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眉兒短篇作品集 正文 我是這樣的明月光
    1.

    我在一個闃然無聲的夜裡讀著紀嫣然的《流年》,看到那段話的時候未免有些觸目驚心:我的兩份愛,天上的明月光,和地上的銷魂香,當那明月光成了地上的雪清霜的時候,男人心裡燃起了蘇合和龍涎的火,當那銷魂香成了讓人窒息的桃花瘴,男人靠著天上的明月,走出迷林,行在月光下的男人,心裡不知道是對是錯,告別那一片燦爛煙花,雖然他的腳始終沒有停下,但是心一直在回頭張望。

    於是,我開始杜撰起了這個故事。

    電話線那頭,是照例響起的三聲。我不接。他的電話從來都只響三聲,而後掛斷,那麼許久許久的記憶裡,他告訴我,電話響三聲,代表我愛你。

    我寫故事的時候通常是因為夢。瑰麗五彩的夢幻迷霧中,出現離奇古怪的人物。他們對我述說生平,央我為他們編織完整屬於自己的夢。這天晚上我夢見的是一個女子,沒有面孔,只有清冷的聲音和華美的袍。她的手指纖細得像絲,手指與手指**、輕扣、纏綿。詭異得像恐怖故事裡哀怨淒美的鬼。她說小曇,小曇,我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好麼,那麼你便是盲女,出生富貴,面容姣然,只是目色永遠都是一眼深潭,無風無浪,無波無痕。含笑的時候,也只是空空洞洞的眼神,黑墨灑在白紙上一般地定住,轉過臉開,凝住的笑還掛在眉梢上面。無論如何,也消融不進那眼深潭之中。

    2.

    芙蕖便是這樣的一個女子。

    幾筆,便勾勒出她的身世。當朝宰相獨女,千金寵愛,附於一身。只是呵,宰相大人的眉頭輕蹙,他最愛的夫人,誕下此女之後便難產而終。縱然她面如拜月,唇若潤朱,也禁不住被母親的血蒙住了眼睛,患了盲疾。長歎一聲,除了嬌縱,又當何如呢?好在她天性乖巧,不足歲便能喚「爹」,不識字,但卻能聽懂《四書》裡的道兒。背詩誦詞,更是不在話下。及膝的年歲,便能摸索著筆墨寫字做畫,那字體娟然秀雅,竟不在幾個兒子之下。丹青更甚,雖是目不能視,卻能在伴讀丫鬟的指引下,繪出丹鳳朝陽,五彩披掛,一筆一墨,比起耳聰目明者,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瞞下女兒這瞎眼的癥結,他告訴世人說,自己有個多才多藝的女兒。傳揚出去,希冀她及笄之後,能逢著一個好心的男兒,讓她托付終生。

    他在女兒閨房之後另辟空地,植滿花草,異香異氣。還有一襲粗籐搭出來的架子,擱上厚實的木板,儼然一個鞦韆。

    那芙蕖寫字作畫若是累了,便領上幾名丫頭,喚她們推搡起來,老高。飄蕩的時候,疾風拂面,掠前掠後,白衣白裙飄在空中,皓月一樣的容顏輕輕地沉醉地笑。

    3.

    我是個怕寒怕熱的人,從不極端,嚮往中庸。咖啡太刺激,只喝烏龍,修身養性。母親從武夷山帶回來的極品大紅袍,只須取出幾枚,圓圓的墨珠一般,放在紫砂壺裡沖水,手腳笨拙,比不得專營茶道的姑娘纖指一抬,擺出鳳凰三點頭的架勢,釅釅的便好。

    我手忙腳亂衝茶的時候,顧珍在兀自衝著他的速溶咖啡。兩個人都默不作聲。我很睏倦,腦中除了那個叫芙蕖的女子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陌生的名字闖了進來。芰荷,蘇芰荷。

    同是蓮的別稱,一個讓**縱,一個卻反過來操縱我。紫砂的外壁開始溫熱,然後燙手,我倒了一小杯,慢慢吞嚥。

    「小曇。」他喚我,聲音是怯怯的。

    我抬頭,對上他的眸,一臉平和。我的表情反倒使他有如許的不安。難道女人對待男人的背叛,一定要擺出刀戈相向的樣子才是正理?淺笑,淺啜,淺淺地蹙眉,還有淺淺的茶香飄進我的嗅覺範圍。一切都是淺而且淡的,所以消散得也快。只一盞茶的工夫,天地倏變。

    他的速溶咖啡見底,喉頭一哽,終於什麼話也不曾說。他愛的咖啡是速溶的,原來愛的人也是一樣的。迅速地來,然後迅速地散,而這如許的事情,也只不過是我喝一盞茶的時間。

    「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終於開口,手指**、輕扣、纏綿。一如蠶絲紛亂糾結。「我懂得的。」

    4.

    蘇軾的詞寫到及至: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我曾經的生活中闖進一個顧珍,我也在想,那麼芙蕖的生活中,應該闖進誰呢?

    她的衣裙和笑聲,依舊在古老而沉寂的院牆裡飄蕩。她的身形隨著鞦韆揚起、落下;再揚起、再落下。於是牆外的人,只能窺見一個白色的影子,伴著輕輕淺淺的笑聲,一點一點升上來,再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升上來的時候,以為是天仙下凡,所以沉下去的時候,就會有無盡的希冀。一眼,再一眼,最後一眼,已然將那張絕美的顏映入眸中,瞳孔裡重著兩個影子,一個是自己,一個便是她。這天仙一般的妙人兒,連笑聲都是如此地讓人酥醉。

    這個上京赴考的書生,癡癡傻傻地站在牆根下,忘了什麼是子曰鄭考,心中只有那一個白影,綽約地佔據了他的心房的一角,柔軟溫良。讀聖賢書,為的是書中的顏如玉、黃金屋。如今顏如玉在面前了,他卻兩手空空,一襲儒衫之下,是掩映不盡的窮酸與落拓。

    傻小子,站在這兒做什麼!這是宰相韓大人的府第後宅,豈是容你久呆的?快走快走!

    宰相大人?范書銘一怔,羞赧中卻帶些奮起之意。若是中了三甲,再來此不遲。一咬牙,決然而去,只是那牆裡的佳人,還在他心頭蕩著鞦韆,起起伏伏,飄來漾去,像孤鴻的影子,一瞥之後,便再也抓不著了。

    5.

    顧珍的背影在我的眼中慢慢模糊了起來。我看著他將最愛的海報從牆上摘下來,他收拾衣物,帶著一個那麼大那麼大的箱子,倉皇而逃。我立在門邊,不言不語。如果可以,能否將我也裝在箱子裡,一齊打包帶走?

    模糊的視線終究因為液體的滑落而逐漸清晰。我站在那裡,看著他的忙碌,始終插不上手。他一臉的愧疚,視線和我的對上便匆匆閃過,見我落淚,忙過來抱我。擁抱是再熟悉不過的動作。我嗅著他身上依舊熟諳的氣味,檸檬清香的洗髮水,漿洗過的帶著洗滌劑薰衣草氣味的襯衣,還有淡淡的咖啡的味道。我狠命地吸,要鼻子記住這些混合的氣味。據說嗅神經是與腦神經相通的,聞到了,便想到了。若是聞不到了,我該怎麼辦呢?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縮在他的懷裡,一如往昔。

    「顧珍,你說,你說」,我哭喊著,聲音卻是平淡的哀傷,沒有歇斯底里,沒有極度瘋狂,「我究竟是你的明月光,還是銷魂香?」

    在二者之間做一個抉擇,就像宗保很難說得清楚自己是愛紅玫瑰多一點,還是愛白玫瑰多一點。他選擇蘇芰荷,只是因為一次意外,她有了他的孩子,他愛我,卻更愛自己的骨血,對於一個有著正常慾望的男人來說,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是無論如何滿足不了他傳宗接代的信念的呵!

    他搖搖頭,抱歉地對我說:「不是每個男人如此幸運,能遇到他的床前明月光。」他提著箱子大踏步走出門去,身上分明有蘇合與龍涎的火。他選擇了銷魂香,而剩下的一抹月光,便冷然照在我的臉上,煞白無色。

    6.

    我無情地操縱著整個故事的發展,人物在我筆下如同玩偶,可是對於夢境中那個面孔模糊,聲音清冷的女子,我卻心存憐憫。我該拿你怎麼辦?是製造一次邂逅,讓范書銘與你相識,還是乾脆把前塵往事全部抹去,沒有你,沒有范書銘,沒有以上的文字,沒有我,沒有顧珍,沒有蘇芰荷,世界虛無混沌,人事蒙昧無知。可是亞當和夏娃,他們**裸站在上帝面前,他們偷吃禁果,繁衍後代。所以有男人就應該有女人,有了女人,才能夠有故事。

    我打起精神,繼續寫下去。

    那年春天,銅鑼在街道上喧鬧地敲響,戴官帽的令官在前面開道,後面跟著華服絢麗的殿試三甲,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掛那麼大一朵紅花,喜氣洋洋。范書銘雙手捧在胸前,和行人作揖。狀元和榜眼走在他的前面,他只是個探花。

    冥冥之中,似有一隻手在操縱,一切都成為定數。狀元的才氣非凡,皇上必定委以重用;榜眼家世顯赫,自然高官厚祿不消說。惟獨他這個探花,苦盡甘來,終於博得個功名,卻仍是得屈居人下。心中閃將過去一個白色的影子,那是宰相的千金,聞名京城的才女——韓芙蕖。

    聽說狀元亦向宰相求親,二人閉門談了一個時辰,狀元公拂袖而去。榜眼卻不曾登門,只另覓了戶部尚書的千金娶過門。只剩他,站在昔日的牆根之下,花露影重,月明星稀,偶有蛐蛐在牆角低吟淺唱,他歎了口氣,正要離開,卻聽聞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背後問:探花郎麼?

    轉頭,原來是宰相韓大人。他慌忙作揖,瞥見韓大人的嘴角,抿過一絲苦笑。

    在下一年前路過此地,在路旁覷見了韓小姐的芳容,驚為天人,雖知有所冒犯,但在下著實愛慕小姐才貌雙全,故冒昧來此,望大人見諒!他如是說著,看看韓大人的眉間,鬆動了許多。

    探花郎請隨老夫進屋小敘。讓過身,反倒是韓大人客氣起來。

    落座,奉上茶盤果蔬,摒開下人,韓大人直言道,不瞞探花郎,上次狀元公也曾進府向老夫求親。

    他心下一驚,一盞茶卻在手上端平,不曾潑灑半分。晚生知曉。

    因為老夫告訴了狀元公一件事。韓大人看著他,面色凝重,那張上書起柬如數家珍的雙唇哆嗦了兩下,終於開啟:小女芙蕖,生來便是盲人。

    7.

    我何嘗願意把自己推向必然的深淵?女人不能生育,整個人生便形同虛設,彷彿一朵不會結籽的花兒,謝了也就謝了,世間留下過的只是短暫的芬芳與美麗,可惜無法將其延續下去。

    我撫摩著自己的小腹,那是一片死寂的腹地,不會有生命在此生長繁息。我和韓芙蕖,終究都是不完整的女人,她看不見這個世界,看不見她的丈夫與父親,可是她仍然那麼努力地活著,蜚聲四溢。而我,在無法企及的愛情中,因為不完整,兵敗垂成。

    我在手機裡養一隻貓,每天餵它食物,至少三次。給它洗澡,打針,捉老鼠,閱讀,看著看著覺得好笑,於是弄死它,然後無聊的時候再養一隻,如此重複以告慰我生養的樂趣。

    顧珍帶著他的氣味和他的身體離開了。可是他的心還留在這,每天深夜我泡上一壺烏龍茶的時候,他總是用手機撥我的固定電話,響三下,然後掛掉。我不接,只是怔怔地對著電腦,看指尖敲出的花,一朵一朵地生長,開放,瀰漫,滿室皆香。

    榕樹下的網站,那片馨綠始終是我的最愛。我在上面貼著自己的文字,一段一段,或長或短。它們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在必要的時候,閱讀它們,給我溫暖。總有一個叫做「回顧你的珍貴」的人給我的文章做評論。簡短的兩行字,可是讓我感動。一天他問我,為什麼要讓韓芙蕖瞎掉?為什麼?

    因為她生來如此,不完整是上天賜予的,她安靜地坐在妝奩之前,她聽天由命。

    8.

    韓芙蕖也問,為什麼?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揚起臉,臉龐是令人心醉的白皙,柔粉暈染的雙頰,以及劉海掩映著的淺淺的眉。表情波瀾不驚。她只是追問,輕輕地開口,不帶一絲感情地問,為什麼?

    因為他是你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她的父親如是回答。

    她側了側臉,好像在等待另一個人的回答。也許是在問我,我無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她嫁給范書銘,故事總是這樣的,一男一女,不是婚姻便是愛情,媚俗然而現實。

    然後芙蕖點了點頭,臉上有靜默無聲的月光。月光是水一樣柔和皎潔的,用銀篩子篩過的,細細密密鋪了她一身。我是殘忍的作者,喜歡把自己的感情加注在主人翁的身上。如果我是顧珍的明月光,那麼委屈你,芙蕖,你也做一回范書銘的床前明月光吧。

    於是接下來便是吹打的喜樂,鮮紅的帳幔,繁縟的禮節,喧鬧的宴會,三拜過後,她成了別人的妻,被喜娘牽進洞房,范書銘是入贅的姑爺,她的閨房便是喜房,她熟悉的一切,現在全然陌生了起來,那些光滑的錦緞,順手的絲綢,那些被褥,那些新衣,她一件一件地撫摩上去,想起過了今晚,她便真的是他的妻了。

    偶有紅燭滴淚的聲音傳來,她一個人蓋著憋氣的蓋帕,隱去了漆黑的雙目。可是有什麼用,有什麼用!蓋與不蓋,她的世界裡都是一片黑暗,一片茫然。嫁人只是告慰爹爹的心。她的人生,從此由一個男人轉移到另一個男人手中。

    微微輕歎,她想起爹爹的話,托付一生,這個她如此陌生的男人,她如何能將自己托付一生給他?

    9.

    噓,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想,你且聽我講,聽我講。

    我又開始做夢了。夢到我的外婆在我的小時候,夏天的午後,帶著我坐到弄堂裡,屁股底下是冰涼的竹椅。她蒼老的手打著蒲扇,一下一下拍在我的身上,還有偶爾穿堂而過的風,很舒服地起到催眠的作用。在我將睡未睡之時,我的外婆便開始講故事。用的是方言,我半懂不懂,依稀記得是一個美麗的仙女愛上了凡間的男子……情節單調,可是哄小孩子足矣。我親愛的顧珍,便是在那個時候,站在弄堂口,遠遠地聽著外婆的故事,然後把睡夢中的我,幻想成故事裡的仙女。青梅竹馬的戀情,談不上浪漫,更無任何值得誇耀的字眼。我們只是一塊長大,彼此愛戀,像每一對憧憬愛情的男女一樣,經過時間的發酵,把情感逐漸聚合成了一紙婚姻。

    有人說,婚後的生活裡更多的不是愛情,而是責任。

    我抱著我的紫砂壺,喝我的茶。

    原來女人的責任,在結婚後如此充分地體現出來。他的家人,給我們送來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生子生子,早生貴子。我自嘲地想,原來沒有一個孩子的家庭,是如此禁不起時間的消磨。他的父母開始對我不滿,他夾在父母與我的中間,連睡夢中都蹙著眉。我有的時候半夜醒來凝視他的面孔的時候,心裡流淌著血一樣的疼痛。那樣一個契機,我的公婆縱容地將他灌醉,請來一個比我優秀百倍的女孩子,她的眼睛細長,閃著迷濛的光。她讓顧珍的種子在她的身體裡種植,她的土地,遠比貧瘠的我更加豐厚富饒。

    「饒恕我,饒恕我!」顧珍的臉孔在我的記憶中放大,我喝了口茶,是微微的清苦。是的,我饒恕了你,可是,總有些傷害已經存在,總有些情感已經消散,總有些物事人非,在時光中,慢慢地,慢慢地,變遷……

    10.

    芙蕖的身體在他的撫摸下仍然冰冷,她默然而視這個男人的親熱,他的努力在她僵硬的身體上化為屈辱,憤憤然轉身,他卡著她纖細的脖頸,看一襲月光鋪在她**的軀體上,聖潔無匹。

    他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你是我的妻,我的妻!他搖晃著她的肩膀,抖落一地蒼涼。自新婚開始,她便始終這樣冷然而對,閨房中的樂趣,他全然領悟不到,只能感受到她的冷,冷到讓他萎縮。她是他心中聖潔的仙女,他愛她愛到癡狂,可是得到的僅僅像具冰涼的屍體,他感覺不到快意。他覺得自己僅僅是在和一具屍體**,忍不住胃中翻滾,吐了起來。

    她緩緩起身,擁被而坐。她說小曇,小曇,我也不想這樣啊,我生性如此,無慾無求,他的行為像只獸,撕裂與疼痛,我都默默忍受,我能怎麼辦?怎麼辦?

    李白的床前明月光,讓無數人思鄉心切。那種精神上的意象,只能是作為精神而存在。於是范書銘開始了與肉體的纏綿。那個女子有著像蘇芰荷一樣細長的眉眼,閃著迷濛的光,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妖媚,她的喘息時輕時淺,時急時緩,她宛轉妥帖,如魚得水,她將一身的妖嬈,都攀在了新科探花的身上。她吐氣如蘭,身段娉婷,她的一襲長袖,舞到了宰相的家門口。

    那大堂之下,跪著范書銘與他的銷魂香。韓大人怒火中燒,幾乎掀翻宰相府的房頂。

    放他們走吧。仍然是一襲白衣飄然而至,芙蕖輕輕地說。

    那女子抬頭,對視正房的面容,美得絕俗,只是眼神空蕩蕩的,抓不住一縷風。我和范郎,是真心相待的。彷彿為著證明什麼,她貿然說了一句。

    范書銘嚇出一身冷汗,不住搖頭。在岳丈面前,揪出他如此滔天的罪過,別說這上門女婿做不成了,就是朝廷裡的官職,只消岳丈一句話,他便前程盡失!只後悔自己貪圖她的身子,可是若要與冰冷的屍體同寢,他依舊是要逃的。

    你叫什麼名字?芙蕖尋著聲音,面孔轉了過去。

    她並不畏懼,小蓮,范郎喚我小蓮。

    是麼?輕歎一句,像是問他。

    他一咬牙,反倒像狠下心腸一樣,道了聲,是。

    韓大人喟然冷笑道:好好好,就算我看走了眼,竟將女兒托付於你。你們走吧,莫再回來。

    芙蕖盈盈轉身,她的白色的袖帶,劃過他的頰,他伸手想扯住些什麼,發現已是過往。那些牆裡的白影子,那些輕淺的笑聲,那瞳孔上的人兒,都不復存在了,她漠然的轉身,其實一切都劃上了一個休止的符號。

    范書銘握緊雙手,他的拳心裡握住的,恐怕只是一抹淺淡的月光,再放手的時候,什麼都不曾有了。

    11.

    我終於將這個故事講到結束。其實開始與結束,完全沒有準確的界限,每個人的生命總是被劃分為若干階段,這個階段的故事結束了,說不定意味著另外一個階段的開始。而有時候一個故事的開始,便是另外一個故事的結束。

    我的電話鈴終於不會再在午夜的時候響起,我輾轉得知蘇芰荷為他生了一個很白胖的孩子,那份對明月光殘存的情愛,也許轉移到他的孩子身上去了。

    午夜的時候再度打開那個讓我心儀的網站,碧綠的一片葉子在我的文章後面,有許多紛繁的名字相隨。終於我找到「回顧你的珍貴」的ID,在自助編輯的時候發現了他的IP地址,那個熟悉IP地址,正是我所在的城市。

    我的眼淚在一瞬間流了下來,我怎麼那麼傻,難道我沒有發現「回顧你的珍貴」縮寫之後就是顧珍的名字麼?

    擦乾眼淚,回望窗外,一輪盈月當空,穆然莊重。我握著鼠標的手,竟一時間抖動了起來,原來他在我的文章後面,寫的是這樣一行字:你是這樣的,明月光……

    我終於原諒了他,一如在我的筆下,讓芙蕖原諒了范書銘,因為芙蕖比我聰明,她始終知道,放棄一個痛苦,原比追求一個幸福更容易。

    光易散,香易燃,香灰然盡的時候,月光仍然無聲無息,照在天宇之上。(完)

    2005年3月28日於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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