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劍道,那個冷漠的人影踏著風沙逐漸遠去。
淒冷的月色下,只留下一堆逐漸冷卻的屍體,一個心死如灰的女人。
「水後把重傷垂死的水王從死人堆裡挖出來。本來已經生機斷絕的水王最終竟然活了下來。這裡面似乎還有隱情,可是這事水後對誰都不肯說!」
溯流伯川回到水族以後,他的聲望跌倒了最低點。但水族的男人們依然誓死跟隨著他!而且他們對東人的仇恨也更深了!不久,水族開始啟動了另一項復仇計劃!
阿茞猶豫了很久,終於一字字道:「我們的計劃就是——滅世!」
江離一怔,搖頭道:「滅世?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
阿茞道:「為什麼?」
江離道:「你知道麼?在東土還有幾位人物,實力與劍道上和你們族人衝突的那個劍客相當!」阿茞心中一緊,想起了都雄虺。而有莘不破聽江離提起那個劍客,知道江離心中的猜測果然和自己一致:那個白衣劍客,一定是他!
只聽江離繼續道:「光是那柄劍,你們以舉族之力也無法與抗,又怎麼有可能對抗整個東土世界?所以我敢斷定:水族不可能存在滅世的力量。」
有莘不破和於公孺嬰驀地想起桑鏖望與有莘羖大戰的場面。那一戰真稱得上驚天動地!「我們之間不是戰鬥,而是戰爭!」有莘羖這句話有莘不破猶在耳際。可即使是這等力量,誠如江離所言,依然不足以「滅世」!
阿茞歎道:「不錯,當年水後也是這個意見。她說平原上也許還有其他像那個魔鬼一樣厲害的人,正是這樣,我們才別尋蹊徑啊!」
師韶道:「所以你們想到了召喚『水之鑒』?」
眾人心中一震。遇到采采以後,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件寶物的名號了,可它到底是什麼樣的寶物呢?如果真的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天山劍道上為什麼不用?
阿茞黯然道:「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我們許多水族自以為是的不傳之秘,竟然有那麼多人知道!唉,不錯。水王的意思是利用水月相射、陰陽和合的秘咒,召喚出『水之鑒』,來改變水的冰點。」
羋壓奇道:「什麼叫水的『冰點』?」
^奇^阿茞道:「就是水結冰的冷熱度。」
^書^羋壓還沒聽懂,江離已經悚然動容:「你是說把水的結冰點大大地降低?」
^網^阿茞道:「不錯。」
江離喃喃道:「你們是水師之後,確實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可是,可是……」他突然暴怒道:「這怎麼能夠!這會擾亂整個世界的平衡!這,這!……你們太過分了!」
有莘不破見一向溫文爾雅的江離驟然間有些失態,不禁有些奇怪,道:「水結冰點的冷熱度大大降低又怎麼了?」
江離怒道:「你呆子啊!那意味著水冷到現在會結冰的寒度,它也不會結冰啊!」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於公孺嬰卻先一步猜到了,往車窗外一指,卻是遠處若干雪峰!有莘不破心中一動,驚道:「如果那樣,那,那這整個西原的雪山……」
桑谷雋沉聲道:「融化!然後是漫天的大水!據說極北之處還有更廣袤的冰山!如果你們真的成功,那只怕,只怕會演變成比上古的水患更大的災難!甚至人類的文明都有覆滅的可能!」想到首當其衝的正是地勢如盆的蠶叢,全身不寒而慄!
於公孺嬰道:「這樣雖然能對平原各國造成近乎毀滅性的災難,但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
阿茞道:「『水之鑒』的威力只能維持這冰點一百八十天左右……」半年以後,冰點恢復正常,平原上不但人類,只怕連其它生物也會滅亡殆盡。「那時候地形也許和現在大不一樣,但洪水退卻、陸地重出的可能性仍然很大。水族就能趁勢而下,重新奪、奪取平原了……」她對這個計劃本來敘述得很流暢,但到後來卻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發現陶函眾人的眼神中開始出現不安,甚至蘊涵敵意。
這也難怪,有莘不破等對水族本來很有好感,但一聽到這個計劃,馬上對這個近乎瘋狂的民族警惕起來:「這真是采采的族人嗎?打算毀滅人類文明的那個男人,真是采采的父親嗎?」有莘不破離家出走,並不意味著他不牽掛那些此刻正生活在平原上的親人與族人的安危!
江離道:「你這個計劃聽來不像是杜撰出來的。只是這樣重大的秘密,你為什麼要說出來?你要知道,這個秘密的洩漏可能會給你們一族帶來滅族的災難!」江離這句話問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慮。平原上的民族,無論他們之間有什麼樣的罅隙,但只要與聞這個消息,一定會對水族群起而攻之!
阿茞默然良久,道:「如果在三天以前,打死我也不會把這個秘密洩漏給外族的人。」
「現在呢?」
阿茞低著頭,看著桑谷雋投在地板上的影子,痛苦地道:「不久前我才知道,原來這個秘密早有平原的人知道了。甚至在當年,水王啟動水月大陣以後不久,就有幾個平原人在一旁窺視!」阿茞抬起頭,繼續道:「那幾個名字我都沒聽說過,不知你們知道不。」
江離問道:「哪幾個人?」
「祝宗人、藐姑射、獨蘇兒……還有葫……都雄虺。」
四野平靜,但江離等人耳邊卻如同響了四次霹靂!
祝宗人、藐姑射、獨蘇兒、都雄虺!
天底下最強大也最神秘的四個人!四大宗派的宗主!有莘不破和江離等都沒聽過「藐姑射」這個名字,但卻馬上意識到他是誰!洞天派掌門人!四大宗師中最神秘、最美麗也最飄忽的天魔!也只有他才有資格和其他三人並駕齊驅!
陶函眾人出神良久,這才一起長長歎了口氣。這四個人當年真的曾為了水族而齊聚大鏡湖麼?那將是怎麼樣一個令人神往的場面!一想到這裡,有莘不破不由熱血上衝:「難道這次他們也都來了嗎?」
阿茞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見到了其中一位。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對你們說這些話。」
於公孺嬰道:「你見到的是哪一位?」
阿茞搖了搖頭,眾人也不知她是不知道、不想說還是不能說,但也都不再追問這個問題。
采采坐在大鏡湖畔。這裡真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麼?
小鏡湖的美是精緻的,而這裡卻是這樣雄偉!
「公主,你怎麼了?」旁邊的怪魚阿呆說。
「沒什麼。」
「那你為什麼要歎氣呢?」
聽到阿呆這句話,采采不禁又歎了一口氣。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突然多出來一【奇】個迷戀自己的弟弟,突然多出一個【書】野心勃勃的父親,甚至連最親近的【網】母親原來也隱藏了這麼多自己不知道的過去!此刻陪伴在自己身邊、能令自己感到安心的居然是曾經襲擊過自己的怪魚!命運啊,你也太任性了。
「是這四位前輩阻止了你們的『滅世』行動麼?」有莘不破問道。
阿茞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們根本不知道這四個人的存在。我剛才說過,我也是不久前才聽到這四個人的。他們……很厲害嗎?」
「厲害?」桑谷雋失笑道:「他們四位根本不是厲害能夠形容的!」
於公孺嬰道:「你說你們水族並不知道這四位前輩窺伺在旁。莫非當年他們只是暗中阻止?」
阿茞道:「不是。阻止這個計劃的不是外人,是……是我們水後!」
「啊!」
眾人驚歎聲中,阿茞繼續道:「自從天山劍道一役,男人們越來越瘋狂,報仇心越演越烈。但水後卻越來越冷靜。她對我們說,就算我們布下水月大陣,把傳說中的水之鑒召喚出來,也不一定能夠實現滅世!只能把族人推向毀滅的深淵!而且我們不想再死人了!大鏡湖已經是一個很好的地方了,在這裡我們可以很快了地生活下去。」
江離道:「最後水後說服了你們族人,是不是。」
阿茞歎道:「水後說服了我們,可是說服不了那些男人!他們一個個都瘋狂了!不但為了世仇新恨!更為了野心!他們需要更廣闊的空間去釋放他們的熱血!」終於,水族分成了兩派。
有莘不破道:「後來你們因此而反目成仇了?」
阿茞苦笑道:「怎麼會!他們是我們的父親、我們的丈夫、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兒子;而我們是他們的母親、他們的妻子、他們的姐妹、他們的女兒!」
有莘不破奇道:「那後來你們是怎麼組織他們的?」
「我們是女人。」阿茞說:「我們選擇了最軟性的方法。」
「最軟性的方法?」
阿茞說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辦法:「水後帶著我們集體離家出走。」
羋壓大是驚奇:「集體離家出走?」
其實想起小鏡湖清一色的女人,江離等已經隱隱猜到了,但聽到水後這個方法還是不禁莞爾,隨即暗暗佩服水後的智慧。
「那天,」阿茞說:「在水後的安排下,男人們集體出獵。我們就在那個時候開展我們的計劃。水後留了話:只要水月大陣一天不撤,我們就決不會回來!」
桑谷雋歎道:「你們就這樣堅持了十六年?」想到不知多少女子因此而獨守空閨,他不禁心生憐惜,也沒注意到阿茞故意不理會他的問題。
於公孺嬰道:「那水月大陣撤不撤,你們又如何知道呢?」
阿茞道:「我們、特別是水後一定會有感應的!正如水後和采采一旦發動大水咒,水王有可能感應到一樣!」
江離道:「如果你們走了以後,水王一意孤行,仍然要召喚出水之鑒呢?」
阿茞搖頭道:「沒有水後的力量,不行的……」她頓了頓說:「我已經和你們說了太多話了,關於水之鑒的事情,你們別問了,我也不會再說。那人還要我告訴你們一句話:水族兩脈已經復合了,而且水月大陣也已經重新發動。那人是誰,你們別問了,我不會說的!」
有莘不破道:「你以後怎麼辦?回大鏡湖麼?」
阿茞眼睛一紅,眼眶中淚珠滾動:「回去?回哪兒去?我被族人拋棄了,我又已經背叛了族人!我哪裡還有臉回去?我,我要到東方去。」
有莘不破奇道:「東方?」
「是的。到東方去,到平原去。」阿茞說:「有一個男人說他會養我。如果你們成功了,我會在那裡度過剩下來的生命;如果你們失敗了,就讓族人發動的大水把我淹死!」
阿茞站了起來,打開車門,苦笑一聲,投入大江,一個浪花順流而下。沒有人阻止她,也沒有人挽留她,因為大家想不到一個阻止和挽留她的理由。
月光下,一個被拋棄的背叛者永遠地離開了她的根。
阿茞離去以後,陶函眾人默然相對了許久。銅車內的氣氛,竟是少有的壓抑。
桑谷雋首先打破了沉默:「大家以為怎樣?」
師韶道:「她說的事情有一些我在夏都略有耳聞,這大荒之西確實存在這樣一個隱患,只是以前沒心思關注它,因此也沒去把這件事情搞清楚。但就我所知的那一部分,她都沒有說謊。」
江離道:「阿茞說的話基本應該是可信的。雖然她說的是她族內的事情,但她其實只是個傳話人罷了。」
羋壓奇道:「傳話人?」
於公孺嬰道:「不錯,傳話人。應該是四宗師中的一位,為了讓我們知道這件事情而佈局讓她來說了這一席話!」
有莘不破道:「不錯!當初血……那個傢伙也說來這裡是為了兩件事情。其中一件似乎是要來殺我,另一件事情多半就是為了水族的這個隱患!現在我們可以確定至少有兩位宗師已經到了附近!或者他們四位全到了也說不定。」說到這裡,他幾乎難以抑制自己的興奮:四大宗師齊聚,一想起這個場面就令人熱血沸騰!
桑谷雋道:「只是四位宗師為什麼不直接來跟我們說這件事情?若由他們中的一位前來說明,豈不是省了我們許多莫須有的揣度?」
他話音方落,眾人一齊向雒靈望去:她很可能已經見過她師父了,也是這裡唯一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雒靈向江離看去,兩人眼神相交,江離點了點頭,道:「她才和師父見面,還來不及說什麼,有莘那邊就出事了。」
於公孺嬰道:「這四位前輩間關係之複雜,只怕我們這些人都理不清楚。或者因為互相牽制,而陶函商隊的身份又太過敏感,」說到這裡他望了有莘不破一眼,眾人都知道他所謂的身份敏感指的其實是有莘:「他們互相牽制著,反而都不好出面了。因此才設法由阿茞來傳訊。」
桑谷雋點了點頭,道:「多半如此。」
江離聞言不由一陣悵惘:「師父也來了嗎?如果他來了,為什麼不見我?難道是因為於公孺嬰所說的那樣受到其他人的『牽制』?那為什麼雒靈又見到了她的師父?」
「那個女人是你派去的?」
都雄虺道:「不錯。」
「你是怎麼讓她順從的?她看起來並不像一具被你控制住身體的行屍走肉。」
「哈哈!控制?」都雄虺道,「我不是控制了她,而是征服了她!」
「嘿,是嗎?」
都雄虺笑道:「也許因為她和我一樣,是一個身體決定思維的人。」
「什麼叫『身體決定思維』?」
「這是你所達不到的境界。」都雄虺頗為得意地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擁有永恆的肉體快感就夠了!你們心宗追求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心靈啊、靈魂啊什麼的,我們根本就不需要!」
「是嗎?但在我看來,那個女人的樣子怎麼像是傷透了心才故意作賤自己身體啊!」
都雄虺臉色一沉。
「咯咯,你說你們是一樣的人,莫非你也曾……」
都雄虺怒道:「住嘴!」
「怎麼,要和我打上一架嗎?」
都雄虺眼中的怒色只是一閃而過:「你不必激怒我!哼,就算你你搞得我心神大亂,也贏不了我的。」
「唉,不錯。你確實達到了超邁前人的境界。又有誰會想到當初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子,今天竟然成為血宗歷代以降最了不起的傳人?」
「不用你來拍我的馬屁!」雖然這麼說,都雄虺還是難以完全掩抑心中的得意,微微一笑,轉換了一個話題:「你覺得這些小輩會怎麼辦?」
「如果是你那幾個不成材的徒弟,也許會等著看我們怎麼收拾水族吧。至於他們……」
都雄虺道:「如何?」
「他們一定會搶在我們前面動手!換作我們,如果當年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也一定會搶在那些老頭子前面干的!因為他們都是有野心的年輕人!他們要向我們這些已經成為老傢伙的師尊們證明他們的實力!證明他們已經長大了!」
都雄虺笑道:「不錯!」
「所以我就奇怪了。」
「奇怪?」都雄虺道:「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奇怪你的傳人怎麼這麼沒出息!你所有的徒弟加起來,只怕還打不過現在的江離。」
都雄虺淡淡道:「那又有什麼所謂!反正我已經練成不死不滅之身!有我在,血宗便在!徒弟沒出息也無所謂。」
「原來如此。」
都雄虺道:「什麼『原來如此』?」
「原來你還是怕了那個詛咒!」
都雄虺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第一代血祖為第二代血祖所弒,臨終前下了絕大詛咒:血宗世世代代,必然死於傳人的篡弒!至今為止,這個詛咒都沒有失靈,我說的對麼?」
都雄虺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突然狂笑道:「無論是什麼詛咒,都將到我這一代為止!難道你以為,就憑我那幾個膿包徒弟,能把我殺了?」
「嘿!你果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留了一手。」
「不是留了一手。」都雄虺道:「他們根本不算是我的傳人!不過是幾個供我使喚的奴才僕役罷了!我連傳人都沒有,誰來篡弒我?」
「是嗎?那我先恭喜你不死不滅,萬古長生!不過……」
都雄虺道:「不過怎樣?」
「咯咯,不過你還是活得仔細一點好!說不定你真正的傳人此刻正在某個地方等著和你相遇呢!那些天殺的宗派始祖!他們的詛咒靈著呢!藐姑射與世隔絕,誰曾想到季丹雒明會無端端闖進洞內洞去?我明知道前面是個火坑,結果還不是不顧一切地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