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正文 第十九章
    我希望我和弟兄們能得到理解

    (2000年8月底至10月上旬)

    1

    先是於海榮打來電話,話裡帶出明顯的不快:「林局長,你們公安局調查興旺村怎麼不先打個招呼哇?」

    林蔭一聽就來氣:怎麼,我們公安局依法調查案件還得先經過誰批准不成?心裡這麼想,嘴卻不能這麼說,畢竟他是政法委副書記,很快就可能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長。因此,努力把口氣放緩和些,用請問的口氣問興旺村是否有什麼特殊,需要跟誰打招呼。於海榮說:「說特殊也特殊,興旺村黨支部是全區農村先進支部,村長薛懷禮是市裡樹立的典型,你們查他會造成什麼影響?即使要查,也要先打招呼吧。現在,幸福鄉黨政領導都找到政法委來了,還要找萬書記,整得多被動啊?」

    林蔭氣更大:啊,先進典型就不能調查了,難道當了先進典型法律就管不著了?公安局辦案還得先跟鄉鎮黨政領導報告?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用和緩的口氣說:「於書記,您管了這麼多年政法,一定能理解我們公安工作。黨中央早已提出依法治國方略,再三強調公安機關獨立辦案。如果我們每查辦一起案件,都要先看他是不是被評過先進,再請示他的上級黨政部門同意,那我們怎麼執法呀!」

    於海榮很不高興的聲音:「你要是這種態度我就沒話說了,他們愛找誰找誰去吧。不過,我還是提醒你要謹慎!」

    放下電話,陰雲瀰漫在心頭。正想找方政委商量商量,電話又響起來。這回,打電話的是市農委田主任,曾在市裡的會議上見過幾次面,印象中是個很圓滑老練的人。寒暄幾句後改用一種關切的口氣低聲道:「林老弟,聽說你派人調查興旺村的事?那可是先進典型啊,搞不好造成消極影響,會影響農村穩定啊,是不是謹慎點啊,要是萬書記知道了會怪罪下來的呀……」

    和於海榮說得差不多,甚至更為嚴重:影響農村穩定。帽子可夠大的。林蔭努力用半玩笑的口氣答道:「田大哥,你別嚇唬小弟了,一個村子發生了貪污、縱火、傷害案件,公安機關依法調查,怎麼牽扯到影響穩定的大事了,是不是誰找到大哥頭上了?」

    田主任嘿嘿笑了兩聲:「瞧林老弟說的,我是農委主任,對維護農村穩定有責任,能不關心嗎?你說的也對,幸福鎮的領導們找到農委了。我聽他們說,這案子早已經查清了,那徐子民犯罪後逃跑,你們公安機關還上網追捕,人家村長和治保抓住給你們送去了,把案子一結不就完了嗎?還查什麼呀?林老弟,你別怪大哥多嘴,大哥也是關心你,有些事太敏感,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這是什麼話?林蔭又來氣了,可不好發火,只能虛於委蛇道:「好了,謝謝大哥關心,不過,你知道我們公安局的職責,這可是刑事案件,不能不查清查透。比如大哥你家被誰偷了搶了,你被誰傷了打了,我們能不管嗎?一定要管,不管涉及到誰也要管到底,不管他是不是先進,打你田大哥就不行,我們公安局就要管。大哥你說是不是……對不起了,大哥你多諒解吧!」

    林蔭陪著笑聲放下電話。忽然間,他發現自己成熟了不少,這事要是放到剛來清水的時候,非得在電話裡吵起來不可。看來,自己到清水後還是挺有「進步」啊!

    看來,這事真的很複雜。為了避免被動,還是預先採取些措施吧。

    林蔭撥了許副書記的電話,把有關情況匯報了一下。許副書記低聲說:「已經有人找過我了,我不想給你增加壓力,就沒告訴你。既然你已經意識到了,說說也無妨。其實,興旺村的事我早有耳聞,也接到過匿名檢舉信,知道那裡有問題。可是因為是匿名的,再加上你能想到的原因,批下去就沒再過問。我的看法和你相同,徐子民極有可能是冤枉的,該怎麼查就怎麼查吧,任何人無權干涉公安機關依法辦案。不過,薛懷禮這些年在市裡沒少鋪路,如果案件真有問題,自然會搞些幕後活動。不知你想過沒有,如果這真是起冤案,那主抓這起案件的牛明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正處在提拔的關鍵時刻,而他這個人選又是萬書記以市委名義向地委推薦的,這些聯瑣反應不能不考慮呀……」

    許副書記說這些,林蔭早已想過,可現在聽到仍然感到壓力。他說:「那怎麼辦?難道就因為這些,明明知道是冤案就不查了?就把無辜的徐子民押進獄中,讓真正的罪犯逍遙法外?」

    許副書記說:「那倒不是。我不是說了嗎?該怎麼查就怎麼查?不過,要做好各方面的思想準備。」

    放下電話,林蔭感到一股氣悶湧上心頭。真鬧不懂,怎麼查一個小小的村長又牽動這麼多人。看來,這案子還真有問題!

    他給黃建強打了傳呼,黃建強回話說:

    「興旺村肯定有問題。我們一進村就看出,村裡窮富差距非常大。多數村民都住在低矮的土屋裡,少數一些磚瓦大院都是村長的直系親屬。村長薛懷禮家居然蓋起了小樓。他家的生活和其他村民有天壤之別。徐子民家我們也去了,是一幢普普通通的草房,根本不像有錢的樣子。我們找群眾瞭解情況,薛懷禮又讓治保委李大興帶路,村民們一見都躲躲閃閃,一問三不知,直到把李大興支走,才有群眾提供一些情況。現在看,徐子民極有可能是受了陷害……林局長,怎麼,有什麼事嗎?」

    林蔭不想干擾黃建強,急忙說:「啊,沒事,沒事,你們調查你們的,要克服困難,以心換心,把話說到群眾心裡,讓群眾信任我們,還要注意給他們保密……對了,薛懷禮有什麼反常表現嗎?」

    黃建強:「有,我們一開始調查,他就開著那台桑塔那離開了村子……」

    桑塔那?林蔭一下想起早晨薛懷禮離開時乘坐的轎車,當時腦袋裡閃了一下,還以為那車是他借誰的呢,原來是他本人的。村子既然不富裕,他一個小小的村長哪來的桑塔那?想了想又問:「還有什麼情況嗎?」

    黃建強回答:「有,有的村民跟我們說,薛懷禮跟大軍子弟兄是老鐵,他進城,很可能是找大軍子活動去了,局長,你要有所準備……」

    林蔭心裡「咯登」一聲,怎麼,這事又和大軍子弟兄聯繫上了?媽的,怎麼哪裡有壞人壞事哪裡有他們哪!他的口氣變得格外堅定起來:「建強,你們不要受干擾,全力開展調查,有什麼情況隨時向我報告!」

    2

    這時候,薛懷禮和兩個人在一起,地點是皇朝大酒樓的一個貴賓間裡。兩個人一個是大軍子,另一個就是牛明。此時,好酒好菜擺在面前,三人卻誰也沒動一口。大軍子和牛明都在訓斥薛懷禮。

    牛明:「你他媽的腦袋是讓驢踢了還是讓門夾了,你抓姓徐的幹啥,往公安局送啥?這不沒事找事嗎?!」

    薛懷禮哭喪著臉說:「這……誰知道惹出這事來呀,我尋思,案子已經定了,你又在公安局,送來能出啥事呢,往法院一送判了,就啥事沒有了,要不,他老在外邊跑,到處告狀,咱們總也得不著消停!」

    大軍子:「你想得簡單,現在不是從前了,你要送也先打個招呼啊……媽的,要是不抓他,他永遠是逃犯,就是把他幹掉了,也沒誰能知道,知道了也沒人注意。這回可好,事出來了,怎麼辦吧?」

    薛懷禮用祈求的目光望望牛明,又望望大軍子:「這……軍哥,大伙都說,您在清水沒有辦不成的事,我薛懷禮跟你好幾年了,對你可是言聽計從,忠心不二啊,我要是丟了,你能撿著嗎……」

    實際上,薛懷禮年紀比大軍子大,可此時卻一口一個「軍哥」叫著,在村裡那威風的勁頭完全不見了,說完話,還眼巴巴地瞅著大軍子。但是,大軍子卻皺著眉頭,沒敢接這頂高帽,歎口氣說:「現在不比從前了,姓林這小子軟硬不吃……這不,於海榮和農委老田都出面了,啥事沒當,他現在找我的茬兒,我不出面還好,要一出面,他肯定更較真,那你們就更倒霉了!」

    「這……這可怎麼好?」薛懷禮臉色都有點變了。目光又望向牛明:「牛局,你看這事……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呀,我一個小破村長,能把我整哪兒去,判幾年出來還是我,您就不同了,現在你又要提拔,要是不想個辦法,會受影響啊……」

    牛明沉默著大口吸煙,薛懷禮的話一句句都扎進他的心裡。他再也忍不住了,使勁敲起桌子,沒好氣地對薛懷禮說:「行了行了,要不是為你,我他媽的能貪上這事?你從前不是說啥也不怕嗎?說村裡人都被你治得老老實實,就是調查也沒人敢說話,怎麼現在又怕起來了……」

    「這……這……」薛懷禮結巴起來:「這……村裡人……倒不敢反天,不過……也得預防萬一呀,萬一公安局較起真來,也不敢保證他們不亂說,軍哥,牛局長,你們得想辦法,不能這麼查下去了!」

    牛明沒理薛懷禮,把臉轉向大軍子:「這事,你不幫忙也得幫忙,要不是你,我能認識他薛懷禮嗎?讓我幫他這個忙。現在出事了,你不能閃開不管。我看,現在只有找大老闆了,讓他找個理由,不能讓姓林的再往下查!」

    薛懷禮急忙跟上:「對,萬書記是一把手,只要他說話,咱清水誰敢不聽?其實,我的典型就是萬書記樹立起來的,憑良心說,萬書記對我不薄,我和他也有過碼,去年兒子出國,我還拿了三萬呢。不過,萬書記總是跟我繃著,不像軍哥您和萬書記的關係,所以,還得軍哥你出面管用……牛局你說是不是?」

    在牛明和薛懷禮的目光注視下,大軍子不好再推托。歎了口氣說:「你們不知道,萬能膠也不是萬能的,他不像咱們,還得注意形象,再說,萬能膠也得節省著用,價錢太貴,只有關鍵時候才能用,你們這點小事……好吧,我就跟他說一聲,好使不好使我可不敢保證啊!」

    薛懷禮興奮起來:「軍哥出面還有不好使的?軍哥放心,不管辦成辦不成,人情我一定要走,我這人辦事你知道,不會摳摳叟叟的!」

    大軍子瞪了薛懷禮一眼:「不就賣地那三百多萬嗎?我還沒放到眼裡……告訴你,不是我對萬能膠不好使,我是擔心萬能膠對姓林的不好使!」看看牛明:「媽的,姓林的在清水呆長了,總不是個事,我看,咱們也不能這麼消極被動地讓人整了,得反擊呀!」

    薛懷禮也說:「是啊,當初不是說好好的嗎,牛局當公安局一把手,怎麼把這麼個人弄來了!」

    牛明咬著牙說:「我跟他勢不兩立,等過了這一關,我非跟他見見高低不可!」

    大軍子哼了一聲鼻子:「我看哪,你不是他的對手……行了,我跟萬能膠說一聲吧,不過,他昨天去北京了,聯繫很不方便!」

    一個小時後,許副書記接到在北京的萬書記打來的電話,語氣很不高興:「公安局是不是沒事幹了,到興旺村去鼓搗什麼?不是已經定了的案子嗎,還興師動眾查什麼?你知道這事不?」

    許副書記急忙解釋:「啊,萬書記,這點小事還驚動您了。林蔭跟我匯報過,案情出現了新變化。昨天又收到省委信訪辦轉來的國務院信訪局公函,要求我們認真對待徐子民上訪事宜,盡快查清真相,而且限期回復。我想,公安局的調查也有助於整個案情的查清,就同意了……再說,公安機關依法獨立辦案,我雖然主管政法,也不好在具體案件上過多干涉呀!」

    「這……」萬書記有些語塞,但馬上口氣又嚴厲起來:「獨立辦案怎麼了?再獨立也得在市委領導下,我不是講過嗎?不能機械執法,要站在講大局、講政治的高度執法,他們這麼搞,就對大局有消極影響……行了,你告訴他們,查可以,但別沒完,盡快結案,大忙季節,別影響秋收,影響穩定!」

    許副書記把萬書記的指示告訴了林蔭。林蔭也把調查的情況告訴了許副書記。他說,黃建強的調查已經取得突破,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徐子民涉嫌縱火一事根本就是望風捕影,甚至是故意陷害。村民們雖然不敢公開說徐子民無罪,但已經有兩戶鄰居證明,徐家的柴油桶平時就放在大門口,誰一伸手就可以拿走。因此,油桶出現在縱火現場,根本不能當作他放火的證據。至於徐子民貪污一事,現在看,也是無中生有,這從他們家的生活狀況就看得出來,反倒是薛懷禮他們有貪污嫌疑。如果這些屬實的話,那傷害罪也難以成立,因為薛懷禮等人捆綁毆打徐子民本身就是違法的,徐子民的行為是正當防衛,頂多是防衛過當,何況薛懷禮弟弟的傷已經痊癒。黃建強還反映了一個重要情況:那個李大興原來是刑滿釋放人員,盜竊,流氓什麼都幹過,可是,他卻當上了村治保主任,成了薛懷禮的打手。

    聽了介紹,許副書記問林蔭下步打算,林蔭說,目前看,薛懷禮等人有重大職務侵佔犯罪嫌疑,正是公安機關受理範圍,因此,決定明天派經偵大隊介入,徹底查清興旺村的經濟問題。

    許副書記聽後沉吟片刻說:「就依你的辦吧,不過一定要快些突破,還要注意掌握法律尺度,別讓人鑽了空子,抓住把柄!」

    第二天一上班,林蔭就把黎樹林和經偵大隊長胡清找到辦公室,向他通報了情況。胡清沒聽完就說:「興旺村的事我們早就知道,兩年前就有人寫信告他們,因為都是匿名的,再加上老曾不支持,管轄界定不明,我們案子又多,就沒過問。現在我們聽局領導的,你們要說查,我們就全力以赴,困難再大也要查清!」

    林蔭說:「那好,你們馬上行動,組織得力人員進駐興旺村,要深入發動群眾,多方搜集線索。由於帳本已經被燒光,在這方面突破可能性不大,就從薛懷禮的家庭財產查起,黃建強說他的生活水準明顯超過正常收入,住宅樓和桑塔那就得幾十萬,問他錢是哪來的!」又對黎樹林:「我看,為了加大辦案力度,你親自帶隊吧,爭取在最短時間內取得突破,不能讓他們有所準備,夜長夢多啊!」

    黎樹林和胡清立刻行動起來,當天就帶幾個同志去了興旺村,與黃建強等人匯合。黃建強帶人調查縱火案,胡清帶人調查經濟問題,黎樹林坐鎮指揮。興旺村從來沒見過這種陣勢,全村、也包括幸福鎮頓時轟動了。

    公安局這種陣式極大地震懾了不法之徒,鼓舞了興旺村的群眾,有人開始暗中向調查人員舉報情況,並且越來越多,調查迅速取得突破。有人偷偷提供,村委會被焚之前,村治保主任李大興曾經在現場出現過,還有人證明李大興在徐子民家大門外晃悠過,還有人控訴李大興經常毆打村民的惡行。還有人暗中提供,薛懷禮在市區有房產,他有時住在城裡,有時住在村裡,坐著桑塔那上下班,比調市領導都牛。而薛家人則說不清家裡的錢從哪兒來。薛懷禮的弟弟一著急還說走了嘴,「我們在廣州辦廠掙的!」這樣,又掌握了薛懷禮廣州辦企業的線索。林蔭立刻採取果斷措施,指示胡清和黃建強將薛懷禮、李大興等人強行傳喚到市公安局突審。

    可這時薛懷禮和李大興忽然不見了,逃跑了。

    這下轟動更大,興旺村很多群眾都膽壯了,敢於站出來了,還有村民給公安局送來一面大錦旗。上邊寫著:「金盾除霸,始見青天」字樣。林蔭又派人到廣州進行調查,果然發現薛家辦的兩家企業,其中一家是飯店,專營北方飯菜,生意十分興隆,另一家是生產型企業,由於經營不善,已經陷於癱患。兩個企業的投資,沒有二百萬元根本就下不來。企業的法人是薛懷禮兩個尚念小學的外甥。

    顯然,這就是興旺村的賣地款。

    事情到了這地步,萬書記也不好說什麼了。好在薛懷禮和李大興逃跑了,家裡人把一切都推到他們身上,二人不在,有些問題也難以查清定論。可是,現在起碼能認定他們有重大犯罪嫌疑,反過來,也能證明徐子民是無辜的。

    徐子民一恢復自由就開始到處上告,除了告薛懷禮,要求賠償之外,還告牛明,告趙鐵軍。告他們刑訊逼供,製造冤案。還給一些部門報紙寫信,《青年報》就派來記者來到清水,好在缺乏直接證據,牛明和趙鐵軍又死不承認,江波也一問三不知,難以定論。白山地區檢察院法紀科派人查了一番,也是如此。

    可是,錯案是明擺著的,雖然薛懷禮和李大興逃跑,不能核實,可徐子民無辜是不可否認的,牛明就把責任往江波和趙鐵軍身上推,江波起初不幹,可他是辦案人,想推也推不了,最後,落了一個行政記大過處分,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的職務也被免了。

    趙鐵軍卻沒事。因為他只是一般民警,加之已經調出公安機關,倒毫髮無損,繼續當著自己的稅務幹部。

    牛明雖然好歹脫出身來,可徐子民的控告還是引發了不良後果,提拔的事因此泡湯。此時,能保住副局長的職務他就滿足了。而清水公安局領導班子保持了原來的結構,方政委依然擔任政委職務。

    不過,於海榮倒如願當上了主管政法的副市長。據說,這也是大軍子活動的結果。關于于海榮和大軍子的關係,林蔭已經有所耳聞。原來,多年前,於海榮曾給大軍子的父親當過事務秘書,得到賞識,逐漸被提拔起來,就和大軍子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關係,特別在錢的問題上經常得到大軍子的支持。兩人也就結為一體,各取所長,互相幫助。

    於海榮空出的位置由市檢察院的副檢察長任明遠頂上來。這是提拔,但是,相對副檢察長而言,卻少了很多具體而實際的權力,因此,任明遠很不高興。

    對這樣的結局,林蔭心有不甘,可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磨煉,他的承受能力也增強了,仔細一想,覺得案子辦到這種程度也算可以,何況,心裡還有一種為陳副市長出口惡氣的感覺。

    可是,薛懷禮失蹤後,幸福村失去了他的高壓統治,反而一時亂了套,好多人爭當村長,分成幾派打鬧不休,還一夥一夥到市裡上訪的,真的出現了不穩定跡象。萬書記有一次就公開說過:「我早強調過,政法機關辦案要站在講政治、講大局的高度,不能機械辦案,更不能因為辦一起案件影響穩定,今後再有這樣的案件,要及時向市委匯報,不能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可案子已經取得了突破,就不該停下來。林蔭又部署經偵大隊和刑警大隊共同努力,向各地公安機關發出協查通報,派專人赴廣州,對薛家經辦的企業和場所進行控制,爭取早日發現薛懷禮和李大興的蹤跡,抓獲歸案,以使案情真相徹底查清。同時,對失職的幸福派出所黃所長給予了嚴重警告處分,並調離原崗位。

    這又是一次較量,在這場較量中,林蔭佔了上風。但是,他也意識到,對方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他顧不上這些,天氣已經漸漸轉冷,眼見國慶節來臨,接著就是北方的秋末冬初了,歷年的案件高發期到來,安全保衛的任務陡然加重,必須全力應付。忙忙亂亂中,一個多月過去了。

    3

    這天晚上,林蔭接到了谷局長的電話。他詢問一下近期工作轉了話題,問林蔭最近回家沒有,聽說一個多月沒回了,就半開玩笑地說:「秀雲沒意見嗎?是不是在清水有寄托了……對了,你們最近上報的材料我看了,風格好像有點不一樣啊,挺有才氣的,就是規範性不夠,是新來那位女秘書寫的吧。上次開會我見過,長得也不錯嗎,怪不得你這麼長時間不回家……聽我的,抓緊把家搬去,不然,秀雲會有想法的呀……」

    談完這些,谷局長又瞭解清水公安局的經費問題。林蔭如實匯報說:「很緊,皇朝大酒樓行動後,雖然解決了幾項緊迫的經費,可還是很缺乏,基礎建設無從談起,民警也沒有補貼,工資更不能及時足額發放。我到清水後,同白山比,每月要少開三百多元!」

    谷局長「嗯嗯」地答應著,聽完後說:「經費緊張是困擾我們基層公安機關的大問題,不過,越是緊張越是要注意,對下邊也要嚴格要求,不能因此出現問題……對了,你們沒向上邊跑跑嗎?可以想法找找省財政廳和公安廳,通過關係想法調撥點經費呀!」

    林蔭苦笑一聲,把去財政廳請示經費的事情講了。最後說:「經費不但沒請來,還搭進三千多元飯錢,這種事不是我這種人幹的!」

    谷局長聽完後,又囑咐林蔭進一步嚴格要求自己,各方面都要注意影響,同時也囑咐他大膽工作,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堅定信心,不辱使命,他相信並永遠支持他。

    放下電話,林蔭覺得谷局長好像話中有話,又一時猜不出什麼意思。因為天已晚,想了一會兒上床沉入夢鄉。

    可是,第二天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地區政法委和紀檢委聯合調查組來到清水,調查清水公安局的問題。具體地說,調查林蔭的問題。調查組成員由地區紀檢委、政法委人員組成。何大來是調查組的副組長。

    看來,谷局長的電話就是為了這個。他肯定已經知道了消息,想預先瞭解一下情況。

    許副書記為此事把林蔭和方政委找到辦公室,要求他們正確對待,積極配合調查組工作,如果有什麼問題,向組織說清楚。最後,強調一定不能因此影響工作,有問題就交代,沒有問題就安心工作。即使有些小小不然的問題,如果是為了工作,上級領導也能正確理解,市委該承擔責任的也會承擔。林蔭和方政委也表了態,說一定認真接受調查,不會因此影響工作。

    然而,這只是主觀願望。調查組來到的消息馬上傳遍全局,儘管人們沒公開說什麼,可那表情、那沉重的氣氛,那放低了的音調,就說明了一切。

    當然,也有人流露出幾分興奮的期待的神情。

    這其中就有牛明和郝正。牛明方方正正的小臉仰得更高了,郝正則在一些辦公室竄來竄去,有話沒話地找人搭訕,希望有人把話說到這方面。可是,現實社會已經把人磨煉得非常老到,人們都小心地迴避著這個話題。

    面對這種局面,林蔭不可能無動於衷。最強烈的感覺是委屈,自己來清水後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成績有目共睹,工作蒸蒸日上,沒受到表揚獎勵,卻被立案調查。雖然沒有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可傳出去會是什麼影響?

    而且,調查組的工作也令他不能理解。他們住進市賓館,找了很多人談話,包括方政委、黎樹林、周副局長、牛明、老靳、李婕等班子成員及黃建強、江波等人,還找了一些刑警大隊的中隊長和隊員,甚至郝正以及已經調離的藍玉芹和趙鐵軍,可就是沒找自己。對了,還有一個人沒有找,那就刑警大隊長秦志劍。

    看來,沒有找的人就是被調查對象。人家是在搜集證據,調查對像當然要最後接觸。不到火候不揭鍋嗎。這種手段公安局經常使用。

    儘管調查組在調查每個人時,都提出保密要求,可事實上不可能做到,再說了,有些事也沒有保密的必要。

    晚上下班後,方政委和調查組談話後來到林蔭的辦公室,關上門,臉色凝重中透出氣憤。「何大來實在不是東西,看來,他真是想藉機整事兒啊。林蔭,你得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林蔭:「有什麼準備的?我沒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讓他們調查吧!」

    「不,」方政委現出焦急的表情:「你知道他們找我談些什麼?一是問你平常的言行,尤其問你在各種會議上都講過什麼話,平時嘮喀又說些什麼話。你還記得嗎?市委黨建檢查組半年檢查之後,你說他們搞形式主義,影響正常工作。還有,你去財政廳要錢回來後,在一次黨委會上說,有些壞風氣都是從上邊來的。尤其是你對近年來政治學習活動過多有看法,說了些不滿的話,不知怎麼都被調查組知道了……我看,他們是想上綱上線,在政治上整你……」

    好像一件沉重的、看不見的巨大物件從漸漸暗下去的屋頂壓下來,壓到頭上,壓到身上,壓到心上。一時之間,林蔭感到喘不過氣來。他萬沒想到,調查組居然調查這些事。如果真的調查下去,自己在會上會下還真沒少講此類的話,真要上綱上線,那問題還真挺嚴重。剛才他還覺得心地坦然,不怕調查,現在忽然感到了恐懼,一種深深的、發自心底的恐懼。

    他努力鎮靜自己,用平靜的語調問:「還有什麼?」

    方政委看看看林蔭,「還瞭解上省財政廳要錢的事。這你不用擔心,我對調查組說了,那是黨委集體的決定,再說了,錢也沒要回來,兩萬塊錢也沒送出去,也就吃頓飯,算什麼大事……」

    這事同剛才的事比,壓力相對輕一些,可林蔭仍然感到不安:當時,自己就感到不妥,現在還真應驗了。還好,禮沒送出去,錢沒要回來。如果真的要回一百萬,經自己的手送出去兩萬,那不是行賄嗎?現在看,雖然行賄沒成,可也實施了行賄行為,只不過是未遂罷了。

    可是,現在這種事得有多少?比這嚴重的還有多少?我又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工作,值得這麼大動干戈嗎?真是大腐敗做報告,小腐敗帶手銬,不腐敗反倒叫你睡不著覺啊!可是,有些事就看認真不認真,想不想整你,不想整,多大的事也沒事,想整你,多小的事也不行,沒事也整出你事來。看來,這反腐敗也是某些人整人的有力武器呀!

    還有什麼?

    林蔭望著方政委。因為天色漸暗,又沒有打燈,方政委的臉色看不清楚。只聽他沉重地歎口氣又說:「他們還瞭解秦志劍的情況,問他是如何提拔起來的,平時表現怎麼樣?對了,別的都不怕,有一件事一定要注意,恐怕你還不知道呢……」

    桌上的電話鈴突然響起,打斷了方政委的話。林蔭拿起來,是周副局長的聲音:「林局長你在呀,我在樓下,馬上就上去!」

    聽到周副局長要來,方政委說:「肯定也為這事。等他來之後一起談吧!」

    片刻,周副局長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走進屋子,看到方政委一愣,剛想退出去,認出是誰才鬆口氣站住:「方政委也在,正好跟你們一起匯報吧,這事我有責任,給你們惹禍了……刑警大隊報銷手機費的事,不知怎麼被調查組知道了,跟我談了半天,我說這事你們不知道,由我承擔主要責任,可他們還不相信。特別何大賴子,非要把責任消到林局長身上不可……」

    原以為他要談向省裡要錢的事,想不到卻忽然出來這件事,林蔭鬧得心中沒底起來。

    周副局長做了解釋。原來,刑警大隊因為工作性質特殊,確實需要要配手機和傳呼,可上級沒有這方面的規定,更沒有這筆錢,有很多同志就自費買了。買手機的費用也就算了,可手機傳呼有了,卻公私一起用,哪個刑警每月都要支出一二百塊的通話費,大家感到承受不了,都說應該報銷一部分。秦志劍就請示了周副局長,主張從本大隊返還的罰沒款中解決一部分,可沒有這方面的規定,周副局長說要研究研究。不想,秦志劍自作主張,居然從上月開始用罰沒款報銷了,每人每月三十元,也就是每天補貼一元,錢倒不多,可現在成了問題。

    周副局長忿忿地說:「林局長你別擔心,這事有我負責,整不到你身上去。可還有一件事,你得有思想準備,就是給那些沒分配的警校生發生活補助一事,也成了問題……」

    原來,高翔他們十幾名警校學生畢業一年多了還沒分配,一直在一些科所隊幫忙。因為這些學生素質都很好,公安局各單位又都忙,缺乏獨擋一面的好手,幹了一年多,幾乎就頂民警使了,其中刑警大隊就七個,和大家一樣破案,抓人,值班,審訊,只是在辦案筆錄上不能簽他們的名字。可是,因為這些人多數家庭比較困難,在公安局白干,生活費用還要家裡負擔,實在說不過去,秦志劍就想了個變通的辦法,以給民警發夜班補助費的名義,把這筆錢給他們發了生活補助費,每人每月二百四十元,勉強夠吃飯的。

    現在,這也成了問題。

    周副局長氣呼呼地說:「林局長,你也別太往心裡去,我跟調查組說了,這事是我提出來的,由我負責……」

    林蔭默默不語。周副局長的話並不能安慰他。你是清水公安局的一把手,出了什麼事你都擺不脫干係,誰也替不了,何況人家就是對你來的。你還覺著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呢,現在看,你的問題多著呢!

    調查組還掌握了哪些問題呢?林蔭問方政委和周副局長。二人互相看看,都搖搖頭。方政委說:「別的……沒什麼嚴重的了,不用往心裡去了……反正,還是多想一想可能被人鑽空子的事吧……當然,腳正不怕鞋歪,咱們這些事算個啥,我看,沒一樣真正拿得出的,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了,還想從政治上整人哪?上省廳請錢也是為公,再說了,還沒要來錢,行賄未遂,就請人吃了頓飯,刑警大隊報銷通話費事金額不大,也就是個違反財經紀律的事,你又不知道,能怎麼著,給實習生發補助頂多也是違反財經紀律,也算不上什麼大事……當然,有點思想準備還是必要的……天不早了,就到這兒吧,這幾天,咱們一言一行還真得注意點,有人給記錄啊,要知道咱三人湊到一起商量這事,恐怕又是一條罪狀!」

    方政委說完,和周副局長一起告辭了,辦公室只剩下林蔭一個人。這時,他才發現屋子裡很暗,就打亮了電燈。

    早已過了飯時,可林蔭心裡亂亂的長草一般,沒有一點食慾。坐在椅子裡想了片刻,忽然意識到,方政委和周副局長好像還有話沒說出來。這……難道還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

    正想問問方政委,電話鈴卻恰在這時響了。是秦志劍打來的,憤憤的聲音:「林局長,我剛和調查組談完,差點跟何大賴子幹起來,他純粹是整人……林局長,對不起,我給你惹事了……」

    秦志劍簡單講了調查組找自己談話的經過,前面和方政委、周副局長說的差不多,可最後卻多出一句:「媽的,太卑鄙了,真像有人總結的那樣,整人的手段有三種,一是政治,二是經濟,三是作風。這不,都給你用上了……」

    林蔭心一動:怎麼,還有作風……作風怎麼了,自己難道出了什麼作風問題,那自己怎麼不知道呢?

    他讓秦志劍把話講清楚些。秦志劍不像方政委和周副局長那麼委婉,直統統說出來:「他們沒直接說出誰的名字來,可我看,好像是說苗雨和你有什麼事,你別往心裡去,這純粹是污蔑,就像整我似的,當時不也是說我和王霞怎麼怎麼了嗎……」

    秦志劍後邊說的什麼,林蔭已經聽不見了,當聽到苗雨的名字時,他只覺得大腦「哄」的一聲全亂了,一股別樣的滋味在心中泛起……媽的,這到底是哪兒跟哪兒,你整我就整了,往苗雨身上聯繫什麼呀……

    林蔭覺得不應再沉默了,這事關人格,事關他人,事關苗雨。她還未婚,這是對她名聲的極大損害與污辱。

    他打開內部電話號碼本,查找到何大來的手機號,然後拿起電話:「何書記嗎?我是林蔭,我要和調查組談一談……」

    4

    何大來同意接見林蔭,可是,林蔭趕到賓館時,調查組正在飯廳吃飯,他只好在門廳裡等待。好一會兒,何大來才和三個人一起走進來,和林蔭手都沒握,只是冷冷地說了聲:「來了!」,然後把身旁的人介紹給林蔭,其中一個是地區紀檢委案件調查室毛主任,也就是這個調查組的組長。另兩個年紀都在三十出頭,一個是地區紀檢委的幹部,另一個是政法委幹部。有趣的是,何大來和政法委的幹部對林蔭態度冷淡,紀檢委毛主任和另一位同志倒很熱情,緊緊握手後,招呼著林蔭走進一個房間。

    這是個套間,裡邊臥室,外邊是客廳。何大來和毛主任同林蔭坐了個對面,另外兩位年輕一些的同志則做到寫字檯兩側,拿出了筆和紙。

    何大來拿出引人注目的大中華香煙,向毛主任示意一下,被拒絕後自己點燃,連林蔭讓都沒讓。林蔭知道,這絕不是因為自己不抽煙,而是做出的姿態。還好,毛主任倒杯水遞到面前。

    何大來噴了一口煙,冷淡地:「說吧,有什麼事?」

    林蔭覺得嗓子發乾,使勁兒嚥了口吐沫,有點費勁兒地開口了。他先表了一下態:自己保證正確對待調查組的工作,努力配合,不會因此影響工作。接著轉到正題上,情緒也有些激動起來:「對調查組的工作我無權指責,如果我有問題,也願接受組織處理,可我也不隱瞞自己的觀點,調查必須有根據,不能望風捕影,特別事關人身名譽的事,我本人無所謂,還牽扯到別人。我不知道調查組為什麼進行這樣的調查,有什麼根據,有什麼必要?」

    何大來聽完冷冷一笑:「你是不是看錯你面前的人了?我們不是你的民警,我們是地區紀檢委和政法委組成的聯合調查組,你有什麼權力指責我們的工作?請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清水公安局長不假,可在這裡你卻是調查對象,這難道還需要提醒嗎?」

    話中含有污辱和蔑視,林蔭不能沉默,立刻抗聲道:「調查對象也有申辯的權力。我有什麼問題儘管調查,可事關自己和她人人格的問題,調查組要講究方法,要對人負責,法庭牽扯到隱私案件還不公開審判呢,調查組難道就不應該謹慎一些嗎?如果屬實倒還罷了,如果不屬實,誰為當事人負責?影響誰給挽回?」

    何大來冷冷一笑:「你激動什麼,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如果你沒有這種事,怕人家調查幹什麼?那好,現在我就問你,你為什麼調清水來這麼長時間不搬家?」

    林蔭又感到一股怒火從心底往上湧。他明白了昨天晚上谷局長問同一個問題的原因了,原來,這成了自己作風問題的佐證。該怎麼解釋呢?搬家,對你們來說可能是小事,可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你們知道嗎?搬來清水,首先要買住房。如果買住宅樓要好多錢,到哪裡去弄?買平房又都上班又遠,家務也多,對父親身體也不利。再說了,家搬來,秀雲的工作怎麼辦?還有,清水的情況這麼複雜,如果家搬來,干擾肯定要多,不利於工作,還莫不如暫時這樣,待徹底打開局面後再搬……

    可是,這些能對何大來說嗎?說了他能理解嗎?他是個酒色之徒,能體會自己的心情嗎?媽的,他成天花街柳巷,反倒來調查自己的作風問題,真是極大的諷刺。想到這兒,更感到沒有必要正面回答,而是用同樣譏諷的口吻道:「我真佩服有些人的想像力,從我沒搬家能聯想到有作風問題?何書記,辦案要講究證據,據我所知,清水就有幹部經常出入娛樂場所,眠花睡柳,跟小姐打成一片,可這都沒人查,怎麼忽然就對我搬沒搬家感起興趣來了?」

    何大來陰白的面孔也泛出了一絲紅暈,惱羞成怒地一拍茶几:「你什麼意思?什麼態度?告訴你,你的問題很嚴重……好,你既然來了,那就好好談談吧,談不明白別回去……」

    一旁的毛主任急忙勸解:「哎,何書記別激動!」又給林蔭的水杯添了水:「林局長,你也別激動,有話慢慢說!」

    何大來拉著臉,對旁邊記錄的二人說了聲:「你們做好記錄,我們現在正式和被調查人林蔭談話!」轉向林蔭:「好吧,我問你第一個問題,你是否做到了和黨中央在政治上保持一致?」

    這帽子真是壓人,林蔭勉強克制著自己,冷冷地回答:「我覺得沒有必要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一切!」

    「你什麼行動?能證明什麼?」何大來逼視著林蔭:「『現在從上到下,竟搞形式主義』,這話你說過沒有,『有些壞風氣是從上邊刮來來的』,你說過沒有,『現在是好人憋氣,壞人得意』,你說過沒有?我這只是隨便舉個例子,還有好多。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你說從上到下竟搞形式主義,這個『上』指的是哪裡?你說壞風氣是從上邊刮下來的,是從哪個上邊刮來的?現在,我們的國家欣欣向榮,蒸蒸日上,形勢越來越好,怎麼就好人憋氣,壞人得意了。你說這些話都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就是和黨中央保持一致嗎?」

    林蔭感到脊樑骨一陣陣發涼,但,憤怒很快戰勝了恐懼。他勇敢地迎著何大來的目光:「對,這些話我是說過,在什麼場合下說的已經記不清了。可我以黨性發誓,我忠於黨的事業,我對得起共產黨員的稱號。我想,如果用一台錄音機和錄像機盯住一個人,然後把他所有的話和行動進行剪輯,無論誰都可以打成反革命。我覺得,一個人是不是和黨中央保持一致,主要不在他說什麼,而是在做什麼,我林蔭帶領清水公安局全體民警和各種違法犯罪日夜戰鬥,我獻出了所有的精力的感情,我用自己的行動在實踐黨的方針路線,對此我問心無愧。相反,有的人可能滿口革命口號,可干的卻是給黨抹黑,損害人民群眾利益的事,那麼,無論他嘴說得多麼好,也不能說與黨中央保持一致!」

    林蔭充滿激情的話把何大來震住了,他一時說不出話來,而毛主任和兩個記錄的也被吸引,毛主任的眼中甚至露出讚許的神情。

    林蔭說完,把臉扭向一邊。何大來囁嚅了好一會兒才說:「呵,你還有理了,那好,就看看你的行動。一個領導幹部用什麼人能夠反映出他的政治態度吧。你說,秦志劍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聘他當刑警大隊長。市委沒有批准,你為什麼偏要堅持用他?」

    林蔭更憤怒了,同時也感到更可怕了。居然把秦志劍也牽連進來了,話裡話外的意思還說秦志劍不是好人。這更不能讓步了。他再次抗聲道:「秦志劍是個什麼人?是個好人,是個優秀的警察。為什麼聘任他?那不止是我個人的意見,也是集體的意見。因為他能力強,能破案,能帶好刑警這支隊伍,所以我堅持用他。至於他提拔沒有被批准,就像現在的我一樣,有人整他……」

    ……

    在林蔭和何大來舌戰的時候。光華集團總部大樓大軍子的辦公室內,大軍子也在和人談話,不過所處的角色和心情完全不一樣。大軍子在對手下的一些頭頭們訓話,心情十分放鬆快樂,而這種放鬆和快樂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品嚐到了。他在寬敞豪華的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並不時發佈指令,頤指氣使,氣派十足。

    「再有兩個多月就年底了,目前看,春天定的任務指標完成得不好,有的甚至一半都沒有完成。這也不能完全怪你們,我也理解,因為有姓林的干擾。可現在情況不同了,要抓住時機,加大力度,該咋辦咋辦,一定要完成春天規定的任務指標。都聽明白了吧!」

    在座的還是當初那些頭頭們。此時,他們表情各異,有的興奮,躍躍欲試,有的疑慮,竊竊私語,有的面呈難色,還有的不以為然。不過,多數人都懂規矩,有意見也不敢說,只有大禿子又站起來,公開發現不同意見:

    「大哥,我可不敢保證能完成。這話開春時我就說過,你不願意聽,現在我還這麼說。你不是不知道,姓林的來了之後,日子比從前難過多了。你說加大力度,怎麼加大力度,還不得動手動腳?可弟兄們心沒底呀,動手行,真要進去怎麼辦?大哥,清水這塊地盤您還能不能震得住啊,你得給弟兄們個交代呀!」

    口氣很不恭敬,明顯地含有懷疑甚至挑釁,大軍了停住腳步,眼睛盯住大禿子:「什麼意思?耳朵是聾了還是堵上了?我不是說了嗎?姓林的幹不了幾天了,現在他自身難保,哪有心思對付你們,我說過了,該怎麼辦怎麼辦,不明白咋的?」

    大禿子卻不以為然地晃晃禿腦袋:「大哥,是你不明白俺們弟兄,我剛才說了,今年的任務指標連去年的一半還沒完成,現在大半年過去,年底眼看就到,你讓俺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咋完成?」

    大軍子眼睛盯住大禿子說:「咋的?大禿子你再說一遍?你以為我耳聾眼瞎嗎?全市每天消耗多少啤酒我不知道嗎?這一夏你就收入多少?告訴你,我給你算好帳了,你現在最少收入了一百七十萬,想蒙我,膽子可不小啊!」

    大禿子臉紅了,可仍然不服,歪著脖子抗聲道:「那又咋著?我也有一大攤子事業,有一幫子兄弟,他們也得養家餬口啊。再說了,這年頭時興改革,咱們有些規矩是不是也得改革改革了……別人我管不著,反正今年我是交不上二百萬!」

    這是公然挑釁。大軍子眼睛盯著大禿子,嘿嘿冷笑起來:「好,好哇,看來你翅膀硬了,我真是震不住了,清水這塊地皮應該交給你大禿子了?好,好小子,有出息,沒辜負我的培養!」轉向另外幾人:「你們有沒有這麼想的,誰覺得翅膀硬了,用不著我了,就提出來,我保證不攔著,今後也少操一份心。有沒有,像大禿子學習,當面說出來……」

    在大軍子目光下,再沒人敢向大禿子那樣站出來,反倒有人忙不迭地表忠心:「大哥,這哪兒跟哪兒啊,都是自己弟兄,我們一輩子也離不開大哥你,要是沒有大哥,能有我們弟兄的今天嗎?大禿子你喝多了吧,惹大哥生氣……」

    大禿子使勁兒哼聲鼻子,使勁兒坐下了。

    大軍子也沒再深究,而是對著幾人大聲道:「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應該懂點事了?誰都知道,團結就是力量。越是困難的時候,越要團結,要是不團結,誰還把咱放到眼裡?我知道,你們現在心裡都有點不托底兒,那就給你們交交底兒吧,姓林的眼前的處境你們都知道了,這只是剛開始,他肯定幹不了幾天了,清水的天下還是咱們的。現在你們的任務除了完成指標,還要到處放風,把姓林的事宣傳出去,讓清水的人都知道,這樣,也有助於你們完成任務……我早就說過,事該辦還得辦,只是要注意一點,要講究點策略,明白嗎……」

    大軍子在教訓別人的時候,也啟發了自己:是的,事該辦還得辦,只是要講究策略。這個時候,要不採取點非常手段,弄不好來個窩裡反就麻煩了!

    這麼想的時候,他看了大禿子一眼。

    會議結束後,他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抄起那把東洋武士刀,把玩良久,最後拿起電話。

    電話那頭聽完他的指示後,有些遲疑地回答說:「大哥,你發話就好使,不過,你剛開完會,這事一出,大伙肯定能猜到怎麼回事……」

    大軍子對著電話惡狠狠地說:「對,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是怎麼回事!」

    大軍子的會議結束,林蔭同調查組的談話也接近了尾聲。林蔭承認了向省財政廳送禮要錢的問題,也承認是自己主持召開的黨委會併力主這樣辦的,願意接受任何處分。對秦志劍報銷手機傳呼費和給實習民警發補助費的問題也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可是,當何大來再次攻擊秦志劍時,他再次言辭激烈的做了辯護:「他私自動用罰沒款報銷話費肯定是錯誤的,但他絕不是貪污,更不是為了自己……你們說,刑事警察這種職業需要不需要手機和傳呼機,他們為了工作通話這筆錢應不應該報?我承認這樣做違反財經規定,可我也希望上級領導理解我們基層警察的苦衷。我們到省財政廳請錢也是迫不得已,誰願意那麼做呀?可如果不這麼幹,就沒有錢,沒有錢就無法辦案,要知道,我們刑警一年裡幾乎有半年熬夜工作,可從來沒有領過半分補助啊……」

    林蔭情緒激動地講述了弟兄們的苦處,講了他們如何起早貪晚、夜以繼日的工作,如何三年沒領一分補助費,如何不能及時足額地領取工資,還特別介紹了嚴德才的情況。這一來,何大來再也說不出話了,毛主任則漸漸睜大了眼睛,嘴裡下意識地說著:「這……還有這種事……原來警察這麼不容易呀……怎麼能這樣啊,得解決呀,這不是逼著人犯錯誤嗎……」那兩個記錄的年輕同志更是聽得入了神,其中一人飛速地往記錄本上記錄著。

    林蔭結束講話時,眼睛裡已經有了淚水。他說:「組織上如何對待我個人,我沒有一點想法,可是,我希望我和弟兄們能得到理解,我們實在太不容易了……而且,我希望調查組能加快工作效率,盡快結束調查,做出結論,以使我們全神貫注地開展工作!」

    林蔭住了口,屋子裡一片寂靜。片刻,毛主任開了口。他說:「林蔭同志,你的話對我們的調查很有啟發,使我們對公安民警有了更多的理解,你的要求也是合理的。請你放心,組織上一定會正確對待你們的問題的,希望你放下包袱,不要受到干擾,集中精力幹好工作。另外,我覺得,你個人也可以就這些問題寫一個材料,叫交代也好,叫說明也好,我們一併向地委匯報。你要相信,組織一定會對你負責,對清水市公安工作負責的!」

    毛主任說完後才扭頭問何大來還有什麼事,何大來哼了聲鼻子搖搖頭,林蔭就站起身來告辭,向外邊走去。

    外面,天色很暗,地上結了厚厚一層白霜,深灰色的蒼穹還撒下雪花。寒意襲來,林蔭裹緊了身上的風衣。他這時才意識到,已經秋去冬來,初冬的第一場雪來到了。

    他步行著默默地走在回局的路上,大腦急劇地思考著。他意識到,調查組這種活動必將給清水公安局的工作帶來極大的消極影響,甚至直接影響到全市的治安形勢。在這種時候,大軍子一夥一定會非常高興,極有可能會惹出些事來,明天一定要安排一下,以防萬一。

    林蔭想對了,只是行動晚了一步,因為,大軍子的行動已經開始。

    5

    晚十一時許,大禿子從一家酒店走出來,在兩個保鏢的攙扶下走向自己的轎車。今天頂大軍子幾句,心裡覺得挺痛快。媽的,現在看,他大軍子也沒啥了不得的,頂他就頂他了,能怎麼著?團結,團結你媽個×呀,把我們弟兄的血汗錢都團結到你腰包裡去了,出了事還是我們弟兄的,你鬧個手腳乾淨,不就是仗著交了些當官的嗎?今後我大禿子就不尿你這壺,能怎麼著?我有錢,我自己也會交人,憑啥非聽你的呢?這麼想著,一邊往車裡鑽還一邊對保鏢說著:「媽的,今後咱自己當自己的家,自己的錢自己花,誰也別想管著咱們!」

    保鏢應答著把大禿子扶進車內。車向前駛去,駛過繁華的鬧市區,駛上了一條較為僻靜的街道。

    夜已深,這裡行人寥寥,車輛稀少。大禿子的車正往前駛著,忽然發現前面出現一台轎車同向行駛,但駛得較慢。大禿子讓保鏢快點開過去,可自己的車往哪邊開,對方就往哪邊駛,大禿子氣得直罵。突然,前面的車停住了,保鏢沒有準備,車頭一下撞到前面的車尾上。大禿子大怒,命兩個保鏢:「下去看看,是誰,給我打……」

    可是,他話剛說出半截就停住了,因為不知何時後邊也駛來一輛轎車,緊緊地頂住他的車尾,使他前進不得,後退不能。同時,前車後車各下來三個人,手中都拿著黑黑的傢伙,拉開車門,頂住了車裡三人。

    大禿子還沒醒過來,對來人罵道:「媽的,你們要幹啥,知道老子是誰嗎……」

    對方不跟他說話,兩人對付一個,迅速將兩個保鏢控制住,分別押向前後車。同時,有兩個陌生的面孔鑽進這這台車裡,一人開車,一人用槍逼住他。

    這時候,前面的車閃開了,這台車可以開了,一直駛出市區,走了好半天,駛入一條荒僻無人的小路,在一座小山崗下停住了。

    山崗下早就停著一台轎車。

    大禿子被兩條漢子從車上推下,對面的車裡也走出兩個身影。

    大禿子認出兩條身影是誰,一下了清醒了,渾身也哆嗦起來:「大……大哥,二……二哥,我……你們這是幹啥呀……別嚇唬大禿子了……」

    兩個人影走過來,四隻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冷光。矮個兒的走上前「啪啪」一個耳光,然後罵道:「媽的,就憑你敢跟我們弟兄做對?是不是覺得我不在,沒人管你了?!」

    另一個高個兒的冷冷一笑:「大禿子,怎麼熊了,你的本事呢?你不是要自立門戶嗎?那你就是老大了,好,我祝賀你,不過,你這老大只能到別的地方去當了!」

    大禿子嚇得話不成章了:「大哥……大哥,你可別跟……大禿子一般見,大禿子知錯了,你饒大禿子一回吧……」

    「饒你?」又是一聲冷笑:「那不等於依了你嗎?你讓我改改規矩,跟你說吧,我的規矩永遠不會改,尤其是背叛我的人,我絕不饒恕!」

    說完,手一揮,回身向車中走去。大禿子知道已經無可挽回,身子猛地一竄向前撲去,戴著手銬的雙手抓向面前的人,嘴裡還罵著:「你們哥倆不得好死,我大禿子死了也要找你報仇……」

    他喊到半截就停住了,手也慢慢鬆開,身子向地上癱去。他的生命永遠地終止了。

    兩個保鏢也陪他一起去了。這是兩個弟兄的辦事風格: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第二天夜裡,大軍子又召開了會議。會上,他很認真地問:「大禿子哪兒去了?怎麼沒來開會?什麼?見不著他了……媽的,不能把事兒耽誤了。黃毛,你先把他那攤管起來吧,幹得好,今後就交給你!」

    黃毛高興地答應下來。

    最後,大軍子又部署道:「世紀工程已經到了關鍵時候,而關鍵的關鍵是資金,既然市裡有政策,把募捐的任務承包給咱們,就要充分利用好這個機會。在今後一段時間裡,集中精力把這件事辦好,加大力度,該咋辦咋辦,一定把錢收上來!」

    第三天,秦志劍和黃建強他們發現,稱霸酒類市場的大禿子不見了,取代他的是黃毛,立刻把情況向林蔭做了匯報。

    秦志劍說:「我們在皇朝大酒樓發展了一個耳目。他說,大禿子不久前曾和大軍子發生過衝突。我懷疑,他是被除掉了!」

    黃建強補充說:「而且,大禿子是個亡命徒,沒爹沒娘,也沒有老婆,唯一的親信就是兩個保鏢,其中一人兼司機,可這兩個人也不見了,因此沒人報案,沒人指證。咱們想介入也沒有理由,沒有證據。」

    林蔭意識到,這可能是調查組來清水的後果,但無法說出來。他只能要求刑警大隊加強監視,保持耐心,鍥而不捨,多方挖掘線索,爭取在這起案件上取得突破,進而獲得打擊清水黑社會犯罪的突破。

    秦志劍和黃建強離開後,林蔭思考了片刻,覺得有個問題該解決了,就給苗雨打了電話。不一會兒,她風一般刮出現在面前:「林局長,有什麼指示!」

    說話的時候,苗雨微笑著,目光直視著林蔭,好像含有幾分戲虐。林蔭不知她心裡想的什麼,眼睛也不敢直視她,只是讓她坐下,心裡犯愁怎麼開口。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已經傳得滿城風雨,可當事人卻不知道,或者是最後一個知道。對苗雨來說肯定也是這樣。該怎麼對她說呢?林蔭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苗雨,有個事徵求一下你個人意見,想把你的工作調整一下吧,你在辦公室雖然幹得挺好,可還是政工科更適合你,更能發揮你的特長,可以為咱們局的宣傳多做貢獻!」

    聽了林蔭的話,苗雨臉上閃過一絲憤怒,臉也紅了一下,馬上又換了一種戲虐和諷刺的笑容:「怎麼,我一個未婚女子都沒在乎,您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就承受不住了?你不是徵求我意見嗎?那好,我明確表態,不同意。憑什麼讓我去政工科,這樣做,更給他們口實,既然我們沒問題,為什麼要避嫌。不,我就要在辦公室工作,就要留在你身邊,別人愛說什麼就說什麼……」

    林蔭這才知道,苗雨早已知道了這件事,想不到她真沉得住氣。她的話說到他心裡去了:如果真的為避嫌把她調到政工科,肯定會給人口實,反倒給人以有問題的感覺。

    在林蔭沉默的時候,苗雨繼續說:「其實,你要避嫌,把我調到政工科是遠遠不夠的,應該調離公安局,最好調離清水。其實,我舅舅已經準備這麼幹了。可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不會因為別人潑髒水而改變……」

    林蔭聽出了問題:舅舅?從前也聽她提過,他是誰呀?

    苗雨好像猜到了林蔭在想什麼,緊接著就做了回答:「對了,我也不再對你保密,我舅舅就是洪市長。我不想讓人們覺得我受他的庇護,他也不想讓我這樣做,所以,自我調清水來後,就一直保密,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

    原來如此。

    怎麼辦吧?林蔭為難起來。他看了一眼苗雨,心中生出一種特別的感情。說心裡話,他對她確實有好感,很強烈的好感,他不願意讓她離開,希望她在自己身邊工作,這使他感到溫暖愉快。或許,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對她有了一種曖昧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會越界的……可是,到底該怎麼辦呢……

    苗雨看著林蔭的有些尷尬的表情,心中暗暗發笑,覺得發現了他心靈中弱的一面。其實,她早就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在惱怒的同時也有幾分高興,為這種傳言,為自己能和他聯繫到一起而高興,如果他真的對自己有那種感情該多好,可惜……

    兩個人都沉默起來,屋子裡出現了一種微妙的氣氛。可是,急促的電話鈴沒有使這種氣氛保持多久。

    電話是政經文保科魏科長打來的,他用一種驚慌的語調大聲報告說:「林局長,不好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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