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茞離開水族,來夏都有一段日子了。
血門中人驗明都雄虺給她的信物後,安排她暫時住在現在居住的這個小院。都雄虺從西域回來以後,把她接入長生殿,專寵了三天三夜。
但阿茞卻不喜歡長生殿那樣的大屋宇,求都雄虺讓她搬出來,剛好都雄虺正打算換換口味,便允了她。
搬回這座小院之後,都雄虺隔三差五的會過來一次,其他時間她就靜靜在這小院子裡待著,生活很平靜,也有些寂寞。最近都雄虺有好長時間沒來了,阿茞也不知道他是出城去辦事,只以為這男人找到了新歡。
她倒也不怎麼痛苦,因為本來就沒對這個男人寄有多大的希望。不管怎麼樣,都雄虺留給她留下的財物和這所房子,已經足夠她平平靜靜地過完下半生了。她甘於這樣的生活,只是偶爾會在小院子裡的古井旁邊,想想曾經遭際過的那幾個男人。
這天早上,阿茞梳洗罷,突然發現一個小伙子在自家的後院踱圈,一開始以為是個小賊,開窗想把他趕走,兩人說了幾句話,阿茞發現這小伙子雖然長得沒有桑谷雋那麼帥氣,但言語卻很討人喜歡。
和石雁不同,阿茞和人打交道的經驗很貧乏,因此一開始還真被馬蹄哄得一愣一愣的。但她也不是傻子,說了一陣子話之後便知道這小伙子是在扮可憐。她想起都雄虺在床第間和她說起的一些風流故事,故事裡那些勾引良家婦女的風流手段,有些倒也和眼前的事情暗合。阿茞馬上醒悟過來:「他在勾引我!」
想到這點,她再一次很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個小伙子:他的臉不算很俊,但眉毛很濃,鼻子嘴巴都很大,也算頗為男子氣;他的體魄雖然沒有都雄虺那麼強橫,可也健康得很,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力量;最要緊的,這小混混的嘴夠甜。
馬蹄見這全身上下都熟透了的女人含笑打量著自己,便知道有戲了,說話也大膽起來:「阿茞姐姐,外面賣的東西我實在吃不慣,能不能勞煩你幫我弄些吃的來?」
阿茞笑道:「你膽子倒挺大的,不過進來前可曾打聽過這是誰家的寓所?」
馬蹄笑道:「我見到阿茞姐姐,魂都沒了,還管這宅子姓什名誰!」
阿茞笑道:「好,你有膽子最好。姐姐今天高興,就給你整頓好的來。你先到客廳等著吧。」
馬蹄道:「我不喜歡在大屋子裡吃飯。姐姐,能到房裡吃嗎?」
阿茞罵道:「小子,你也恁的太急了。」罵完了又笑。
馬蹄眉毛都花了:「我這叫直接。要不,姐姐,我就不吃東西也行。」
阿茞一聽笑了:「幹嘛不吃?還是吃點好。吃飽了才有力氣。」
這天上午,馬蹄在阿茞房裡吃得酒足飯飽,幹得神魂顛倒。直過了午時,他才被阿茞推了起來,吩咐他去市集買些東西回來。聽完阿茞的交代,馬蹄道:「怎麼光買肉食谷糧,卻不買酒?」
阿茞道:「外間的酒哪裡比得上我這裡的?你說你在外面混了這麼久,可喝過剛才那樣的好酒麼?」
「確實不曾喝過。」馬蹄道:「這酒是你釀的?」
阿茞道:「我自認酒釀得也很不錯,不過我在這裡安家的時間不長,還沒心情去釀。你剛才喝的這酒是貢酒來著。」
馬蹄大驚道:「貢酒,你怎麼會有貢酒?」
阿茞笑道:「你說呢?」
馬蹄想了想道:「莫非我那位……那位便宜姐夫還是個大官不成?」
「差不多。嗯,他的事情我以後再跟你說,快買東西去。要等市集散了,我們今晚得吃西北風。」
馬蹄揣著阿茞給的錢,到市集買齊了阿茞交代的東西。正往回走,突然前方轟鬧,有人清道,似乎有什麼大人物進城來了。他性喜熱鬧,跟著人流擠過去看。和他一樣心思的人裡三層,外三層,把大道兩旁圍了個水洩不通。馬蹄力大人凶,一步步地擠過去,一邊問人:「出了什麼事情了?什麼大人物進城來了?」
「聽說是商國的儲君來朝拜大王來了。」
「商國的儲君?商國不是要造反嗎?」
「噓——這話怎麼說得!」
馬蹄拚命擠到最前面一層,但卻被一列衛兵攔住了。不多時,便見八百騎兵蹬蹬而至,騎兵過後是三百戰車,戰車過後,八頭洪荒巨獸背著一座十丈高台把地面踩得震響,台上一頂青石雕成的寶座,座上穩穩坐著一個男人。隔得遠了,大多數人都瞧不清楚那男人的面目,只聽周圍有人道:「天!是國師親自引路。這商國儲君的架子可真不小!」
馬蹄眼尖,只見台上那人神色蕭索,彷彿完全不把腳下這千千萬萬人放在眼裡。馬蹄經過這一年遊歷,見識早比當初廣了十倍。這時聽見別人的呼喊,便知道這就是當今天子欽定的國師、威震天下的血祖都雄虺了!他把高台上那偉男子的樣貌神情牢牢記在腦子裡,心中熱血沸騰:「媽的!總有一天老子也要這麼風光!這輩子才不算白活!」
高台過後,無數騎士擁著一列銅車走來。一輪幻日和一片白雲懸浮在車隊頂上,幻日浮雲下是大夏王師的三千風馬騎兵,三千夏騎之內一列展開十八輛巨型銅車,三十六位東方騎士錯落在十八輛銅車之間。十八輛銅車車頂,擺滿了黃金白銀,珊瑚珍珠,北海鯤翅,南溟水晶,上古靈獸,屍方奇魚……更有九小一大十顆寶珠,漂浮在車隊上空,放出萬丈光芒,雖然在白天,太陽的光芒竟也掩蓋不了這寶珠的神采!
這無數奇珍異寶,據說都是商國儲君要進獻給天子的。
馬蹄看著車隊的威勢,車頂的珍寶,看得兩眼發直,口乾舌燥。突然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於公孺嬰!
「怎麼會是他?」
於公孺嬰還是和留在馬蹄心中的印象一樣,沒有半點變化:儘管萬眾矚目,他卻一副淡然的表情,彷彿他是走在樹林中,而不是被包圍在人群裡,那成千上萬仰視著他的人,在他眼中等如一根根的木頭!
周圍有消息靈通的人說,這腰盤巨蛇、肩停雄鷹的男人,乃是商國的一位將軍。
「他是將軍?那有莘不破是誰?江離又是什麼身份?」想起以羋壓季連少城主之尊,在商隊中的位列依然排在其他首領之後,馬蹄心下更是震撼:「難道那幾個人的身份個個都比羋壓少城主更加尊貴麼?」
馬蹄突然發現自己離他們好遠好遠,無論自己有多大的雄心壯志,在這些人面前永遠都是那麼卑微。「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是這樣的年紀,為什麼他們就能這麼風光!我卻要靠坑蒙拐騙來過活,甚至還要吃女人的軟飯!」這個問題他以前不是沒想過,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直刺心房。
車馬過盡,人群漸散,馬蹄失魂落魄地隨著人流亂走,驀一抬頭,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阿茞的門前。
「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木門半開,阿茞向馬蹄招手道:「快進來啊!」
馬蹄進門之後,一個方士打扮的從暗處現身,喃喃道:「奇怪,這小子怎麼進了這道門?難道……」
馬蹄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蹤,他依然沉浸在剛才見到的場面當中。直到阿茞關上門用力地搖晃他才醒了過來,叫道:「阿茞姐姐。」
「你怎麼了?」
「沒什麼。」
「沒什麼?那幹嘛失魂落魄的?」
馬蹄道:「剛才,我看見了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他好威風!」
阿茞笑道:「你妒忌他?」
「嗯。不過我更妒忌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對,他也很威風。一直都很威風。有錢,有漂亮女人,有厲害的朋友,到了哪裡大家都眾星捧月一般圍著他。他和我差不多大,為什麼他就什麼都有,而我,卻什麼都沒有!」
阿茞跟眼前這個年輕人好上,本來也是抱著玩玩的念頭,這時聽他說得忘情,也不禁自失起來:「其實這樣的人也沒什麼好羨慕的,也許他也活得很痛苦也說不定。」
「很痛苦?那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不過和他比起來,你畢竟自由得多。雖然你沒什麼錢,可是想去哪就去哪裡,想幹嘛就幹嘛。權勢大了,有很多事情便不能隨心所欲了;朋友多了,有時候也是一種壓力。」
馬蹄見眼前這個女人突然變得比自己還認真,忍不住笑道:「阿茞姐姐,你好像很有感觸的樣子。」
阿茞微笑道:「因為你有感觸,所以我就陪你一起感觸。」
馬蹄道:「其實,阿茞姐姐,我那個便宜姐夫應該是個大人物吧?你跟著他,應該也見過許多大人物。」
阿茞點了點頭:「他確實是個大人物。」心中道:「我也確實見過許多了不起的人,卻不都是因為跟著他。」後半句話卻沒說出來。
馬蹄問道:「好姐姐,能讓我知道姐夫是誰嗎?」
「你姐夫?呵呵。」阿茞笑道:「你真想知道?」
「嗯。」
「告訴你無妨,不過我怕嚇著你。」
馬蹄大笑道:「嚇著我?哈哈,這裡就算是六卿、元帥的外宅,我也不怕!姐姐你要真能嚇到我,嘿!我今晚給你端水洗腳,給你舔腳指頭。」
「真的麼?你可記住你這句話才好。」阿茞微微一笑,道:「他叫葫蘆。」
「葫蘆?沒聽夏都有這麼一號大人物。」
「你當然沒聽說過。這是他的小名,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但他的大名,卻真是威震寰宇,雄霸天下。」
馬蹄冷笑道:「什麼大名啊?能讓你吹得這麼響!」
阿茞聽他質疑,也不生氣,只是淡淡道:「血祖·都雄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