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匆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戲劇舞台
    小時候,老師教育我們說:

    只要你盡力了,那麼雖敗猶榮。

    我真的很盡力了,但我實在技不如人。

    ——沈安若的BLOG

    沈安若在那間辦公室門口做了幾次深呼吸,終於抬手敲門。她沒有立即聽到諸如「請進」之類的應答,不知是裡面的人存心跟她過不去,還是因為她敲得太輕以至於他沒聽到,正轉念間,門突然開了。

    程少臣親自開了門,站在門口,側身讓她進去。

    她鎮定地走進去,從眼角餘光裡瞥見新任董事長抬手指了指會客區的方向,只當沒看見,逕自坐到辦公桌前的靠背皮椅上。這裡才是匯報工作的地方,下屬坐到會客區域從來都不合規矩。何況,桌上有黑色文件夾,旁邊還放了一支筆,他們的各類文件都有顏色標注,她從標籤上就認得出那是幹部履歷表,很顯然,剛才他一直是在辦公桌前接見每一位華奧高級管理人員的。

    程少臣在她對面坐下,隔了極寬的辦公桌,然後翻開文件夾,低頭看一眼檔案,又抬頭,微微抿唇看著她,像是要核對一下檔案照片與本人的相似度。

    「姓名:沈安若,職務:總經理助理,所屬部門:總經理辦公室。」沈安若覺得他剛才的動作非常的具有娛樂性,彷彿演話劇一般,索性配合他:「程董,歡迎。」

    程少臣似乎是笑了笑,她看得不太分明:「這是我從早晨到現在聽過的最沒創意的歡迎詞。」

    沈安若也歉意地笑笑,不說話,她根本無話可講。

    尊敬的程董又低頭看她的檔案。她那乏味的人生其實只用幾百字就可以概括,也不知他看什麼看得那樣起勁,沈安若低頭玩自己的手指。突然對面又有聲音,嚇了正在走神的她一大跳。

    「我請張效禮先生向你解釋過,這是一次很純粹的商業併購行為。」程少臣開口,表情很正經。

    「我明白。您沒必要再解釋一遍。」

    他穿深灰色西裝,白色暗條紋襯衣,淺灰底色的領帶,整齊得連褶皺都看不見,樣子有點陌生。沈安若回想一下,他除了週末大多時間都是這副衣冠楚楚狀,只不過以前都只是見他穿戴整齊出去,或者穿戴得依然整齊回家,卻基本上沒見過他工作中的狀態,嚴格地說上回在張總辦公室裡見到的那回算第一次,但那次她受驚過度,沒顧得上打量。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感到困擾。」他彷彿在斟酌字句,又補充,「我出現在辦公區的頻率,一個月不會超過兩次,你不會經常看到我。」

    沈安若直視他,有點走神。他系的那條淺灰色變形蟲領帶,家裡的衣物間裡也有一條,他的領帶特別多,以前解下來隨手一扔,都是她在整理,離婚時他除了當時系的那一條,其他的都沒帶走。真怪癖,他寧可把沒帶走的那些東西再買一遍,也不肯找人去取他的東西。

    她的一言不發大概令程少臣很困惑,片刻後他又說:「從我個人的角度……無論於公還是於私,我都希望你能留下來。」

    「呃?」其實不是她故意搗亂,沈安若從小就有壞毛病,氣氛緊張時她會神遊四方。

    程少臣大概只當她在跟他矯情,拿起桌上那支筆,夾在手指中,然後又放下,停了足足三秒鐘繼續往下說:「當然,如果你真的覺得當下的處境令你為難,那麼,我會盡我所能,推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這句話的意思她可是切切實實地聽清楚了。

    她低頭看了幾眼自己的手,又抬頭,態度謙恭,語氣柔和:「容我失禮地問一下,這是您今天所會見的所有人員的共同福利,或者只是我個人獨享的權利?」

    程少臣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眼神令人看不透。

    他在故意製造緊張空氣,沈安若決定立刻撤退,不再僵持下去,免得輸得很難看。

    「我知道了,非常感謝,我會認真考慮。」她突然站起來,欠身行禮,「打擾您這麼久,我想我該走了。」

    她故意混淆是非,擅自離開,程少臣沒有很順理成章地來一句「我還沒讓你走」,已經夠有氣度了,她總不成還指望他站起來微笑著歡送她,還是快快撤離這個危險地帶的好,別管什麼禮貌跟涵養。

    沈安若都已經撤退到門口,將手放到了門把手上,聽到身後大老闆不輕不重地說:「請你認真考慮,我和張總都希望你能留下來。」

    「是,我會的。」沈安若沒回頭。

    她回到辦公室,把一直捏在手裡已經有了汗印的辭職信撕成四片,扔進廢紙簍裡。

    剛才程少臣表情莫測語氣莫測,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實用意。如果他有心讓她走,她才不會馬上遞交辭職信讓他趁心如意;如果他不是這個意思,那麼她扔辭職信的姿態會顯得太無禮了,至少也會讓她準備閃亮登場的帥氣動作大打折扣。總之都是這個城府極深的傢伙,裝出一副悲天憫懷的救世主模樣,結果害她發揮失常。

    她打了幾個電話處理了一下公務,又覺得渴,倒了一杯水,扔進去一片維C泡騰片,這樣就不會覺得水發苦了。她就喜歡看那硬幣大小的藥片在熱水裡嗤嗤地冒著氣,翻滾掙扎,越變越小的過程。但是這個過程一共才持續了不到三十秒,於是她又丟進去一片,結果這次味道太濃了,嗆得她直咳嗽。

    沈安若端著水站到窗邊打算看一眼窗外的風景,結果卻看到程少臣與張總並排地走出大樓,走向停車場的位置,張總一直把他送到他的車旁邊,看來他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他對張總行了個禮,張總伸手拍拍他的肩,兩人比較像晚輩對長輩,完全沒有上司與下屬的樣子,而且張總極少會將人送出那樣遠的距離,至少他從沒那樣送過施總。

    沈安若覺得心煩意亂,就像兒童時代,明明跟自己最要好的小夥伴,卻被別人突然搶走了。這種小娃娃心態,實在是沒出息透頂了。

    張總一直很欣賞程少臣,連後來他們離婚,他都曾說她傻。不過那時他從來都是站在她娘家人的立場說話。但是現在……沈安若覺得十分鬱悶,連這個大瘟神終於暫時滾蛋了這種值得她慶祝的事情,都令她高興不起來。

    因為是週一,下午照舊有部門例會,張總、李副總、她、幾個直屬部門負責人。即使股東大換血,會議內容跟往常也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只是沈安若覺得似乎總有些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她大多數時候低頭裝作不知,有時會直直地回望過去,看得人家躲閃不及,只好朝她善意微笑。

    會議結束時,張總說:「程少臣董事長今晚請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各位回去將行程安排一下,盡量不要缺席。」

    「知道了。」「沒問題。」竟然沒有一個人說「不去」。

    沈安若右眼與右太陽穴都在輕輕地跳,她要立即回去吃一片頭痛藥。她就知道,那個陰險的傢伙根本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她。

    程少臣很意外地將聚餐地點定在一處僻靜的高級會所,而沒有理所當然地選在華奧的某處餐廳。雖然意外,但大多數人很高興,平日裡的商務宴請總在華奧,對菜譜熟到一盤海瓜子裡大致有多少顆都能算出來。何況,程少臣選的那一處是會員制的私家菜館,平日裡大多數人基本沒什麼機會來。

    當然也有人不高興,比如沈安若。她站在車邊正伺機著怎樣開溜,張總在她身後喊她:「安若,跟我的車走吧,你若喝了酒又不敢開車。」張總有專用司機。這下她想溜也溜不成了。

    「我可不可以假裝腸胃炎發作不用去?」沈安若在車上做出愁眉不展狀,想博取一點同情。

    「沈安若,你不怕今晚大家的行程直接改在醫院?」張總睨她。

    沈安若歎口氣,倚回座椅上:「我有當年第一次面試的感覺。」

    「你跟混混老大稱兄道妹的膽量哪兒去了?」

    「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是他合法的前妻,名正言順,你怕什麼?」

    「唉。」沈安若覺得很無語,鬱悶到咬手指頭。

    「你越來越沒出息了啊。我可提醒你,私下裡你想對他打啊罵啊鬧啊的那都是你的事,不過今天這可算是工作場合,他是上司你是下屬,你無論無何都得給他面子,不許任性。」

    他見沈安若偷瞪他,又笑:「當然我這純屬廢話,我們家安若一向最識大體了。」

    竟然把她當低齡兒童,沈安若比五分鐘前更鬱悶了。

    聚餐人員不多,都是上午程董接見過的,除了張總、李副總和她,還有華奧直屬部門的幾位負責人,加了程少臣一共十人而已,難得是竟然全到齊了,大滿貫,以前連年終聚會時都沒這麼齊過。

    「按說應該在我們自己的飯店裡。不過今晚我以個人名義請各位坐一坐,換個環境會更自在一些。」端坐於主位的程董事長耐心地向大家解釋為何不在華奧就餐的原因,「何況大家平時總在一個地方吃飯,應該有些審美疲勞了吧,適當換換環境,有助於提高工作效率與質量。」在座的各位極其賞臉地給了他善意的笑聲。

    他笑容淺淡和煦,聲音優雅悅耳,令人如沐春風,清涼又溫暖,沈安若腦子裡浮出在座某人曾經對他的評價,順便又配合當下場面多加了幾個肉麻的形容詞。如果此地是戲劇學院的考場而她是考官,她一定給程少臣同學打滿分,並且讓他免複試直接拿到准入證。

    表現同樣優秀的是他們這堆人,平時難得沒有客人在場的私下聚會裡,通常都是一刻鐘不到就原形畢露,男的扯了領帶,女的擼了袖子,沒吃相沒坐相,吆吆喝喝,互損互貶,互相拆台。結果現在都過了半小時了,大家還都端坐著,舉止優雅從容,言談得體幽默,儼然一桌子紳士淑女,人人都像禮儀大使。

    程少臣話雖然不多,但是非常具有控制場面的能力,他輕描淡寫地發起一個話題,然後靜靜地當聽眾,適時地插幾個字,但永遠不會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眼見話題討論過深或無趣了,就不動聲色地轉入下一個。所以雖然大家都表現得極度端莊,但並不拘謹,場面甚至很輕鬆,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愉悅,甚至沈安若。反正她向來不用刻意偽裝,都是一副溫婉無害模樣。

    在自己不是主角的場合,沈安若向來是那種聽得多說得少的人,今天這場面更當如此,恨不得別人都把她當隱形人。

    但是她選錯了位置。張總今天做副陪,最年長的李副總跟崔經理被拱到了大客與二客的位子上。本著尊重女士的原則,剩下的兩位女士,孫經理與她就坐在張總旁邊。

    男士們今天大約都打算跟她保持最安全的距離,不復平時總半真半假地聲稱「我要陪沈小妹坐」爭著搶她身邊的位置。林虎聰被公事拖著最晚到,發現只有沈安若旁邊還有空位。這樣的坐次,她一抬頭就見得到程少臣波瀾不驚的面容,以及最愛逗她的老不正經李副總、公關部跟總經辦陳姓和劉姓的大滑頭那三張怎麼看都詭異的表情。偏偏最厚道的人,都坐在她的視線死角。

    她不主動發言,大多時候適時地微笑,被點到名就應和一下。這裡的菜品口味著實不錯,酒也喝得不算太多,她才不會與自己過不去。但也免不了偶爾莫名中招。比如不知怎麼談到員工活動室裡牆上那些有趣的漫畫,劉主任說:「那全是員工自己畫的,連張總都被逼著帶頭畫了一幅圖。」

    「反正你們就是想看我出醜。」張總補充。

    程董訝異地稱讚:「有幾幅非常好,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幅『距離』,那工筆畫的筆法都算得上專業了。」

    「程董懂繪畫?我們這些人都是外行,就只知道哪一幅有趣。您剛才提的那一幅,是沈助理畫的。」

    「是嗎?」程少臣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垂下眼簾,「華奧有一個非常好的文化氛圍。」然後把話題轉開。

    從沈安若的位置,看得到劉主任有一點點的失望,他沒看成好戲。他總不成等著程少臣說「沈助理太有才了」或者「我都不知道她還會畫畫」。

    後來程少臣的手機響起,說一句「抱歉」就出去接電話。十五秒鐘後,大老闆的聲音仍然沒出現,大家推測到他去了不太近的地方,於是包間裡的溫度「轟」一下升了至少五攝氏度。

    「小沈啊,你今天吃得有點少。沒胃口?」李副總先發話了。

    「我正減肥呢,李大叔。」

    噗幾聲,有人笑了。

    「死丫頭片子,見了啥就忘了啥,前些天還叫我李帥哥,今天竟然叫大叔。」李副總無比幽怨。

    「就是就是,她那是有人撐腰了。」辦公室的劉主任立即附和。

    「老劉,不許對我們程夫人無禮!」公關部陳經理使勁咳嗽,「安若啊,以後我就跟你混了,有事您說話。」

    平日他們私下裡就是這麼以互相欺負當娛樂,誰撞槍口上算誰倒霉。沈安若惱不得躲不得,只好見招拆招。

    孫愛麗看不下去:「一群爛男人,集體欺負一個小女子,也不覺得無恥。」

    「愛麗姐姐,你好不容易裝了半晚上淑女了,千萬繼續裝下去,別這麼快破功啊。」陳滑頭捏著嗓子說。

    「一邊涼快去。」孫愛麗徹底撕了淑女面具。

    這兩人素來是冤家,沈安若連忙勸架:「我們換話題吧。」

    「不行。安若你以前可是整天看我們好戲的那個,風水輪流轉啊今兒可算輪到你了,先喝三杯酒咱們再談其他的。」

    「唉,你再這麼鬧下去,我可要惱了啊,我真要惱了。」沈安若威脅他們,但語氣柔柔的,哪有要惱的樣子。

    「嘿,我就愛看安若妹子惱的樣子。」

    「我就想看安若惱,我還沒見過呢。」

    「別怕她,她狐假虎威,色厲內荏。」

    「唉,適可而止啊同志們,你們把她氣哭了可就沒意思了。」最後一句話是林虎聰說的。

    「哦,到底是你領導,你心疼得緊啊,小虎子,不過你這笨孩子也不察明一下今兒的形勢……」李老痞子一沒有外人在場就愛借酒裝瘋。

    「老李,你個老不尊,老帶著頭兒欺負下屬。」崔經理說,她是個正義感極強的人。

    「老崔你栽我的贓,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啊?」

    真要命,這兩人開會時都會吵起來,若幹上架,上司不像上司,下屬不像下屬,太難看了。沈安若連忙微笑著插話:「崔姐,李總就喜歡逗人玩。火星人都知道在華奧我跟李總關係最好,是吧李大哥。」

    「你這丫頭居心不良啊,我都有家有口的人了,你可別誘惑我。明明是小虎子跟你最好。」

    「其實我一直暗戀崔姐姐,當時就是為了接近她才進華奧的。」林虎聰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正在崔經理要拿餐巾紙摔他,大家都笑得東倒西歪時,門被輕敲了兩下,程少臣捏著手機進來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聽到了多少,大家多少有些尷尬。

    程少臣朝大家歉意地笑一下,回到座位上。剛才這群人又迅速地復原成紳士淑女狀,有些人的大笑還凝固在臉上,正慢慢地收斂。

    「在講笑話?」程少臣不著痕跡地問一句。

    「死丫頭片子,見了啥就忘了啥,前些天還叫我李帥哥,今天竟然叫大叔。」李副總無比幽怨。

    「就是就是,她那是有人撐腰了。」辦公室的劉主任立即附和。

    「老劉,不許對我們程夫人無禮!」公關部陳經理使勁咳嗽,「安若啊,以後我就跟你混了,有事您說話。」

    平日他們私下裡就是這麼以互相欺負當娛樂,誰撞槍口上算誰倒霉。沈安若惱不得躲不得,只好見招拆招。

    孫愛麗看不下去:「一群爛男人,集體欺負一個小女子,也不覺得無恥。」

    「愛麗姐姐,你好不容易裝了半晚上淑女了,千萬繼續裝下去,別這麼快破功啊。」陳滑頭捏著嗓子說。

    「一邊涼快去。」孫愛麗徹底撕了淑女面具。

    這兩人素來是冤家,沈安若連忙勸架:「我們換話題吧。」

    「不行。安若你以前可是整天看我們好戲的那個,風水輪流轉啊今兒可算輪到你了,先喝三杯酒咱們再談其他的。」

    「唉,你再這麼鬧下去,我可要惱了啊,我真要惱了。」沈安若威脅他們,但語氣柔柔的,哪有要惱的樣子。

    「嘿,我就愛看安若妹子惱的樣子。」

    「我就想看安若惱,我還沒見過呢。」

    「別怕她,她狐假虎威,色厲內荏。」

    「唉,適可而止啊同志們,你們把她氣哭了可就沒意思了。」最後一句話是林虎聰說的。

    「哦,到底是你領導,你心疼得緊啊,小虎子,不過你這笨孩子也不察明一下今兒的形勢……」李老痞子一沒有外人在場就愛借酒裝瘋。

    「老李,你個老不尊,老帶著頭兒欺負下屬。」崔經理說,她是個正義感極強的人。

    「老崔你栽我的贓,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啊?」

    真要命,這兩人開會時都會吵起來,若幹上架,上司不像上司,下屬不像下屬,太難看了。沈安若連忙微笑著插話:「崔姐,李總就喜歡逗人玩。火星人都知道在華奧我跟李總關係最好,是吧李大哥。」

    「你這丫頭居心不良啊,我都有家有口的人了,你可別誘惑我。明明是小虎子跟你最好。」

    「其實我一直暗戀崔姐姐,當時就是為了接近她才進華奧的。」林虎聰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正在崔經理要拿餐巾紙摔他,大家都笑得東倒西歪時,門被輕敲了兩下,程少臣捏著手機進來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聽到了多少,大家多少有些尷尬。

    程少臣朝大家歉意地笑一下,回到座位上。剛才這群人又迅速地復原成紳士淑女狀,有些人的大笑還凝固在臉上,正慢慢地收斂。

    「在講笑話?」程少臣不著痕跡地問一句。

    「是啊,講我喝醉酒後的糗事呢。」李副總接話,「笑我一喝多了回家就要被罰睡地板,這還輕的呢,有時候直接挨拳頭。」

    一堆人配合著笑。

    劉主任說:「李總,這可都是往事了。現在你只要稍喝多一點,嫂子都一直在樓下等著你回家,見了我們還直埋怨不保護你。」

    「哎呀,還不是安若鬼點子多,教了我一記損招。」

    「共享一下嘛,我們也學著點。」

    「那天安若讓我索性裝得再醉一點,等你們嫂子一來扯我,就嚷嚷『離我遠點,我是有老婆的人』。結果哈哈,結果你們也見了。」

    「看吧,安若一到關鍵時刻可就站在你這邊。」

    「得,她給她嫂子支的怎麼整我的招兒更多。」

    這話題怎麼還在繞著她轉,沈安若無奈地想示意李副總不要再提她的名字,抬頭時卻見程少臣的目光正投過來,兩人的視線短暫地對接了一下,又避開。

    「該誰敬酒了?繼續吧。」有人提議。

    正好輪到沈安若,她端了幾乎全滿的紅酒杯子,也沒多說話,一口氣灌了下去。

    「你這酒敬得沒頭沒腦,師出無名,喝了也白喝啊。」李副總還不打算放過她。

    「喝酒首先要誠心,形式在其次。這不是您教我的嗎?」沈安若回敬他,自己又添滿了杯子,向程少臣舉一舉,「敬程總。我干了,您隨意。」這是今天每個人的固定項目。

    今晚沒有人好意思灌程少臣酒,他喝得並不多。此刻大概大家等了一晚終於等到可以提神的戲碼,都睜大了眼睛準備看戲。

    「女士不要喝那麼多酒,點到為止就可以了。」程少臣淡淡地說完,看了看自己杯子裡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其實他早先就強調過,女士可以不必喝酒,不過華奧一向最主張酒桌之上男女要平等,所以他的好心沒有完全得到回應,但崔經理與孫經理在他的關照下,也沒有喝太多。沈安若見他先喝下,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用餘光瞥見他正在看著她,倒不知道該如何喝了,全喝了固然不給他面子,喝一點也不好看。大家都在看她。

    「喝一半吧,意思表達到就成。」張總替她作出選擇。

    其他人一臉失望,這好不容易等到的偽高潮戲碼就這麼偃旗息鼓。

    再磨人的宴席也有散場的時候。沈安若站在庭院裡,覺得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

    受程少臣的拜託,飯店招了出租車將喝了酒的客人們送回家,開車過來的也堅持請代駕司機替他們將車開回家。他們把醉意朦朧的酒友們一一送走,張總也順路帶走了兩個人,程少臣作為東道主,一直禮貌地陪著,沒有先離開。後來只剩了沈安若與人事部的周經理。

    程少臣在自己的車子開過來時很溫和地說:「我往東走,有人跟我順路嗎?」

    素來沉默寡言、一整晚都沒怎麼說話的周經理於是說了一句與他一向沉穩謹慎風格甚是不搭的話:「我跟沈助理都順路,謝謝您。」並且主動地開了車門,坐到副駕位上。

    司機還是小陳,見了沈安若十分高興,看見還有外人,機靈地收回即將脫口而出的那一聲稱呼,只衝她笑笑。路程並不遠,但小陳開得非常慢,沒有人說話。沈安若此刻比來時及先前的飯局更煩悶,將車窗開到最低,把胳膊搭上去,用手支著臉。

    「把手拿下來,這樣危險。」程少臣說。

    這種場面倒是似曾相識,什麼時候的呢?沈安若覺得頭又開始隱隱地痛,不過眼下她不該關注這個。十多分鐘前大家互相告別時,那群平時你謙我讓的傢伙們,都搶著先行一步,結果把她跟向來忠厚的周經理甩在後面。而忠厚的周經理,她記起來了,他今天明明是開著車過來的。

    這一幕可真出乎她的意料,本來她以為這一晚終於要結束,她也該謝幕退場了,卻在即將勝利的當口被朋友們集體出賣。不到最後一刻,果然不該笑得太早。

    沈安若無視程少臣的警告,繼續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程少臣探過身去把她的胳膊扯了下來。她本想狠狠地甩開,看了一眼前排座上的周經理,忍住了。她瘦,穿了短袖衫,他一隻手就能把她那細細的小臂圈過來,又很快地鬆了手。

    周經理上了車報過家門就靠著椅背似乎睡著,直到下車時還一副不清醒的樣子,竟還記得跟沈安若揮手:「沈助理,我先走了啊,喝多了,不送了。不好意思啊程董,不勝酒力,讓您見笑了。」

    「怎麼會。」程少臣客氣地回答。

    大家演技都這樣高超,沈安若只能暗自咬牙。

    小陳問:「少臣哥,去哪裡?」看了一眼沈安若的臉色,立即改口,恭恭敬敬,「安若姐,您要去哪兒?」

    「我回家。」沈安若笑都笑不出來。

    小陳又看了程少臣一眼,大概得到他的默許,發動了車子。

    車子進了小區,經過服務中心,沈安若立即喊停車,拿了包就下車。程少臣隨後跟了上去。

    「我買東西。」

    「我陪你去。」

    小陳探頭探腦地看了一下,覺得形勢似乎不對,喊了一聲:「這邊不讓停車,我到停車場去,少臣哥你給我電話。」立即溜了。

    沈安若本來走得很快,突然回身,程少臣差點撞到她。

    「我買衛生棉,你跟著我幹嗎?」她氣勢洶洶地朝他嚷。

    程少臣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淡淡地說:「你生理期還沒到吧?」

    他分明是要氣死她。沈安若扭頭就走,他從後面拉住她的手,她使勁甩也沒甩開,恨恨地說:「程董事長,你也要做借職務之便騷擾女下屬這種沒格調的事嗎?」

    程少臣被她逗笑了,但手勁一點也沒松:「你不是要我把我的東西都搬走嗎?」

    「週末白天,我留鑰匙給你。其他時間概不見客,尤其是你這種又卑鄙又下流的男客。」她被氣到有點口不擇言。

    程少臣笑得自在,終於鬆開她的手,她轉身就想跑掉,連路都忘了看,差點一腳踩空,被他敏捷地拉了一把,正落進他的懷裡,被他緊緊抱住了。

    「放手,別碰我!」沈安若開始叫,也顧不上這裡可能會有人經過,程少臣迅速把她的頭按在他胸口上,讓她嗚嗚地喊不出聲音來。

    不過她剛才那一聲還是引起了注意,一個很蒼老的聲音遠遠地問:「那邊什麼事?」又一個聲音問:「姑娘,要幫忙嗎?」

    她聽出那聲音是誰了,但是寧可他們沒聽見。那是跟她住同一樓的一對年逾古稀的老夫妻,每天晚上一起散三四小時的步,她跟這對老人還學了一陣子太極拳。

    她掙扎著轉了下頭,突然被一道強光刺到眼睛,又被程少臣把頭按了回去。那位老大爺拿聚光手電筒照向他們這個方向:「小沈,是不是你啊?」這老人真膽大,傳言他早年服役於特種部隊,看來是真的。

    「是趙老嗎?您二位還是這麼精神瞿鑠。」程少臣和氣地發話了。

    「是小程呀。好久沒見你了。出國了?」

    「嗯,出國了。」

    「這是怎麼了,鬥氣了?」

    「是啊,惹到她了,正生我氣呢。」

    「快走快走,那麼多事,破壞人家小兩口親熱。」趙老夫人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她又想掙出來,被他繼續按著,聽趙老爺子臨走前以極小極小但還是足以她聽見的聲音說:「年輕人,對付女人要哄啊,認真地哄,耐心地哄。」

    程少臣的身子動了一下,估計向趙老做了個手勢,她都能想像出他現在正竊笑的表情。

    沈安若決定鄙視程少臣一輩子。他害她被同事集體笑話又背叛不算,現在還讓她在鄰居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趙老他們的腳步聲漸遠,而程少臣還是沒有放手的打算,她一掙他就摟得更緊,於是她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他。程少臣把西裝外套留在車上,他的襯衣非常薄,她咬在他的肩膀上,一大口,越來越用力,不肯鬆口。他悶哼了一聲,沒有掙扎,只是把她死死地摟著。

    沈安若有一顆小虎牙,她把力氣都集中到那一顆尖尖的牙齒上,結果連她的牙都開始痛,他也不出聲,沈安若直到咬累了,才鬆開牙齒,感到他的肩膀濕了一大片,心裡驚一下,以為自己真的咬傷了他,後來意識到原來是自己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那麼多。

    這個發現令她更加羞憤不已,自己的面子算是徹底地在他面前丟盡了。她還是被他抱得死緊,快要喘不過氣來。她不再試著掙脫,就那樣伏在他肩上嗚嗚咽咽地哭出聲,邊哭邊乘機用指甲掐他的胳膊跟後背,使勁地掐,他一下都沒躲。

    沈安若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記得後來程少臣低了頭去吻她的鬢角和臉頰,他一邊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一邊將唇湊在她耳邊輕輕地喊:「安若,安若。」

    他是第一次這樣喊她的名字。於是沈安若在他懷裡突然軟軟地失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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