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紅書坊 正文 黃雀在後
    裴嵐遲將手在身後一背,並不搭理問晴的溫言挑釁。

    「聽說,抱鶴軒新近載了一株梅樹,那可是,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捻起帕子,在空中甩了一甩,正巧將帕子甩在了攝雪眼前。

    攝雪似乎有些明白了,也巧笑道:「姐姐說哪裡話?這明明還是五月!梅花不是春初開的?」

    「傳說武照命牡丹冬令開花,踏雪而賞。且莫去計較時令,若是一個人心中覺得那株花開了,她就是開了。」問晴別有用意地瞧了裴嵐遲一眼,拉了攝雪,一路笑著走了。

    裴嵐遲低沉了聲音說道:「二位姑娘千萬別誤了月底的文稿。否則在軒主那邊,我不好交差。」

    攝雪沒走穩,一個趔趄,這才惱怒地轉過身來說:「知道了!」

    裴嵐遲心下有所計較,踱了幾步站在牆根之下,頗有思慮。

    喜雨最近的確勤奮,據錦書說,已經連著十天沒日沒夜泡在書房了。碧如一直陪著在旁邊磨墨,實在是受不了,才叫上次剛剛犯過錯的暗香前去頂替自己。錦書也間或進去陪伴,順便打點幾人的飲食起居。

    那間書房被蒙上了厚厚的帳幔,喜雨仍命人點著燈,白晝也弄得像晚間一樣。她也不顧自己的形容姿態,悶頭寫作。據前來送紙的小廝說,已經送來了可供書寫三個月的上好宣紙,然而喜雨姑娘在這短短的十日,已然將紙張謄寫一空!

    不得已,小廝只好繼續跑來抱鶴軒一趟。

    不過,再這樣下去,喜雨的身子恐怕是受不了。他命廚房多燉了一些補品,送去喜雨的書房裡,打發錦書伺候她服下。

    不管怎樣,今日也必須讓喜雨休息了。否則……裴嵐遲不敢想下去,逕直推開了喜雨的房門。

    只聽吱呀一聲,大門中開,明晃晃的陽光刺進陰暗幽深的書房裡,令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喜雨面色灰白地看了裴嵐遲一眼,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裴公子,你來得正好……我,我……」她努力撐住桌面,想站起來。

    他的面孔突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關切,步履倉促,疾步向前。

    喜雨突然搖晃了幾下,從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噴在了墨跡未乾的紙面上。

    她的身體如同一隻離巢的雛鳥,搖搖欲墜。

    裴嵐遲一把推開還在磨墨的暗香,跨步上前穩住了她的身軀。

    暗香沒有料見裴嵐遲的這一推,身子一倒,腳步不穩直接衝著牆壁狠狠摔了過去。她擰眉朝那邊一看,喜雨綿軟地倒在了裴嵐遲的懷中,手中握著的筆卻絲毫不肯放手。

    「去叫大夫!」裴嵐遲的聲音果斷而急切。

    暗香強忍住痛,掙扎著站了起來,艱難地朝著門挪去。

    正巧錦書端來了午膳,正要送進去,卻見一身是墨滿臉狼狽的暗香走了過來,衝她說:「姑娘勞累過度暈了過去,快去叫大夫!」

    情急之中,錦書將手中的食盒胡亂塞給暗香,轉身奔向了中庭。

    抱鶴軒內,有一名軒主特意請來的女大夫,長居於此,專程為軒中的姑娘治個頭疼腦熱,有時也為她們研磨一些花草藥粉,頗有美顏之效。

    由喜雨的住處奔去尋她,不過換一件衣裳的工夫。

    暗香看著錦書奔去的身形,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

    裴嵐遲抱起喜雨,走出了書房。

    暗香按著自己身上被撞傷的胳膊,看著他的背影發愣。

    裴嵐遲對喜雨的照顧,似乎凌駕於姐姐的遺言之上。

    馬車在郊外的阡陌中篤篤前進。駕車的人似乎著急趕路,頻頻揮動著鞭子,大聲吆喝著前方的駕騎。馬蹄在飛馳間,塵土飛揚,似乎在訴說著趕路人的心境。

    駕車人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秀美的雙瞳,白皙的手指緊握馬鞭,專心趕路。

    她走的路與裴嵐遲前些時候走的路並無二致。仍然是趕往城外,仍然是在阡陌小巷中驅馳。只不過,火燎燎的心境,卻與裴嵐遲不同。

    抱鶴軒內發生的事情,她必須第一時間告知給抱鶴軒的主人知曉。

    她丟下馬鞭,奔向那道垂幕,不等裡面的人發聲,便一個弓步單膝下跪,道了一聲:「軒主!」

    「起來回話。」依然是那個男子懶洋洋的聲調,不疾不徐,彷彿在春日午後打了一個盹,剛剛才張開惺忪的眼睛。

    「喜雨出事了。」

    「哦?」男子伸出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慢慢掀開了簾子。他的身形依舊是瘦,單薄的好似一陣清風就能將他吹走。可是他的面貌又是令人驚異的美,即使在宮廷之中,也鮮少見到這般美貌的少年人。

    「可是書稿的事?前幾日不是有人來報說,嵐遲親自將那份《春滿吳山樹》給燒了?」他的聲音絲毫沒有波瀾,仍然是帶著淺淺的倦怠,半分認真,半分疑問,還帶著半分讓人也跟著鬆懈下來的魅惑。

    在這個人的面前,似乎什麼都是迷濛的,如月下氤氳的霧氣,萬般事物皆道不分明。若是霧氣散了,即使分明了的事物,也顯得毫無格調可言了。

    慵懶,似乎就是抱鶴軒主人秉承的格調。

    一切都在慵懶中緩慢地發生。

    就連打個呵欠,也要慢慢的。慢慢的張嘴,慢慢的呼吸,慢慢的發出「呵」的一聲,再慢慢的,將尾音在慵懶的呼吸中消散。

    「是,裴嵐遲,還有喜雨新來的一位丫頭,一道將那書稿燒了。」

    「那就是了,也不枉浪費拿喜雨的心血去試他的心。」男子說著,那只白玉般的手漸漸放下,在簾幕後消失不見。

    只聽蒙面的女子說道:「只是在此之後,喜雨閉關十日,埋頭寫作,方才吐出了一口鮮血。裴嵐遲格外緊張,甚至還將喜雨的丫頭給弄傷了。」

    「哦?」男子的聲調驟然一抬,彷彿遊走的琴音從宮調直奔羽音。「那,喜雨她?」

    「暫時無礙,只是太過虛弱,需要好好調養。饒是如此,這十日的閉關亦大有所成。似乎已完成了原本要平日裡三月才能寫完的書稿。」

    男子聽完,閉目思索了半日,終於開口道:「那麼,你知道該如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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