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眉兒短篇作品集 正文 水晶頭蓋骨
    一、鳳尾蝶

    滴答、滴答。

    宮闈之中的銅壺滴漏聲讓她的睫毛微微眨動了一下。她微揚的嘴角含著如花的笑靨,顴骨之下如同祥雲一般閃現出兩片微紅的花朵。一隻手從絲綢制的織物中伸出,白若凝脂,滑如膏紈。

    那只帶有東方韻味的銅壺之上,雕刻著鳳鳥朝陽的圖案,而那隻鳳鳥的嘴,正對著下面滴答、滴答地漏著甘露。

    她睜開了眼睛,睫毛彷彿湖岸邊搖曳的蘆葦蕩,芳華絕代。

    「示巴女王陛下,您醒了?」早有侍女起身奉上衣物,跪與她的臥榻之下。

    「太陽到什麼位置了?」她有些庸懶地問,心下惱怒著中國皇帝送來的這隻銅制鳳壺,實在是件惱人的玩藝兒。

    「已到第一神殿的上方了。」她的侍女回答。

    示巴披上落地的長袍,纖足伴著腳踝銀鈴的聲響,清脆地走到窗前,向外瞧去。

    太陽著對著三座神殿的東方,將光芒灑在其中一座的上面,她瞇縫起眼睛,手指繞過美麗的長髮,心中默算著太陽行走的時刻。

    「祭祀的用品都準備好了嗎?」黛眉輕揚,她威嚴而不失溫柔地問。

    「是的,陛下,都準備好了。」她的侍女恭敬而謙卑地說道,雙手邊向身側攤開,邊往後退下。

    心下悵然歎了一口氣,她示意侍女們為她換上最華麗的蝶若錦袍。那是曳地之下尾部微分成蝴蝶形狀的長袍,隨著她徐步慢趨之間輕輕揚起,配合長袍之上的花飾和紋路,彷彿一隻翩躚自若的蝴蝶,在科藩城外高深的灌木叢中、濃密的森林間、危險的沼澤上,輕輕舞動著。

    身為瑪雅城邦座下的一個女王,一定要在廣場上舉行對三座神殿的祭祀儀式,以便正式登位。

    她坐在圍庭而建的內湖岸邊,端詳著自己身著女王裝束的打扮。頭戴鳥羽珠攢做的配飾,靨笑春桃,唇綻櫻顆,舉手投足間宜嗔宜喜,若飛若揚。

    就像,就像是一隻蝴蝶。

    她長長的頭髮蓄勢揚起,在力量的作用下,蝶若錦袍變得像蝴蝶的翅膀一樣輕盈薄軟,她的纖足點了一下湖面,那倒影頓時變成了一隻鳳尾蝶,來去穿梭在諾大的宮廷之中。

    她站在花瓣之中,輕嗅著木槿花的芳香,飛過湖面,飛過門廊,穿過高高低低的城牆,落在一個武士裝扮的青年男子的肩膀上。

    「女王陛下,祭祀的時辰到了。」那名武士聞著由她的翅膀上傳來的木槿花的香氣,知道是她,便低聲與她耳語。

    在科藩城,每一個人就是一種生靈的化身。在出身的一個月之後,由科藩城的長老主持嬰兒的洗禮儀式,長老們會根據嬰兒自身的命象,給他們確立一個適合的化身。最終在他們的身體上留下一枚印記,以便區分。

    就像示巴女王是一隻蝴蝶,而武士維吉爾則是一隻蒼鷹。他左手的臂膀上有一隻鷹形的印記,威武十足。

    「我知道,維吉爾,可是我很害怕。」她的翅膀輕輕地在空中舞動著,仰起美麗的臉看向她最忠實的勇士。

    「你害怕什麼呢?我美麗的王?」微微側了側身,他溫柔地問。

    示巴女王徑直盯著他的衣領,緩緩開口說:「你知道,歷來的女王在登位祭祀中要拿著前任女王的一樣東西,前去叩啟第一神殿的殿門。而這一次長老們給我的是前任女王的一枚頭蓋骨。」她的語調雖然是淡淡的,可是從中流露出的恐懼卻不言而喻。

    「頭蓋骨?」維吉爾心下一驚,有些疑惑地問:「怎麼會是頭蓋骨,難道長老們……」示巴有些難過地把頭偏了偏,看著宮廷之中開得十分嬌艷的木槿花。頓了頓,她告訴維吉爾:「是的,長老們親手割下了女王貝阿特麗采的頭顱,讓我拿著它去叩響第一神殿的殿門。」「你害怕這個嗎?」維吉爾像一位兄長一樣微微笑了,他伸出手掌,讓示巴停在他的掌心之中,「那麼相信你自己,我也會保護你的。現在我們去神殿吧,長老們都在等著你。」那只停駐於維吉爾掌中的鳳尾蝶蝶翅輕扇,觸角微收,一個蹁躚落於地下,又恢復了剛才在水邊的容貌,妍麗雍容,明艷動人。她揚了揚衣袖轉過頭對維吉爾說:「你和我一起去吧。」維吉爾的右臂呈弓狀,伏於左肩之上,向她深鞠了一躬。「樂意為您效勞,我的女王陛下。」

    二、詛咒生

    太陽於緩慢的速度,在第一神殿的牆壁之上緩慢地移動,穿過那些用紅泥雕刻著瑪雅族人一張張面色各異臉孔的浮雕圖案和各式符號與人面蛇身的庫庫爾坎圖騰的磚瓦,遊走到了神殿的門楣之上。一切都處在靜謐之中。前來觀禮的人群絡繹不絕,在這個絕對關鍵的時刻,大家都屏氣凝神,注意力都放在蓮步款擺而來的女王身上。

    示巴女王手捧著一枚頭蓋骨,深呼了口氣,閉上眼睛面色凝重地將氣息從胸腔中一吐而盡。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的光芒正照在神殿大門的正中央。她舉起頭蓋骨,動作有些遲緩地敲擊了一下陽光所在的位置,並且朗聲說道:「西方極樂世界中最神聖的主啊,瑪雅城邦第九代女王示巴向您致敬。請您用最偉大的力量,指引我前去朝拜的方向;請您用您無比溫和的耐心,教導我治理整個瑪雅城邦的法則;請您在聆聽我——示巴僕從最虔誠的請求之後,用太陽之光洗禮我的俗身,並賜福於您的每一個子民,瑪雅城邦的數萬生靈,福樂安康!」「請神聖的主賜福於我們……」神殿之下的城民們滿口齊聲,面色肅然。他們將右臂彎曲搭至左肩之上,樣子恭敬十足。

    神殿之門緩緩開啟。此時的陽光也挪動了位置,將它的光芒毫不吝惜地播撒在示巴女王的整個兒身體上,將她美麗嬌嫩的軀體籠罩在金色的陽光之下。她舉起頭蓋骨,虔誠地接受著來自上蒼的洗禮。待陽光再度游移之時,她便起身踏進第一神殿之中,將歷來的七名女王的遺物一一參拜,隨即把第八任女王貝阿特麗采的頭蓋骨置於預定存放的位置。她再度俯下身去,向著貝阿特麗采的顱骨拜祭了一下,哪知那枚頭骨居然從眼窩之中滴出一滴血來,不偏不倚落在示巴的眉心之中,變成一枚血紅的印記。

    她腳踝處的鈴鐺不適時地響起,警示著有不明身份的靈魂闖入神殿之中。

    「是誰?」她的手中突然變出一對黃金戟,雙手操握,柳眉倒豎,厲聲問道。

    環堵四壁在此時發出一個幽怨的聲音,似哀似歎,如泣如訴。

    「最偉大與最神聖的主啊,我究竟犯了什麼過錯,要拿我的頭顱來做祭奠用的工具!我的靈魂漂浮在五界之外,得不到安息,找不到歸宿。我要詛咒這殘酷的法令和不通人情的制度,我詛咒瑪雅城邦的世代女王都有割顱分屍的命運!我用我的鮮血和生命,用一切至高無上的力量詛咒你們,自取滅亡!哈哈哈哈……」那個幽怨無比的聲音飄蕩在整個瑪雅神殿的四周,在場的人聽完之後無不面色蒼白,神情恐懼。

    示巴女王對著那枚頭蓋骨緩緩說道:「貝阿特麗采,請你安息吧。忘掉仇恨於與懲罰,到天國裡去……」她的袖袍一揮,一陣青煙自神殿中升起,那個聲音倏然消失在神殿之中,再也不曾言語。

    示巴女王有些疲憊,收起手中的黃金戟,雙手合十倒退著走出了第一神殿。

    在等待陽光駕幸於第二神殿的殿門之上的時間裡,科藩城的少男少女們手執花束,圍繞在示巴女王周圍,跳起了祈福的舞蹈。他們圍繞成六芒星的形狀,變幻成各種仗陣,歡樂歌唱。他們推選出一位少女,手中捧著一支精緻的木製碗。盛滿美酒,向示巴女王敬獻。

    她含笑接過,正欲一飲而下,碗中都無端浮起如沸騰一般的水泡,咕都咕都響著,她失手將木碗裡的液體潑在地上,那碗中的美酒登時變成了血紅的顏色,映在地面上,觸目驚心。

    維吉爾忙上前扶住她,低聲問道:「女王陛下,你沒事吧?」「我沒事。」示巴女王鎮定然而略帶驚慌的說。

    難道真的是貝阿特麗采的魂魄未散,前來神殿搗亂嗎?

    「示巴女王陛下,陽光已經照耀在適當的位置了。」長老摩根友善的提醒她。

    維吉爾輕輕地放開她,看她面色凝重地走向第二神殿的台階上,稽首膜拜。陽光照在第二神殿殿門的中央,頓時緩緩開啟。

    維吉爾鬆了口氣,不一會兒他看見示巴女王戴著諸神賜予的王冠微笑的走了出來,眾民歡呼雀躍,早已把剛才的不快揮之腦後。

    當陽光照在第三神殿之時,已經是黃昏臨近了。

    瑪雅人憑著自己的智慧建造了三座神殿,將日照時間計算得準確無誤,當太陽剛剛升入皓皓天空,它的光芒自然而然地就會照射到第一神殿的頂端。而當太陽剛剛將要西沉,它的最後一縷陽光必將游移至第三神殿的殿基之下。神殿的每一層就像是一個刻度,標明著太陽的走向。瑪雅人以次來推算一天中的時刻變化,非常精準。

    她踏進最後一座神殿的時候,神殿上方出現一個六芒星的圖案,將她的身影籠罩在六芒星的光芒之下,意為最神聖的洗禮。

    她的身體在旋轉中變得光芒四射,蝶若錦袍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在空曠的神殿中上下飛舞,翩若驚鴻。

    六芒星漸漸消失,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感覺到身體裡面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漸漸甦醒。

    三、起行程

    示巴女王攤開那張羊皮紙卷,那是摩根長老交給她前去參拜所羅門王的路線圖。圖中用碳筆清晰地描繪著從科藩城到聖地耶路撒冷的路線。

    所羅門王是世界上最富有和最智慧的人,每隔十年,瑪雅城邦都會派出使者前去聖城參拜,詢問生老病死,尋求神靈的庇佑。

    「女王陛下,我已經挑選了最精壯的勇士和最能幹的侍女,備好路途中需用的糧食和清水,以及拜謁所羅門王所必須的禮品。明天一早,便可以上路了。」維吉爾和摩根長老守在階下,向她匯報說。

    「船已經準備好了嗎?」「是,一切準備就緒。」她抬頭望望浩淼的星空,北斗明朗,正是出行的好天氣。「看來,是非走不可了。」她低聲說道,只讓自己一個人聽見。「維吉爾你先去休息吧。摩根長老,我有事請教你。」維吉爾緩緩退下。

    摩根長老捋著他白色的長鬍子,頷首微笑道:「我親愛的孩子,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嗎?」他總是稱年輕人為「親愛的孩子」,好像他已經很老很老,老到大家都猜不出他的年齡的地步。這時候,他每每表情慈祥,溫和得彷彿月光一樣。

    「我……」她欲言又止,伸手觸摸著右手的指環,上面隱隱發燙。「我始終感覺到一種莫可名狀的危機正向我襲來。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無助。摩根長老,你能幫助我嗎?」他溫柔地撫摩著她的長髮,金色的光澤讓他想起了記憶中的某些畫面。摩根長老粗糙的手指在空中幻化成一片山嶽。「你看,人生就像是翻山越嶺,我們永遠也不能知道山那邊是什麼,只有翻過山頭,居高臨下地俯瞰,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之門。」「我明白了。」她的憂心忡忡在這番話的開解之下消除殆盡,主意以定,臉上便恢復了在神殿之上的凜然與大氣。「明日一早,我便和維吉爾前往聖城,參拜所羅門王。」摩根長老點頭微笑,眼神中有種捉摸不定的光芒。

    宿命,一切都只是宿命而已。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映照在花瓣之上,將露水一股腦兒蒸發之時,浩浩蕩蕩的朝聖者們便雲集在神殿四周,裝點好行裝,準備踏上隱翼船,同美麗而聖潔的示巴女王一起,前往聖城耶路撒冷,去參拜傳說中最富有和最博學的先知所羅門王。

    一排排金色的船槳已經搖擼準備起航,潔白的風帆也已高高掛起。示巴女王站在船頭看了一下羊皮紙的路線圖,張開雙臂,對著太陽喃喃念動咒語:神聖的太陽啊,請你給與我力量,借助風的驅使,讓我們揚帆起航!

    話音剛落,那艘巨大的雙桅帆船一點一點地擺脫地心引力,漸漸向上浮起,五百個勇士們搖起巨大的擼漿,向著示巴女王所指引的方向前行。

    「再見了,我的子民們。」她面帶微笑朝下方的人們輕輕地招手。

    摩根長老歎了口氣,踱著步子。陽光映照在他的影子上,拖得老長老長。但願她能夠如自己所願化解掉這一場災難。

    他抬起頭看了一下科藩城中那些潔白的木槿花,她們開得嬌艷異常,美麗地不可方物,彷彿示巴女王妍麗的容貌一樣。

    四、初相見

    耶路撒冷。黎巴嫩森林宮。

    「尊敬的所羅門王,瑪雅城邦的朝拜隊伍很快就要到了。」王宮的第一宮官——提伯爾恭敬地向他的主人說道。

    「我已經看見了。」他的手在空中輕輕一拂,剛才的那艘船的影子早已消失,繼而出現的是示巴女王的容貌。她頭帶皇冠,身穿華麗的長袍,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雍容和高貴。

    「提伯爾,我要有新的王妃了。」他淡淡一笑,溫文儒雅的外表流露出一種睿智並且不容小覷的氣勢。

    提伯爾有些納悶地看著他。長相有些滑稽的提伯爾深受所羅門的信任。他雖然有些憨實和迂腐,但是對所羅門吩咐的一切事情都能夠辦的妥當。

    所羅門看見提伯爾的眉毛皺得像西洋掛鐘裡的十點十分,不禁笑出了聲。「提伯爾,現在我要你幫我個忙。」「願意為您效勞。」提伯爾深深鞠了一個躬,頭上的帽子因為用力過猛而載了下來。他慌忙地拾起,聽所羅門給他面授機宜。

    「加鹽?為什麼?」提伯爾聽完他的命令之後更加納悶。都說所羅門王是最智慧的人,他的命令也許蘊意深奧,自己一時半會還領悟不來。

    「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所羅門揚了揚眉毛,看著提伯爾窘困的樣子,不由再次莞爾。

    提伯爾領命下去佈置了。所羅門搖了搖鈴鐺,招來兩名衛士官,吩咐他們說:「準備好最隆重的禮儀,我要去親自接見示巴女王。」

    這不是一般的盛筵,千萬條紅綢從森林王宮的寶座下開始鋪展,一直鋪到示巴女王的隱翼船登陸的地點。

    她蓮步輕移,左右各由一個侍女攙扶,沿著那方紅毯向前走去。她的身後跟隨著手捧著貢品的勇士和美貌的侍女。維吉爾則化成一隻蒼鷹,在示巴女王的頭頂上空盤旋著。耶路撒冷的子民們從未見過會飛的船,都好奇地紛紛擁過來,佇足觀看這位遠道而來的女王。

    所羅門王手執權仗,頂帶王冠,衣衫華麗地站在森林王宮的殿門之外,微笑地迎接她。他看她領著她的子民,在他的腳下稽首膜拜,吻著他腳下的土地,恭敬地呈上貢獻的物品。

    「偉大的所羅門王,瑪雅城邦的示巴向您致敬。」她緩緩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她鞠躬行禮。

    所羅門握了握她的手,頷首笑道:「不用多禮了。示巴女王,我代表整個王國歡迎你的到來。請你跟隨我的腳步,一同去參拜神聖的主吧。」「是。」她仍然低著頭,不曾抬眼望他。

    「至於你的隨從,我已經安排了豐盛的晚筵來招待他們。」他揮了揮手,侍衛官便領著她的侍女和勇士向另外一個入口走去。維吉爾在上空盤桓了一陣,仍然化成一隻鷹的形狀,落在了示巴的肩膀之上。

    穿過曲曲折折的長廊,示巴和維吉爾四處打量。所羅門王的宮殿金碧輝煌,裝飾有大量的黃金白銀和璀璨奪目的奇珍異寶。那泛著紅潤的瑪瑙被用作屋簷下的點綴,蒼翠的祖母綠砌成地板……她微微有些咋舌,沿途只是聽聞所羅門王的智慧,卻也想不到他富庶到如此的地步。

    「還喜歡這兒嗎?」所羅門回過頭來問她,臉上稍稍有得意的神色。這個女子虛懷若谷,讓他愛憐不已,這座諾大的宮殿,雖然華麗,卻也要有人賞識才好。

    她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比起科藩城的宮殿,她更愛那兒的素淨和雅致。這般美輪美奐的宮殿,有點讓人覺得冰冷冷的,不可親近。倒是這位傳說中的所羅門王,據說是集智慧與財富的化身,可是為何這般年輕,這般英俊卻又這般如水樣的溫柔?示巴的臉開始微紅了起來,匆匆應了一聲,只顧得點頭。

    她羞怯的模樣讓所羅門逮個正著,心下盤算著,卻不期然望見了她肩頭的那只蒼鷹,威風凜凜,正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他。它尖利的喙子呡起來,形成一種蓄勢待發的氣勢。

    所羅門伸手打算去撫摩那只鷹的羽翼,想不到它抖了抖翅膀,飛到了一邊去。他有些訕訕地說:「你的鷹倒很是忠心呢。」「他叫做維吉爾,是我的護衛。」「難道你覺得我的宮殿裡有危險,處處都需要它保護你的安全?」示巴慌忙搖頭道:「不不不,王誤會了,維吉爾只是習慣呆在我的身邊。」她撫了撫維吉爾的羽毛,輕聲說道:「那麼你退下休息去吧。」維吉爾小心地掃視了一眼所羅門王,終於撲騰著翅膀,在空中盤桓了一圈,才緩緩離去。

    所羅門這才轉身,向著示巴女王微笑道:「美麗的示巴女王,讓我領著你去參拜我主耶酥吧。」他邊走邊告訴她關於耶路撒冷被命為聖城的原因。相傳耶酥誕生之後便救世濟民,收了13個門徒,其中一個叫做猶大。因為猶大的貪婪而出賣了耶酥,所以耶酥被釘在十字架上悲慘地死去。而耶路撒冷,便是他復活的地方。

    森林王宮裡有一個專門的宮殿,用一些色彩絢麗的生動畫面再現了這一歷史。畫面上耶酥被釘死的那一副神情,透著一股不屈與生來的桀驁。他**的身體仍然嚮往著生命的活力。示巴看見這一幕,卻沒來由地心下一驚,眉心處的那一抹血紅的印記突突地跳躍起來。

    「復活?」她口中不知為何喃喃低念著這個詞語,有種奇妙的預感浮現在腦中,卻只有絲絲縷縷不成條理。她想抓住這些細節,可是一閃念,那種感覺又不見了。

    「是的,虔誠信仰我主的人,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復活的機會。」所羅門解釋說。「不過有一個很重要的條件。」示巴急切的問;「什麼條件?」所羅門揚了揚眉,「你這麼想知道嗎?」「是的,我懇請您告知於我。」「那麼,我同樣有一個條件。」所羅門王看著她的眼睛,暗施讀心術,企圖想從她的眸子裡捕捉到一絲情愛的蛛絲馬跡,然而很遺憾,他失敗了。不過令他好奇的是,她心中居然存著一種無奈的恐懼,不像是對自己,倒像是對某句話,某個畫面,或者某個久已死去的人。

    她在等待他說出那個條件。難道摩根長老暗示她的命運之門,就是所羅門望對她提出的條件?

    只聽所羅門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我希望,你能做我的王妃。這森林王宮的一切,所有的金銀珠寶,所有的從僕奴役,所以的珍餚美味,都是你的——包括我胸膛裡的這顆心,以及,你迫切想知道的那個秘密。」示巴聆聽了半晌,她既羞怯又歡喜。在瑪雅城邦中從未有年輕的男子向她示過愛,請求她做他們的伴侶。而這個無比崇敬的男人,如此英俊、溫柔、智慧而又富有,他向她謙遜有禮地求愛,讓她的心難以平靜。可是科藩城早有規定,身為女王,是終身不得與男子結合的。她們必須保持純潔的身體,高高在上,將身心都獻與偉大的主。

    沉吟一會,她斷然拒絕:「我親愛的王,示巴何等榮幸承蒙您的垂青!可是我不能嫁給任何人。」所羅門好像早已知道她會拒絕他,仍是彬彬有禮地對她說:「那麼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不介意我邀請你共進晚餐吧?」

    五、准王妃

    維吉爾飛下地面,仍然變成武士的模樣,和那群從瑪雅城邦遠到而來的同伴們一同被所羅門的侍衛官帶進一個驛捨裡安頓下來。耶路撒冷的人們非常好客,端來了肉酪與美酒,還有各式水果與珍饈美味,供客人們享用。

    他謝過侍衛官,吃了幾塊乾酪,便徑直尋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摩根長老在臨走前給了他一個秘密的任務,讓他一刻不停地守在示巴女王的身邊,保護她的安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任何青年男子接近她,玷污她的清白。

    「長老是不是有什麼不祥的預感?」他問摩根長老,覺得這個任務有些不可思議。示巴女王經過祭祀之後,被太陽光和六芒星洗禮過,力量異常強大,任何想意圖不軌的男人幾乎都難以接近她。

    摩根長老「唔」了一聲,捋著他長長的白鬍子告訴維吉爾:「我最近在研究奎茨爾科特爾從古老的東方傳來的一種占卜法。我試著用那種神奇的占卜方式卜了一卦,日月**,乾坤互映,恐怕示巴她也要步上貝阿特麗采的後塵。」維吉爾仍然有一絲疑慮,「長老,我不明白的是,貝阿特麗采女王為什麼被割下頭顱處以極刑呢?她的靈魂在祭祀的時候擾亂神殿,似乎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冤情。」摩根長老歎了口氣,低聲說;「按照規矩我本不應該告訴你,可是為了示巴的安全,我告訴你個中原委好了。」原來前任女王貝阿特麗采在任之時,愛上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異族男子,她甚至願意放棄女王的頭銜和這個男子私奔。在事情敗露之後,貝阿特麗采被長老們扣在科藩城裡,無意間發現她已經失身於人。洛克德納長老大怒,吩咐人將貝阿特麗采的頭顱割下,作為祭祀的用品,去叩響神殿之門。

    而示巴女王在神殿祭祀之時被貝阿特麗采的靈魂詛咒過,並留了一枚血色的封印在她的額頭上。一旦示巴女王和男子結合,封印會消失,那時,不僅是她,連整個瑪雅城邦都要生活在苦難的詛咒之中。

    維吉爾取出背包中的鏡子,喃喃念動咒語,那面看上去平常的鏡子逐漸有了鏡象,像水紋一樣晃動著。這面水紋鏡是摩根長老交給他的一件神物,傳說是用一個被打碎的水晶球的碎片融合而製成的,在念動一個特殊的咒語之後方能起作用。

    那面鏡子裡,出現的正是所羅門王和示巴女王共進晚餐的畫面。

    所羅門舉了舉酒杯,向示巴問道;「味道如何?我的廚師都是百里挑一的烹飪能手。」示巴女王稍稍皺了皺眉,微微笑道:「很可口。」所羅門呡了口酒,點頭道:「誠然,我對你的愛慕之心仍然不可泯滅,亦或者我們重新來考慮一下剛才談論的那個條件?」「只要不是做您的王妃,我可以考慮。」她有些口乾,喝了一大口酒。這種酒味道甜美,甚是可口。

    「我只要你陪我一晚。不不不,請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只是想讓你陪我說說話,就這麼一直坐到天明。天明之後,我自然把復活的方法告訴你。你覺得怎麼樣,我美麗的女王陛下?」「您保證不碰我的身體,我便應允。」她迫切地想知道關於復活的秘密。也許憑借這個,她可以讓貝阿特麗采復活,讓她消除那個惡毒的詛咒。

    「當然。只要你也不佔有我宮殿內的東西,我自然不會佔有你。」所羅門的笑容無比自信,他的手在空中輕輕一彈,便抖出一隻小盒子。「這裡面的東西例外,這是我為了迎接你的到來而送給你的禮物。」那是一隻小巧的由水晶製成的指環。它並沒有俗氣的金銀裝飾,而只是純粹由水晶磨製而成。雖然簡單,但是晶瑩剔透得可愛。示巴從未見過如此奇妙的東西。她含笑接過,謝過了所羅門王。他則握住她的手,將那枚水晶指環戴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居然剛剛好。鏡像在此時突然中斷,維吉爾說了一句「可惡」,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打開窗子,此時月亮正往上升,星月明朗。他借助月亮的光芒想衝破那枚戒指所設的屏障,可惜的是天卻不遂人願,不管月光怎麼施用在水紋鏡上,都絲毫不起作用。難道那枚戒指是水晶球的另外一些碎片,這兩物之間會產生什麼牴觸不成?

    一想到所羅門居然對示巴女王心存覬覦,他便開始有了沉重的使命感。轉了個身,他又變成了一隻蒼鷹的形狀,振振羽翅,從窗台裡飛了出去。

    所羅門睡的彷彿很香甜,他均勻地呼吸,起伏平穩。

    剛才他們從各自的王國開始談起,所羅門智慧而風趣對示巴的所有疑問幾乎是有問必答。他們談到風土人情、各自的子民和異國的珍寶時,所羅門王告訴她,剛才的那枚指環叫做「天南戒」,是由一個天使失手打碎的水晶球的碎片所製成。那顆水晶球的碎片一共做成了三樣東西,一是這枚戒指,一是一柄「水紋鏡」。

    「那麼另外一樣呢?」她問。

    「是一顆眼淚。」「眼淚?」「對,是一顆救贖的眼淚,藏在一個人的身體裡,只要……」所羅門差一點動情地說下去,好在及時打住了,只說了句「我困了,明天再說吧」,便倒在長椅之上,沉沉睡了過去。

    示巴女王剛才吃的食物很鹹,雖然她喝了不少的甜酒,可是仍然難以解渴,再加上和所羅門王的徹夜長談,她已經口渴難耐了,實在無法入睡。掙扎著起身,她在黑暗之中看見所羅門熟睡的樣子,英俊至極。她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將他額前凌亂的頭髮抿在耳後,歎了口氣。

    若不是瑪雅城邦的規定,說不定她早已愛上了這個男人,與身相許了。這時所羅門在熟睡中轉了個身,背對著她。她悄悄起身,將足踝處的鈴鐺取下,赤著腳,踩在祖母綠制的翡翠地板上,向著桌上那一盆用黃金碗盛著的清水走去。

    在月光的照射下,那盆清水像月亮照在湖面一樣發出粼粼的光澤,彷彿一種無聲的誘惑。她嚥了一下口水,急切而迅速地奔到桌子前面,俯下身子貪婪地喝著那一盆水,像久旱了許久的土地迫切想得到雨露的滋潤;像一隻久未進食的羚羊找到難得一見的水源。她顧不得發出聲響,咕嘟咕嘟一下便喝乾了碗裡的水。她滿足地打了一個小小的嗝,歡喜般舒了口氣。

    黑暗頓時被一個悠悠的聲音打破,所羅門好整以暇的臉孔在她面前出現,他像是計謀得逞一般笑道:「我美麗的王妃,你違約了。」「我並沒有……」她明眸蒙霧,不解地分辯道。

    「我說過,只要你不佔有我宮殿裡的東西,我便不會佔有你。現在……」他盯著那只空空如也的碗,優雅地告訴她:「只好委屈你做我的王妃了。」

    六、輕別離

    所羅門輕輕吻了一下熟睡中的示巴,她的側面非常漂亮,連熟睡中也不例外:睫毛濃密而微微翹起,嘴唇仍然泛著鮮亮的光澤。他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示巴在睡夢中咂了咂嘴,臉上還留著昨夜的夢痕。

    他吩咐侍女打開窗子,不出意料果然看見一隻蒼鷹停佇在外面,看見他,凜然地抖了抖羽毛。

    「我要娶她做我的王妃。」所羅門用一個男人的口吻對著那只鷹說,是一種篤定,一種陳述性的口氣。他只是和它打個招呼,並不需要解釋什麼。畢竟,維吉爾只是示巴忠心的衛士,如此而已。

    維吉爾跳下樹枝,變成原來的模樣。「不可能,我們瑪雅城邦的所有子民都不會答應的。」他害怕這一行會斷送整個瑪衙城邦的未來,那個血色的印記,那個惡毒的詛咒……維吉爾面色蒼白,有些惴惴地問:「示巴女王在什麼地方?」所羅門的回答讓維吉爾幾乎快暈厥過去。只聽他淡淡地說:「她在我的寢宮。」維吉爾不由分說地衝了進去。所羅門站在那,一動也不動,好像任憑他行事一般。

    維吉爾闖進寢宮,果然看見示巴女王仍然睡在所羅門的臥榻之上,聽見有些微的喧鬧,便張開了一雙惺忪的眼睛,坐了起來。

    「女王陛下……」維吉爾無力地跪了下來。他看見示巴的雙眸之中,那一抹血紅的印記已經消失殆盡。摩根長老的囑托,整個瑪雅城邦的安危都在旦夕間化為泡影。他一時支持不住,「哇」的一下吐了口鮮血,暈了過去。

    示巴被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呆了。她看著所羅門從宮門外進來,忙穿好衣物奔下床,用掌心幻出一抹金色的光輝,拍進維吉爾的後背之中,那抹光在維吉爾的身體裡自由穿行,隱約可見。它順著心臟的位置,在維吉爾的筋絡上遊走,最終升入他的大腦之中,由他的嘴裡跳躍了出來,回到示巴的手掌裡。

    「他怎麼樣?」所羅門站在她的身後,心中開始對瑪雅族人好奇起來。他們可以隨意變化身體的形狀,或人或獸,而且人人都會小小的幻術,和平常人大不一樣。剛才示巴所施展的這種將靈氣聚集於掌心替人療傷的幻術就十分讓他驚奇。在以色列,從事幻術的人很少,只有他和少數幾位魔法師修為稍深。他知道這樣的舉動非常危險,不到萬不得以是很少有人會使用的,稍不留意,一旦自己的靈力在別人身體裡失去控制,找不到出口,往往會弄成兩敗俱傷。

    「還好,只是氣急攻心傷了神。」示巴說話的時候仍然有一絲擔心。「他怎麼會闖進寢宮?」所羅門正色道:「他昨天晚上在外面守了一夜,並且,他嚴詞拒絕我娶你為妃。」示巴皺了皺眉,此時她已由一個少女變成了他的小婦人。她不明白為何忠實於她的維吉爾會表現如此的激烈,難道說,另有什麼原因?「難道我真的做錯了麼?」她低喃著。

    所羅門攬過她的身體,吻了吻她如雲的長髮,這個可人兒,整個兒身心,如今全是他的了。他怎麼允許有人前來破壞?他微微笑道:「沒有,你怎麼會做錯。安心留在這,做你的王妃吧。」「可是我的子民怎麼辦?」她有些躊躇。

    這時維吉爾已經緩緩甦醒過來。侍女給他喝了些水,他劇烈地咳嗽了一陣,終於掙扎著起身。

    他在昏迷之中隱隱約約聽見了示巴女王和所羅門王的談話,黯然道:「既然示巴女王決定留在此地做王妃,那麼維吉爾願意領著大家重返科藩城。」「維吉爾……」示巴女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卻不知道說什麼好。略作思量,她凝視著維吉爾,暗運神力,一隻金黃色的蝴蝶便緩緩從她的嘴裡飛出,一直飛到維吉爾的嘴邊。

    「女王,萬萬不可!」他張嘴疾呼,卻不料那只蝴蝶早已乘著間隙飛進了他的嘴裡。

    示巴女王有一些疲憊地告訴他:「現在我已經把我所有的力量都給了你。現在你可以驅使隱翼船,重返科藩城了。」維吉爾向示巴女王行了一個深深的禮,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對所羅門王說:「請您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女王回到瑪雅去,拜託您了。」所羅門點點頭道:「你放心吧,我會一直守在她身邊,讓她做我幸福的王妃。」維吉爾握了握他的手,看了示巴女王一眼,緩緩地退出了森林王宮。

    他召集了驛舍內的所有瑪雅族人,領著他們走向來時的隱翼船,沿著示巴女王所交給他的羊皮捲上的批文咒語,喃喃低念。隱翼船的船槳在空中開始划動,緩緩從地面升起,維吉爾面朝著溫暖的陽光,看向隱翼船下方的示巴女王,她正面含不捨地望著全部的子民,企圖從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中得到一點可以值得慰藉的東西。雖然有陽光照在維吉爾的身上,可是他卻不知不覺掉下淚來,一滴、兩滴、三滴,終於像個孩子一樣哭到淚流滿面。

    七、歸去來

    沒有人知道災難究竟是怎麼來的。它就像是一種籐蔓植物,在不經意間就從地面上簌簌地冒了出來,纏住你的腳踵,瞬間讓你不能呼吸;亦或者像空氣中的塵埃,細小地游離於人們的四周,只要有一絲風,便可以借助風的力量旋轉起來,聚成一個巨大的沙塵團,鋪頭蓋臉地朝你砸過來。

    摩根長老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乾旱就像是那條籐蔓,那團沙土,隱隱約約,在不經意間就遍及整個瑪雅城邦。科藩城四周的護城河裡,河床已經漸漸下陷,逐漸可以見底。瑪雅城的子民們四處奔走,在烈日下焦灼的嘴唇龜裂著,淌下血來。舌頭一舔,反而更加飢渴起來。

    這種飢渴,是絕對致命的。

    在這短短的一年之內,瑪雅附近的地域幾乎沒有落過一滴雨,稍有靈力的瑪雅人用他們最後的力氣溯河而上,分別向著南北兩個方向去尋找水源。這一去,便再也不曾回來過。

    科藩城在乾旱下迅速地萎縮。陽光已不再成為人們最神聖的的膜拜,人們厭惡陽光幾乎達到了一種及至,連日間的出行也是盡量避免。無數人死於飢餓和缺水。在神殿廣場四週四處可見因為前來求雨而飢渴至死的善良民眾,他們的屍體爆曬在陽光之下,發出陣陣惡臭,更加增添了科藩城的恐怖之氣。乾旱、瘟疫伴隨著詛咒的傳說迅速地在大街小巷中傳播,更添陰鬱。這種災難之後的鬱積,是遲早有一天要爆發的。

    摩根長老端詳著那面水紋鏡中的鏡象,心中彷彿被無數雙手揪住了,痛苦不堪。看著這些無辜而又善良的人們因為這個詛咒而喪生,讓他的皺紋憑添了許多。

    「我一生都在贖罪,卻沒想到在行將就木之前,居然要犯下了如此滔天的罪過……」他喃喃低念著,淚水在那張充滿滄桑的臉上交錯縱橫,彷彿泉湧。

    一百多年前,他還是個天使的時候,因為揭發他的同伴和吸血鬼家族來往而得到提升。他看見那個同伴被典律神押解去輪迴隧道的時候他突然一下良心發現,於是打碎了那可從吸血鬼家族得到的一顆神奇無比的水晶球,便和那同伴是一同發配下界,修行救贖。那枚水晶球的碎片被他和同伴製成了三樣東西,一樣是這面「水紋鏡」,一枚「天南戒」,最後一點點碎片凝聚成了一顆眼淚,他們共同將它放進了輪迴隧道裡的一個即將出生的嬰兒身上。那個嬰兒的後背上,按有他們倆共同的拇指印。那一顆水晶製成的眼淚,是一顆救贖的眼淚,它可以破除任何詛咒或者讓人復生。

    可是現在他去哪裡找這顆眼淚?即便那個嬰兒沒有死,他也應該和自己一樣老態龍鍾了吧?水紋鏡在夜色中暗暗發光,它是用水晶球的南極製成的,而那枚戒指和眼淚,則是北極的碎片制的,它們之間或多或少都必然會有一些排斥的現象。他很難通過水紋鏡去尋找那顆眼淚的下落。

    摩根長老歎了口氣,輕輕摸撫著那面鏡子。他不知道究竟應當怎麼辦才好。現在看來,唯一的一個辦法,便是他們四大長老在一年一度的例會上討論出來的一個極端殘忍的做法:召喚示巴女王回來,並將她的頭顱割下去神殿中祭拜,滿足貝阿特麗采的復仇之心。這樣一來,瑪雅城邦才有可能存活下來,否則的話,整個瑪雅就將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奈之下,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對著月光唱起示巴女王小的時候,他經常給她唱的一首童謠:「你是鮮花,你是蜜糖,你是爹地最疼愛的小女兒……」他蒼老的手拂過那些已經枯萎的木槿花,顫抖的聲音飄過瑪雅城邦的上空,穿越亙古不變的時空,飄搖而去。「你是鮮花,你是蜜糖,你是爹地最疼愛的小女兒……」

    示巴在一年的王妃生活中變得略略豐腴。所羅門為她舉行了盛大的封號儀式,向全部的臣民宣告她是他的王妃。不久之後,她產下了一子。現在正花園之中逗弄著剛剛出生不到兩個月的小兒子斯芬克司,笑容滿面。

    那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精力旺盛。他的身上是一半瑪雅人一半以色列人的血統。在他滿月的時候,示巴在他的右臂之上印了一個LION的印記。這是一頭小獅子一樣的男嬰,他每次發怒的時候總是面孔漲得通紅,而身子卻是一頭毛茸茸的幼獅。所羅門對此大為吃驚,不過想起維吉爾是一隻蒼鷹,也就釋懷了。他人面獅身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的血統並非純正所致。

    她已經有一年的時間沒有任何關於瑪雅城的消息了。看著侍女忙著幫斯芬克司更換著衣物,她略略站定,注視著花園中的那些木槿花。那是所羅門特意為她移植過來的。她曾經跟他提到過科藩城隨意可見的這種白色的木槿花,代表著美麗和純潔。也許是水土的緣故,這些木槿花開的並不十分嬌艷,反而有一些黯然無光,和花園內其他花兒比起來,顯得無端傷感一樣。

    「你是鮮花,你是蜜糖,你是爹地最疼愛的小小女兒……」一個蒼老而顫抖的聲音不知從何方傳過來,斯芬克司停止了哭鬧,聽著從空中飄來的歌曲。

    示巴的心都被這首童謠揪起來,那是摩根長老在她兒時常常給她唱的呵,他的聲音聽上去那麼滄桑,憔悴,難道科藩城出了什麼大事,讓他如此焦慮?

    她回頭望望大殿裡的金鐘,仍然沒有響起,怕是所羅門還在大殿之上和群臣們商討事務。她想起維吉爾臨走的時候對所羅門的那句叮囑:他讓所羅門永遠都別讓自己回到瑪雅去。一陣強烈的眩暈讓示巴似乎是意識到了維吉爾這句話的深意。她回憶起當初祭祀的時候受到的那個詛咒,難道說貝阿特麗采的詛咒真的開始起作用了嗎?

    她的長袍因為驚懼而高高揚起,示巴愛憐地看了一眼她的小兒子斯芬克司,倏然變做一隻鳳尾蝶,在花叢中穿梭往復,最後落在斯芬克司的臉上,輕吻了一下,便悄悄地飛走了。

    八、命之舛

    示巴風塵僕僕地站立在科藩城外的時候,已經是月光漫天了。她美麗的臉上充滿了疲憊,迫切地想喝一口水。只是一口而已。

    可是當她環顧四周,卻赫然吃驚的是,科藩城原有的富庶和平靜早已不在。土地乾涸裂盡,一道道罅隙裂著口子,像是要把人吞噬掉一樣。城門外擠滿了無力的人群,正在用他們最後的氣力攜家帶眷地往外趕,似乎要永離此地。

    人們臉上流露出的恐懼和飢渴可見一斑。他們的目光冷漠地掃過衣衫華麗的示巴女王,從她的身邊黯然地踱過。突然人群中有一個聲音叫嚷著:「就是她!是她玷污了自己的清白,讓科藩城的民眾遭受苦難!」示巴嚇得後退了一大步。她萬萬料想不到迎接她的居然是子民們的譴責和激憤。

    立刻有人從人群中不斷湧出來,站到她的身側,把她團團圍在中間,帶著無比怨恨的延伸掃視著她的全身。

    「你們怎麼了?為什麼科藩城變成了這樣?」沒有人回答她。

    過了一會,一個聲音雷鳴般地冒了出來:「抓住她!把她送到四大長老那兒,用她的頭顱去拜祭神殿,我們的苦難也就結束了!」「抓住她!用她的頭顱去拜祭神殿!」無數個聲音開始應和起來。藉著月光,示巴看見一張張被苦難折磨的臉:消瘦、蒼白、眼圈中含著血樣的絲線。他們的嘴角龜裂著,衣衫襤褸……這哪裡是她曾經的子民,簡直是一群魔鬼!

    她慌忙地想衝出人群的包圍,可是有七八雙手從不同的方向抓住了她的頭髮,她的衣角,她的手臂,她的身體……她叫喊著,幾乎被蜂擁而至的壓迫所窒息。

    憤怒的人群將示巴女王束縛起來,一路高喝著將她送到科藩城的宮殿門口。

    摩根長老站在高高的屋頂之上,低聲說道:「你終於來了,我親愛的孩子。」苦難應該就要結束了吧。他仰望星空,月光皎潔,靜謐如水,彷彿是一種無聲的做答。

    「請把女王陛下放開吧。明天一早,我自會帶上示巴女王的頭顱,親自前往神殿祭拜,以求降雨來拯救這場災難。」摩根長老說的很緩慢,他威嚴的聲音刻板地漂浮在宮殿之上,瑪雅族人將示巴女王放在殿門之外,紛紛退下。

    「長老,為什麼要這樣?」維吉爾站在示巴女王身側,將她扶起。一年不見,她變得更加明艷動人。雖然豐腴不少,卻更添韻味。不過此時的她,已經驚異地說不出話來,臉孔上是一副恐懼與疑惑的表情。

    摩根長老——她從小最敬重與最崇拜的人,如今卻用一個卑劣的伎倆將她騙回科藩城,要親自取她的頭顱。她雙眸含著委屈的淚水,任憑維吉爾擁她入懷,咬著嘴唇看向摩根長老,甚是惹人憐惜。

    摩根長老歎了口氣,從屋頂上飄落下來。他站在示巴的面前,用蒼老粗糙滿是青筋的手撫摩著她長長的頭髮。接著閉了閉眼睛,兩行老淚倏然而下。

    「我親愛的孩子,很抱歉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在你去耶路撒冷朝拜之前,我就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你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什麼話嗎?」她點頭,含淚道:「人生就是翻山越嶺,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山的那邊是什麼。只有翻過山頭,居高臨下地俯瞰,才能掌握命運之門。」「是的,現在你就站在人生的山頂之上了。你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示巴環顧四周,輕輕地「啊」了一聲。遍地的屍骨和乾涸的土地讓她似乎明白了一切,於是哽咽道:「我看見了乾旱、瘟疫、流民以及死亡。」摩根長老的淚痕未乾,又一滴滑落下來。他的手已經停止撫摩的動作,無力地跌落下去。

    「是的,你看見了死亡。貝阿特麗采的詛咒就是想讓整個瑪雅城邦毀於一旦的。我即便不忍,也不得不割下你的頭顱。去祭奠她的詛咒了。」「長老……」她終於「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面。「是我違背了科藩城的規定,我嫁人生子,本應受到懲處。如果拿走我的生命,割下我的頭顱能讓整個瑪雅免除這一劫難,我願意付出我這微不足道的生命。請你,我最尊敬的長老,為我唱最後一支歌,好嗎?」摩根長老開始緩緩舉起他的權杖。在月光之下那柄權杖開始不可思議地旋轉起來。他淚眼婆娑地唱道:「你是鮮花你是蜜糖你是漫天的星斗你是美麗的月光我手捧著你像是東海裡的珍珠我呵護著你像園丁澆灌花束我把你攬在懷裡因為你你是爹地最疼愛的小小女兒……」示巴女王的臉龐微微揚起,在這月光之上,她的額頭出現一種祥和的光華,在聽到「女兒」這個字眼的時候,她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

    此時那柄權杖停止了旋轉,摩根長老一把抓住權杖的柄,用力拔將出來,居然是一把寒光凜冽的長劍。

    他一劍揮出,示巴女王略帶微笑的頭顱便完整地被割了下來。她的身體仍然跪在原地,彷彿在默默地贖罪。

    九、最後的救贖

    陽光已經升到第一神殿的頂端了。摩根長老換上了一件黑色的錦袍,吩咐維吉爾捧著那個裝有示巴女王頭顱的托盤,向著第一神殿緩緩走去。洛克德納長老以及其他兩位長老在神殿的一頭靜靜地等待著他們。

    陽光仍然是絲毫不留情地照射著科藩城的每一寸土地,焦躁和干灼充斥著每一個人的身體。他們望向天空,渴求地希望能看到一片雲的影子。那怕即使只有一陣風,也會稍稍給他們帶來一絲慰藉。

    摩根長老在神殿之前念下咒語,示巴女王的頭顱頓時開始漸漸融化,變得血肉模糊。她的美麗不復存在,最後只剩下一個蒼白的頭蓋骨盛在托盤中央,無端感傷。「貝阿特麗采,你的詛咒已經實現,請你結束這段惡毒的咒語,讓整個瑪雅城邦重現生機吧……」陽光緩緩地照射過來,照在示巴女王的頭蓋骨上,發出一種金黃的色澤。在等待奇跡出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聽見了從遠處出來的一股冷笑的聲音。這種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尖細起來,幾乎令人毛骨悚然起來。

    「是貝阿特麗采!」維吉爾說道。

    「是的。示巴的頭顱可以把她召喚出來。」「摩根長老,你以為割下了示巴的頭顱我就會善罷甘休麼?你錯了!」貝阿特麗采的聲音尖利地在神殿四周響起,充滿戾氣。

    「科藩城的災難已經迫在眉睫了,你若是還不收手,上天會給你懲罰的。」摩根長老鎮定地站在那,和她的鬼魂談判。

    「除非瑪雅滅亡,否則我的詛咒是不會消滅的,你們死心吧!哈哈哈……」她的笑聲瀰漫在整個科藩城的上空,所有的人都被這樣恐怖的預言驚呆了。原本以為割下示巴女王頭顱就能夠免除這場災難的民眾全都虔誠地下跪,朝著示巴女王的頭蓋骨叩拜起來。

    「你們這群劊子手,不僅殺了我,還害了原本無辜的示巴。這就是你們所謂的仁義,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顧全大局!」貝阿特麗采在空中叫囂著,振振有辭。

    「如果不是你的背道而馳,所有的悲劇都不會發生!」洛克德納長老叫嚷著。

    摩根長老無力地搖搖頭,和這樣一個充滿怨恨的鬼魂是無法正常溝通的。他喪失了一個做長老的資格,誠然如貝阿特麗采所說,他害了無辜的示巴。

    那枚頭蓋骨依舊是閃著金黃的色澤,絲毫沒有怨言。

    「總之我是不會消除詛咒的!」貝阿特麗採得意地說完,便聽見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誰說這詛咒沒有辦法消除?」摩根長老的水紋鏡在密袋裡簌簌著抖動起來。他彷彿是得到什麼預感一樣,目光一下子迥然起來。

    那是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有著英俊的面孔和矯健的體魄。從他風塵僕僕和略帶疲倦的外表可以看出,他一定是遠到而來。

    「所羅門王!」維吉爾彷彿大赦一樣舒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所羅門的出現是一種轉機,也許瑪雅城邦有救了!

    「維吉爾,我很抱歉。我沒有看好示巴,她乘我不在,一個人回了瑪雅。她現在在什麼地方?」那枚泛著金色光芒的頭蓋骨緩緩轉移了方向,將正面對著所羅門,哀聲說道:「所羅門,我親愛的王,我在這兒!」貝阿特麗采幸災樂禍的聲音又在神殿上空浮起:「哈哈,我看你們怎麼給人家交代!」「你住嘴!」維吉爾用手心幻出一束光芒,朝那個聲音擊過去。頓時一陣青煙飄過,貝阿特麗采乖乖閉嘴了。

    所羅門俯下身去,「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誰將你殘忍變成這樣?」他皺起眉,語氣中是凜然的氣勢。

    「你就是那個嬰兒?」摩根長老終於從驚愕之中抽空說了句話。水紋鏡仍然在起著強烈的排斥作用,在他的密袋裡不停地顫抖。他突然記起,耶路撒冷的森林王宮裡有最神奇的駐顏術,讓容顏看上去永遠年輕。

    「是的,我們又見面了,摩根長老。」所羅門向他行了個禮,恭敬地說:「我來要回我的王妃。請允許我把她的軀體帶回耶路撒冷。」「不不不,我親愛的王,我不希望你浪費那唯一一顆救贖的眼淚讓我復活。我只希望你能用那一顆眼淚解除整個瑪雅城邦的詛咒,解救那些無辜和善良的人們……」示巴女王的頭蓋骨泣不成聲地說著。

    那一顆一百多年前由水晶球的碎片製成的眼淚,要麼是復活一條生命,要麼是消除一個詛咒。這二者之間只能選擇一個。所羅門王斷然拒絕道:「不行,我要你復活,我要你繼續留在我的身邊,做我的王妃!」「我的王,我求求你了。示巴情願死去,也不願意看見瑪雅人消失整個歷史之中。瑪雅人是永生的,瑪雅的文明一定要延續下去,直到永恆!」「示巴女王陛下……」在場的人都為示巴的善良和仁慈而感動,齊聲痛哭起來。

    「示巴。眼淚只有一顆,你確定要這麼做嗎?一旦如此,我們便人世兩隔了。」所羅門悲痛欲絕。

    「是的。我已經決定了。請你消除貝阿特麗采的詛咒吧。請讓瑪雅人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吧。」所羅門點了點頭,他捧起示巴女王的頭蓋骨,輕輕地在她的頭頂吻了一下,一顆晶瑩的淚珠沿著他的吻痕深陷下去。頓時,那枚頭蓋骨逐漸變得晶瑩剔透起來,最後變成一個完整的水晶製成的一般。

    在陽光的映射下,那枚水晶頭蓋骨發出水一樣的光芒。一股清泉頓時從神殿的殿基下湧了出來,科藩城四周的花木在瞬間又恢復了生機勃勃的模樣,人們蜂擁而上,捧著那清冽的泉水歡呼起來,無比歡欣和喜悅。

    「示巴女王萬歲!」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冒出這麼一句。

    「示巴女王萬歲,萬歲!」維吉爾看見摩根長老呆呆地站在大殿之前,喃喃低語。「萬歲,萬歲……示巴,你救了整個瑪雅。」他黑色的袍子在陽光的照射下突然生出一對翅膀,潔白的羽翼和他黑色的袍子對照,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你也救了我……」他的頭頂上頓時多了一個光環,臉上的皺紋奇跡般的消失,整個人開始浮在半空之中。

    所羅門捧著那一枚水晶頭蓋骨,輕輕放到維吉爾的手裡,說道:「她是瑪雅人的奇跡。把她放在神殿裡,好好祭拜吧。」維吉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好」,他說。

    陽光仍舊照射在瑪雅人製造的三座神殿之上,在那三座神殿的背後,仍然有淡淡的影子投射下來。

    所羅門最後輕吻了一下那枚水晶頭蓋骨,頓時,淚如雨下。

    十、後記

    在一千多年以後,有一位強烈信仰著「睡美人」童話的考古學家固執地沿著美洲大陸去找尋這個在森林中沉睡的「美人」。在一個叫做科藩的地方他和他的研究者奇跡般得發現了一座保存完好的空城,並發現了三座可以標注太陽走向的神殿。他們驚異不已,在實行了發掘工作之後,在所有考古物品之中發現了這枚女性的頭蓋骨。他們懷疑當時沒有任何金屬工具的瑪雅人是如何雕琢出如此精美幾乎和真人一般大小的頭蓋骨的時候,我寫下了這個故事。也許瑪雅人的神秘消失真是因為他們全體的子民都追隨所羅門王,坐著隱翼船,一起和他前往聖城去享受美好的生活了呢。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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