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酒席散場,把部分客人送走,把另一部分客人安排到麻將房和卡拉OK包廂,再把爛醉如泥的鄭主任架回家。我和高展旗已是疲憊不堪。我本打算打出租回家,但他堅持送我。
坐在車上,他突然感歎道:「想不到鄭主任精明一世,居然也過不了美人關!」
「你和鄭主任說說,還是儘管處理好,不管怎麼樣,小孟畢竟跟了他五年,一個人,有幾個五年啊?」我認真地拜託。
「唉,這些女人,不知自重,做第三者遲早會被甩,想扶正,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把情人變成老婆,那不是還得找個情人,多麻煩啊!」高展旗用輕蔑的口氣說。
這話在我聽來,特別刺耳。我將頭靠向車窗,不想再多言語。
高展旗可能發覺自己話說得太狠,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找情人終歸是不對的。你看現在左輝不就後悔了嗎?說明凡是找情人的男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我是有前車之鑒,絕對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女人如果嫁給我最安全。」
他哪知道我心裡的迷茫,越說越令我不悅。
到了目的地,我說話的勁頭都沒了,只向他揮揮手,就下了車。
沒走幾步,突然電話響,是林啟正。
「喂……」我接通電話。
「怎麼回得這麼早?」他在電話裡說。
他怎麼知道我回來了?我左顧右盼。
「往後看。」他又說。
我一回頭,只見一台黑色的寶馬正停在路邊,車身在路燈的映照下光亮可鑒。
我快跑過去,他坐在車中,向我微笑。
看見他,我的心裡頓時充溢著喜悅,一切不快暫時都消失了。「你怎麼在這裡?」我問
「上車吧!」他揮手說。
我坐上車,他邊將車向前開去,邊問:「送你回來的是誰?」
「高展旗啊。」
「那是他的車?」
「對啊。他剛買的。」
「你會開車嗎?」他轉頭問我。
「那時候和他們一起混了個駕照,但從來沒上過路。」我答。
「我買台車給你吧?奧迪A4還不錯。」他輕描淡寫地問。
「收買我?」我瞪他。
「我現在還需要嗎?」他竟有些得意地反問。
我作洩氣狀:「總是忘了要先和你談好條件!」
他笑,一手掌方向盤,另一手將我手握住:「沒關係,你永遠都可以和我談條件。」
我望向他,他目視前方,眼睛裡蕩漾著笑意。他並不像別的男人那樣,滿嘴的甜言蜜語,但是總能在不經意間,說出直擊我內心的話,讓我不由自主的感動。
「我們去哪裡?」我問
「隨便哪裡,我們到處轉轉。」他說。
我們遊走在城市的夜色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指著一些完工或沒完工的樓盤,告訴我這是他們公司的產業。
突然走到一家星巴克前時,他指指樓上說:「我住在這裡。」
「是嗎?」我偏著頭望上去,然後問:「頂樓?」
「對,你怎麼知道?」他有些吃驚。
「有錢人不都住頂樓嗎?」我答。我總把有錢人掛在嘴邊,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上去坐坐嗎?」他發出邀請。
「好啊!倒看你住的房子有多豪華?」我爽快地答應了。
他笑而不言。
跟著他乘電梯上到頂樓,我滿心期待地等在門前,指望著看見一座宮殿。
他用鑰匙打開門,對我說:「請進。」
我走進房內,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房子?就是林啟正這個大富翁大公子哥兒的寓所?
這是一套極常見的兩室一廳,雖收拾的很乾淨,但完全可以用「簡陋」來形容。地上鋪的是瓷磚,傢俱做工普通,電視機甚至是28寸,臥室裡只得一張單人席夢思床和一個大衣櫃,書房裡的書桌上堆滿了文件、電腦、打印機、傳真機之類的東西。
我難以置信地問:「你就住在這裡?」
「對啊,不然我應該住哪裡?」他坦然地回答。
「我覺得像你們這樣的人,應該住在很大的房子裡,樓上有十幾間,樓下有十幾間,全是落地的玻璃窗,電視機有一面牆那麼大,電冰箱有一個房間那麼大,水龍頭和抽水馬桶都是鍍金的,傭人穿著制服排著隊站在沙發後面等候招喚,可是,你居然住在這樣的房子裡?」我表情誇張的說道。
他笑著點我的額頭:「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那樣的房子住起來多難受啊!一個人住夠用就好了,這是公司一個老員工原來的房子,我看著大小合適,就搬過來了,連傢俱電器都是現成的。平時我回來,除了洗澡就是睡覺,偶爾有時間,也要處理一些公事。」
「那當有錢人還有什麼意思啊?」我怪叫道:「難不成你已經破產了,而我還不知道?」
他無奈地笑,將我帶進臥室,神秘地說:「為了證明我還沒有破產,讓你看看這房子裡最值錢的東西。」
他彎腰下去打開一個保險櫃,從裡面拿出大大小小十幾個盒子,我打開盒子一看,全都是極漂亮的名表。他如數家珍,一隻隻向我介紹,大部分說的都是英文名,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只知一味地讚歎不已。忽然我看見他手上所帶的腕表,黑色的皮表帶,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針,我說:「這款表漂亮!」
他點頭:「是,我也最喜歡這一塊,杜佛的表,極簡單,但非常精美。下次有女版的話,我一定買來送你。」
「這裡的表加起來有多少錢?」我問。
他想了一下說:「足夠你我下半生衣食無憂。」
「那我們就帶著這些表逃吧?」我開玩笑地接了一句。
突然兩人之間的氣氛變的微妙起來,他看著我,表情漸漸凝重。我們繞不過的一個心結,無意之中被我說了出來。
我不想面對這個問題,站起來向外走,佯做無事地說:「我要喝水了。」
他突然從後面扯住我的手:「鄒雨,給我三年時間,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讓我們在一起。」
他說這話,讓我想起了剛才在我身邊哭泣的小孟,彷彿每一個故事都循著相同的軌跡在運行著。
我回轉身看著他,他的表情十分認真。我說:「你剛才講,我隨時可以和你談條件,現在,我們就談談條件,好嗎?」
「好!」他點頭。
我望著他,鄭重地說:「不要送我名車,不要送我名表,不要送我任何貴重的東西,不要幫我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要給我任何承諾,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為什麼?這都是我真心想做的。」
「不要!我不要!你有錢有勢那是你的事,不要扯到我頭上來!」我堅定地說:「我們倆個人,依舊做自己該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不要顧忌對方,不要強求對方。有時間有空間,又彼此想念,我們就見面,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的話,我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如果你想退出,你隨時可以離開,如果我想退出,你也不要挽留。你同意嗎?這就是我的條件。」我一口氣說完後,等待他的回復。
他凝視我良久,方才黯然點點頭說:「如果你覺得這樣比較好,我同意。但是就我而言,我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不要想以後,你也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只要我們現在在一起。」我緩緩地回答。
他前進一步,將我擁進懷中,我再次在他的吻中迷失了自我。
(三十五)
回到家中,已是十一點。鄒月的門縫仍隱隱透著燈光,想必仍在上網瞎混。我從自己的行李中翻出為她帶回的珍珠項鏈,輕敲她的房門。
她在裡面喊「請進」。我推門進去,驚訝地發現她居然埋在一堆書中,口裡唸唸有詞。
「你在幹什麼?」我問。
她抬起頭:「我在複習,準備考試。」
「考試?」
「姐夫局裡要公招十名公務員,下個月考試。我去報了名。」
「是嗎?」我有些高興,對鄒月而言,這倒是個好機會。
「嗯,姐夫還說了,只要我通過筆試,面試那一關歸他想辦法。」
「別聽他吹牛,他哪有這麼大的本事?你還是憑自己的實力考。盡力就好,現在考公務員競爭激烈。」
「你可別小看姐夫,現在他在他們單位上可吃得開呢,是局長身邊的紅人,最年輕的部門負責人!」鄒月連忙反駁我。
「你聽誰說的?」
「姐夫啊!」
「那你怎麼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還有,我說過一萬遍了,別再喊姐夫姐夫,你存心讓我不爽是不是?」我正色道。
「好好好,喊什麼呢?左哥?輝哥?」鄒月吐吐舌頭:「難聽死了!」
「難聽就別喊!」我把手中的項鏈遞給他:「給你的禮物!」
「謝謝!」鄒月接過去,對著桌上的小鏡子,在項上比劃。
「你早點休息,別搞得太晚。」我轉身準備離開。
「姐……」鄒月突然喊住我。
我回頭問何事。
「你在海南呆這麼久,這次談判很順利吧?」
「還好,反正最後簽成了合同,算是成功而返吧。」我答。
鄒月又開始顯出那種欲說還休的表情,我大概知道她的心思,狠狠說:「如果你問林啟正,就免開尊口。」說完後,我立刻關上門,逃回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我來不及回味今天的大起大落,反而陷入了極度自責之中。我真自私,我真卑鄙,我居然愛上了自己的妹妹一直暗戀著,甚至為他痛苦到自殺的人。我不敢想像,有朝一日,如果鄒月知道真相,會是怎樣的情形。上帝啊,天主啊,讓她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現吧!
第二天,我早早醒來,窗外陽光明媚。
梳洗整齊後,我下樓去上班。心裡念念不忘那個也許正坐在星巴克等著我的人,小小的快樂在心頭跳躍。
走到一樓,正見左輝出門。他望向我,表情期待。
想起鄒月的公務員考試,我熱情地與他打招呼:「上班去?」
他詫異,隨即點頭:「是!你今天這麼早?」
「對,所裡要開會。」我擦過他身邊,出了樓道口。
他追上來說:「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的好了。」我沒有停步。
他跟在我身後:「鄒雨,有時間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
「就是談一談,像朋友一樣。」
「我不打算和你做朋友。」我頭也不回地說。
他沉默。我忽轉頭:「鄒月考試的事,拜託你費心。」
他忙答:「我會盡力的。」
我朝他擠出個笑容,伸手攔下了一輛空駛的出租車。
車子駛近了星巴克,我提前下了車。走到門口一看,林啟正的車果真停在路邊。我探頭望去,他坐在窗前,翻閱著一些文件,時不時眼看向窗外。
我站在清晨熙熙攘攘、來去匆匆的人流和車流中,遠遠地凝視著落地窗後這個等待著我的人。他身著亞麻色的長袖襯衫,姿態沉靜,陽光打在他的身上,竟令他有些熠熠生輝。望著他,我突然生出些些卑微之感,想我鄒雨何德何能,令到此等人物為我日日守候?這一刻我的心,正如某位女作家所言: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卻在塵埃中開出花來。
過了許久,我收神,走進了星巴克。
傅哥坐在靠門的台前,微笑著與我點頭。
我面對著走去,他一直望向窗外,直到我坐在他的對面,他方才醒覺,那表情,竟像是被捉到犯錯的孩子,有些靦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問。
「我不知道啊!」我若無其事地說:「我只是想進來喝杯咖啡。你常來這裡嗎?」
他也很隨意地答道:「偶爾會過來。」
有的事,不必讓對方知道。我們兩人的想法竟不約而同。
他問:「喝什麼?我請客。」
「你喝什麼我就喝什麼。」我親暱地答。
「我喝清咖,你可能會覺得苦,給你一杯卡布其諾如何?」
「好啊。」
咖啡上了桌,上面泛著細膩的泡沫。我啜了一口,抬眼望他微笑。
他伸手過來,抹去我嘴上沾著的泡沫,問:「平時喝咖啡嗎?」
「很少喝,喝不慣。」我實話實說。
他笑:「跟著我,得學會喝咖啡哦。」
我說:「不如換你,跟著我學會喝茶吧。」
「好啊。」他答。
坐了一會兒,我說:「我得走了,上午所裡有個會,重新討論工作分工。」
「會有變化嗎?」
「以後你們公司的業務全部由高展旗負責,我會去接一家銀行的顧問工作。」
他將身靠後,似乎有些失望:「為什麼?現在還需要這麼做嗎?」
「更需要啊!」我答:「如果我做錯事,你怎麼罵我?」
「我從來不罵下屬。」
我撇嘴:「吹牛吧?我可是見過你發脾氣。」
他回想了一下,說:「那次是特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當老闆的特權之一就是可以發脾氣。」
他聳肩微笑,起身隨我一起走出咖啡館。
兩人走到路邊,我揮手向他說再見。然後橫穿馬路,走到對岸。
一回頭,他仍站在車前,看向我。我再次向他揮手,他方才上車,駕車離去。
有人看著自己過馬路,這感覺,真好。
我帶著愉悅的心情走進了會議室,各路人馬已濟濟一堂,我笑嘻嘻地與大家打招呼。高展旗坐在桌前,埋頭看著報紙,對我的到來無動於衷。我走過去一把扯過他手中的報紙,說:「看什麼呢?我也看看。」
他一把把報紙搶過去:「待會兒,我還沒看完呢。」
此時,鄭主任宣佈會議開始。
高展旗把報紙收在肘下,我又伸手去扯,倒想看看有什麼好新聞。他緊緊壓住,我悄悄轉手去呵他癢,這是他的命門。果不其然,他一彈而起,我順利地將報紙收入囊中。
此番動靜引得鄭主任大聲呵斥,高展旗回頭用譴責的眼光望我,我一抬下巴,毫不示弱地將他頂回去。
會議冗長,一開就是一上午,鄭主任歷數近段所裡的成績,並將高展旗與我狠狠地表揚了一番。最後,分工調整,致林由高展旗全面接手,我終於與致林公司說拜拜,轉向新顧問單位。
我心裡拍手稱快,以前不願做,是害怕在工作時見到那個人,現在不願做,是因為不必在工作時見到那個人。工作和感情應該涇渭分明,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原則。
散會時,我把報紙還給高展旗:「那,還給你,我還以為有什麼好看的東西呢,儘是一些廣告。」
高展旗接過報紙說:「我在看徵婚啟事呢!」
「有沒有什麼好的,推薦給我?」我開玩笑。
「你?」高展旗瞄我一眼:「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伸出手指頭說:「我的要求低得很,只有三個,一、男的;二、活的;三、沒老婆的。」
高展旗「嗤」我一聲,向會議室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後大聲說:「姓高的,我們得辦一下交接吧?」
「急什麼啊?」他頭也沒回。
我跟在他身後,走進他的辦公室。「高展旗,我哪裡得罪你啦?怎麼這個態度?」
「我昨晚喝多了,你怎麼樣?」他沒搭理我的問題,站在窗前自顧自說。
「還好,我又沒喝什麼酒。不過還是挺累的。」
「很早就休息了嗎?」
「哦……」我猶豫一秒鐘,說:「是啊。」
他猛回身:「可是我十點五十打去你家,鄒月說你還沒回來!」
我楞住。這是唱的哪一出?
我支支吾吾:「我……去美容院……去做美容。」
「是坐著寶馬車去的吧?」高展旗用有些尖刻的口吻。
「你瞎說什麼啊?」我心虛不已,但仍想掩飾。
「昨晚你下了車,我從前面的路口掉頭回來,正看見林啟正的寶馬停在你旁邊,你不要告訴我是別人開著他的車,因為我知道,他的車從不讓別人沾手!」高展旗狠狠地說。
被他發現!慘!這種事,總是遲早會世人皆知!我心裡有幾分沮喪,但也不想與他多解釋。我強悍地仰起頭說:「你少打聽我的事!」
說完我轉身準備離開,他衝到我前面攔住我,反手關上了房門。
「你可以解釋一下啊,比如他找你談公事,比如他通知你明天開會,比如你有什麼東西丟在了他的車上,你就不想跟我解釋一下嗎?」
「沒什麼好解釋的,不關你的事!。」
「鄒雨,你說實話,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他直接切入主題。
我心裡也有幾分矛盾,但是,否認並不能解釋一切問題,我也不想和他糾纏於這些私事。
「……我和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於是我答。
但我的回答,該是默認了他的猜測,他的臉色變得十分失望。「我早就發現你們倆個有些不一般,原來果真如此。鄒雨,你瘋了!你瘋了!那個男的就要結婚了,你還跟他攪在一起?!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他會為你不結婚?你以為他真的會娶你?他只是玩弄你!他不會認真的!你不要癡心妄想有一天能嫁入豪門!你沒那個命!」
他的話真刻薄,我無話可答,只想離開這間辦公室。
他卻依舊擋住門鎖,繼續說:「你清醒清醒,他並不是那麼完美,他也有很多缺點,他的錢是被他老爸控制的,他家裡還有三個兄弟,將來誰當家還說不定呢?你跟著他,只會痛苦,得不到什麼好處。鄒雨,你不要執迷不悟了。」
「我不會跟著他,我不會靠他生活。」我小聲說。
「那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你愛上他了?」高展旗的眼裡竟有一些輕蔑的意味:「愛上他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你真庸俗,也去湊這個熱鬧?如果林啟正破產了,你還會愛他嗎?」
他的口氣讓我難堪,我那根堅強的神經開始發揮作用,我直視著他混亂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說:「我愛誰?為什麼愛?都不需要告訴你理由,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你不要妄加猜測,也不要妄作評論,我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說完,我大力掀開他,扭開鎖準備出門。
「你完全就沒有考慮過我嗎?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嗎?」他突然在我身後問。
他的話讓我的動作暫時停止。
「我一直在你身邊,我總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可是,你寧可選擇做別人的情人,也不願嘗試與我的可能性嗎?有錢就那麼重要嗎?有權有勢就那麼重要嗎?鄒雨,我對你太失望了!。」他的語氣如此沮喪,是我從未曾聽見過的。
我回頭看他,他臉上有受傷的表情。
「對不起,我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我真誠地說,但是這話,恐怕已經被世間的女人用過上億次,老套到毫無作用。高展旗轉身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茶杯,突然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想此刻我應該離他遠點,於是我打開門走出去,所有的人都從座位上起身,關心這聲脆響的來源,我徑直回到辦公室,拎上自己的包,向外走去。站在大街上,我突然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我楞楞地站在路邊,足足有半個小時,高展旗的話不斷地在我耳邊炸響,還有他那種混雜著失望、輕蔑、痛苦的表情。我失去他了嗎?我失去了這個聒噪但親切的朋友了嗎?我的生活,因為著三亞的那個早晨,開始震動和變化,接下來,又會怎樣呢?
(三十六)
當我接到林啟正電話時,我已經在網吧裡呆了一下午,正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韓劇裡那個肥胖的金三順將帥哥迷得神魂顛倒。
「你的電話怎麼一直打不通?」他在電話裡問。
「哦,這裡是負一樓,信道不好吧。」我邊說邊盯著屏幕,金三順艱難地爬著山,準備向自己的愛情告別。
「今晚可以一起吃飯嗎?」
「好啊。」
「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不用接!」此時我對接我這件事極之敏感,立刻拒絕了他的好意:「在哪裡,我自己過來。」
「就去上次那家私人廚房吧。」
「好,我半個小時後到。」我掛了電話。
電腦屏幕上,金三順在山頂對著暴雨狂喊著男主角的名字,突然聽到了愛人的回答。電視劇裡的愛情多美好,多金的英俊男子居然拋開自己深深思念的美麗女友,投入胖胖的廚娘懷抱,不按牌理出牌,才能有動人的愛情。而現實中呢,只會像我這樣,淪為貪圖虛榮的淺薄女人。我帶著自嘲的表情離開了網吧。
走進那個家庭餐館,時間還早,服務小姑娘與上次的不是一人,她先用冷淡的口氣問我有沒有預約,當我打出林啟正的名號後,她又用好奇的眼神將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引我入那間小房。
「您請坐,請問喝點什麼?」
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可不想為了點茶與她周旋,於是說:「給我可樂,聽裝的,冰凍的,可口可樂。」這招效果不錯,她立馬走人。
冰凍的可樂讓人心頭哽咽,天光在窗外開始黯淡。
林啟正走了進來,額頭竟有汗珠:「對不起,遲到了,臨時有急事要處理。」他抱歉地說。當他顯出與他的權勢不相稱的謙遜時,其實我最愛。
「早知道我就坐公共汽車過來。」但我依舊嗔怪,雖然心裡並無怨言。
「別生氣。」他走過來親親我的臉頰。「下次還是讓我接你。」
我一時沒有答話。此時,那個胖胖的老闆走了進來。話題轉入了晚餐。
我沒有接受老闆建議的牛排大餐,依舊固執地選擇了中餐,林啟正好脾氣地接受了我的選擇。
當我們開動以後,我問他:「會不會很掃興?」
「掃興?什麼事會掃興?」他不解。
「你心裡肯定想吃西餐,對不對?」
「不會,我都可以。不過,此地的西餐很有水準,其實你可以嘗試一下。」
「我不要,吃西餐我會覺得沒吃飽,喝咖啡我會覺得口更渴,如果聽交響樂,我會當場睡著鼾聲如雷。」我誇張地說。
他大笑。
「別笑,我就是這樣,又土又俗。」
「怎麼會笑你土?」他俯身過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我最愛你這一點,你活得很真誠,很自我,也很勇敢。」
「原來不是因為我長得美?不!我還是要以前的那個理由!」我假裝委屈。
「以前的也算數,美,而且性感。OK?」他哄我,給我下台。我順勢笑逐顏開。
結束了愉快的晚餐,他駕著車,載我緩緩地遊歷車河。
「今天下午,高律師到我辦公室向我匯報案子的進展情況。」他忽然說。
我一怔,轉頭望他的表情。他看著前方,臉色並無變化。
「我們已經重新分工了,以後由他一人全權負責。」我答。
「嗯,已聽說了。」
「高展旗還說別的了嗎?」我試探地問。
他想了想,答道:「他很愛護你。」
暈!高展旗那人,必是去為我出頭。我無奈地搖搖頭,問:「有沒有讓你難堪?」
「那倒不至於,在我面前他很克制。但是,他說他狠狠地罵了你。你還好吧?」他轉頭關切地說。
「我沒事。」我語氣輕鬆。
他沉默,過了許久,輕輕地說了聲:「sorry!」
「沒關係。」我竟豁達地安慰:「早晚會遇到這樣的事。不過,以後我們確實要小心點,所以你不要接我,也不要送我,我們約好地點見面就可以了。」
他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扭頭望著窗外,大幅的廣告畫裡,漂亮的女郎露出魅惑的笑容,路上的行人匆匆而過,表情呆滯。
「鄒雨,有時候,你真讓我無話可說。」他忽在旁邊言語。我扭頭看他,他眼神無奈。
「覺得我太直接嗎?」
「不是,只是感到內疚。一直是我強求你,可你從來沒有埋怨。」
「你不用內疚,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有時候我想,能夠遇見讓自己心甘情願放棄原則的人,也是件難得的事,我只是聽從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願望,所以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和壓力,我也不會做得寸進尺的女人。」我一字一句地說,生怕他不能理解我的意圖。
他沒有言語,伸手過來,將我的手握於掌心。
我不願兩人的氣氛變得傷感,於是提起興致說:「明天有時間嗎?我到你家裡做菜給你吃,我的手藝不錯哦。」
他面露難色,許久竟說:「明天……明天我要去香港。」
香港——這個地方有太多意味,我一時無話可答。
「主要是三亞的那個項目,必須和香港的出資方再溝通一下。我會盡快回來。」他解釋。
「好,那到時再約吧。」我簡短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黑暗裡儀表盤發出幽幽的光,映在我們的臉上。即使我努力地視而不見,總還是有拋不開的心事,擁堵在我和他之間,吞食著戀愛中的快樂。
我沒有讓他送我到平日的路口,還差著好幾百米,我就下了車。他追下來,緊緊地擁抱我,我努力的睜著眼睛,生怕會有淚水不聽話地流下來。我笑著和他說再見,讓他答應每天給我打三個電話,見我情緒尚好,他方才放心地駕車離去。
我想我是愛他的,不然,我如何能將憂傷深藏於心底,只對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