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三絃琴!你爹讓你跟了我來,是為了讓你彈好三弦子,學會說書。」
小瞎子故意把水喝得咕嚕響。
再上路時小瞎子走在前頭。
大山的陰影在溝谷裡鋪開來。地勢也漸漸的平緩,開闊。
接近村子的時候,老瞎子喊住小瞎子,在背陰的山腳下找到一個小泉眼,細細的泉水從石縫裡往外冒,淌下來,積成臉盆大小的水窪,周圍的野草長的茂盛,水流出幾十米便被乾渴的土地吸乾。
「過來洗洗吧,洗洗你身臭汗味。」
小瞎子撥開野草在水窪邊蹲下,心裡還猜想著「曲折的油狼」。
「把渾身都洗洗。你那樣兒准像個小叫花子。」
「那你不就是個老叫花子了?」小瞎子把手按在水裡,嘻嘻的笑。
老瞎子也笑,雙手捧起水來往臉上潑。「可咱們不是叫花子,咱們有手藝。」
「這地方咱們好像來過。」小瞎子側耳聽著四周的動靜。
「可你的心思總不在學藝上。你這小子心太野。老人的話你從不著耳聽。」
「咱們準是來過這兒。」
「別打岔!你那三弦子彈的還差著遠呢。咱這命就在幾根琴弦上,我師父當年就這麼跟我說。」
泉水清涼涼的。小瞎子又哥哥妹妹的哼起來。老瞎子挺來氣:「我說什麼你聽見了嗎?」
「咱這命就在這幾根琴弦上,您師父我師爺說的。我就聽過八百遍了。您師父還給您留下一張藥方,您得彈斷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藥,吃了藥您就能看見東西了。我聽說過一千遍了。」
「你信不信?」
小瞎子不正面回答,說:「幹嘛非得彈斷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藥呢?」
「那是藥引子。機靈鬼兒,吃藥得有藥引子!」
「一千根斷了的琴弦還不好弄?」小瞎子忍不住嗤嗤地笑。
「笑什麼笑!你以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彈斷了的才成。」小瞎子不敢吱聲了,聽出師父又要動氣。每回就是這樣,師父容不得對這件事有懷疑。
老瞎子也沒再作聲,顯得有些激動,雙手搭在膝蓋上,兩顆頭一樣的眼珠結著蒼天,像是一根一根地回憶著那些彈斷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呀,老瞎子想,盼了五十年了!五十年中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哇。挨了多少回曬,挨了多少回凍,心裡受了多少委屈呀。一晚上一晚上地彈,心裡總記著,得真正是一根一根盡心地彈斷了才成。現在快盼到了,絕出不了這個夏天了。老瞎子知道自己又沒什麼能要命的病,活過這個夏天一點不成問題。「我比我師父可運氣多了,」他說,「我師父到了兒沒能睜開眼睛看一回。」
「咳!我知道這地方是哪兒了!」小瞎子忽然喊起來。
老瞎子這才動子動,抓起自己的琴來搖了搖,疊好的紙片碰在蛇皮上發出細微的響聲,那張藥方就在琴槽裡。
「師父,這兒不是野羊嶺嗎?」小瞎子問。老瞎子沒搭理他,聽出這小子又不安穩了。
「前頭就是野羊坳,是不是,師父?」
「小子,過來給我擦擦背。」老瞎子說,把弓一樣的脊背彎給他。
「是不是野羊坳,師父?」
「是!幹什麼?你別又鬧貓似的。」
小瞎子的心撲通撲通跳,老老實實給師父擦背。老瞎子覺出他擦得很有勁。
「野羊坳怎麼了?你別又叫驢似的會聞味兒。」
小瞎子心虛,不吭聲,不讓自己顯出興奮。
「又想什麼呢?別當我不知道你這心思。」
「又怎麼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