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嵐遲似乎從未見過暗香如此嗔怒的口氣,幾乎被嚇了一條,只得放開手,站到顏瑾的身旁。
「姐姐……」暗香將手撫上出雲的面孔,將她的雙眸闔上。
接到容宿霧的那張字條之後,她充滿雀躍地等待著與姐姐的重逢。積蓄了這麼多年的姐妹親情,就要在那一個臨界點爆發。她忍不住暗自興奮了起來。也許就是在今天!在裴嵐遲的婚禮上,出雲說不定會以裴嵐遲的朋友的身份出現!可她萬萬想不到的是,與出雲一句話也未說,姐姐便以這樣一個短暫的方式,重新離開了她的身邊。
她握著出雲殘存的溫暖的手,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她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這個曾經為她們姐妹二人同時傾心於他的男人……那麼清俊的外表之下,卻是一顆無法讓人摸透的心。
她曾經因為他的細心呵護,讓她逃離抱鶴軒那個可怕的地方而感激不盡。這份感激掩藏在心中,逐漸演化成了模糊的愛意。
不不不!這絕對不是愛意!
暗香在一瞬間驚醒過來,握著出雲的手,心中在此刻呈現的卻是無比憤恨的怒意。
彷彿出雲將生前所有的恨全部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暗香的眼眸中燃起了兩簇火焰,整個人似乎要蒸騰了起來。
容宿霧及時拉住了暗香的手,將出雲的屍體從她的身旁抱開。
「你看,我並不是來搗亂的。」容宿霧哀歎地說:「我只是來接一個人的。」他握住暗香的手,表情中有著無比的溫柔。「跟我回抱鶴軒吧?」
裴嵐遲自知自己在暗香心目中的地位已今非昔比,他仍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帶著無限溫柔與最後的眷戀,彷彿心中已吟起了哀傷的輓歌。出雲終於在他的面前死去,暗香果然也要離開流沁坊了嗎?他的視線從暗香的身上又轉到未婚妻這邊,他身旁的女人,是不是都要在今夜離他而去?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睛,蹙起的眉間有清晰可辨的悲痛。
「走吧,都走吧。」他揮了揮手,似乎默認了暗香心底的選擇。「你們全都走吧!」再沒有婚禮的喜慶場面,再沒有紅線牽於指尖,裴嵐遲心下悲痛欲絕,他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被餘暉拉長的背影對著流沁坊的大門,顯得無比孤寂。
顏瑾卻輕輕將他們二人原本握住的紅綢找了出來,遞與他,柔聲道:「我說了信你,自然是不會走的。嵐遲,你還願意要娶我為妻嗎?」
原本打算離去的賓客,紛紛轉過頭來看著堂上的這對新人。
顏慕華哆嗦了一下身體,喝到:「小瑾!」他怎麼可以允許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細節,但是方才出雲的那一記耳光,足以證明裴嵐遲的為人十分有問題。在沒有弄清楚緣由之前,他的心中的確被陳亦風的一句話點醒。他膝下無子,除了小瑾一個女兒之外,再沒有別人來繼承悅書軒的家業。裴嵐遲這一舉動,尤其惹人思量。雖說他也是流沁坊的繼承人,但是……若是他打算將流沁坊與悅書軒聯合起來對付抱鶴軒……顏慕華心中有無數個惶恐,自古以來悅書軒從來就不是抱鶴軒的對手,以卵擊石的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爹爹,女兒思量得很清楚。」顏瑾頭也不回,逕直拉了一臉不可思議的裴嵐遲在堂前跪下。
被大家無視的贊禮終於有機會重新唱謁了起來:「新郎新娘行禮……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裴嵐遲不知是感激還是答謝,將顏瑾緊緊地摟在懷中,喃喃道:「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
眾人目睹了這一出終於還算喜劇的婚禮,又重新坐回了賓客席中,觥籌交錯,把酒言歡了起來。彷彿剛才出雲的死,與他們沒有任何的關係。他們照例談論起了哪家的姑娘最美貌,眼下哪本書最好看,哪個寫手又賺了一所大宅子,連佩戴的玉鐲翡翠都是從和田高價覓來的……
暗香歎了口氣,輕輕地對容宿霧說:「我們走吧。」
她不想再追問出雲曾經與裴嵐遲的瓜葛,亦不想知道他今後的幸福與否。她甚至覺得今日的顏瑾,似乎有些當日自己的影子。在大火硝煙中衝出抱鶴軒的那一日,她看裴嵐遲的眼神,也是這樣溫柔與充滿信任的。
只是現在的流沁坊,似乎再也沒什麼可以留戀的了。
暗香與姐姐出雲的屍體默默對了一夜。
那一夜,她拿出自己箱子裡最好的衣物替出雲換上。親自燒了一盆水,為姐姐擦拭冰冷的軀體。
不知道為何,暗香一顆眼淚也沒有落。
似乎在此前,所有的淚水都隨著那一夜流空了。
她一個人抱著膝蓋望著天空中的弦月,清冷孤寂,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淡去,門外似乎有個聲音歎了一口氣。
暗香才知道在這個孤寂綿長的夜裡,還有一個人陪著自己。
她吱呀一聲打開門,看見懼冷的容宿霧,滿臉蒼白地看著她。他的眼神裡的落寞,是暗香從未見過的。
「我考慮好了。」她定定地說。「我跟你回抱鶴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