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穹騙過了藐姑射,用玄空挪移大法趁機逃走。匆忙間他只求逃得越遠越好,也不知道自己逃到了什麼地方,身子一動,獸皮衣服卻被什麼東西勾住,定眼四顧,才看清原來是片森林。
「這是棄林。」川穹驚得呆了,聽聲音竟然是藐姑射!「幾百年前有個女人在這裡扔掉一個孩子,誰知道剛好遇見有人開荒伐林,孩子被人發現活了下來。後來這孩子竟然成了一個大族的始祖……唉,邰人遷走之後,這裡的樹木又長得這樣繁盛了。」
如果姬慶節在此,馬上會意識到藐姑射說的是他老祖宗的事情,但川穹卻哪裡有心思聽藐姑射講故事?趁著對方還沒動手,一閃逃走了。這次卻站在一個大土堆上,泥土中隱隱有紅光滲出,那紅光中隱含的煞氣,竟讓川穹打心裡覺得害怕。
川穹喃喃道:「這莫非是個墳墓?看這泥土草木的樣子,裡面的人怕不死了幾百上千年了吧,怎麼還會有這麼強烈的殺氣。」他不敢踩踏這雖死猶雄者的墳頭上,慌忙要爬下來,還沒舉步,只聽藐姑射的聲音道:「過了這麼多年,這蚩尤塚還是殺氣沖天的老樣子啊。都死了近千年了,還不肯服氣麼?」
川穹心中一凜,用上玄空挪移大法一步跨出,卻不是走下墳墓,而是走入一座大山之中。眼前一座人形石像,全身長滿了青苔。那石像似乎是個女體,一副回首眺望的樣子。石像的面部表情早已被歲月磨平,卻仍然讓川穹心中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哀怨。
「這個女人很可憐,是不是?雖然幾百年來享用著國母的祭祀,不過那大概也沒法抵消夫離子散的悲怨吧。」
藐姑射!他竟然還是跟來了!川穹一咬牙,再次遠逃,這次卻是一腳踏入水中,原來是條河流。他轉頭四望,沒有見到任何身影,才舒了一口氣,竟又聽見一個聲音道:「這蒲川的河水,還是這麼清澈。當年簡狄在這裡沐浴,不小心吞下玄鳥剛生下的蛋,回去竟然懷孕——據說商人的始祖契就是這樣來的。」
川穹幾乎絕望了,然而他決定作最後一博!這次的玄空挪移他幾乎耗盡了真力,然而一腳踏出,還是河水。「難道我已經連玄空挪移都用不了了嗎?」
然而他很快知道不是。腳下的水比剛才多了幾分清涼,兩岸綠竹成蔭,竹上斑斑點點,猶如淚痕。
「你在嗎?」川穹嘗試著問。
「在。」
聽到這個聲音,川穹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水中,幸好他所在的地方水位低淺,流水只沒到他的胸口。
「這裡很漂亮,唉,在這裡離開這世界,不知算不算一種安慰。」川穹已經完全絕望,知道這裡多半是自己在這個世界最後看到的景色了:「這個地方叫什麼?」眼見無幸,他的心反而平靜下來。
「這是湘水。當年舜帝南巡,在這附近駕崩。他的兩個妻子娥皇女英奔喪到此,傷心欲絕。據說這些竹子上的斑點,都是她們留下的淚痕。」
「那個舜帝一定是個好男人吧。」川穹道:「我死了以後,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這樣傷心難過。」
「大概不會吧。」藐姑射道:「因為大家都不會知道你的死訊,只是以為你失蹤了而已。日子久了,應該就會漸漸把你給淡忘掉。何況……這個世界上有會懷念你的人嗎?」
川穹能想到的只有燕其羽,然而姐姐此刻身處三千煩惱之中,未必顧得上自己吧。川穹心裡一陣黯然,朝空處道:「師父,你到底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我都看不到你。」
藐姑射笑道:「你不該問我在什麼地方,你應該問你自己在什麼地方才對啊。」
川穹不解道:「我在什麼地方?我不就在湘水邊上麼?啊——不對!」川穹腦袋一熱,讀到了頭髮上記載的某條某目,醒悟過來,喝道:「現!」
什麼湘水,什麼河岸,什麼湘妃竹一霎那間全都消失了。川穹舉目四望,才發現自己原來站在藐姑射的手掌之中。那浩蕩北流的「湘水」,不過是師父的一道掌紋而已。
川穹歎道:「我自以為逃出了千萬里,原來根本就沒有跳出你的手心。」
藐姑射道:「等你見到了至黑之地,你就會知道萬里之寬廣和巴掌之狹小,其實也沒多大的區別。」
他的手心突然變成一個黑洞,川穹無立足之處,登時跌了進去。跟著眼前一黑,通往華夏世界的通道關上了。
「我已經死了麼?」周圍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然而就在這面對死亡的片刻間,他卻變得異常敏銳起來:「那是什麼感應?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
那遙遠的感應讓他產生強烈的求生欲,本來已經消耗殆盡的靈力,突然洶湧地迸發出來。川穹只覺腦袋一沉,幾乎虛脫,在臨近昏迷之際,一個聲音點醒了他的精神之燈。他慢慢醒轉,神智漸漸清醒,跟著聽到另一個聲音。第二個聲音卻比第一個聲音蒼老多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顯然都不是藐姑射!
「……馮夷得宗主感化,如今已經大徹大悟。從今日起重歸鎮都四門,雖然老朽,願鞍前馬後……」
川穹不知道那人在說些什麼,但眼睛卻漸漸看清楚了周圍的環境:這是個好大的屋宇,屋宇中間聳立著一座祭台,一個人站在祭台上,一個人跪在祭台下,剛才說話的大概就是這兩個人吧。
雖然祭台下那老者離得更近,但川穹卻第一感覺地向祭台上那人望去:「好漂亮的一個少年啊,他是我的兄弟麼?如果不是,為什麼會給我這樣奇特的感覺?」
那少年也同時向他望來,眼神中也帶著詫異。
「……如今,四門獨缺山鬼,不知宗主……」老者絮絮叨叨說著什麼,突然發現氛圍有異,驀地轉過身來,看見了川穹,大喝道:「什麼人,竟敢擅闖九鼎宮!」
「九鼎宮?」川穹道:「這座屋子叫九鼎宮啊。」
老者神色猙獰,踏上一步就要動手,祭台上的少年卻道:「且慢。」那老者的年紀比少年大得多,但對那少年的話卻十分順從,斂手退在一旁。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我叫川穹。我也不知道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川穹……」少年喃喃道:「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啊,我想起來了,你是燕其羽的弟弟!」
川穹點了點頭,那老者叫道:「燕其羽——不就是當日傷了宗主的那女人麼?宗主,這人是天山血池的餘孽,待我把他拿下!」
那少年卻沒應聲。川穹道:「你和我姐姐有仇?」
「有些過節,也不算什麼大仇。」
「那你要對付我麼?」川穹鼓了鼓真氣,卻覺得全身空蕩蕩的。
那少年卻搖了搖頭,對那老者道:「東郭門主,你且退下。」
那老者一愣,道:「宗主……」
那少年微笑道:「你怕他對我不利麼?」
「這……」老者一笑,道:「這小子能有多少斤兩!諒他在宗主手底下玩不出什麼花樣來。不過這人能悄沒聲息地進入九鼎宮,只怕有些過人之能,宗主可得留心。」
那少年淡淡道:「知道了。」
老者不敢違拗停留,行了禮退出去了。
大門合上,偌大的宮殿裡只剩下兩個人,這種冰冷的氛圍讓川穹突然覺得有點熟悉,似乎在記憶的某處存在著相似的情景。
少年舉足走下祭台,眨眼間便到了川穹面前。川穹心道:「來得好快,又走得這樣從容。卻不像是用了縮地法。」
兩個俊秀不相上下的年輕人同時打量著對方。這時近在咫尺,川穹對眼前這少年的感應更加強烈了。
「原來是他!」川穹心道:「師父說這世界上不會存在這樣的人,可偏偏存在!可我為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強烈的感應呢?難道他是季丹的傳人?也不像啊。」
川穹默然無語,對面那少年也在沉思。
「我感覺,你就像我的兄弟。」少年道:「你真的是燕其羽的弟弟?」
「嗯。」
「你的名字,我聽於公孺嬰提到過一次。他還交代過我,要我把一根羽毛交給你,可惜我沒做到,真是對不起。」
「是這根麼?」川穹取了出來——這根羽毛從心幻大陣中取回以後,燕其羽卻仍堅持讓川穹便帶在身上。
「對。」那少年道:「命運真是神奇,它最終還是回到了你身邊。」
川穹嗯了一聲,道:「你認識於公孺嬰?」
「以前的一個朋友。」
「以前?現在不是朋友了麼?」
「我不知道。」少年說,「也許不久後我們會有一場衝突吧。你呢?你怎麼認識於公孺嬰的?」
川穹道:「我是感應著姐姐的羽毛去找尋她。誰知道姐姐沒找到,先遇見了他們。」
「他們?」
「嗯,羋壓、桑谷雋和於公孺嬰他們。」
「在天山遇見的麼?」
「不是,在邰城。」
「邰城?是邰墟,還是西北邰人遺族建立的那座土城?」
「邰墟是什麼?」
「是邰人走後留下的城池遺址,現在已經變成一座廢墟了。」
「嗯,那裡應該不是廢墟,邰城裡的人很多。」
「你什麼時候遇到他們的?現在還在那裡嗎?」
「前天。應該還在那裡吧。」
「前天?他們怎麼走得這麼慢!」那少年喃喃道:「莫非是受到什麼阻滯不成?」
「喂,」川穹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那少年沒有說話,川穹又道:「見到桑谷雋他們,我總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卻沒你這麼強烈。」
「我也一樣。」少年道:「或許是上輩子結下的緣分吧。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了,我叫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