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眉兒短篇作品集 正文 輪回妖界篇
    我出生於黑暗籠罩著的魔界。

    當我隨著巨大的曼陀羅花綻放而降臨於世的時候,我的母親低頭吻了吻了我的額頭。她那淡紫色的雙眸盛滿了淚水,我聽見她輕聲地說:“你是香楠殿的驕傲,幽容翼。”

    我在沒有父親的童年長大,在香楠殿中,我的祖父是魔界掌管花木的司花神,他清矍嚴厲的面孔讓我在五百歲以前一直非常害怕他。他的胡子很長,垂到胸前,生氣的時候他總愛捋胡子。捋到一百下的時候,巨榕林中的榕樹總是無緣無故地增加一棵。

    母親經常對我說祖父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他治理下的曼陀羅花曾經一次盛開過六百朵,百年一開的曼陀羅花是魔界的聖物,它開花數量的多少決定著魔界族人繁衍速度的快慢。

    她說等我到五百歲的那天,祖父的職責就會由我繼承,因為每一個司花神出生的時候,曼陀羅花會以一種神秘的力量占卜出來,在他的額間留下一枚印記,花瓣一般。

    我摸了摸額頭,那裡有一枚凸起的印記,好像三片疊加的花瓣。

    我想著自己以後也可能會有酷似祖父的刻板的面孔和老長老長的胡子就一陣不快。我坐在巨榕林間看著粗壯的枝干無限地向上延伸、延伸,讓我仰頭看得脖子都酸了。

    如果巨榕能夠伸展到天界或者別的結界去,那麼我爬上去說不定就能夠穿越魔界的結界,因為只有花草樹木空氣和水是不受結界限制的。

    聽長老們說除了魔界之外,還存在另外四個具有特殊神力的結界。他們的族人與我們同在一個混沌之中生活,分管著凡世的一切事物。可是他們卻不和睦,要以神力的高下來分出五界中的至高無尚之族。混戰中,天界的戟空以他不可預知的強大力量讓其他世界的族人甘願臣服。

    傳說戟空執一支雷電戩,揮動時有雷霆萬鈞之勢。甚至他的容貌,都被當為一個神話來頌揚。

    他的眸子一定是藍色的,我在心底猜想。

    藍眸是五界中的神力最高者的標識,眸色愈深,修為愈深。祖父的眸子是翠綠色的,而母親的是淡紫色的,可見母親的修為相較祖父來說是淺的。

    司夢長老看穿了我的心事,點頭表示肯定。他說是的,戟空的眸子像海一般的藍,和你的一樣。

    奇怪的是,我一出生就有著一雙有別於其他孩子的藍眸,這讓魔界中的長老們訝異不已。

    我問起母親的時候她總是微笑地告訴我,我的眸子和我父親的一樣漂亮。

    講到這裡她的表情會變得很溫柔,看向榕樹頂的目光寥遠而又迷茫。這時候天空總會飄下幾片榕樹葉,落到母親纖弱的肩頭,會燦爛的讓我瞠目結舌。

    然後母親就悄悄告訴我這些榕樹可以直通天界。在天界,榕樹的葉子不是黑色的,而是金色的,跟天界族人的發澤一樣,燦爛,眩目,輝煌。

    那戟空的頭發也是金色的了?

    是的,是金色的。她回答說,無限幸福地。

    從我兩百歲開始,就時常去曼陀羅花下數那一個沉甸甸的花蕾,那裡孕肓著魔界族人的後代。每一個受孕的女子都會得到司命神的幫助,在適當的時機將胚胎巧妙地植入花中,隨著花蕾一同生長。她們等待曼陀羅花的開放,同時也是在等待另一個生命的誕生。

    每一株曼陀羅花的根系都源自香楠殿的夕苑中。而夕苑的那一株最大的曼陀羅花已經有幾十萬年的歷史了。它頗具靈性,會用柔軟的籐蔓將我卷起放進它的花萼中,讓我吮吸它甜蜜醉人的花露。

    祖父常常警告我花露不可多喝,因為曼陀羅花露稍帶毒性,喝多了會心性大亂,狂態必露,所以在凡間,曼陀羅花經常被用作毒劑供一些心懷不軌的家伙利用。然而我從兩百歲一直喝到五百歲,依然健康無疾,只除了後背上會因為每十年一次的太陽的出現而隱隱作痛。

    有時候我也會察看花蕾的生長情況,這對新生命來說非常重要。如果發現有的花蕾太過柔弱,我就會為它們構建一個小小的暖房,像獨立的結界一樣給予保護。

    在我幫助祖父照看聖物的兩百年間,它們都開得很燦爛,甚至超過了一千朵。

    祖父清瘦矍鑠的面龐上有時也會出現一絲微笑,好比十年出現一次的陽光。他笑的樣子如同母親說的,很善良,臉上的線條也因此柔和了許多。他摸著我的頭發時總露出一種惋惜的表情,然後長歎一口氣,把他的胡子捋個不停,吩咐我去黑崖泉畔采了黑莓抹在頭發上。

    因為隨著年齡一天天地增大,我的頭發不似魔界的其他孩子是純粹的黑色,而是在頂部夾雜了一些金色的頭發,逐漸向下延伸,細細碎碎的。從遠處看就像是黑毯上織就了少許金絲線,十分特別。

    我每次用黑莓汁抹在發上時頭發就會變成純黑,但是後背的痛楚卻越發加深起來了。我隱約地覺得似乎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了。

    在我五百歲生日那天,母親在墨筠鏡前替我梳頭。因為魔界的孩子只有長到五百歲才會變成大人的模樣,母親要為他們梳理頭發作為一種成人的儀式。

    我從墨筠鏡中看見母**麗的黑發長長地垂至腳踝,她淡紫色的眼眸閃著難以隱喻的憂愁。

    突然問母親驚叫了一聲,她手中的黑楊木梳落在地上。上面沾著一根我掉落的頭發,有如金子般明媚顏色,不摻雜任何斑駁。

    從鏡子中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我原本黑金夾雜的頭發瞬間變成了金色,在這個由黑暗籠罩著世界中,顯得那麼突兀與不自然。

    我聽見一個聲音從另一個遙遠的結界傳來“幽嵐,他已經長這麼大了--”

    母親絕美的容顏剎那間變得蒼白,在她的黑發襯托下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我警覺地站了起來。天賦異稟加上五百年的修行讓我的第七感高於常人,我明顯能感覺到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強大力量正在沖破香楠殿的護帷,朝我所在的芃翼宮逼迫。

    一道強烈的金光從墨筠鏡中穿透,我的玄衿披風被這股銳氣高高地揚起,揚起,已而落下。宮外榕樹上的烏鳩竦竦地叫喚了一聲,飛走了。

    在白光消逝之後,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身材頎長,相貌俊朗的男人,他有著金色的頭發和藍色的雙眸,此刻正玩味地看著我。

    “戟,戟空?”

    我聽見母親嚅嚅地叫他。

    他微微轉向我身後的母親,嘴角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五百年不見,你還是這麼美麗。”

    強烈的第七感告訴我戟空力量非凡,可是我卻覺察不到絲毫的敵意。直到他說出剛才的話,我才意識到了一件事。

    戟空揚起手拍了拍我的肩,然後我聽見了這五百年來的讓我最震驚的一句話:“我來帶你回去,幽容翼,我的兒子。”

    那一刻我的看見母親年輕的面孔傾刻間蒼老了許多,她淡紫色的眸子裡聚積了一汪淚水,淒楚而無奈。

    透過回光壁,我看見祖父在夕苑忙著為曼陀羅的花季做准備,我的後心處一陣刺痛。當這一百年來第一個魔界族人降臨於世的時候,我的後背長出了兩只潔白的羽翼,金發飄揚在空中,我已經明白自己和他們的不同之處了。

    我是天界與魔界的混血兒,流淌著天界族人的血液卻在魔界長大的異類,幽容翼。

    我隨著父親戟空踏進了天界的土地了。

    天界有著與魔界正好相反的時空差,每十年一次的月亮在我看來是那麼地彌足珍貴。

    一開始明晃晃的陽光刺痛了我的瞳孔,我不習慣天界的光明猶如不習慣自己金色的頭發,我不習慣離開生長過的五百年的香楠殿,不習慣每天不喝曼陀羅花露的日子,不習慣運用咒語將巨大的翅膀藏匿在身後。

    我不習慣這裡的一切。

    我選擇青色的長袍代替天界族人清一色的白衣,我在每隔十年才出現一次的黑夜中奔跑,我在思念黑色的巨榕林和黑崖泉清冷的水中讓自己變得和巨榕林間烏鳩一樣桀傲。

    我試著去找那些從魔界延伸至天宇的巨榕,然而我發現它們周圍都隱藏著巨大的雷電網織就而成的帷幔,除非有強悍的神力,否則絕不能沖破它們。

    於是我努力地修行。

    剛來的時候我總是被戟空的其他孩子所欺侮。他們擁有著天界至高的神力和純正的血統,他們可駕御雷電,並用它出其不易地攻擊我。看著我手忙腳亂當眾出丑的窘態一直是他們樂此不疲的樂趣。可是他們不知道,我的藍眸一天天地變深,形成近乎墨色的深藍,我甚至可以利用玄風掌輕而易舉地將他們殺死。然而我沒有,只是帶著一種憐憫的嘲諷,承受著雷電的襲擊。我身上的長袍因此而被扯碎,變成漫天飛舞的布片。這讓我又想起了魔界的秋天,巨榕林中的落葉也是這般漫天飛舞地落了我一身。

    “小雜種,這幾百年來你的神力還是沒有長進!”他們這樣奚落我。

    我頭也不回地,轉向朝毓蓮池走去。

    戟空讓我掌管天界的毓蓮池,那裡類似於香楠殿的夕苑,一朵朵沉睡的蓮花孕育著天界族人的後代。常年蒸騰的水汽由池中冒出,形成一片朦朧的氣霧,滋養了附近的花木。

    池子的四周由榕樹圍繞。盡管它們長著金色的葉子,卻是天界唯一讓我存在熟悉感的地方。

    還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花朵,會在午夜時分開放。她們有著嬌嫩的葉子和淡紫色的花瓣,三片三片地疊加在一起,綻開的那一瞬間常常令我想起我的母親幽嵐注視我的那種溫柔如水的目光。

    所以我給她取名叫紫孓堇。我如同照顧夕苑的曼陀羅花一樣照顧著我的紫孓堇。她似乎也不喜歡光明,所以總是在每十年一次的月夜時盛開。

    月光如流水一般映照在她的嬌嫩的葉子和柔美的花瓣上,美麗地讓我心動。我著迷地期盼月夜的到來,猶如情竇初開的男子期盼著與情人的約會。

    直到有一天我感覺到花叢中滋生了一種既不像魔界,也並非天界的力量。這種力量讓我覺得倍感親切,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很熟悉了。

    “我年輕而偉大的王呵,我終於蘇醒了……”

    午夜時分,當那一束最迷人的紫孓堇沾著月亮的光輝盛開的時候,我看見一抹紅色的光芒從花蕊中心升起,一個微小的透明體在光芒中變幻,然後一位扇動著蟬翼一樣輕巧翅膀的女子浮在空中微笑著對我說話。

    她有著一頭銀色的長發,發端夾雜著幾縷火焰般的紅色,對比分明,一對淡紅色的瞳仁清澈而明亮。此刻她正用這對漂亮的眼睛笑吟吟地望著我。

    她和我想象中的紫孓堇一樣令我癡迷。我著魔地看著她,愛憐地問:“你是誰?”

    她從那個的透明物體中飛出,落在我的手掌上,絕世的容顏滿是狐疑。她伸出小若孑孓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聲說道:“我是虞臻,你前世的妻子,妖界的王妃,王,仍不記得我了嗎?”

    她的話如同一個謎團一樣在我僅存的記憶中形成理不清的頭緒。我,戟空與幽嵐的兒子,怎麼會成為妖界的王?

    傳說中的妖界是五界中的一個特殊世界。

    他們的族人都是其他四界的混血兒。妖界族人的頭發沒有純粹的色彩,總是摻雜著天界的金色、靈界的銀色、魔界的黑色或者是屬於冥界的紅色。那裡的聖物為桃花,然而並不是每個妖界的族人都在桃花綻放時出生。因為有的族人會誕生在母親所在的結界中,到成年之後才會被妖界之王所召喚。

    那兒的每個人都充滿著乖戾之氣,他們是五在結界中最危險的人物。

    因此我回答虞臻說:“我的頭發是純粹的金色,我怎麼會是妖界的王?”

    虞臻慧黠地笑了。“這只不過是一種高明的障眼法,只要到日融潭中去洗一洗,您就會明白的。”

    我掬了一捧日融潭的水,淋在我的金發上,漸漸地,我的頭發變回了我五百歲之前的樣子,而那一層使我的黑發變得金光閃閃的物質,則是一些巨榕葉的粉末。

    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五界中只有一種神力能夠讓物體在傾刻間變成粉末,那就是魔界族人所駕御的風!

    我的母親,魔界司花神的女兒在我五百歲生日那天為我梳頭的時候已經布置妥當了一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虞臻在我的肩頭疲憊地打個呵欠,她說:“王,請您守護我五百年,我會為您打開塵封的記憶之門。”

    五百年,我還要再等待五百年麼?

    虞臻在我為她構建的花房中沉睡,她的笑容在睡夢中仍然甜美地綻放,宛如精靈。她總是在睡夢中發出囈語:“青耒,我最愛的王,請在空靈之水的指引下召喚您失去的記憶吧——”

    在接下來的五百年中,我的神力已足以沖破由雷電網織就的帷幔了,甚至穿越結界也不在話下。可是我不曾沿著榕粗壯的枝干去到魔界中,我不願見到幽嵐不知何謂的憂愁的容貌,那曾經令兒時的我深愛著的憂愁,在時間面前褪去了她美麗的光環。

    我的相貌變得更加英俊成熟,比戟空年輕時更甚。天界的族人看見我時都會竊竊私語,臉上的表情神秘而又詭譎,而戟空的兒子們用雷電攻擊我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因為戟空要在他三千歲的時候退位,宣布天界之王的繼承人。

    我暗自嘲笑他們的好勝心和妒嫉心。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對天界之王的位置有所覬覦的。

    虞臻已經變成一個小女孩兒的模樣了,妖俏可人。她的淡紅色的眼眸在長達四百九十九年的修行中逐漸變成淺綠,與她銀白色的長發搭配得恰到好處。

    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無限愛憐地。在莽莽蒼蒼的宇宙五行之中,除了你,我已別無所有。我在心裡如是說道。

    一年很快就在等待中消磨過去。

    虞臻在她五百歲這天將身體埋在紫孓堇花叢中,四周被一群粉色的蝴蝶所包圍,形成三片疊加著的花瓣狀,象極了紫孓堇。它們上下舞動,隨風蹁躚,輕巧地在虞臻周圍穿梭往復,直到我幾乎看不見她。

    許久之後,它們才漸漸地怠慢下來,最後掉落在地上,猶如一片片凋零的花瓣。

    我看見虞臻終於變成了體態輕盈的少女,她長長的頭發在風中飄揚,那一刻,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她踮起腳尖在我的額前印記上吻了一下,我聽見記憶演算那一聲久違的呼喚:“我親愛的王啊,請在空靈之水的指引下召喚您的記憶吧——”

    突然間我的身體飄忽了起來,我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指引我突起亙古的夢境,於記憶的長河中追溯。細細的流水聲在我耳畔流淌,我似乎聽見從黑崖上汨汨冒出的泉水,在身邊漫延了開去。

    我站在黑崖泉畔,看幽嵐在遠處的巖石邊梳理她美麗的黑發,黑楊木梳每拂過一下,便會留下一道黑亮的光澤。她的發梢上透著黑莓香氣,剛剛成熟的軀體柔軟而豐盈,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道淡淡的影子,倍添憂郁。

    “你喜歡她?”

    戟空嘲弄的面孔出現在我面前,若有所思的目光鎖定我的視線。

    我不理會他,徑自走開。

    戟空冷峻的聲音悠悠地傳入我的耳脈:“青耒,你爭不過我的——向來如此。”

    我知道戟空並不愛她,如同我喜愛的一切他都要同我爭奪一樣,他輕而易舉地擄獲了幽嵐的心。

    盡管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盡管他繼承了父親強大的神力,但是他仍然要與我爭個高下。因為普天之下,只有我與他擁有最神聖的藍眸。

    我受到妖界之王的召喚。在五百歲之後成為了妖界的族人。在每百年盛開的桃花之下,我遇見了虞臻,她靈氣逼人的模樣讓妖界所有的男子為她瘋狂。可是她站在我面前,虔誠地垂下眼瞼,對我說:“青耒,我親愛的王,請讓我做您的王妃,我將用我的生命來愛您!”她的銀白色的長發飄揚在風中。

    那一刻,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我成為妖界新一任的王,而虞臻,則是我最愛的王妃。

    在年少輕狂的記憶中,幽嵐的影子似乎變得很淡了。我只是偶爾駐足於妖界之中的弄妍澗時,才會想起魔界的黑崖泉畔那個手握黑楊木梳一下一下子梳理秀發的女子。

    虞臻有時也會幫我梳頭發。坐在落地的月菡鏡前,我端詳著自己黑金駁雜的長發,它們在虞臻靈巧的手指下那麼順從地柔和地伏在我的肩頭,就像我美麗的王妃順從而柔和地倚在我懷中一樣。

    然後我握住她的柔荑般纖巧細長的手,慎重地對她說:“有你在身邊是我最大的幸福。”

    虞臻在鏡子裡的笑容如同妖界的聖物一樣明艷無比。她說:“王,我知道。”

    那天晚上妖界出現了極罕見的閃電。黑??的天幕猙獰地閃過那一道白光,我仿佛聽見戟空陰測的笑聲,他在對我說,我,也知道。

    戟空和其余三界的王約定要以比武來確定至高無上的尊者,而最後的勝利者,可以要求任何人做任何事。

    野心勃勃的冥王劍琊很快就落敗。他至死都不明白世俗之心對神力的施展是一種多麼大的障礙。

    靈界之王冰諾冷靜而聰明地退出了爭斗,她年率領的族人一向舉世無爭,淡泊明志。

    戟空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閃電劈進了魔王沐風的腦袋中。我旁邊的虞臻害怕地把周圍的空氣都攪動了。

    戟空用一根手指指向我的方向,笑容神秘而又詭譎。他看著我,一模一樣的藍眸在虞臻身上流轉了一圈,對我挑釁:“如果你輸了,我就要你的王妃做我天界的野花!”

    我在他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已然出手,巨大的玄風運滿了手掌,使我的手掌呈現黑色。戟空的閃電與雷鳴統統都被我召來的旋風化解,卷進雲層之上,無影無蹤。

    他金色的頭發在空中飛揚著,燦爛奪目,耀眼得近乎嬌媚。我的視線被巨大的金光所籠罩,然後一支雷電戩那麼輕而易舉地穿過我的胸膛。

    我看見戟空得意的笑容和虞臻淒美的面孔,如三月暮的桃花,紛紛地敗落、凋零……

    而地上,落滿了一地殷紅,如同冥界的火焰,經久不衰。

    我從久遠的迷夢中蘇醒,胸口如同被撕裂過的錦緞,折痕無數。

    原來被戟空殺死的冥王,用他最後的神力開了一個玩笑,將前世戟空的兄長投身轉世成他的兒子,而青耒初戀時的幽嵐,竟是他今生的母親!

    虞臻被戟空化作天界的野花,被天界族人肆意踐踏,直到我的出現,她才蘇醒。

    而幽嵐之所以要隱瞞我頭發的顏色,同樣也是為了我能始終如一地呆在天界,以戟空的庶子的身份。如果不是虞臻的出現,這個秘密一定會隱瞞很久、很久。

    我伸出手,像以前一樣撫摸虞臻如絲的頭發,輕聲說:“謝謝你,有你在我身邊是我最大的幸福。”

    她順從而又柔和地倚在我的懷中,一切如昨。

    今天,也是戟空滿三千歲的日子。

    愍天宮的仙樂悠揚地飄蕩在每個角落,似宣告,似歡頌,似召喚。

    所有的天界之神都匯聚在愍天宮的大殿上等待戟空的出現。

    而我踏入天界的九百年中,這是第一次見到戟空。

    他的兩鬢不似年輕時一般如刀刃削過似的利落,然而眼光仍然有神,宛若鷹隼。當他犀利的目光掃過大殿上所有的人,最後落到我身上時,我感覺到了他強烈的驚悚。

    “青耒!”他驚叫出聲。

    我垂下眼瞼,恭敬地對他說:“王,我是您的兒子,幽容翼。”

    戟空蒼老的嘴角呡過一絲苦楚,他揚起的眉順著嘴角的弧度落下,在中間攢起來,形成一種憂心忡忡的表情。

    天界的撰籍官在殿下回話,說:“王,一切已經准備妥當了。請宣布吧!”

    戟空的臉上閃過一線微妙的神情,他揚揚手,喚我上前。

    當我站到戟空身側而他起身向眾神宣布繼承人的時候,我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向他揮出致命的一掌。

    我看見戟空慢慢地倒下,他臉上的表情依舊神秘而又詭譎,仿佛他才是勝利者。然後他手中的卷軸落在了地上,上面用鮮紅的朱砂寫著繼承者的名字:幽容翼。

    而此刻一個巨大的封印朝我身上壓下來。我在不能動彈之前看見新任冥王久違的笑容,他對我說出一句我做夢都未曾想到過的話:“戟空在生前立下了詛咒,殺死他的人將流放凡間,永世不得超生。”

    在我被押送至曲桓門的時候,我看見虞臻在那裡等我。她如雪的衣衫在陰風中揚起美麗的輪廓,絕俗的面孔上是難見的毅然和訣別。

    “虞臻”,我憐忍地望向她。

    她淒楚地給了我一個微笑,在黑暗的冥界中顯得那樣光彩奪目。“王,你說過,有我在你身邊是你最大的幸福。”

    我回她一個絕望的微笑,她的話刺在我的心中,成為永恆不變的苦痛。

    再見了,我的虞臻;再見了,我最大的幸福。

    我被推下曲桓門的時候孟婆婆給我喝了一碗茶,然後在我神智尚清的時候她告訴我,我的來世將變成凡人,用很短暫的生命去演繹一段輝煌。

    我還未弄清楚什麼叫做“輝煌”就看見虞臻縱身跳下曲桓門,雪白的裙裾和衣帶像一只白蝴蝶,在黑暗的輪世輪回隧道中輕靈飛舞。

    “王,我不會離開你的,因為和你在一起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隱約聽見她這麼說,心中卻猶如刀絞。因為冥界規定不曾喝下孟婆湯的輪回者,來世只會變成一株植物,即使她記得前世的記憶,也不能言語了。

    而我,將終生孤獨。

    我孤獨地在塵世間漂泊,如一抹游魂。

    當我披著星月的微光扛著鋤把回家時,我嗅到籬旁細密的芳香。我不知道,那是虞臻的形銷;當我在春色滿園的西門外踏青尋找著舊日的妙人兒時,我看見路驛之外的繽紛桃瓣。我不知道,那是虞臻的妖嬈;當我於清冷的山園逗弄白鶴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月下的疏影。我不知道,那是虞臻的清峭。

    當我在輪回轉世的關口,我總是想起前世虞臻的模樣,她淒美的笑容猶如花瓣,一層一層在我腦中浮現,我決定下一次一定要遇見她,不論她以什麼樣姿態在我的面前出現。

    然而千年之中,我依然孤寂得如一抹游魂,我總是會在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湖畔想起她驚艷的美麗,然後思緒隨著落花在水面上浮沉不定。

    我又投身於一個世紀。這裡的天空很明媚,這裡的笑容很柔美,這裡的人們很純粹,可是我依然覺得疲憊。我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只是潛意識地去尋找,搜索著一切事物。

    我轉過街角,有一位少女捧了一束淡紫色的三色堇打我身旁走過,我一回頭,看見她如花的笑靨深埋在花束中,那一刻,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終於,我像一個小孩子那樣淚流滿面,我聽見一個盤桓於腦中的聲音在說:“你在我身邊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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