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洗完澡出來,穿著陶沙的衣褲,肚子那裡繃得緊緊的,褲腿那裡又空蕩蕩的,像兩根筷子上插著一個大蘿蔔,很滑稽。
林妲忍不住笑了起來。
爸爸走到女兒跟前,有點尷尬地問:「你媽媽還沒睡吧?」
「怎麼了?」
「我想跟她商量點事。」
「應該還沒睡吧,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去看看,想跟她商量點事。」爸爸邊發聲明邊往媽媽臥室那邊走去,還不忘關照一句,「你們今天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陶沙立即響應:「是有點累了,我去睡覺了。晚安。」
她有點氣爸爸,你想去泡媽媽你就去泡,幹嘛管我們睡不睡覺?我都是想方設法成全你和媽媽,你倒好,光知道拆散我和陶沙。
她咕嚕了一聲「晚安」,跟在陶沙後面往自己的臥室走。
他倆的臥室在同一個方向,都是在樓上客廳的一邊,而媽媽的臥室在客廳的另一邊。選臥室的時候,大家都讓她先選,她開始選了個有掛衣間的臥室,後來見陶沙選的臥室離她挺遠的,就借口自己的臥室離洗手間太近,怕有氣味,換到陶沙對面的臥室裡去了。
她也不知道這麼換了有什麼用,就是覺得機會難得,來了美國就一直跟媽媽擠一個房間睡一張床,現在好不容易把媽媽甩掉了,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跟陶沙單獨聊聊。
等爸爸走遠了,她便緊走兩步,追上陶沙:「喂,你說我爸媽他們——」
他轉過身,小聲說:「你不會跑去eavesdropping(偷聽)吧?」
她沒聽懂那個英語詞:「嗯?」
「就是偷聽。」
「我的房間離他們那麼遠,怎麼偷聽?」
「那你剛才幹嘛不選你媽媽隔壁的房間呢?」
「剛才我以為老爸會回他自己家去住呢,哪知道你把他留下了。」
「哪裡是我把他留下的?是他自己想留下。」
她好奇地問:「你說我爸我媽他們會不會——」
她的意思是問「會不會是在討論我倆的事」,但他顯然理解錯了:「你爸爸肯定有那個意思,但你媽媽肯定不會答應,你等著瞧吧,你爸過會就會被趕出來。」
「哈哈,那我現在不睡覺了,等著看我爸的笑話。」
「你太調皮了,」他忍住笑,問,「你小時候也這麼調皮?」
「不啊,我小時候很老實的。」
「我不相信。」
「真的,就我跟我媽兩個人,可憐兮兮的,我哪裡還敢調皮啊?都早熟了,老惦記著安慰她。」
「那你現在可以多調點皮,把以前的損失補回來。」
「現在他們正忙著呢,我跟你調下皮吧。」
他像沒聽見一樣說:「不早了,去臥室睡覺吧,晚安。」說完,就溜進自己臥室去了。
她只好鸚鵡學舌地道聲「晚安」,也進了自己的臥室,但怎麼也睡不著,一會想著爸爸媽媽在幹什麼,一會想著對面的陶沙在幹什麼。想了一會,終於心生一計,爬起來去敲他的臥室門:「睡了沒有?睡了就算了——」
他來給她開了門,她往裡面看了一眼,見被子掀開一邊,好像是睡了又爬起來的,便說:「對不起,把你從床上弄起來了。我想借你手機用用,給濛濛打個電話,我的手機在我媽那裡,現在不好去拿。」
他馬上把手機拿給她,又叮囑說:「別告訴她我在這裡。」
「知道。」她接過手機,但賴著不走,像探討國家大事一樣嚴肅地說,「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你說我待會打電話該不該把Simon有老婆孩子的事告訴濛濛?」
「告訴她幹嘛?」
「難道就讓她蒙在鼓裡?」
他不吭聲。
她生怕他不想談這個話題,會叫她回臥室睡覺,連忙說:「你說不告訴,我就不告訴。」
「我沒說不告訴,只是覺得濛濛不會在乎這種事。」
「Simon呢?他在乎不在乎?我的意思是,他——會不會為了濛濛跟他老婆離婚?」
「他很愛他的女兒,和他老婆也沒什麼太大矛盾。」
「就是說矛盾還是有的,只是不太大?」
「矛盾嘛,當然會有啦,難道結婚七八年的夫妻,還會一點矛盾都沒有?」
「難道所有結婚七八年的夫妻都有矛盾?就不興有例外?」
「有沒有例外我就不知道了。」他說,「我們進裡面來說吧,站在這裡——」
她求之不得:「好的。」
她跟著他走進臥室,他指著床說:「你坐那裡吧。」
「那你呢?」
「我坐椅子。」
「還是我坐椅子吧。」
「這椅子的腿有點問題,別把你摔了。」說著,就修理起椅子來。
她跟過去看他修理,問:「我爸為什麼放把壞椅子在這裡?想讓租戶摔個狗吃屎?」
「哪裡呀,可能是外面撿來給租客們用的。」
「外面還能撿到椅子?」
「別說椅子了,什麼都能撿到,這屋子裡的傢俱電視什麼的,可能都是撿的。那些打工的,到處流動,不會自己去置辦傢俱,你爸爸配備好這些,房子就比較容易租出去。」
「我爸還很有生意頭腦呢。」
「那是當然,不然怎麼能在美國白手起家?你臥室裡的床還行吧?要不行的話可以跟我換一間房。」
「剛才我睡了一下,好像還可以。」
他站起身:「我們去你臥室看一下。」
兩人來到她那間臥室,他躺上去顛了顛,又掀開床單看了一下,說:「還行,不算太舊,比我那個強點,你就在這睡吧。」
說罷,他就往自己臥室走,她又跟了上去。
他沒阻攔她,進了他的臥室,他指指床,示意她坐那裡,他自己則坐在那把壞椅子上。
她在床上坐下,邀請說:「你也坐床上吧。」
「沒事,我就坐這兒。」
「待會摔了可別怪我沒叫你上床。」
他有點曖昧地笑了一下,她趕快聲明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
「你笑的那個意思。」
「我笑的是什麼意思?」
「你懂的!」
「我不懂。」
她急了:「你就懂!你就懂!」
他沒再逗她,催促說:「你跟過來不是要說事的嗎?」
「對,我想幫濛濛打聽一下,看Simon有沒有離婚再娶的可能。你不是從小就跟Simon在一起嗎?你肯定知道他和Lucy的戀愛經,說給我聽聽,讓我看看他們感情基礎牢不牢。」
他想了一下,乾巴巴地說:「他們是同學,認識很多年,結婚也很多年了,小孩都快七歲了。」
「人家一本戀愛經,你就用這麼幾句話一帶而過了?」
「那你還想聽什麼?」
「你覺得他老婆比濛濛怎麼樣?誰更漂亮?」
「不好比,兩種不同的類型。」
「Simon和他老婆吵架嗎?」
「結婚七八年了,吵架當然是免不了的。」
「但是不會離婚,對吧?」
「嗯——不好說,離婚這事——太難預測了,有時覺得感情很好的夫妻,突然一下就離了。有些看上去不般配而且吵吵鬧鬧的夫妻,過了很多年又沒離婚。」
「上次Simon送我回家的時候,談到了離婚的事,他那時是在說你,現在想來應該是在說他自己,聽口氣他是會離婚的,還說什麼孩子判給媽媽,爸爸在中國不用探視孩子之類的,所以我覺得濛濛還是有希望的,對吧?」
「Simon那番話不是針對濛濛說的吧?」
「那還能是針對誰?」
他沒正面回答,只分析說:「其實已婚男人離婚不離婚,要看他的小三是誰了。如果是他很愛的小三,那他拚死拚活也要離婚,就像你爸爸一樣,哪怕妻離子散眾叛親離,脫一層皮他也要離。但如果只是他換個口味的一夜情,那他就會扯出各種理由來拖著不離。」
「那你覺得濛濛對Simon來說算哪種?」
「恐怕得算後一種。」
她想起Simon說過「一個人生活,也有生理需求」之類的話,不由得問:「Simon是不是只把濛濛當個——臨時解決某種需求的工具?」
「有可能。」
「Lucy幹嘛放著國內的清福不享,偏要一個人帶著孩子呆在國外呢?這不是給了小三可乘之機嗎?還是她對自己的老公特有信心?」
「也不是什麼特有信心,主要是覺得孩子在美國唸書比較——輕鬆。」
「那他們自己就為孩子犧牲,永遠不見面?」
「怎麼會永遠不見面呢?兩個人都有節假日,可以互相探親嘛。」
「但是現在放暑假,Lucy怎麼不回國探親呢?」
他笑了一下,解釋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有暑假放?Lucy又不是在學校工作,哪來什麼暑假?」
「她聖誕節會不會回國?」
「應該會。」
她失聲道:「那濛濛怎麼辦?」
他聳聳肩,沒回答。
她憤憤不平:「Simon怎麼可以這樣?腳踏兩隻船——」
「他不算腳踏兩隻船吧?是濛濛想泡他,但他不一定有那意思。」
她也知道有這種可能,覺得這個話題沒什麼可談的了,轉而問:「你對Lucy怎麼這麼瞭解?」
「以前是同學,後來又在一個地方工作,當然瞭解。」
「那你以前是不是也愛著Lucy,但被Simon捷足先登了?」
他齜了一下牙:「你是誰都不放過,都要亂點一下鴛鴦譜的哈?」
「老實說,暗戀過人家沒有?」
「沒有。」
「為什麼?」
「不為什麼,沒有就是沒有。」
「那你幾十年來就沒愛上過任何女生?」
他想了一陣,說:「愛上過一個。」
「誰呀?不要告訴我是『陶媽』。」
他一聽到「陶媽」二字就很不自在,但也沒說什麼,只回憶說:「上高中的時候吧,很喜歡班上一個剛轉來的女生,個子很小,單親家庭,好像是她媽和一個什麼相好的男人生的,但那個男人有家室,後來就丟下她們母女跑掉了,她媽好像沒什麼經濟來源,不知道靠什麼生活,她穿得很差,在班上很受欺負。」
「你那不是愛,是同情吧?」
「可能是吧,反正就是很在意她,把家裡給的零花錢都偷偷送給她,還總是罩著她,不許別人欺負她。」
「為她打過架嗎?」
「打過。」
「為她寫過詩嗎?」
「沒有。」
「為什麼?」
他無奈地一笑:「這也要問為什麼?答案明擺著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