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聽到一個聲音!
那聲音短促而激烈,一聲接著一聲,彷彿獸鳴,銅鐘大呂一般砸在人的耳膜上,砸進人的心裡。令人彷彿吞了一塊大石一般發悶發堵!好不容易醞釀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我一躍而起,奇怪自己是在哪裡。據我目測,這裡似乎是一個深藏海底的地下孔洞。僅憑這裡還有空氣,就可以知道它起碼是在最後一次海底岩層變遷之前就存在了的。
但是那短促而激烈的聲音卻仍然存在。不但持續,而且似乎越來越近!
突然之間,我腳下的海底岩床一陣劇震!我始料未及,被震得立足不定,向前跌去。這時我心念電閃間,立即張開鼻口,深深吞了一口氣--事後證明,這口氣救了我的命,而幾乎在此同時,一股湍急的激流,從海底孔洞的一端急速湧入。我即使已拚命穩住身形,但人的力量比之這股自然界的洪流,實在是不值一提。正當我在激流中像樹葉一般旋轉掙扎時,突然後頸衣服一緊,似乎被什麼東西穩穩鉤住!緊接著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我的身體突然以極其驚人的速度逆著激流倒沖而上!這個過程中我自己完全做不出任何抵抗。只覺渾身一冷,整個人已經再度回到了海水當中,而且正飛快地浮向海上。我緩緩睜開眼睛,深海之下,視力所及範圍極其有限,但仍然能看到在我腳下的海底,一團又一團黃色的光團不斷亮起來。甚至一個光團,就在我正飛快上浮的時候,在我身邊亮起!距離如此之近,那光團的巨大和明亮令我吃驚,然而藉著光亮,我發現了更令我吃驚的事!
在我背後始終抓著我上浮的,竟然是那條老狗!那條在港口碼頭上咬著我褲腳不讓我下船的,焦急打著圈子不敢下水的老狗,它此刻就在我的背後,用牙緊緊咬住我後頸的衣服,帶著我飛速向海面上游去。
我又忍不住向腳下望去!這一看,險些被海水嗆進肺部。因為比起老狗神秘的出現在我身邊,我在海底看到的事,簡直完全不能以吃驚來衡量!藉著越來越多的不斷亮起的黃光,我終於依稀看到了那些光團的真正形狀。
--那是一隻又一隻的,無比巨大的眼睛!
而它們的主人就隱伏在深海之下,長久酣睡,直到有豐盛的祭品從島上落下!我甚至懷疑剛才我所落入的孔洞,就是其中某一隻動物的口腔!但即使世界上最大的動物藍鯨!它的口腔空間,也不過只能容納幾個成年人!而我方才處身的孔洞,裡邊足可以並排擺下幾輛卡車!即便是它們的那些眼睛,每一個也足有現代都市裡那種巨型燈箱那麼大!
這些東西,究竟是什麼?!
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它們正在慢慢甦醒!我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座並不起眼的小島,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日軍動用了海陸軍的精銳都不能攻進來!賈塔的子孫!賈塔的子孫!原來真正的賈塔的子孫竟然可以豢養指揮這麼巨大的動物!這些比藍鯨還要大得多的動物,不知從多少年前就潛伏在這座島的周圍,牢牢守護這座被海神祝福著的島嶼!即使以二戰時期日軍那麼精銳的艦艇和裝備,對上這樣巨大的動物,也必然力不從心!而從海底已經密密麻麻亮起的光點來看,這種動物的數量,還不知有多少!
我那時已經完全被眼中所見震駭到了幾乎無視自己的存在,以至於甚至忽略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事實。我的肩頭,被老邦一槍打穿,現在還流著血。一群鯊魚循著血腥而來,繞著我和老狗不斷盤桓,但卻沒有一條,敢再游近哪怕一步。甚至那些已經絡繹從海底醒過來的巨獸,其中一隻還被我從嘴裡逃了出來,都沒有發動過任何追擊,而老狗正全神貫注地銜著我向上游去。之前我聽到的那短促激烈的聲音卻已經消失了。
終於當我身體裡的氧氣即將全然耗盡,耳邊已經響起轟鳴,我重新浮出水面,而我浮出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張開嘴巴貪婪到幾乎拚命地呼吸著用之不竭的新鮮空氣。探照燈的光斑罩住了我,馬達的轟鳴聲飛快接近。一艘快艇停在了我的身邊,一個人從船上探下身子,把手伸向我。
我起初以為這個人一定是康姆查根島上,薩蘭姆部族的人。但定睛一看,才發現並非如此。這個伸手給我的人,竟然是那個在機場大廳裡唯一倖免於難的古查礦業的人。我抓住他的手,攀上快艇,又把老狗拖了上來。老狗一上船來,又恢復了一瘸一拐的懶洋洋的樣子,抖了抖身上的水跡,隨便找了個地方就趴下不動了。
我剛站穩腳步,就聽到身邊一個人大聲喊:"老大!"我驚奇喊道:"浩二,你怎麼會在這裡?"浩二得意地說:"這個時候怎麼能少得了我?關鍵人物總是最後出場的嘛!不過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老大。要不是這老狗拚命拖著我帶路,恐怕老大你這回就不知慘到哪裡去了!"
浩二是我們四個人裡,對奇異事物感知最弱的人。所以他對那條老狗平素也最為親暱,而我聽他這麼說著,不禁回頭望了望已經趴下不動的老狗,眼睛裡儘是感激之色。
浩二指著那個拉我上船的人說:"這位是古查礦業公司的老闆,叫做辛諾。"那個人呵呵笑著說:"馮先生那天我們見過的啦,唉呀,可是現場太慘的啦,我的秘書和保鏢全被打死的啦。幸虧我事前想的周全,叫秘書幫我提著箱子的啦……"這個傢伙說起話來,就是一股市儈氣。我約略看了一下,除了他和浩二,這快艇上還有大約十個人,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背著槍械!再看周圍,還有幾隻快艇前後簇擁著我們。看起來這位老闆這次捲土重來,是做好了充分準備。
我連忙寒暄了幾句。這個古查礦業的老闆,似乎對我和浩二的末日基金會背景頗為忌憚,對我們說話也是客客氣氣。我把他應付過去,就把浩二扯到一邊,問道:"你怎麼和他弄到了一起?"
浩二說:"我有什麼辦法?你們都走了,我在吉隆坡能找來幫忙的人,就只有他了……老大!你可能還不清楚!你們傳回來的照片我研究了一下,那不是一塊普通的鐵礦石。"
我說:"當然不是,裡邊有他們部族自古相傳的寶石。"
浩二怔了一下,說道:"寶石?那也不對啊!按照我的分析,裡邊應當是一架相當精密的儀器!"說到這裡,偷眼看了看那個老闆,低聲說,"不過這個事情,不能跟他明講!三個小時前,我接到金列科娃姐姐的消息,她和阿奎斯,現在在島上十分被動!需要緊急增援。我只好把他騙了過來,嚇唬他礦石裡是一個古老狠毒的詛咒。今天天亮之前不解決它,它就會發作。他們全家都會死掉!這個傢伙十分惜命!被我這麼一嚇唬,才咬牙花重金緊急雇了批傭兵跟我過來!"
我一聽之下,不禁失笑。不過浩二這個主意雖然不怎麼樣,我這次能生還,還多虧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問道:"你說金列科娃三小時前聯繫的你?現在幾點了?"
浩二指了指手腕上的夜光表,指針已經指在了凌晨2時15分的位置。我算了一下,從我失足落到海裡,到現在竟然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如果我落水前聽到的那聲怒吼,的確是阿奎斯!那麼他和金列科娃這時已經聯手抵抗了薩蘭姆部族幾個小時!他們兩個人的武器裝備,雖然遠優於島上漁民,但他們不是"麵包"。對著赤手空拳的漁民們開槍,他們做不出來!但倘若不憑藉著裝備優勢。他們又怎能以寡敵眾堅持三個多小時?我一想之下,頓時急問道:"那現在呢?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浩二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中斷了!這個島似乎有什麼問題,環島附近,波動極其紊亂。現在只有領著他們上島,硬碰硬地較量一番再說!金列科娃姐姐聰明伶俐,不會有事的!"
我一想也只好如此,趕忙又找到那個古查礦業的老闆,要他和他的傭兵上島之後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一定要聽我的吩咐才能行動。那個老闆說:"哎呀這個當然是聽馮先生的啦!原先泰國的高僧跟我說,我今年命裡犯凶兆,還好有貴人的啦!馮先生儘管放心,到了島上一切聽你調遣的啦!"
大約10分鐘之後,六艘快艇轟鳴著抵達了康姆查根島!
這時候的康姆查根島,已經和我落水之前大相逕庭!整個島上,燈火通明!可能所有的居民都已經起來了。碼頭上也有二十來個漁民手裡拿著鋼叉、木棍和魚槍,對著我們怒目而視!我見他們手握魚槍,卻不對我們開火,就知道事情可能還有變數。果然為首的一個漁民大聲說:"果然是你這個壞人!-巴扎-待你那麼好,拿你當親兄弟一樣。你竟然偷了我們的聖物!還領了這麼多人回來!你以為我們-賈塔-的子民會懼怕你嗎?"
我一聽這都哪跟哪啊,壓根挨不上。肯定是我中槍落水之後,老邦又栽了不少贓在我身上。但現在情勢危急,跟這些人也講不起許多。我一揮手,古查礦業的僱傭兵們就都把槍舉了起來!我說:"我這次來,不是和你們打仗的。無論什麼問題,仍然還可以談!你們-巴扎-在哪裡?帶我去見他!"那個人說:"很好,-巴扎-就是這麼吩咐我的!"他的英文聽說都很流利,看來在這個島上,也是老邦的心腹之一。
這個人領著我們,一起上了岸。我和浩二走在最前。古查礦業那個老闆,在船上威風十足,一上岸又開始兩腳發軟。一大群僱傭兵荷槍實彈攢護著他,一起向島中間走去。
一路上,經過不少漁民!這些漁民望著我們的眼神都惡狠狠的,充滿仇恨!而他們的裝扮,也十分特異!都赤了上身,用白堊在身上畫出許多奇怪的花紋,手裡拿著很大的鼓槌,每六七個人,簇擁著一面大鼓!觸目所及,這樣的大鼓不下數十面!看不到的只有更多。也不知道這些人準備這些大鼓,是為了什麼!
再往裡走了一會,我漸漸猜到金列科娃她們現在在哪裡了。這條路,是之前我們走過,去朝拜阿邦的外祖母,島上的聖女那條路!金列科娃和阿奎斯一定是在最後的關頭,搶先到達了這裡,控制住了那位老婆婆。島上的人投鼠忌器,這才能容她們堅持到現在!
果然再走幾步,眼前被燈火照得如白晝一般。上百個島上居民環環包圍在那座小帳篷周圍。老邦拎著手槍,冷冷望著我們這些人!看到是我,臉色突然一震,但隨即就又轉為冰冷。對我說:"啊,你回來了!你還有良心面對我和這些善良的人民嗎?"
我沉著臉,也不答話,只是把手放到左肩剛包紮好的傷口上,摸了一摸。
老邦嘴角抽動,冷冷一笑。說:"好吧,那你們想怎麼樣?"
剛說到這裡,帳篷裡傳來金列科娃的聲音:"馮,你還好嗎?"
我朗聲道:"好得很!挨了一槍,眼神明亮了許多!"
浩二喊道:"金列科娃姐姐!"
這時帳篷口一動,鑽出一個人來,卻是"麵包",手裡也握著一把槍,對我點點頭。
我問:"阿奎斯呢?"
帳篷裡一個人沉聲道:"在這裡!沒事。"
我轉向老邦,說:"好。無論我們之前交情怎樣,我挨了你一槍。你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叫你的人退開,我和我的人離開這個島!"
老邦連猶豫都沒猶豫,立即說道:"好!"
我說:"且慢。但我有個條件!一定要你親自護送!"
老邦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說道:"那你還是不信任我?"
我說:"信不信你,是另一個問題。我信不過的,是你們島下面的那些東西!"
老邦身形一震,說:"你看到了?怎麼可能!?你總是這樣……"
我說:"但的確是這樣。沒有你親自護送,我們可能根本回不了大陸。"
老邦勉強笑了笑,說:"可以啊。但是你得先把寶石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