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背劍橫刀,在無數屋宇間亂闖。
「他奶奶的!這裡怎麼有這麼多房子。」
「不破,你怎麼說髒話,才離家多久,就學得這樣粗魯了!」
有莘不破沒有回頭,光是聽見那個聲音就已經嚇破了膽子!他第一個念頭就想逃,但卻被那個聲音叫住了:「讓我見到了你還想跑麼?哼,都這麼大的人了,你還想頑皮到什麼時候!」
有莘不破歎了口氣,回過頭來,垂頭喪氣走來:「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心宗高手布下的陣勢,雖然厲害,卻還難不倒我。跟我來,這就回家去吧。」
「不要。」
「不要?你離家玩了這麼久,還不知足啊。你知道你爺爺,還有你兩個叔父有多想你嗎?」
「我……師父,你教過我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廢。我幫助姬家,不出手都出手了。放著邰城無數同胞在那裡,也不能說走就走。」
「嗯,這句話說得很好,有君王之度。」
聽到君王兩個字,有莘不破卻有些不高興,儘管是嘉獎:「再說,也該先把雒靈救出來。」
「雒靈?是獨蘇兒的徒兒?」
「是啊師父。」提到雒靈,有莘不破有些興致了,「她是我的……嘿,我妻子。」
「妻子?誰給你主持的婚禮?沒你祖父允許,你就敢私自成親?真是亂來!你都多大了,行事還這麼糊塗!」
有莘不破有些臉紅:「儀式什麼不重要啦。」
「你真這麼喜歡她?」
「嗯。而且……她有身孕了。」
「什麼?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那我回去幫你和你爺爺說說吧。不管怎麼樣,回去以後,禮節要補辦一下的。」
有莘不破聽到回去兩個字,有有些怔了。
「那女娃兒既然有了王族血脈,這件事便馬虎不得。如今天下大勢越來越向我們傾斜了。你這些日子來雖然胡鬧,但送走了九尾,夏人母族之祖脈塗山氏沒有幾百年是恢復不了元氣了。蠶從因你而拱手,也算是默認了站在我們這一邊。姬家有復興的跡象,經此一事,也必臣服。朝鮮乃我國後院。八大方伯中只有昆吾還冥頑不靈!它悖逆天運,焉能存活?一旦覆滅,再扶植季連氏代昆吾為祝融正宗,則普天之下,除夏人甸服之外盡入我王之手矣。嗯,不破,你的婚禮好辦的隆重些,著各方來賀,也讓天下人看看民心所向,天道所歸。」
「雒靈還在那大祭師手裡呢。」
「這有何難。為師在此,還怕誰來!我們救了她便回去。」
「不!我不要。」有莘不破本能地抗拒著:「我不回去。」
「不回去?那你想幹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師父,你讓爺爺把王位傳給叔父吧。」
「這是什麼話!你兩個叔父病痛纏身,當年歸藏子卜過一卦,說他們難有子嗣,且壯年早夭,只怕這預言不幸是要應驗了。就算你爺爺把王位先傳給他們,遲早也要落在你頭上。」
「我……我還有事情做。」
「事情?什麼事情?」
有莘不破彷彿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有一個好朋友——比我性命還重要的朋友啦。他被都雄虺那廝……」
「不許用這些江湖言語!都雄虺怎麼說也是前輩,你對他再怎麼厭惡也不能無禮!」
有莘不破吐了吐舌頭:「被都雄虺……前輩擄走了。所以,我無論如何要去救他。」
「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他叫江離!是太一正師大人的徒弟,說起來也是師父您的師侄啦。所以我和他不但有朋友之誼,而且還是師兄弟來著,不能不救!」想起江離的身份,有莘不破心裡又多了兩分指望。在他心裡,伊尹無論對誰都有壓倒性的實力,心想師父既然到了,那犬戎大祭師多半手到擒來,費不了什麼事。倒是江離那邊的事情困難得多,在救人之後說不定自己還能趁亂逃跑。然而他錯了。
「江離麼……是你師叔繼若木之後收的徒弟吧。他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不擔心?」有莘不破急了:「他可是被都雄虺那廝……都雄虺大人抓住了啊!那血祖凶橫殘暴,江離在他手裡都不知道會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我說不用擔心就不用擔心。江離既是你師叔的傳人,他就不會坐視不理。」
「可是,都雄虺大人多半是把江離擒到夏王都去了呀!那裡可是他的老巢。要不這樣吧師父,你聯繫上師叔,大家一起先到夏都把人救出來,其他事情……救人以後再說好嗎?」
「這數十年來,血宗在夏都雖然經營得不錯,但太一宗在那裡的根基更深!而且太一宗和夏王室有很深的關係,你師叔要救他的傳人,道理上先站住了腳。鎮都四門誰敢對他不敬?登扶竟也沒理由阻止他。甚至夏桀也未必會來干預這件事情。單他一個都雄虺,未必能佔祝宗人的上風!」
有莘不破聽得幾乎絕望了。其實這些事情他心裡也隱隱猜測到了,然而一來不願意推脫救援至友的義務,二來不親眼看見江離無恙他也實在不放心。但這時卻沒法去反駁老師的推論。眼見師父就要出手摧毀這個什麼心宗的大陣,他心中隱隱盼望著那個心宗高手能多抵擋一陣,可是嘩啦啦一陣響動,那無數房宇已經被眼前人舉手間摧枯拉朽地毀掉了。空中一個人掉了下來,正是那大祭師,狼狽地在地上掙扎著,惡狠狠地盯著自己身邊那人。
「果然,沒什麼人能贏得了師父。」有莘不破心裡更是絕望:「難道我就要這樣跟他回去?不!不!」
「不破,你叫什麼不?」
原來有莘不破心裡想著,口中竟然忍不住叫了出來。他彷彿下定了決心:「師父,我絕不回去。我要學季丹大俠那樣,做一個遊俠,一個自由自在的遊俠。」
「不可能。」
「為什麼!我明明就不想坐上那見鬼的王座!」
「每個人都有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但並不是一切都能如願。那些掙扎在貧困愚弱中的人,他們天天盼望著能坐上那個位置,金銀滿山,錦衣美食,可他們卻得不到。不破,從得不到這一點來說,你的處境和他們是一樣的:上天給了你這樣的身份、這樣的運勢、這樣的能力、這樣的胸襟,你就必須負起相應的責任。你是天命所歸,這一點沒人可以改變。」
「我可以!」
「可以?哈,你憑什麼認為你可以?」
「我不坐上去,難道你逼著我坐上去?」
「我逼你?不用我逼你,上天會讓你坐上去的。不破,我問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會被姬家的事情纏住?」
有莘不破猶豫了一下:「我看見胡人在屠殺同胞,忍不住出手,誰知道一沾手就甩不開。」
「這就是了。你不忍,這就是仁人之心了。」
有莘不破搖頭道:「不是,這哪裡是什麼仁人之心!是個華夏子弟都會這麼幹的。」
「你說不是就不是吧,反正重要的不是你說了什麼,而是你做了什麼。我再問你,你覺得這事麻煩嗎?」
「那當然!」有莘不破道:「要不是被這事情給拖了後腳,說不定我已經追上血祖了。雖然我打不過他,但只要能纏住他,說不定能等到於公孺嬰他們趕上來合圍。」
「嗯,你覺得麻煩,但還是為了這千餘同胞的性命而忍耐了下來,是不是?那我再問你,如果有比這些人多十倍、一百倍的人水深火熱之中,你願不願意為了拯救他們克制一下你自己的心性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有莘不破道,「可是師父啊,我沒你說的那麼偉大。我……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我也只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
「偉大的不是你,是你座下的王位!那是一個動一動就千萬人人頭落地的位置。你爺爺已經老了,你若任性一走,商王族的軍民向誰效忠去?到時候非天下大亂不可。」
有莘不破遲疑道:「那就學堯舜……」
「不可能!政治是一個比人心還複雜的東西,它不是基於理想,而是基於現實,不是某個人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的。當前無論是從百姓的政治習慣看,還是從各巨頭的利益格局看,都不可能重現你所幻想的禪讓制度。」
「反正!」有莘不破咬牙堅持著不肯放棄:「總有辦法的。我還有時間。」
「不破啊,徒兒啊,年輕的時候,我也有過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沒辦法,人總要向現實低頭的。這也是一種成熟。我原本以為你在外面闖蕩了這麼久,也該長大了。怎麼還是這樣天真。」
「天真?天真有什麼不好?長大了又有什麼好處?我寧可永遠天真下去。」
「你再這麼不切實際地固執下去,早晚會撞的頭破血流。」
「我不怕。」
「那你的朋友呢?」
「朋友?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個自了漢啊。你周圍有很多人在保護著你——不管你願不願意,也不管他們是處於真誠,還是出於別的什麼考慮,他們都會保護你,甚至會為了你而自陷危險之中。這你也不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