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而亡 正文 第11節
    勒皮多普特認為是Shekinah——神之顯現——讓他有了無法第二次觸碰西牆的預感,但他太過愚蠢,竟敢試探這種預感,而代價是手指和手掌的一部分。他記得很清楚,在《出埃及記》中,神警告摩西,不准讓任何人接近西奈山:"你要在山的四圍給百姓定界限,說,-你們當謹慎,不可上山去,也不可摸山的邊界,凡摸這山的,必要治死他。不可用手摸它,必用石頭打死,或用箭射透,無論是人是牲畜,都不得活-"典出《聖經·舊約·出埃及記》19:12-13。譯文從和合本。

    在勒皮多普特看來,這彷彿是說給原始人聽的提前警告,免得他們受到輻射侵害——律令中關於過分接近西奈山便會被殺死的部分尤其如此。因此,他把膠片徽章交給那位攝影師朋友,就是四營去西奈沙漠的南方荒原中執行任務,搜尋利非訂磐石前他拿到的徽章。勒皮多普特想通過它知道他有否受到過致命輻射。

    攝影師在暗室破開膠片徽章,洗出裡頭的那張膠片,得到的結果既不是表示沒有受到輻射的未曝光,也不是表示受到過輻射的梯度霧狀條帶——攝影師洗出一張負片,黑色背景,白色線條,兩個同心圓之中是大衛王之星,空白處填滿了希伯來字詞,有四個單字圍繞在外圈。後來他知道,四角的單詞是伊甸園的四條河流的名稱——比遜、基訓、伯拉大和希底結伊甸園四河流(Pishon,Gihon,PrathandHiddekel),其中,希底結即底格里斯河,伯拉大即幼發拉底河……大衛王之星內部的文字是:"你的人生經歷極為神聖,與你同列者亦然。"兩個圓環之間則寫著包括亞當、夏娃、莉莉斯在內的多個名字,鑽石形狀的諸空間內的字詞片段均可重新組合為一個希伯來單詞,其意思是"無變化的"或"未經編輯的"。

    勒皮多普特自己也很驚訝,因為他沒有把這個結果視為聖靈干涉聖靈干涉(divineintervention):指神直接干涉塵世而引起的奇跡。的證據;他發覺自己更願意相信底片插進ORNL徽章之前,那幅圖畫原本就在上頭。

    攝影師大概向朋友提起了那張奇怪的"照片",又或者是短暫加入四營的人都受到了監控,總之勒皮多普特在戰後收到調令,要他去特拉維夫郊外沙利夏特的軍事基地報到。到了基地,在一間只有他和六名白大褂技師的車庫裡,他接受了一連串的特別測驗——他們要他描述封在硬紙封套裡的照片,要他看背面說出撲克牌的花樣,要他加熱玻璃罩裡的咖啡杯裡的咖啡。那天結束的時候,他不知道照片是否描述得準確,撲克牌的花樣是否說得對,咖啡是否真的熱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個月內,他多次被叫去參加更多測驗,不過這些測驗就正常得多了——幾次徹底的身體檢查、神經反射測試,醫療人員還逼他遵守嚴格的飲食限制,防腐劑、烈酒和大部分肉類都不得下肚。

    三個月之後,這套節目變得越來越像訓練計劃,而非測驗。要是他沒有因此獲得頗為可觀的報酬的話,勒皮多普特恐怕早就和他們說再見了——儘管他知道這是他所服的後備兵役的一部分。單詞pazam早就把事情說清楚了,這個詞既是服役期,也可以表示很長一段時間。還好那段時間他處於單身狀態。

    訓練期間,他基本上待在一輛一直開著的——很可能是隨意駕駛的——拖車車廂裡,車廂沒有窗戶,另外還有五位和他年齡相仿的學員,和他一起坐在佔據了整個車廂長度的台架前;21歲的勒皮多普特很快便學會用左手記下足堪閱讀的筆記,拖車再怎麼胡亂剎車或肆意轉彎也不怕。學生極少兩次遇到相同的教師,但勒皮多普特驚訝地發現,每名教師都是皮膚曬得黝黑、一臉精英模樣的男子,儘管他們總是西裝領帶打扮,但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軍人氣質。

    從他們研讀的課文來看,要是他們是佝背彎腰的老學究和衣冠不整的狂熱者可能更加合適,他們讀的都是古老希伯來神秘主義書籍的影印本。有些書有題目,比如《SepherYezirah》、《RazaRabba》SepherYezirah:現存最古老的猶太密教典籍,標題意思是《創造之書》或《創世之書》。RazaRabba:Merkabah神秘主義典籍。,但有些書只有類似於"大英博物館手稿784號"、"Ashesegnenxvii"或"萊比錫手稿40d"的裝訂抬頭。

    在很多時候,希伯來文書寫的文本必須由學生親筆抄錄後才能出聲朗讀,每逢這些時候,學生要在事前齋戒24小時,抄錄時各個字母不能互相接觸;而講經時教師都要把聲音壓低得近乎耳語——儘管被外人聽見的機會並不存在。

    典籍內容大體上是古代人眼中的自然史,充滿了有趣但荒誕不經的理論,例如芝諾旨在證明物理運動不可能存在的悖論;14世紀有一位卡巴拉教徒摩西·科爾多瓦摩西·科爾多瓦(MosesCordovero):即Ramak(RabbiMosheCordovero的縮寫),1522-1570,是16世紀(原文疑有誤)最著名的猶太教神秘主義者之一。下文的PardesRimonim是他的第一部作品,標題原意為石榴果園(OrchardofPomegranates)。,在《PardesRimmonim》這部著作中,按照他的描述,連接神和十個發散體的擴能光束不正是激光嗎?而這些發散體(或稱sephirot)的序列,簡直就是大爆炸理論的雖風格化但也足夠明晰的圖解展示;另外,這些中世紀的神秘主義者似乎都非常清楚,物質是能量的一種集約化表現形式。

    在年輕的勒皮多普特看來,教師們固然很看重這些內容,但態度上還是有所保留,似乎反而要讓文本中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內容顯得不那麼可信。

    有一天,學生們分乘幾輛吉普,去往拉米以北沙漠中的廢墟遺跡,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內容忽然在眼前變得可信了起來——那天晚上在自己的房間裡,他拉好窗簾,遮蔽夜空的景象,不禁開始思考:假如當初命令沒有改變,四營在西奈沙漠利非訂磐石將會面對什麼任務。

    那天的指導者是一位皮膚曬得極黑的灰髮老人,雙眼顏色淡得彷彿水中的泡沫。他把學生帶進荒野,是要給他們展示所謂"萬古不變者之一"的存在物——更確切地說,巴比倫的風魔神帕祖祖帕祖祖(Pazuzu):亞述和巴比倫神話系統中的重要角色,他是風魔神的王,漢比(Hanbi)神的兒子。他還是西南風的化身、暴風雨和乾旱的傳遞者……

    進入荒漠深處,無法繼續開車前進之後,他們又費勁地攀爬了半個小時,中午時分,學生和教師終於站在了一片無遮無蔽、由被日曬風吹的石塊圍成的幾碼見方的圓環面前,頭頂是空曠的天空,年老的導師冥想良久,將右手放在一塊犬牙交錯的石頭表面上——尖嘯的旋風頓時緊緊地包裹住這幾個人,弄得他們眩暈不已,這無疑是一股有生命、有感覺的旋風。年輕的勒皮多普特從心底裡認為,實際上真正在旋轉的是整個世界,而魔神帕祖祖則靜止不動。與之相比,他遇到過的一切事物都算不上真正的靜止不動。

    訓練經歷中沒有比這件事更具戲劇性的了,但更加讓人心煩意亂的卻依然存在——比方說,學生們接受星光體投射星光體投射(astralprojection):又稱靈魂離體或出體經驗,在神秘學範疇內指靈魂離開生物肉體後在肉體外活動的行為及經驗。訓練的時候。那幾次,勒皮多普特的意識懸在半空中,俯視自己軟癱在沙發上的軀體,他總害怕意識會被旋轉不住的世界吸走,再也無法返回肉體之中。每一次,當彷彿爬進緊身睡袋一般返回肉體的時候,他總會產生強烈的解脫感,並且發誓再也不讓意識離開肉體了。

    在卡車車廂裡他們總是要做午禱,如果課程拖得太久也要做晚禱,那些《詩篇》的段落在勒皮多普特看來,毫無例外地要麼懷著抱歉的意味,要麼帶著怨恨的語氣。

    勒皮多普特意識到他一直注視著桌子對面格拉茨的遺體。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用前額隔著窗簾抵住玻璃,無能為力地聽著固定在窗框上的揚聲器小聲播放的音樂——U2樂隊的新歌,《我仍沒有找到我在尋找的》。

    我也沒有找到,勒皮多普特想道。現在已經很接近了,但不知我是否能活著找到……那種技法,那種技術,必將是一場大突破,一個無名男孩於1935年在英國忽然現身,逗留的時間久到足夠在玻璃杯上留下不可能存在的指紋,自從伊薩·哈雷爾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他們就一直在尋找。

    它開啟了科學探索的新方向。伊薩·哈雷爾的保密措施很嚴格,但或許不是每一個捲入其中的人都那麼守口如瓶。

    伊拉克人在七十年代末也開始朝這個方向努力。1979年的波斯灣戰爭中,勒皮多普特和"幻夢"小隊在一艘退役驅逐艦上執行任務,他們監測到在巴格達西南幾英里,名叫艾爾特法塔的地方有一個研究中心。全世界都以為那裡不過是伊拉克的核反應中心,以色列於1981年6月派出F-16編隊,將其夷為平地,只有梅納赫姆·貝京梅納赫姆·貝京(MenachemBegin):1913-1992。波蘭籍猶太人,以色列政治家,1977年至1983年任以色列總理,1978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和"幻夢"分部的少數幾名特工——以及薩達姆·侯賽因和他的高級顧問——知道伊拉克只是表面上在安裝法國製造的"塔慕次"反應器,其實暗地裡另有打算。

    多奇怪啊,他想道,阿拉伯人竟然緊隨其後!他們難道也研究了希伯來卡巴拉密教的典籍?

    多個國家的情報機構都注意到了事態的新發展方向,情形恰似他們在四十年代初模糊得知"鈾彈"時的狀況一般,1975年,蘇共總書記勃列日涅夫呼籲全世界禁止研發比目前已知的武器"更加恐怖的"東西。

    對我來說,這還是同一場戰爭,勒皮多普特想道——他握起右手殘存的手指,組成小了一號的拳頭。

    伯扎裡斯對他說了什麼。勒皮多普特抬起頭來。

    "什麼?"

    "確認了,夏斯塔山那個去世的女人就是麗莎·馬瑞蒂。我讓我的-幫手-打電話給洛城和夏斯塔的警察局,向他們詢問姓氏裡有兩個-r-的麗莎·馬瑞蒂。那位朋友剛剛回電,夏斯塔的一家醫院今天下午12點20分宣佈了她的死亡。駕駛執照說她出生於1902年,住在帕薩迪納的巴茨福德大街204號。錫斯基尤縣的警長有意進行調查——這很可能是自殺,因為她身上除了最近親屬的電話號碼之外啥也沒帶——我的人弄到了電話號碼,不錯吧!目擊者說她身體底下的草地上有一個巨大的金色萬字符;正如薩姆中午看見的,是用金色金屬絲做的。按照他們的說法,那是真正的金子,不過等警察到場的時候已經被人拿光了。"

    "嬉皮士不是應該視金錢若糞土嗎?"勒皮多普特想起老薩姆說的話。他站起身,"有機票或者加油收據嗎?"

    "沒有,也沒有任何鑰匙、現金和信用卡。正如薩姆所說,她光著腳,出現在遠離步行路線的地方,但腳上全無割傷,附近也沒有鞋子。"

    "嗯。她有什麼親人?"

    "弗蘭克·馬瑞蒂和莫伊拉·布萊德利。弗蘭克在帕薩迪納以東一小時車程,區碼是909,莫伊拉就在帕薩迪納。"

    伯扎裡斯走進廚房拿起帕薩迪納的電話號碼本。"布萊德利,"他念道,"本內特和莫伊拉,就是那個-本內特姑父-,艾爾瑪雷茲大街106號。這兒沒有909開頭的號碼本。"

    "是的,那肯定是薩姆聽見他們提到過的-本內特姑父-,"勒皮多普特說,"就在-他把墓碑放倒了-之前。打電話讓-幫手-去查弗蘭克·馬瑞蒂,然後把薩姆送到潘興公園。別忘了摘掉全息護符。"

    "不會忘的,你最好請特拉維夫給我們再找一個遙視員,免得弄丟這條線索。"

    "那是當然,但肯定比不上可憐的老薩姆那麼優秀。我今天晚上就給雅德莫尼寫電子郵件。"他並不情願遞交情況報告——摩薩德極度厭惡平民"幫手"受傷的事情,更遑論死亡了;不過話說回來,格拉茨已經七十多歲,突發心臟病也不是難以想像的情形。"909地區有我們的安全屋嗎?"

    "聖貝納迪諾和裡弗賽德各有兩套公寓,傢俱齊全,按時繳納房租,"茂爾克說,"但對於手頭的活計來說,最好的選擇是——"

    "我知道,"勒皮多普特接口道,"印第安帳篷印第安帳篷(tepee):指圓錐形帳篷,美洲原住民(尤其是住在大平原上的原住民)的一種易於攜帶的帳篷,用柱子構成圓錐形框架,上面蓋以動物皮或樹皮……"

    "66號公路的棚屋汽車旅館。"

    "給我們訂個房間——不,訂個印第安帳篷,棚屋棚屋(wigwam):美洲原住民的一種住所,通常用樹枝、獸皮或草蓆覆蓋在拱形或圓錐形框架之上……"

    先從弗蘭克·馬瑞蒂開始查,勒皮多普特心想。他幾乎可以確定,格拉茨今天下午讀到的就是他,帶著小女孩的男人。

    5

    "《哈克貝利·芬》是由哈克·芬本人敘述的,出自他的主觀視角。"弗蘭克·馬瑞蒂忽然不想接著讀下去了,無論這頭一句話後面跟著什麼滔滔宏論,他都不想接著讀下去了。一鬆手,藍封皮的考卷本落在膝頭。一疊類似的藍皮冊子還擺在桌上沒有批閱,但他已經下了決心,明天打電話請病假。

    這裡是上坡的大客廳,他坐在沒有點火的壁爐旁,達芙妮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睡著了。《歡樂滿人間》《歡樂滿人間》(MaryPoppins):美國音樂電影,1964年上映。把她吵醒過一次,他不得不起身關掉電視。達芙妮睡得十分香甜,他很不願意叫醒她。

    弗蘭克填實煙斗,對著壁爐架上的狄更斯全集噴雲吐霧起來。雙手已經不再顫抖了,但他的胃裡還在陣陣難受。

    喧嘩鬼喧嘩鬼(Poltergeist):民間傳說中通過發出聲響、敲擊和製造混亂來表達其存在的鬼。喧嘩鬼的傳說可以追溯到公元1世紀,其原因莫衷一是,屢有爭論。下文提及的青春期心靈致動是現當代的解釋之一。?他心想,可怖而荒唐的念頭再次挨個浮上水面。肯定是喧嘩鬼,不可能是別的東西!青春期少女——呃,差不多算是青春期吧——情緒極緊張時,房屋裡忽然兩處失火。有什麼兒童心理學家專門研究……研究"喧嘩鬼學"嗎?也許是僅此一次、絕無僅有的事情,到了早晨就會煙消雲散,我們也可以將其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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