子虛幻境的四根庭柱!」
「太一宗絕頂高手?」有莘不破驚道:「難道江離的師父也來跟我們為難?」
師韶奇道:「祝宗人大人已經仙逝了,你不知道麼?」
有莘不破大驚道:「什麼?」
師韶道:「祝宗人大人與伊相相約補天,祝宗人大人力盡而逝,伊相元氣大傷,直到最近方才復元。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是你們還在蠶從就發生的吧。」
有莘不破一陣惘然,又是一陣難過,他想起了江離,他那個孤獨的朋友原來不只失去了他的師兄,連他的師父也離他而去了。突然想起一事來:「江離的師父和師兄都已逝世,那麼當世除了師父,還到哪裡找一個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去?」
師韶歎道:「多半是江離。」
有莘不破臉色一沉,道:「江離不會與我們為難的!」
師韶道:「從羋壓那裡知道你們在天山和邰城的事情後,伊相猜測說,都雄虺大人捉走江離多半是另有陰謀。」
「什麼陰謀?」問的卻是川穹,他竟然也關心起這件事情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師韶道:「祝宗人大人離開夏都之前封閉了九鼎宮,九鼎鎮壓天下的神威雖然未失,但九鼎之力無法借用,功用不免減半。」
有莘不破接口道:「所以都雄虺就把江離捉了去重開九鼎宮!」
師韶歎道:「我們原來也只想到這一層,但現在看來事情還沒那麼簡單。都雄虺大人多半還用什麼辦法控制了江離,也許江離現在已經成了他的傀儡了。」
川穹心中一陣猶豫,不知要遵守和江離的約定,還是要把他見過江離的事情說出來。
那邊有莘不破卻是大急,仰天叫道:「師父,我們這就殺往夏都去,救出江離和於公孺嬰再回去。」
白雲中人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有莘不破又道:「我回去之後再也不任性了,我……我聽爺爺和你的話,好好的幹我該幹的事情,好不?」
雲間人嘿了一聲,道:「你以為你還能見到於公孺嬰?」
有莘不破心頭大痛,他不是沒見到都雄虺座下那異化了的龍爪禿鷹,然而心裡總不肯相信這個還未經證明之事,但空中傳來的那句話卻已把這層紙無情地戳破了。
雲間人歎了一口氣安慰他說:「你懂得不再任性,那很好,於公孺嬰若能聽到你這句話,也能瞑目了。」
有莘不破聽到瞑目兩字,胸口如被撕開,怒道:「不!他那樣厲害的人……」
師韶歎道:「於公兄確實是年青一輩中屈手可數的英才,可他再神通廣大,在夏都之內也難有作為啊。別說他了,就算是伊相,現在不也束手無策了麼?」
有莘不破一怔,道:「束手無策?」仰頭道:「師父,真有那麼嚴重麼?」雖然感覺上四周甚是安寧,半點危機都沒有,但有莘不破也知道沒那麼簡單,只是很難相信連師父也會「束手無策」。
雲間人道:「藐姑射若處此境,以他的絕大神通或能逃出去。獨蘇兒在此能做到不為所動。都雄虺與我們易地而處能自保不死直到幻境消散。我若單獨一人,也能拖到雲散日消、山壞河竭之時,現在卻難了。」
川穹奇道:「加上我們幾個反而不行麼?」
師韶道:「伊相所言的拖,並非正面對抗,而是以他暢遊無殆的神通躲避這太虛幻境的三災六難,一直拖到雲日山河氣竭撤陣。你們幾個的修為都還沒有達到圓滿無礙的境界,伊相反而要分心回護你們。你沒發現到此之後覆蓋著我們的紫光一直未散麼?」
有莘不破道:「我們不行,那你呢?」
師韶沉吟了一會,道:「難說。」
有莘不破道:「師父,難道我們就沒辦法逃出去嗎?」
雲間人道:「若是祝宗人親自主持,九鼎壓陣,我帶著你們沒有半點機會。現在……嘿,都雄虺無法發揮此境的三災六難,九鼎不在,單憑雲日山河也支持不了多久。我們還有機會。」
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道:「師父,是不是找到這鬼幻境的邊緣,劈破界限就能出去?」
師韶笑道:「這子虛幻境沒有邊界的。你怎麼劈?咦——來了!」
有莘不破和川穹心中一凜,果見山水之間遊走著一道血光!
川穹道:「其他人卻都不在。鎮都四門都哪裡去了?」
師韶道:「我師父藏在那血光之中,至於鎮都四門,他們本身就是這幻境的支柱,所以是不會出現的。」
那血光看著也不甚大,論威勢遠遠比不上在幻境外都雄虺所凝聚的血潮。但在外邊白雲紫氣敢與之正面對撼,這時一見血光游近,卻馬上帶著有莘不破等人遠遠避開。
有莘不破道:「師父,我出去和他混戰一場,你再趁機反攻。」
師韶道:「不行。在這裡我們鬥他們不過。」
川穹道:「想來這幻境不僅僅是為了困我們吧?應該還有別的神通。」
師韶道:「不錯。這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在於發動者能夠制訂這個領域的規則。」
「規則?」川穹驚道:「那他不成了這裡的造物之主了麼?那我們還哪裡還有活路!」
師韶道:「規則當然也不是能亂定的。基本上,這個子虛幻境是模仿外面那個真世界所造。規則也只能是外界所有的規則。」
有莘不破道:「那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川穹腦中靈光一動,道:「平衡!」
「不錯。」師韶道:「外界的規則基本上是維持平衡的,有日就有夜,有黑就有白,有往就有復,盛極而必衰。在這裡卻可以有夜無日,有黑無白,有往無復,盛而不衰。比如祝宗人大人在此,受困者是藐姑射大人的話,那祝宗人大人就會依著自己與對方的長短定下有利於自己的規則,比如令這個幻境的時間是倒流的。不過規則定下之後直到幻境撤除都不可再改。所以像伊相這樣的高手在參透這個子虛幻境的規則之後,還是有抵抗的餘地的。」
川穹聽得悠然神往:「如此說來,這幻境可真神啊。」
師韶歎道:「太一宗借助九鼎四門,一宗壓三宗五百餘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雲間人卻道:「放心!九鼎不在,主持子虛之人只是利用九鼎遙控。現在這個幻境只是盡量限制我們的力量罷了。」
那道血光已越游越近,聽到這話笑道:「哈哈,伊摯!你在安慰小輩,還是在安慰你自己?你我間只要有一線之差,勝負立決!身處此境,你鬥不過我的!若非如此,你何必逃?」
有莘不破叫道:「老魔頭!你到底把江離怎麼樣了?」
血光中都雄虺笑道:「江離?哈哈,那小子現在得意得緊。他坐鎮九鼎宮,擒拿你的計策是他定的,這子虛幻境也是他布下的。哈哈,好小子,好小子,大過我望!」
有莘不破怒道:「你少胡說八道!一定是你用了什麼手段控制了他。」
都雄虺笑道:「就算是又如何?其實我很想看看你們倆個小子面對面鬥起來是什麼樣子,可惜啊,你沒機會了。」大喝道:「起!」
血光暴長!如山一般壓了過來。紫氣立即淪陷在血光之中,在血光壓迫下越來越萎縮,就像海浪中的獨木舟,隨時都有可能覆沒。
師韶取出竹笛,卻吹不出半點聲音來,歎息道:「師父動用了『封樂』!唉,在外面他本來封不住我的。」
有莘不破道:「川穹,你自己逃吧,你應該可以出去的。」
川穹搖頭道:「不行,我感應不到外面的氣息,彷彿這個世界就是全部了。」
有莘不破見紫氣越縮越小,叫道:「我試試用大旋風斬!」
「那沒用!」雲間人道:「不破,還是試試召喚玄鳥吧。」
師韶精神一振,有莘不破道:「玄鳥?我還不行。」
「我們身處死境,行不行都得試試。好徒兒,我以數十年生命交修之真力貫你之頂!不要猶豫了!動手吧!」
有莘不破感到一股清涼從百會上直透進來,全身真力充沛,但心中卻一片迷惘。召喚?記得於公孺嬰說過他曾召喚過祖神玄鳥的,可他卻完全不記得。
師韶道:「怎麼?」
有莘不破道:「我不知道怎麼召喚。爺爺他沒教過我。」
師韶道:「你是玄鳥之後,這種事情不用教的。」
「不用教?」
「嗯。你想想玄鳥的聲音,想想對祖神的感覺。再把你的感覺、還有你的希望傳達給祂。」
「玄鳥的聲音?」有莘不破搖頭道:「我沒有聽見過。」
「那怎麼會?」師韶道:「對你來說,那應該是與生命一樣深刻的印記,比母乳更加遙遠的感覺啊。」
有莘不破聽到這話心中若有所動,自己真的沒聽過玄鳥的聲音嗎?不,不是的。自己聽過?可是在哪裡聽過呢?不是在泰山,不是在東海,不是在沙漠,不是在雀池,而是在……有莘不破閉緊了眼睛,手撫心房,他的神情那樣迷離,又是那樣沉醉。
川穹心頭一震:一個連他也不知道的空間之門打開了。
師韶耳際一清:一種連登扶竟也封不住的聲音迴盪在雲日山河之間。
有莘不破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看見玄鳥,因為那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