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距山陽不遠不近,有四百多華里,不屬於白山管轄。李斌良不知道,就在他和苗雨到達之前,有一輛車已經先他們一步到達,停在一個繁華的街口。這是一台普通的轎車,掛著南平的車牌照,稍稍特殊的是,車窗裝的是有色玻璃,從外邊看裡邊,什麼也看不清楚,可從裡邊往外看,卻一切清清楚楚。車裡邊只有一個人,這是個身體強壯的青年,他坐在駕駛席上,有些焦急地等一個人。可是,他並沒有等多久,這個人就在前面出現了,他晃晃蕩蕩的,一副挺逍遙的樣子,臉上駕了副大墨鏡,腦袋不時地轉動著,觀察四下的情況……他是馬強。駕車人按了一下喇叭,提醒走來的馬強,然後把副駕旁的車門推開,馬強走過來,就勢鑽入車內,摘下墨鏡,沖駕車人一笑:「走吧!」轎車啟動,緩緩地向前駛去。二人開始了對話:「怎麼樣,在南平呆得挺舒服吧!」「還行,飯店雖然沒上星,檔次在南平絕對一流,單人間,每天三頓飯都不用出門,夜裡還有女人陪睡,白干,不用掏錢,挺自在的。」「沒人懷疑你吧!」「沒有,大飯店就是南平大哥開的,他親自安排的,誰敢懷疑?」「公安沒查過嗎?」「你是盤問我呀?我住的飯店是重點保護單位,公安一般不來查,來查了也是走形式。其實,就是認真查我也不怕,我證件俱全,他能查出我什麼來。如今這世道真是太好了,要什麼有什麼,這假身份證造得跟真的一樣,誰也看不出來。當然,一切還是因為有咱們大哥在後邊罩著。你不佩服不行,大哥交得就是廣,到處都有朋友,而且個個不是凡人。我想,在中國,恐怕沒有大哥幹不成的事,瞧,把鄭楠的老婆閨女幹掉了,能怎麼著?咱們能跟上這樣的大哥,真是八輩子燒高香了。」「看來,你對呆在南平很滿意了?」「這……也不能這麼說,雖然吃、睡、玩都行,可太憋屈。人不是豬,吃飽了喝足了睡大覺就行,人得活動,在這裡雖說有酒有女人,可是,大哥規定,除了天黑下來之後,不能出去閒逛,不能跟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個女人只能玩一次,再喜歡也不能來二回,你知道我的性子,隨便慣了,我就願意沒事和一幫兄弟在一起喝大酒,吹大牛,再聚到一起搓搓麻。可是,在這裡都沒有了,這下好了,這日子總算結束了!」舒口長氣,顯出一副功臣的姿態,「怎麼,專案組真的撤了?」回答:「撤了。」馬強:「這麼說,咱們的計劃成功了,他們真的認定是袁瘋子干的?」回答:「對。」馬強:「鄭楠有啥表現沒有,他認嗎?」「認。」馬強:「是啊,他不認又能怎麼樣,不認也得認,哎,你看前面那輛車,是山陽的牌照!」
真的,迎面駛來一輛「桑塔納」轎車,掛著山陽的牌照,可以看到,車前排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馬強:「哎,他們會不會是專案組的……」馬強說著,隨著交錯駛過的轎車轉過頭,向後看去,這時,他忽然發現身後的座位上還有一個人,可是,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一根雖然纖細卻極具韌性的繩索突然套到他的脖子上,並迅速勒緊,他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也知道了身後的人是誰,他不想這樣死去,拚命掙扎,車裡立刻展開了一場生死搏鬥。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此時,轎車已經駛出城外。在同一個時間裡,李斌良和苗雨的車駛入了南平,駛向南平市公安局大樓。他們和馬強的死神之車交錯駛過,因為對方的車是有色玻璃,他們沒有看到車裡坐著的馬強,更不可能看到車裡發生的生死搏鬥。【BT22路上已經通過電話,當李斌良和苗雨趕到南平市公安局的時候,刑警大隊蔣大隊長正在等著他們,並立刻把他們領到一家小飯店,在等飯菜的時候,他們自然而然地說起了案件。關於梁軍沒什麼要問的,他本人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和犯下的罪行,關鍵是找那個大哥,梁軍說什麼也不供出這人是誰,李斌良首先向蔣大隊長提出這個問題。蔣大隊長微微一笑:「這個你就不用問了,到了南平,誰都知道這位大哥是誰,我已經派人在找他。不過,這個人不能輕易動,你們能知道,如今,這樣的人財大氣粗不說,還多數都有個身份,我們早就想動他,就是因為沒有證據不敢,現在好了,既然梁軍指控他,有了證據,也就可以碰碰他了。可是,上午還有人見過他,現在卻哪裡也找不見了,我懷疑他知道了什麼風聲,躲了起來。」對蔣大隊長的話,李斌良完全理解。這位「大哥」肯定是南平的趙漢雄,從種種跡象上看,他肯定和趙漢雄之間有什麼聯繫。「大哥」找不到,那麼,馬強呢?苗雨提出了這個問題,蔣大隊長說,也正在找,如果他真的藏在南平的話,極有可能是這位「大哥」安排的,而這位「大哥」開著很多旅店、餐館、洗浴中心之類的場所,藏一個人是極為容易的。刑警大隊的弟兄正在對「大哥」的這些場所展開秘密調查。調查真的還挺順利,三人還沒吃完飯,蔣大隊長就接到一個電話,是手下打來的,說金日大酒店的一個女服務員暗中提供,在他們的酒店內曾經住過一個人,很像照片上的馬強,不過,登記的身份證不是這個名字,也不是山陽人,而是叫馮剛,江泉人。李斌良一聽:「快,我們要見這位服務員。」
女服務員是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後才來到蔣大隊長辦公室的。一是她剛剛下班不久,二是藉著夜色掩蓋她進入公安局。這是個二十來歲、模樣普通的女服務員。蔣大隊長暗中告訴李斌良,她是他一個手下的耳目。女服務員仔細看了李斌良帶來的馬強原照後,點頭確認:「對,就是他,瞧,額頭上還有一塊疤,只是照片上不太明顯。可是,他今天晚上出去再沒回來。」苗雨:「你親眼看到他出去了嗎?」女服務員:「那倒沒有,我每頓都要給他把飯菜送入房間,今天晚上我又送去了,可是,房間裡卻沒人,我問了一下,值班的曹姐說看他晃晃蕩蕩出去了,一直沒回來。」李斌良:「你這位曹姐說沒說,這個人出去有沒有人陪著,有什麼反常的地方沒有。」女服務員:「沒有。曹姐說,只有他一個人……反常……曹姐說,天都要黑了,他卻戴個大墨鏡。」有問題。苗雨又問:「你既然給他送飯,發現他有什麼反常的嗎?」女服務員:「這……就是每頓都讓人把飯菜送進去,平時不出屋,還有……就是找三陪小姐,還每次都換人……不過,好多客人都這樣啊!」蔣大隊長在旁邊插了一句:「這麼說,你們金日大酒店裡邊有容留介紹賣淫嫖娼活動。」女服務員沒有回答,但是,表情上默認了。李斌良沒有追問這事,也不奇怪。誰都知道,儘管國家嚴禁賣淫嫖娼,可實際上,這種現象並不罕見。李斌良並不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馬強。可是,女服務員再也說不出別的。他只能對她表示感謝,囑咐她,一旦發現馬強回來,立刻報告,再發現什麼新的問題,也要及時報告,然後就讓她走了。儘管對女服務員^^交待,可是,李斌良不抱什麼希望,直感告訴他,馬強不會回來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一種強烈的擔心在心頭生出。他對蔣大隊長說:「蔣大隊,我們只有兩個人,在南平又人生地不熟,一切全靠你了!」蔣大隊長:「沒說的,我立刻把全大隊在家的人都撒下去,配合派出所管區民警,在全市範圍內尋找這個人,只是……」蔣大隊長不說了。李斌良明白,他和自己產生了同樣的擔心。第二天上午,擔心應驗了。當失望的李斌良和苗雨正要離開,蔣大隊長攔住了他們,說接到報告,有群眾報案,在郊外路旁的一個廢棄沙坑裡發現了一具男屍。這……李斌良、苗雨和蔣大隊長及有關人員迅速趕到現場。
這是一處廢棄的沙坑,離公路不是很遠,一個醜陋的男人齜牙咧嘴地睡在裡邊。當然,他絕不是睡著而是早已死了。死者的額頭上有一塊刀疤,脖頸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李斌良很快認定,他就是馬強。屍體是一位農民發現的,他的承包地就在附近,因為要「方便」而來到沙坑,想不到,發現了馬強,嚇得差點拉到褲兜子裡。法醫屍檢認定,馬強系被繩索勒頸窒息而死,時間不超過十二小時。也就是說,他是在李斌良和苗雨來到南平的前後被人殺死的。不用說,又是滅口。難能可貴的是,法醫在對屍體進一步檢查時,在馬強緊攥著的拳頭裡發現了幾根毛髮。那是頭髮,人的頭髮,不很長,是男人的頭髮。看來,馬強死前曾和殺害他的人搏鬥過,所以,薅下了一些毛髮。毛髮立刻送往省公安廳檢驗。在這種情況下,李斌良和苗雨就不能走了,他們繼續進行調查,蔣大隊長也加大了力度,集中了手下的警力,一邊尋找那位失蹤了的「大哥」,一邊對金日大酒店展開公開調查。調查取得了一些進展,有個服務員提供,在馬強出事前,好像有人來打聽過他。李斌良和苗雨立刻又和這位服務員談話,她提供,是一個叫「二毛」的熟人前天晚上向她打聽過,問她在酒店裡見沒見過一個額頭上有刀疤的山陽男子,她告訴了他。在蔣大隊長的配合下,李斌良和苗雨很快找到了「二毛」。「二毛」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頭髮稀疏,神情緊張,不停地眨著眼睛。看得出,他不想痛快說出自己知道的事,可是,當聽到自己打聽的人已經被殺死,不由大吃一驚,叫出聲來:「什麼……不能啊……」蔣大隊長敲敲桌子:「什麼不能,趕快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然,這條人命就算到你身上!」「別,別,蔣大隊,我對天發誓,這可不是我幹的,我……我是打聽過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山陽人,可是,是別人托我打聽的!」李斌良:「那好,你說,是誰托你打聽的?」「二毛」:「這……可是,他也不能幹這種事啊……當年,我跟他幹過,他對我不錯,後來我單干了,做起了生意,他也沒少支持我,可H是……」苗雨:「快點,先說他是誰?」「二毛」:「這……他……我要說出來,太對不起他了,他告訴我,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蔣大隊長又敲了下桌子:「可是,我們非知道不可!」李斌良溫和地:「你不用這麼害怕,既然你說你的朋友是好人,不能幹這種事,我們調查清楚就行了。再說了,是我們逼著你說的,你完全可以對他解釋嘛!」「二毛」頹喪地:「那……好吧,我就說,他也是山陽人,你們大概能認識他。」苗雨:「是誰,快說!」「二毛」終於說出了一個名字:「孫鐵剛!」什麼……「桑塔納」轎車疾駛在返程路上。為了更快地趕回去,他們抄了近路,行駛在一條鄉間公路上。才幾天的光景,鄉間的景物比初到山陽時有了很大變化,那時,青草和樹木剛剛吐綠,現在已經是鬱鬱蔥蔥了,路旁的草地上,還點綴著一些叫不出名的各色野花,看上去賞心悅目,加之風和日麗,可以說,眼前的景色是很美的。可是,美好的景色絲毫不能沖淡李斌良和苗雨的沉悶心情,他們內心充滿陰鬱,和車外面的景物恰好形成反照。不斷縈繞在李斌良心頭的當然是孫鐵剛。他在南平打聽馬強的蹤跡,意味著什麼呢?他為什麼要尋找馬強,他找到他了嗎?就在他打聽馬強的第二天,馬強就被殺死了,這能是偶然的嗎?他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馬強是被他殺死的嗎……想到這裡,李斌良眼前現出孫鐵剛那高大健壯的身軀和豪爽的笑聲與氣派。難道,他會是殺人犯……不,如果是他幹的話,他肯定不會親自動手,一定會假手他人。如果馬強真是他派人殺的,那麼,動機又是什麼……對了,馬強是趙漢雄的人,而他和趙漢雄是死對頭,這應該是一條理由。可是,殺死馬強對報復趙漢雄又能起多大作用呢?何況,如果想報復的話,可以向警方舉報,協助警方抓獲馬強,經過審訊,挖出趙漢雄的罪行,這種報復不是更好,更有力,更痛快,更解恨嗎……所以,如果真是他幹的話,那麼,他就不是為了報復,而是……而是滅口。這是一定的。可是,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馬強和孫鐵剛有什麼關係呀?馬強是趙漢雄的人,孫鐵剛曾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他的厭惡和仇恨,那不像是裝的呀,難道,他和馬強背後還有什麼人所不知的勾結不成……李斌良想不清楚。在離開南平之前,他已經打電話把一切告訴了邱曉明和秦志劍,要他們立刻採取措施控制孫鐵剛,如果可以的話,也可以先期傳喚,進行詢問。秦志劍和邱曉明聽了他介紹的情況,也和他一樣迷惑不解。不過,邱曉明和秦志劍也在電話中匯報了兩個重要情況。一是他們已經找到了那輛撞袁志發的客貨兩用車。原來,在李斌良一離開,就有一位群眾到刑警大隊報了案,自己的一輛停在外邊的客貨兩用車丟了,哪裡也找不到。後來,有人在城外的一個河泡子裡發現了這輛車。經目擊者辨認,它正是撞袁志發的那輛。可是,車中什麼也沒發現。第二件應該說比較重要,但也是馬後炮。那就是,經秦志劍和邱曉明親自重新核查,在鄭書記家出事前馬強被拘留一事果然非常可疑,那完全是一起故意尋釁滋事,受害人根本就不認識馬強,也沒有妨礙他什麼,他拿起酒瓶就把人的頭打破了,之後,派出所受理了案件,他也沒有任何抵賴,痛痛快快地進了拘留所。而就在他進去的第二天晚上,就發生鄭書記家的慘案。對這兩件事,李斌良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種種跡象顯示,這是一起非常複雜的案件,不可能輕易取得突破。馬強在發案前被拘留,早就引起了懷疑,現在不過是證實一下罷了。即使對孫鐵剛的疑慮,他在想了一陣子後也暫時放到腦後。因為他相信這事不難搞清。而讓他的思慮長久停留下來的是另外一個問題,而且,久久揮之不去。那就是,為什麼在自己剛剛來到南平的時候,馬強恰好被殺了。消息走漏了。有人走漏了消息。這個人是誰?在和邱曉明通電話的時候,邱曉明在電話那頭也提出了這個問題,並明確地指向了苗雨,他回答說不可能,一路上他都和苗雨在一起,她根本沒有機會向別人透露消息。邱曉明指出,在出發前,他曾經讓她去準備一下,那時,她有充分的時間打出一個電話,而這一個電話就足夠了。這話一下把他的嘴堵住了。真的是這樣嗎?李斌良抬眼看了一下倒視鏡,只見她一副冷峻神情,高高地昂著脖頸,透出一種毅然決然的表情。這……他試探著開了口:「苗雨,你對這些事怎麼看?」苗雨脫口而出:「有內奸。」這……李斌良:「那麼,內奸是誰呢?」苗雨:「當然是知情人!」「知情人?」「對,知道我們內情的人,內部人!」這又是怎麼回事?李斌良又糊塗起來,聽她的口氣,毫無顧忌,一點也不像心中有鬼的人,看來,這裡邊還有別的問題,不宜探討下去了,必須向林局長報告……可是,儘管這麼想,這個疑問在頭腦中還是揮之不去。如果內奸真的在專案組內,那麼會是誰呢?林局長不可能,自己和秦志劍也不可能,剩下的就是邱曉明和苗雨,邱曉明原來倒真有些可疑,可現在看,他只是性格問題,不可能是內奸,那麼,剩下的……剩下的還是她,可是……不,不可能是她,她怎麼能是內奸呢……手機又響了起來,是李斌良的,他一手駕車,一手把手機放到耳邊,一聽到裡邊傳出的聲音,吃驚得差點把車開進路溝裡。還是那個怪裡怪氣的嗓音:「李局長,那個兇手是趙漢雄派他的兩個手下殺死的!」「什麼……你怎麼知道,你是誰……」沒有一點動靜,對方的手機已經關了。李斌良急忙停下車,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號碼,那上邊顯示出四個字——「可疑號碼」。是他打來的,那個人打來的,舉報馬強藏在南平的人打來的。當時,他把他的號碼存在手機中,並加上了「可疑號碼」四個字。李斌良馬上回撥,可是,對方已經關機。他想了想,立刻又給秦志劍和邱曉明打回電話,讓他們盡快找到趙漢雄和他的兩個保鏢,同時,查一下這個可疑的號碼,都跟哪裡通過話。然後,才重新啟車駛去。當他們趕回山陽公安局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林蔭早已先一步從江泉趕到,和秦志劍正在等待著他們。不,不止在等他們,也在等孫鐵剛。林蔭告訴李斌良,邱曉明和呂康已在工地上找到孫鐵剛,正在返回的路上,而老曾已經和趙漢雄取得了聯繫,他就在山陽,一會兒也將趕來。至於那個神州行的號碼,除了給李斌良打過兩次電話,再也沒有別的記錄。看來,這個手機是專門幹這個用的,這也說明,持這個手機的人準備充分,而且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他們匆匆地吃了晚飯,孫鐵剛就在邱曉明和呂康的陪同下趕到了。
詢問要講究策略,對孫鐵剛這樣的重量級人物,更要小心應對。見面後,先是寒暄一番,然後,讓進山陽公安局黨委會議室,沏上茶水,迂迴著嘮起了別的,李斌良不知不覺、順乎自然地把話題引入沙場的事故。孫鐵剛一聽這話就激動起來:「別提了,明明是一起人為製造的破壞案件,可有人偏偏認為是責任事故,想通過這個整我……不,不是整我,是整鄭書記。可證據在那兒擺著呢,最後,他們不得不承認,是人為破壞,都撤了,可是,耽誤了我好幾天的工期……對了,林局長,李局長,邱局長,你們別繞了,有啥話就直說吧,是不是有什麼懷疑我的地方?」這人,真的挺直爽。在這種情況下,迂迴沒有任何意義了。李斌良單刀直入,問他,是否托「二毛」在南平打聽過馬強的消息。孫鐵剛愣了一下,就承認了:「有這事,怎麼了?」李斌良:「孫董,請您告訴我們實話,您為什麼要打聽他?」孫鐵剛:「幫你們破案哪?對,我跟你們說過,我早就懷疑,鄭書記家的事有他的份兒,他的背後是趙漢雄,就想幫你們早一天抓到他,把案子破了,給鄭書記報仇!」苗雨:「你是怎麼知道他在南平的?」孫鐵剛:「這……個人有個人的路子,我知道,南平有一位『大哥』,跟趙漢雄關係不錯,就懷疑馬強藏到那裡,所以,就托『二毛』注意一下,怎麼,他真在那裡,你們找到他了?」李斌良:「找到了,可他已經死了!」「什麼……」孫鐵剛吃驚地站起來,「他死了,怎麼死的……不用說,是被人滅口了……媽的,肯定是趙漢雄干的,這小子,心黑手狠,一定是他……」看上去,他的表情很真誠,不像演戲的樣子。苗雨:「那麼,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馬強藏在南平的?」孫鐵剛:「前天,對,是前天晚上。」和「二毛」說的時間相同。秦志劍插上來:「那你怎麼沒向我們報告?」孫鐵剛:「這……因為『二毛』只說有人告訴他,在一個酒店住著個臉上有刀疤的人,可是,臉上有刀疤的人不一定就是馬強啊,我就讓他再核實一下,想核實准了再報告你們!」這……這種解釋也說得通。又問了一會兒,孫鐵剛翻來覆去都是這些話,再也問不出別的。最後,只好無奈地放了他。李斌良一直送他走出大樓,在他上車前,又攔住他:「孫董,我再問您一個問題,您有沒有讓誰給我打過電話,舉報馬強在南平?」孫鐵剛急忙搖頭:「沒有哇,我要真是拿準了他藏在哪兒,肯定會親口告訴你,讓別人給你打什麼電話呀……哎,你這是什麼意思,誰給你打電話了?」聽上去,他不像是裝假。李斌良只好搖搖頭:「這和你無關。再見,我希望,今後你再發現什麼,能及時地告訴我們!」孫鐵剛:「一定,一定。」「那好,再見吧!」「再見!」孫鐵剛和李斌良握手後,進入自己的4700,啟動,向前駛去。李斌良望著孫鐵剛4700越野吉普的背影,心中產生一種感覺:不可能是孫鐵剛殺的馬強,他的話基本屬實,但是,同時又感覺到,他似乎也隱瞞了一些東西。他隱瞞了什麼呢……前邊傳來一陣喧嘩聲,使得剛轉身向院內走去的李斌良又轉回身來,向喧嘩的地方望去。原來,孫鐵剛的4700沒有駛遠,對面有一台轎車擋住了他的去路,一些路人圍上來,吵嚷著看起了熱鬧。旁邊明明可以錯開車,駛過去,可是,兩台車卻頭對著頭,誰也不讓誰,就這麼頂著牛,頂在距公安局大門口不遠的地方。駛來的是一台黑色的加長「林肯」。天哪,兩個冤家碰到一起了。李斌良急忙走過去。
雙方同時下車,向著對方逼近。但是,孫鐵剛這邊只有他一個人,而趙漢雄的身邊卻有兩個如狼似虎般的保鏢。孫鐵剛毫不畏懼,迎著三人走上前去。趙漢雄和孫鐵剛面對面站住,互相盯著對方,誰也不錯開眼睛。趙漢雄:「你想怎麼樣?」孫鐵剛:「你想怎麼樣?」趙漢雄:「我讓你讓開。」孫鐵剛:「憑什麼我讓開?我讓你讓開!」趙漢雄冷笑一聲不再說話,身旁的馮健男立刻虎步跨到孫鐵剛面前,一把揪住孫鐵剛的衣襟。孫鐵剛並不害怕,眼睛依然瞪著趙漢雄:「姓趙的,你想怎麼著,我警告你,現在不是從前了!」趙漢雄:「不是從前又怎麼樣?姓孫的,你不要太得意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我胡漢三還會回來的!」孫鐵剛:「那好,你有本事你就回來,我等著你!」眼睛盯向馮健男,「把你的手放開!」馮健男卻抓得更緊,孫鐵剛的領口縮緊,呼吸困難起來。他用力掙扎,但是,馮健男的手太有力,根本掙不脫。趙漢雄得意地看著。孫鐵剛困難地對馮健男:「你……要幹什麼!」馮健男:「我讓你把路給我大哥讓開!」馮健男扭著孫鐵剛,把他向他的車推去,旁邊看熱鬧的人被這陣勢嚇得忘了喧嘩,就在這時,李斌良的喝聲傳過來:「馮健男,鬆開你的手!」馮健男眼睛的餘光看到李斌良走過來,不甘心地慢慢鬆開手,但是,仍然借勢推了孫鐵剛一下。孫鐵剛退了兩步,惱羞成怒地指著馮健男大叫起來:「你幹什麼,殺人嗎?是小子你殺了我……」李斌良走過來,分開雙方,眼睛怒視著馮健男,馮健男一副不服氣的表情,把臉掉向一邊。最後,在李斌良的調解下,趙漢雄和孫鐵剛各自讓了半邊,互相交錯著駛過去。趙漢雄是應老曾之約帶著保鏢來接受詢問的,然而,專案組對三人分別詢問了一個多小時,卻一無所獲,三人的口徑完全相同,在馬強被殺的時間裡,他們正在白山活動,而且,有好多人證明。詢問只好結束。李斌良並不意外,他知道,要想拿到趙漢雄的證據,絕不是件容易的事。趙漢雄離開後,專案組緊接著進行了研究。秦志劍觀點非常明確:「我覺得,孫鐵剛的可能性小,他的話也有幾分可信,不可能是他殺的馬強,咱們還得往趙漢雄身上使勁兒。」邱曉明照例唱反調:「怎麼使勁兒?秦大隊,咱們是刑警,辦案要有證據,什麼證據沒有,怎麼沖趙漢雄使勁啊?」秦志劍:「你少跟我抬槓。馬強是趙漢雄的馬仔,如果沒有趙漢雄,南平那位『大哥』能庇護他嗎?這肯定是趙漢雄安排的。現在完全可以認定,馬強確實和沙場案件、撞袁志發案件和殺害鄭書記家人的案件有關,而馬強的被殺又證明,他的背後還有更大的人物,這個人物就是趙漢雄……」邱曉明:「你也別忘了,馬強已經死了,南平的那位『大哥』也不見了,線索完全斷了,現在,趙漢雄一問三不知,你能怎麼辦?」秦志劍:「怎麼辦?有的是辦法,南平那邊就是重要途徑。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現在看,那位『大哥』只不過是出去躲一躲,他的產業都在南平,不會永遠不露面,會找到他的!」邱曉明:「找到了他又能怎麼樣,他就是南平的趙漢雄,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動他嗎,只要他說一切都不知道,馬強自己住進他的酒店,和他無關,你怎麼辦?」秦志劍被問住了:「你……你怎麼淨說洩氣話呀,要依你,這案子沒個破了,咱們這幾天也是白忙了!」李斌良:「不能這麼說吧,我們已取得了兇手的毛髮,從作案手段上看,殺害馬強和殺害鄭書記家人應該是一個人,今後,只要我們發現嫌疑人,和省廳的DNA鑒定結果一比對就能確認了。」邱曉明自語著:「可是,去哪裡找這個人呢?」秦志劍:「是啊,這次,兇手又搶到我們前面了,肯定是有人通風報信。林局長,這種狀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不把內奸挖出來,這案子沒個破!」話題轉向了。林蔭:「志劍,你先別這麼說,也許,是誰無意間說出去了……對了,大家都想想,有沒有誰把我們的情況無意說給外人?」幾個人陷入沉默,秦志劍突然地:「苗雨,你沒有對誰說過吧?」李斌良心一跳,秦志劍太冒失了,怎麼能當面問這種事呢?果然,苗雨火了,一拍桌子大聲地:「秦志劍,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是內奸嗎?」秦志劍氣短起來:「我……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你會不會無意間對外人說過我們的事?」苗雨:「你這是對我的污辱!」轉臉對林蔭,「林局長,我看,咱們專案組也不差我一個人,讓我離開吧!」林蔭急忙擺手:「別胡說了!」對大家,「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我認為,我們專案組的同志都是可靠的,跑風也許有別的原因,大家不要亂想了。這樣吧,天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家在休息的時候都想一想,下步怎麼開展工作。好了,就這樣吧!」苗雨怒沖沖地離開全是男人的屋子,經過秦志劍身邊時,還使勁撞了他一下,秦志劍沒敢出聲。接著,秦志劍和邱曉明也離開了,會議室內只剩下李斌良和林蔭。他們都覺得,需要認真地談一談了。
林蔭關上門,回身坐到李斌良身邊:「說說吧,你怎麼看這件事?」李斌良:「我覺得,這一點可以肯定,有人洩露我們的情況,這個人確實是內部人。」林蔭:「你懷疑誰?邱曉明?」李斌良:「這……我不敢斷言。你知道那年我們江泉市公安局發生的事吧,和我關係最好、我最信任的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吳志深原來是內奸,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誰,懷疑誰了,因為,當時我懷疑的是另一個副大隊長胡學正,想不到,事情卻恰恰相反。」林蔭:「你說得對,我們不能輕率地懷疑誰。吳志深那種情況畢竟是極特殊的,我們絕大多數同志是可信的……當然了,這不妨礙我們客觀分析一下情況。說真的,對你們幾個,我確實個個都信任,可確實又都存在洩密問題,我們又不能不多畫幾個問號。我覺得,你和秦志劍、苗雨都是外來人,和本地也沒有什麼牽連,發生在你們身上的可能性較小,所以,我就提到了邱曉明。」李斌良猶豫地:「這……我也拿不準,不過,他的表現確實也有些不正常,好像過於膽小謹慎了,又好像總是心事重重的……不過,我還是不相信他就是內奸!」林蔭想了想:「對,還有一個人我們忽略了。」李斌良:「誰?」林蔭:「呂康。」李斌良:「這……他也不可能吧。他並沒有進入我們專案組,只能稱為外圍人員,也不知道我們的秘密。」林蔭:「可是,他和邱曉明關係很好。」李斌良:「你是說,是他從邱曉明口中知道了秘密,然後洩露了出去?不可能吧,他很年輕,剛剛從警不久,邱曉明說,他是個農村孩子,能和罪犯有什麼瓜葛呢?再說了,呂康是邱曉明推薦的,如果他有問題,邱曉明就也有問題,反過來,如果邱曉明沒問題,那呂康也就沒問H題……」身後的會議室門突然砰地開了,一個人闖進來:「林局長……你H們……我……」原來是邱曉明。他一反常態,臉色漲紅,一副激動的神情。顯然,他在外面偷聽來著。林蔭關上門:「曉明,怎麼了?」邱曉明:「這……林局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我是有些想法,想找你談談,正好聽到了你們談話。可是,我現在必須告訴你們,我沒有問題,我保證呂康也沒問題!」
李斌良站起來:「邱局長,你別激動,坐下,有話好說!」邱曉明坐到椅子裡,抓起手邊一個茶杯,把茶根兒一飲而盡,然後面向李斌良:「李局長,感謝你對我的信任。你說得對,我雖然有毛病,可我絕不會和罪犯同流合污……也不怪你們,我仔細想了想,我的表現是有些不正常,現在,我必須把一切告訴你們,和你們說說心裡話。我知道,你們懷疑我,我也不冤,我也知道自己活得窩囊,不像個刑偵副局長的樣子,我也願意像秦志劍那樣痛痛快快地做人,可是,他在清水,我在山陽,我們倆的環境不一樣,我做不到他那樣。林局長,李局長,你們不知道我這副局長是怎麼當上的,教訓實在太深痛了,所以,從那以後,我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李斌良和林蔭都對邱曉明的話產生了興趣。林蔭給邱曉明倒了一杯水:「曉明,別激動,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邱曉明:「咳,我真不想說,太丟臉哪,怎麼說呀?你們知道,我這副局長是怎麼當上的嗎?」林蔭:「這……難道……」邱曉明:「怎麼說呢?可以說,我是憑自己的能力幹上來的,也可以說,是有人一句話讓我當上的!」李斌良不解地看著邱曉明。邱曉明:「林局長,李局長,你們聽不明白是吧。我們雖然從前不在一起工作,可畢竟都是刑警,你們對我應該有所瞭解。我知道,我的能力和貢獻跟李局長、秦志劍比可能差一點,可我捫心自問,還是一個合格的刑警,這些年,也沒少破案,可以說是兢兢業業,在我們山陽公安局,比我強的刑警還真沒有,所以,從刑警大隊長提拔成副局長,也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你們也知道,這年頭提拔幹部哪有那麼簡單的?為了得到這本該就屬於我的職務,我到處求山神,拜土地,那滋味就別說了。好不容易活動得差不多了,可是,就因為無意間得罪了一個人,差點一切都吹了!」邱曉明長出一口氣,把頭掉向一邊,好像為即將說出的話而痛苦。李斌良知道他還會說下去,就沒有催促,和林蔭一同靜靜地等待。好一會兒,邱曉明才扭過頭來,繼續說下去:「那天晚上,刑警大隊為一個企業破了一起重大案件,挽回了十多萬元的經濟損失,這個企業領導請我們局領導班子吃海鮮,當然也包括我們幾個大隊領導。當時,我們正在包房裡吃著,門突然開了,從外邊進來一個人,原來他走錯了房間,可是,就在他要退出的時候,曾局長和那個企業領導一下認出了這個人,馬上站了起來和他打招呼,別的人也都站起來,可我不認識這個人,沒有站起來,想不到,就這麼點小事,差點把我的飯碗打了……據說,這個人離開我們的飯桌後,就打聽我是誰,幹什麼的,聽說我要提拔的事之後,就大罵說:『媽的,見到我都不站起來,還想當副局長?』後來,就傳出來我提拔的事要吹……我從曾局長嘴裡知道了這件事,開始還不信,想挺著,可後來一看,事情是真的,就到處托人求情,後來,還是曾局長告訴我,誰也不用求,直接去找這個人,向他賠罪,求得他的原諒。沒辦法,我只好去了……那種滋味就別說了,人家見了我,連站都不站起來,還不讓我坐下,眼皮都不抬一抬。我一個大男人,就那麼規規矩矩地站在他面前,對了,他年紀要比我小得多……我渾身淌汗,動也不敢動,走又不能走,足足站了半個小時,他才抬了抬眼睛說:『行了,你回去吧。』我還不敢走,不明白他什麼意思,直到他說出一句『你就準備當副局長吧,不過,今後要學會做人』,我這才離開。走出房間時,我後背都濕透了。」邱曉明再次停下來,屈辱地把臉扭向一邊。李斌良心咚咚直跳:「這個人是誰,怎麼有這麼大神通?就是組織部長也不能這樣啊!」邱曉明:「他不是組織部長,可他比組織部長厲害得多!」李斌良:「誰?」邱曉明不回答。李斌良又問了一句,邱曉明不情願地:「李局長,你是不是裝糊塗啊,你難道不知道白山地區有這麼一個人?」李斌良猛然想起:「你是說……李權?」邱曉明沒有回答,這無疑是默認。明白了。李斌良眼前浮現出邱曉明見到李權討好巴結的樣子,原來有這個前因……李斌良心猛地被觸動,他忽然想起自己面臨的局面,自己將來恐怕也要被提拔,也必然會碰到這個人,而自己對他好像也不怎麼恭敬,冤家路窄……邱曉明又開口了:「脊樑骨都讓人抽走了,還能直起腰嗎?」李斌良眼前再次浮現出邱曉明在李權面前躬身的姿態。邱曉明的口吻變得哀傷起來:「這件事,我是不願意回憶的,一想起那個場面,我就覺得靈魂都被撕裂了,於是,我就努力忘卻它。稍使我感到安慰的是,當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場,沒有別人看見。再說了,我雖然心裡委屈,可是,外人並不知道,在他們眼中,我還是堂堂的公安局副局長。」邱曉明又把臉掉向一邊,李斌良有些不忍地看著他,不知是安慰還是責備才好,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林局長打破了沉默:「曉明,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說法,你也不要因為這一次遭遇就把白山看得太灰暗了,咱們誰不在白山地區生活呢?李斌良在,我在,秦志劍也在。所以,出了這種事,你也找一下自身的毛病。你看秦志劍是怎麼生活呢……」邱曉明掉過頭抗聲打斷林蔭的話:「所以,秦志劍現在還是一個股級的刑警大隊長。」聲音又低下去,「是,他比我活得痛快,可是,他肯定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我做不到他那樣,我也不想像他那樣生活……我說遠了,還得說回來,我是不怎麼樣,可是,絕不是內奸,永遠都不會,這一點,我能保證!」話頭回到了正題上。此時,李斌良完全相信了邱曉明,他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他不會是內奸,那麼,內奸是誰呢?林蔭:「曉明,你別表白自己了,我們都相信你……可是,我們內部的消息是怎麼洩露出去的呢?你手下不是有個叫呂康的小伙子嗎?他也知道我們的一些情況,他怎麼樣,會不會……」「不會!」邱曉明又激動起來,「我敢保證,他肯定不會,他是個好小伙子,我敢擔保……」手機鈴聲打斷了邱曉明的話,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對林蔭和李斌良:「是呂康。」把手機放到耳邊,「是我……什麼……這……好,你盯住他們!」邱曉明臉色大變,放下手機後,望著林蔭和李斌良:「這……呂康一直在監視趙漢雄的手下,他說,趙漢雄來山陽了,鄭書記和他在一起!」「什麼……」李斌良和林蔭都吃了一驚:他們應該是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呀,怎麼會在一起……邱曉明接下來的話更令人震驚:「呂康說,他們是秘密會面的。」這……邱曉明:「呂康說,他發現趙漢雄來山陽,一直秘密監視著,結果發現趙漢雄進了他原來的總部大院,而且,沒有坐他原來的『林肯』,引起了呂康的注意。可是,就在他監視的時候,發現一個人打出租車在附近下了車,也走進了大院,儘管他換了衣服,戴著墨鏡,呂康還是認出,他是鄭書記。」漢雄集團總部沉默、陰險地坐落在城郊的黑暗中。這是一個大院,大院的一圈是高高的圍牆,隔著圍牆,可以看到裡邊聳立著一幢樓房。不過,它所有的窗子都黑著,沒有一點動靜,透出一種荒涼破敗之相。也難怪,山陽的人都知道,趙漢雄在縣委書記鄭楠的壓力下,無法在山陽立足,把總部遷往白山,這裡自然成了明日黃花,無人涉足了。不過,雖然是夜間,沒有燈光,但因為有月亮,所以,只要注意觀察的話,還是能大略看清大院的輪廓和出入的人影。大院鐵門緊閉,遮擋住一切窺視的目光。可是,它卻沒有想到,在距它幾十米外的公路對面的一簇樹叢中,有人正在盯著它。這個人就是呂康,他已經盯了好一會兒了。此時,呂康還在盯著,可是,心中卻震驚不已,激動萬分,不知什麼滋味,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對縣委書記鄭楠,呂康懷有一種強烈的、發自內心的感恩之情。他本是一個農民的兒子,由於學習勤奮努力,儘管就學於一個教學水平很低的鄉鎮中學,卻依然以較好的成績考上了省警校。當時他的高考分數已經超過了大本的分數線,可他的第一志願填的卻是省警校,他想當一個人民警察,這既是他的理想,也有現實的考慮。他的父親注意到,近些年,大學生分配越來越難,而警校生卻很容易對口分到公安機關。公安局,這在老百姓眼中可實在是難得的好單位呀。何況,當了警察,家裡多少也能借點光,最起碼,能少受一點鄉村惡霸的欺負。然而,事與願違,等他畢業後,中專卻再也不包分配,其中包括警校生,從此,他和他的那批同學們就成了待業青年。他們一次次找人事部門,找縣領導,無濟於事。他們害怕荒廢學業,只好到公安局「幫忙」,一幫就是兩年過去,還是不能分配。可是,別看警校畢業生不能分配,而一些初中都沒畢業的混混及一些領導的子女卻名正言順地進入公安機關,穿上了警服。他們找過縣裡,換來的卻是反感和斥責。此時,鄭書記調到山陽。他剛來的時候,呂康們並沒敢去找他,畢竟是縣委書記,是全縣的一把手,幾個毛頭小子可以隨便見的嗎?他初來乍到,工作千頭萬緒,要解決的問題很多,幾個警校生的問題能放在他心上嗎?再說了,找一個縣委書記辦這麼大的事,兩手空空能行嗎?最後,他們在家長的參謀和支持下,合夥高利借貸了一筆錢,選出兩個代表送給鄭書記,反映他們的問題,希望得到他的理解並予以解決。那兩個代表中就有他呂康,那天傍晚,他和同伴守在鄭書記家大門外,心情要比在警校時學習跟蹤監控不知緊張多少倍,最後,終於看到鄭書記的身影出現在家門口,就大著膽子湊上去,叫了一聲「鄭書記」,想不到,鄭書記一點也不見怪地把他們讓進家中,還親自給他們倒水,問他們有什麼問題要反映。當他們結結巴巴表達了要表達的意思,把藏在懷中的錢拿出來後,想不到鄭書記勃然大怒,嚴厲痛斥他們年紀輕輕不走正路,還說:「憑你們這種表現,就不配當警察!」把他們趕出門。當時,他以為這件事徹底完了,沒有一點希望了。回來後,有的家長認為錢拿得太少,要是多貸一些就好了。呂康卻什麼也不說,和父母商量之後,決定出去打工。已經二十大幾的男子漢了,怎麼能忍心還讓日漸憔悴衰老的爹娘養著。然而,就在他打好行李和幾個警校同學話別時,接到了人事局的通知,讓他們馬上到公安局報到,還說,根據鄭書記的指示,知道他們生活困難,補發他們三個月的工資。一切都像做夢一樣,狂喜之餘,呂康和幾個同學都流出了感激的淚水,激動中,由他執筆,代表幾個同學給鄭書記寫了一封信,除了表達感激之情,還發誓當一名好警察,以此來回報鄭書記的關懷。從那以後,他再沒有正面接觸過他,只能把感激藏在心中,想著什麼時候加以報答。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鄭書記的妻子和女兒居然被人在家中殺害,這大大激怒了他和他的同學們,他們決定竭盡全力,為破案做貢獻,為鄭書記報仇,以此來回報他。然而,案件卻陷入困境,遲遲不能偵破。在這種情況下,刑偵副局長邱曉明把他們當作一支奇兵,秘密投入了偵查工作。他們大為興奮,個個投入了滿腔的熱情開展工作,並通過種種跡象分析,斷定趙漢雄有重大嫌疑,決定對趙漢雄在山陽的手下進行重點監控,想從中發現線索。可他萬沒想到,居然會親眼目睹到這樣一幕:敬愛的鄭書記居然這個樣子來到這裡見趙漢雄。是他,剛才進去的一定是他,自己絕不會看錯,他來這裡,一定是會見趙漢雄的!那麼,他為什麼要見他?又為什麼化了裝,還戴上大墨鏡?這都是為了什H麼……呂康想不明白,他只能按照邱局長的指示,繼續盯著。這時,他發現漢雄集團總部的大門外又出現一個可疑的身影。這也是一個男子,看上去年紀不大,因為天色暗,看不清面容,他是步行來到的,在門口四下觀望了一下,匆匆走了進去。直感告訴呂康,這個人有問題,有可能也是來見趙漢雄,或者是來見鄭書記的!他把情況反饋給邱局長,邱局長讓他繼續監視,他馬上就到。呂康目不轉睛,繼續監視著前面,不由喃喃出聲:鄭書記,這是怎麼回事?趙漢雄是殺害你妻子和女兒的最大嫌疑人,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他突然把話吞了回去。因為,鄭書記從大院內走了出來,一個青年跟在他的身後,當呂康看清青年的身影和面部輪廓時,又吃了一驚,差點叫出聲來。青年引著鄭書記進入一旁停著的轎車,車迅速啟動,向城裡的方向駛去。這可怎麼辦?恰好,一台出租車駛來,呂康急忙跳上路,攔住出租車,跳上車,手向前面一指:「跟著那輛轎車!」呂康一邊盯著前面轎車的尾燈,一邊把手機放到耳邊,小聲告訴邱曉明說鄭書記已經離開,趙漢雄的手下為他開車。自己正在跟蹤。邱曉明要他繼續盯住他們,自己就要到了,然後又問:「還有什麼事嗎?」呂康想了想:「有,我認識那個給鄭書記開車的人……」
車內沒有開燈。馮健男駕車飛速行駛,鄭楠坐在後排。二人互相看不見對方的臉。是馮健男打破了沉默:「鄭書記……」鄭楠一怔:「嗯,你認識我?」馮健男:「鄭書記,您別擔心,我不是山陽人,也不會對別人講的。」鄭楠沉默片刻:「你有什麼事嗎?」馮健男沉默片刻:「沒有,我只是請您不要太難過!」鄭楠又是沉默片刻:「謝謝。」片刻後,馮健男又開口了:「鄭書記,問您一件事可以嗎?」鄭楠:「可以,說吧!」馮健男:「這……您想過沒有,到底是誰殺害了她們?」片刻,鄭楠回答:「想過,但是,想不出。」馮健男:「難道,沒人提示過您?」鄭楠:「你為什麼問這個?」馮健男:「請您不要多心,我只是關心您!」鄭楠:「謝謝!」馮健男:「鄭書記,我聽了很多關於您的傳說,知道您是一個好書記!」鄭楠:「你叫什麼名字?」馮健男:「馮健男。」鄭楠:「你為趙漢雄服務?」馮健男:「是的,我是他的保鏢兼司機。」鄭楠:「你為什麼要幹這個?」馮健男:「生存。」鄭楠:「難道,非得跟著趙漢雄才能生存?幹別的就不能生存嗎?」馮健男:「可是,趙總對我好,給我的錢多。」鄭楠:「錢多?你就為了這個才跟著他,你往遠想過嗎,難道一輩子跟他嗎?你想過最後的結局嗎?」馮健男:「那就顧不得了。人首先要活下去,然後才能有別的,如果眼前都度不過去的話,何談一輩子?鄭書記,錢對窮人太重要了,錢足以決定人的命運,可以讓人幹任何事。而除了跟著趙總,我再也沒地方能掙這麼多錢,所以,我必須跟著他。」鄭楠:「可是,他的錢不是白給的!」馮健男:「那是當然,花人錢財,與人消災嘛!只要趙總讓我做的,我什麼都可以做!」鄭楠:「違法犯罪的事你也會做嗎?」馮健男沒有回答。鄭楠:「你的父母在哪裡,他們都是幹什麼的?」馮健男沉默片刻:「如果有您這樣的父母,我能幹這個嗎?」鄭楠:「可是,你還年輕,要把握住自己,不能什麼都干,要走正路!」馮健男沉默片刻:「謝謝您的忠告。可是,我已經說過,我需要錢生存,除了幹這個,還能幹什麼呢?對了,您還不知道,我也是警校畢業,可是,畢業兩年多了,也沒有分配……對了,我聽說,山陽的警校生全分配了,你如果能安排我在山陽當警察,我保證不給趙漢雄干,您能做到嗎?」鄭楠也沉默下來,片刻:「可是,你不是山陽人哪……不,即使你是山陽人,看你現在這樣子也不能當警察,警察首先是要有立場,要有是非觀念,怎麼能什麼人都跟呢?」馮健男:「要有立場,有是非觀念……鄭書記,這不但是對警察的要求,你們領導幹部也同樣應該這樣吧!」鄭楠:「當然,這一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哎,停車吧,我該下去了!」轎車停在一處陰影中。這是一條距縣委大樓不是很遠的僻靜街道,街燈幽暗,行人不多,鄭楠推開車門欲下車,馮健男突然又叫了聲:「鄭書記……」鄭楠停住:「還有什麼事嗎?」馮健男:「鄭書記,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您的妻子和女兒被人殘忍地殺害了,您就不想報仇嗎?」鄭楠警惕起來:「你什麼意思?」馮健男:「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鄭楠:「那就謝謝你的關心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怎麼處理。難道趙漢雄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多管閒事嗎?」馮健男急忙地:「鄭書記,您別誤會,我真的同情您,痛恨那個兇手,如果我能抓到他,一定替您報仇!」鄭楠:「謝謝你。你自己多珍重吧,再見!」鄭楠打開車門走出去,迅速消融在黑暗中。馮健男看著鄭楠的背影消失,開始打方向盤調頭,當他把車頭調回,向回路駛去時,卻發現一個人影站在車燈中擋住了道路,這個人用手臂遮擋著燈光,看不清他的面目,馮健男按了兩遍喇叭,對方仍然原地不動,他只好走下車去:「哎,你怎麼回事……」對方把手臂放下,馮健男看清了其人是誰。「呂康……」呂康走過來,打開副駕車門,對馮健男:「上車!」馮健男愣了愣,回到駕駛室,開車向前駛去。
轎車在幽暗的街道上行駛,車內仍然沒有開燈,兩個同學分別坐在駕駛員和副駕位置上。當年在警校學習駕車時,他們也曾經這樣並肩在一個車中坐過,可是,那一切已經是昨天,此時,二人的身份完全不同了,一個是人民警察,一個是黑惡勢力頭目的保鏢。二人悶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是馮健男打破了寂靜。馮健男:「你在幹什麼,監視我?」呂康:「剛才車上的人是誰?」馮健男:「你不是監視我嗎,難道沒有看清?」呂康:「他是鄭書記。」馮健男沉默。呂康:「他為什麼坐你的車,他剛才和誰在一起,是趙漢雄嗎?」馮健男:「你明白你在做什麼嗎?你在監視縣委書記,是誰命令你這麼做的?」呂康:「你管不著。不過,我沒有監視鄭書記,我在監視趙漢雄,無意間發現了鄭書記。告訴我,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了,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馮健男冷笑一聲:「呂康,你膽子也太大了點吧,他們一個是縣委書記,一個是企業家、人大代表、政協委員,見面很正常,談什麼做什麼還要向你報告嗎?」呂康:「少給我來這套,別忘了你在警校時受的教育,你在金盾前宣過的誓,『我將終生維護法律的尊嚴,追求真理,堅持正義,服務人H民……」「夠了!」馮健男聲音變得十分冰冷,「用不著你來教訓我,現在,我不是警察,我是一個保鏢,是黑社會,我遵從的不是法律,遵從的是我們的規則。對,我同樣要忠於職責,如果你認為我違法犯罪,如果你有證據,可以抓我,不過,你想從我嘴裡套出什麼,休想!」馮健男突然把車停下,伸手推開呂康身旁的車門。呂康:「你要幹什麼?」馮健男:「請你下車!」呂康:「馮健男,你……」馮健男:「請你下車!」呂康:「健男……」馮健男:「下車!」呂康:「馮健男,你跟著趙漢雄是沒有好下場的!」馮健男:「下車!」呂康下車,重重地把車門關上。馮健男咬著牙,控制著淚水,迅速啟車,向前面的黑暗中駛去,把呂康扔到了後邊。當他平靜下來之後,他一手駕車,一手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然後放到耳邊。
呂康心情不平靜地回到了原處——漢雄集團總部公路對面的隱蔽處。這時,林蔭、李斌良和邱曉明已經來到,也都隱蔽在暗處,眼睛盯著大院的大門。呂康:「邱局長,趙漢雄出來過嗎?」邱曉明:「沒有。對了,剛才一台轎車開進了院子,下來一個年輕人,李局長認出,他是趙漢雄的保鏢,姓馮,你剛才在電話裡說的是不是他……」呂康沉默了片刻,啞著嗓子回答:「是,他叫馮健男,是我的同學。」李斌良輕聲地:「對,是叫馮健男,在江泉,就是他替趙漢雄挨了一刀……他是你同學?哪兒的同學?」呂康:「警校同學,畢業後一直沒分配,後來就失去了聯繫,想不到在這兒碰上了!」邱曉明:「你沒向他瞭解一下情況嗎?」呂康:「問了,他非常忠於趙漢雄,什麼也不說……不過,從他的反應中可以認定,剛才鄭書記確實來過這裡,見過趙漢雄,是他把他送走的!」林蔭:「你說,大院裡還進去一個人,可能還和趙漢雄在一起?」呂康:「對,因為距離較遠,光線又不強,看不清面目,只覺得個子不高不矮,相貌挺端正,歲數也不大,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林蔭、李斌良和邱曉明互相看看,眼中都閃著狐疑的光。李斌良對林蔭低語著:「會不會是李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