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走進夏鎮。
夕陽中,一條砂石街道向前面伸展,街道兩邊是一幢幢房舍,多是磚瓦房,間或還有一幢幢小樓,看上去這個小鎮還算可以。可是再往遠看,一幢幢低矮的土屋遮掩在臨街房舍的陰影中,儘管竭力躲閃,仍時有所見。
金顯昌家根本不用打聽。我們的腳步停在一幢氣派非凡的臨街三層住宅樓前,住宅樓外面還有一圈用磚牆圈起的大院落,寬大的鐵門。這在農村的一個鎮子可以稱得上豪宅了。金家好像有什麼大的舉動,人來人往不斷,迎來送往之聲不絕,院外還停著不少車輛,多是轎車,也有少量吉普車,還有一股股酒菜的香味向四下瀰漫。
確實不假,與這幢豪宅相鄰的是個學校,破舊大門外一塊斑駁的木牌上寫著七個字:「夏鎮中心小學校」。看上去,校舍蓋的時間並不長,但不少地方卻經裂開縫隙,在相鄰金宅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寒酸。
正是放晚學的時候,院裡有一些孩子在玩耍,一些學生背著書包離去,也有不少孩子和大人在金宅外面的路上看熱鬧,我和小趙混在其間,不遠不近地觀察著。此時,金家的酒宴似乎已經進入尾聲,不時有臉色紅撲撲的客人告辭離去。
我們慢慢從金宅門前走過,忽然發現前面停著的一台公共汽車,正是我們曾經坐過,又被攆下的那輛。
它停在這裡幹什麼?
我們走向公共汽車,從車窗向裡看了看,只有司機一個坐在前面的駕駛席上。小趙走到車頭處,大聲問道:「師傅,車停在這兒幹什麼……哎,你的臉……你這是怎麼了?」
司機扭過頭來,我看見他臉上有青腫的傷痕和沒擦乾淨的血跡。司機也認出我們,現出惱怒的神情:「你們還問?要不是你們,我能這樣?瞧吧,不但讓他們打了一頓,還罰我給他們接送客人,事兒不完不許離開!」
小趙一聽氣壞了:「這……他媽的,有本事衝我們來呀,欺負老百姓幹什麼!?」
我問:「師傅,這是金顯昌家吧,他這是幹什麼呢?這麼多客人?」
司機又急又怕地:「行了行了,你們別問了,快走開吧,讓他們看見,我又倒霉了!快走,我求你們了!」
看他那樣子,我和小趙只好下車離開。再次混到街道旁看熱鬧的人們中間。
金家院子又走出一些人,有離開的,有送的,握手、擁抱、道別……顯然,都是有身份的人,個個衣冠楚楚,臉色紅撲撲、油光光的,表情也都笑呵呵的,其中還混雜著一些不同顏色的制服和大蓋帽。客人和送客的都是那麼親熱,反覆的互相握手,互相拍打著身體……
突然,我身心猛地一緊,感到,一種特殊的氣息向自己襲來,極具侵犯性、危險性,那是一種野獸的氣息,一種殘忍、冷酷的豺狼氣息。
這種氣息和感覺並不陌生,在我的刑警生涯中時常發現,那就是,每當我趕到重大惡性案件的現場時,遇到重大殘暴的罪犯時。但是,哪次也沒有這次的感覺清晰,哪次感受到的氣息也沒有這次強烈……
氣息是從前面傳來的。遠遠望去,那是幾個送客的人,其中一個中年男子特別引起我的注意。冷眼看去,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魁梧,衣著隨便,因為距離較遠,看不清他的面孔……我注意到,告辭的客人總是同他先握手,握的時間也長一些……
我本能地猜到了此人是誰。對,他一定是人們所說的金縣長——金顯昌。他的身邊還陪著一個人,我認出,是富豪大飯店的才經理。
送客的人中還有一個比較引人注目。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客人們在與金顯昌道別後,也都要跟他塞喧一番。此人走路有些跛腳,其貌不揚,因為有一段距離,看不太清楚,只感到他的臉有點歪。可是,就這麼一個人,身邊卻有一個高雅美貌的姑娘陪伴著。
當我注意那美貌的姑娘時,也認出了她,原來是白冰。那個丑子一隻手同客人握別,一隻手臂搭在她的身上,顯然,他們非同一般。可是,別人看上去卻是那麼的刺眼,那麼的不協調。真是奇怪。
小趙也發現了這一點:「哎,白冰怎麼也在這兒,她咋跟那小子在一起,瞧那親近樣兒,難道……不可能……」
我沒有搭腔。雖然剛到夏城兩天,可我覺得,在這裡,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發生。我轉移話題,指著所認定那個中年漢子低聲說:「我看,那個人八成是金顯昌!」
沒等小趙呼應,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對,他就是金顯昌,也就是夏城人所說的金縣長。」
我吃了一驚,和小趙一起扭過頭,看見身旁不知啥時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三十出頭的樣子,身上背著個大兜子,顯得十分精幹。他眼睛看著前面,繼續對我和小趙說:「今天是金顯昌老爹的七十大壽,這些客人都是來捧場的,不但鎮裡頭面人物都來了,縣裡也來了不少科局長,還有市裡的人呢!都是有權有勢的。哼!」
這人是誰?聽他的話,他很瞭解金顯昌和夏鎮的情況,應該是夏鎮人,可是,看公共汽車上的情形,夏鎮人怎麼敢這麼說話……我和小趙對視一眼,問道:「同志,您是夏鎮人嗎?」
男子搖搖頭,冷笑一聲:「我可不敢當夏鎮人……看樣子,你們也不是本地人,到這裡幹什麼?」
我笑笑:「辦點小事。」
男子沒往下問,又把目光望向前面。金家門外又送出一批客人。小趙指著前面對我悄聲道:「瞧,摟著白冰那個醜鬼多噁心人!」
我和小趙不知不覺往前移動了腳步,對幾個人的形象也能看清楚些了。我看到,那個金顯昌身體粗壯,形象粗俗,身上透出一種野性,他不停地同客人們親熱地握手,互相拍打著身體,張著大嘴笑著、說著什麼。而美貌的白冰與那個醜鬼更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趙看著前面低聲對我說:「我看,應該找白冰談談,她既然是萌萌的姨,多少能知道點周春的事,他終究是她姐夫……再說,她是萌萌的姨,要是能把萌萌交給她,總比交給民政局強!」
小趙說著要上前,我急忙攔住:「不行,這種情況下你冒冒失失找她,她能說什麼呀?」
小趙想了想:「這……把她找到一邊去,咱們和她單獨談……瞧,她正好落在後邊……」
金宅大門外,幾個客人已經離開,送客人的背影正往院子中走去,白冰落到後面,俯身在整理鞋帶。
小趙對身旁一個小男孩:「哎,小朋友,你替叔叔跑趟腿,叫那個女的到這邊來一趟,說有人找他。」
小男孩使勁搖頭:「不,我不去!」
「這……」小趙拿出一張十元的票子,「給你錢,這回行了吧!」
可小男孩仍然不去。「不,我不去,我怕!」
這時,前面的男人們已經都進了院子,白冰也站起身欲進院。小趙見狀急了,快步奔上前,叫了聲:「白冰同志……」
我看見,白冰聽到叫聲一怔,回過身來看見小趙又一驚,急忙迎著他走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再遲疑了,我和小趙都急急走過去。
白冰一副不安的神色:「你們……有什麼事?」
小趙:「和你談談。可以嗎?」
白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談什麼?」
小趙:「這……談談周春的事。咱們能換個地方嗎!」
白冰臉色一變,乾脆地說:「不行。姐姐沒了以後,我和周春再沒有任何關係,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事希望你們不要再找我!」
白冰轉身欲走,我猛然上前一步大聲道:「可萌萌呢?她是你姐姐的孩子,你不能否認吧?她現在的處境你知道,你就一點也不關心她?」
聽到我的話,白冰轉回身來,臉色突然顯得十分蒼白。她慌亂地從懷中掏出幾張百元面值的人民幣遞給小趙:「這錢是給她的……麻煩你們了,給她安排個住的地方吧……如果需要錢,我還會想辦法的!」
小趙把錢推回去,冷冷地說:「萌萌她不需要錢,她需要的是關懷,是親情,是親人的愛!」
白冰眼中閃起淚光:「那……你要我怎麼樣?」
小趙:「這由你自己決定,我們認為,你應該……」
小趙話沒說完,一個粗魯的喊聲在白冰身後響起來:「白冰,白冰,你幹啥呢……」
是那個丑子,他正從金家院內奔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身強力壯的青年。因為距離近了,我也看清了來人,他不但丑,兩隻眼睛一大一小,嘴還有點歪,而且長得還很凶。他走到白冰身邊,一把摟住她的腰,問我們:「你幹什麼呢?他們是什麼人?」
一瞬間,白冰變成另一種臉色,冷冷地看著我們說:「誰知他們是什麼人?纏著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小喬,咱們該走了吧,時候不早了!」
丑子原來叫小喬。他沒有走,而是對我和小趙瞪起眼睛:「說,你們是幹什麼的?找她幹什麼?快說,不說明白今天你們別想走!」
沒容我和小趙說話,小喬身後的兩個年輕人認出了我們,他們正是路上摩托手中的兩個。其中一人眼睛盯著我們,向小喬伏耳急急低言起來。小喬沒聽完臉上就現出不耐煩的表情:「警察多個屁?!」又衝我和小趙:「說,你們到底找我對像幹什麼?」
小趙看著白冰,突然笑了一聲:「白冰,他真是你對像?」
白冰尷尬地扭過臉,一拉小喬:「喬,咱們走吧……」
「不!」小喬有點惱火地一把揪住小趙胸脯:「你他媽問這個幹啥?我們倆啥關係你管得著嗎?是不是找病?」
這是個有恃無恐的角色,我怕再發生衝突,急忙上前勸解:「算了算了,我們找白小姐主要是想瞭解周春的事兒,可她不配合!」
小喬罵道:「你們混蛋,她早跟周家斷了關係,還找她問什麼?告訴你們,今後不許再靠近她,要想找她說話,得先經過我同意。滾,別讓我再見到你們!」
小趙也火了:「你跟誰這麼說話,你有什麼依仗這麼凶……」
小喬更火了,往前湊上來:「就跟你這麼說話,你能怎麼樣?你說我有什麼依仗……」
小喬一挽袖子就要動手,小趙也不示弱。我急忙橫身二人中間,往後推著小趙:「你要幹什麼,快走開……」又回身對小喬:「對不起,對不起,我們走了!」
小喬還欲上前,被白冰拉住:「喬,算了算了,別跟他們一般見,咱們走吧!」
兩個青年也幫著白冰勸小喬,其中一人還對他耳語了幾句,他這才不再往前趕,口中還叫著:「媽的,你會雞巴武術又能怎麼樣?惹惱了老子,讓你離不開夏城!」
我死死拉住小趙向遠處走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打聽到派出所的方向,順著街道往前走著。小趙邊走邊氣呼呼地說著:「這夏城怎麼回事,昨天遇到個金世龍,今兒個又出來個小喬,都他媽跟畜牲似的。你要不拉著,我非跟他較量較量不可,看他到底仗著什麼!」
我說:「你可別這樣,別因小失大,影響辦正事!」
小趙說:「這也是正事……對,剛才我真認出來了,小喬身邊那兩個小子,有一個人肯定參加劫持劉大彪了,肯定有他!」
這確實是大事,應該引起重視。可我想,就夏城這種狀況,即使認出他了,沒有什麼證據,他們要是不承認,也不能拿他們怎麼辦。何況,這些人在夏城不是一般平頭百姓。我對小趙說,要想找他們靠我們倆不行,得讓當地的派出所協助。
小趙氣哼哼地:「媽的,照他們這樣子,我估計派出所也沒什麼好辦法……那小子是誰呢?聽說咱們是警察以後,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但不收斂,反而更凶了……」
我沒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是誰,但可以想見,他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們正走著,後邊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同志,等一等,等一等……」
我和小趙站住,轉過身,那個男子向我們奔過來,就是剛才在金家門前跟我們說話的那個人。
他是誰?要幹什麼?
沒有用我們問,他走到我們面前,從懷中拿出一個證件:「我叫夏一民,是記者,從省裡來。剛才我注意你們了……你們是警察?還是外地警察對吧……你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而是和小趙仔細看著證件。沒錯,他是叫夏一民,真是省報的記者。
我把證件還給夏一民,不答反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夏一民:「搞調查。近一個時期,我們報社經常接到一些夏城人寫去的信,反映這裡的一些事情,其中絕大多數是反映金顯昌的,有的聽上去實在叫人氣憤,報社就派我來一趟。」
小趙拍拍夏一民腋下的背囊:「這是什麼?攝像機?」
夏一民笑了一下:「倒是警察,腦袋真快!」他掀了一下行囊,露出了一個攝像機的鏡頭。
我問:「你調查出什麼來了嗎?」
夏一民:「不好說,目前,確鑿證據的東西還沒掌握,但看出很多不正常的事。就說這個金顯昌吧,他並沒有什麼正當職業,卻成了夏城的富豪,甚至左右著整個夏城的經濟政治。你們剛才也看見了,他老爹過生日,竟然有這麼多頭面人物來捧場。而且,人們竟然不稱他的名字,而是叫他金縣長!」
我說:「這可能是因為他的名字同縣長諧音吧:金顯昌——金縣長!」
夏一民:「不,這只是原因中的一個,有人反映,他在夏城的權威、影響,實在不亞於縣長,還有人說他比縣長還厲害!」
小趙:「媽的,純粹是活人慣的。聽老黨員說,他前些年還是個混混兒。這年頭,就這樣的人得勢!」
夏一民說:「通過剛才的事,我聽出你們二位是外地的警察,而且感到你們還很有正義感,我想,咱們可以聯手行動,把夏城的內幕深入調查一下,我負責把它反映出去,引起上層領導的重視!」
小趙一呼即應:「好哇,來這兩天,我就覺得不正常,心裡憋口氣,真該給他折騰折騰。你說哪李隊長?」
我向小趙搖搖頭,停住腳步對夏一民笑道:「實在對不起,我們不是記者,是警察,有自己的任務,案子查明後就得離開。如果按你說的去做,就越權了!希望你能理解。」
「這……」夏一民失望地歎口氣:「好吧,我理解,這也確實有點強人所難。這樣吧,你們要是碰到什麼事兒,能通過新聞媒介曝光,請隨時告訴我。對了,我就住在前面的興旺旅店,去坐一坐呀?!」
李思明:「不去了,我們還要去派出所辦事……再見吧!」
夏一民:「好……派出所往那邊走。記住,我住在興旺旅店,3號房間,可隨時去找我。再見!」
我們來到夏鎮派出所。但是,所裡只有一個著裝的青年民警。他個子很高,自我介紹也姓高,可是,雖然一身警裝,人也年輕,卻顯得蔫蔫的,沒精神,對我們也缺乏一種熱情和責任感。他告訴我們,所長去金顯昌家喝酒了,副所長生病沒上班,還有一個民警外出了,目前派出所只有他一個人在值班。我讓他去找所長,他不願意動,在我們再三要求後,他才告訴我們,所長已經在金顯是那裡喝多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和小趙決定直接去劉家堡。好在只有十幾里路,還不算太遠。
民警小高給我們指了路,連飯都沒留我們吃,就讓我們走了。
2
我們順著一條鄉村土路,向劉家堡走去。路上,不時遇到一片片被砍伐得狼籍不堪的樹林。看來,老黨員所說的賣地一事絕非虛言,已經波及到這裡了
暮靄中,我們來到劉家堡村東,停住腳步,尋找老黨員的家。好一會兒,才在路旁裡地裡看到一幢房子。很難說那是房子,它實在太破舊了,全是用土砌的,又矮又小,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土堆,只有塑料布糊著窗子透出如豆的燈光,才使人想到裡邊可能住著人。他就像老黨員本人一樣,獨立在村外的野地裡,顯得孤傲而又倔強。
我和小趙遲疑著著向房子走去,離房子不遠時,一條大狗突然冒出來,對我們狂吠不止。這時,窗子上的燈光突然熄滅了。
我沖屋子大聲道:「屋裡有人嗎……請問這是老黨員的家嗎?……」
窗子的燈又亮了,室內傳出老黨員的聲音:「哎呀,好像是他們……大青,別咬,別咬……」
一個老人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從屋子跑出來,正是老黨員:「快進來……大青,別咬……」
大青狗嗚咽著退去,我和小趙走到屋門前。老黨員使戲地握著我們的手:「你們咋來得這麼快呀……快,進屋……低頭,別撞著腦袋!」
老黨員領著我們往屋中走去,那條大青狗見了,湊到我們身邊歉意地搖起尾巴來。屋內,閃爍著一盞如豆的燈光,光線十分昏暗,裸露的土色四壁,同一鋪小炕相連的灶台,糊著塑料布的窗子。室內唯一的家俱是兩個小木箱和兩張小木橙。灶台上邊的牆上,貼著毛主席和鄧小平的畫像。我們進屋時,老黨員走在前面領路,嘴裡還不停地說著:「低點頭,別磕著,這房子太矮……」進屋後讓我們坐到炕沿上後,又不知對誰大聲說了句:「行了,你們仨也別躲了,來的是好人,快出來吧!」
屋子裡忽然多出三個人來,他們有的躲在門後,有的躲在角落裡,有的藏在灶台後邊,聽到老黨員的話才畏畏縮縮地現身出來,一眼就能看出是些善良膽小的村民。他們都用戒備的目光看著我和小趙。
老黨員對我說:「他們都是我們村的,晚上到我這兒來說點事,聽到外面狗叫,不知誰來了,嚇得趕忙躲了起來。」對三村民:「剛才不是跟你們說在路上的事嗎?這就是那兩位警察,你們別怕他們,他們不是咱夏城人,是好人!」
三個村民鬆了口氣,臉上現出笑容,慢慢挪著身子找地方坐下了。老黨員告訴我們,就在他外出告狀的日子裡,劉家堡的一些荒地和林子也被賣了,村民們知道後很生氣,可又沒有辦法,就自己把樹砍了不少。今天,聽說老黨員回來了,這三個村民就偷偷來到他家,跟他訴苦,讓他拿主意。
老黨員講完,讓三個村民也說一說,可是,他們卻無論如何也不說,被老黨員催逼不過,一個村民卻吭吭吃吃地說:「咳,咱的事跟人家說有啥用啊?人家又管不了?你們先嘮著,俺回家了,該給牛添草了!」
另兩個村民見狀也找理由告辭。老黨員又生氣又無奈:「咳,真拿你們沒辦法……走吧走吧,加點小心,別讓人看見是從我這兒出去的!」
老黨員送走來人,把門關好,對我和小趙歎口氣道:「莊稼人哪,生就一副受欺的骨頭。這不,金顯昌買地的事直接傷著他們了,都覺得憋氣,可自己又不敢出頭,聽說我回來,都跟我叫苦,意思是他們出倆錢,讓我出頭替他們告,可又怕別人知道跟我來往,好像做賊似的,天黑了才敢來,聽到狗叫,差點把他們嚇死……哎,你們快坐呀!」
我坐在炕沿上,四下看了看問老黨員怎麼住到這種地方啊,是不是家裡沒別人了。老黨員哼了聲鼻子,苦笑一聲說:「咋說呢?親人,也有也沒有。說沒有吧,還真有兩個兒子;說有吧,又都一點不隨我。這不嗎,我年年告狀,村裡鎮裡都不得意我,他們也就跟著吃掛落,總是攔著我,跟我賭氣。我一想,行了,別牽連他們,離他們遠點,再加上村裡不少人也不願意沾我的邊,就搬出來了,在這裡豎個小房住著,好歹一個人,哪都能安身。這年頭,有些事真讓人說不明白,文化大革命前,老人有歷史問題,兒女怕受牽連劃清界限;現在可好,我這老黨員身份也好像成了歷史問題,不但兒女,村裡人都要跟我劃清界限,你看他們剛才……」老人氣悶地點燃煙袋不說了。
小趙問:「你們這裡沒電嗎?」
老黨員咳嗽一聲:「你是說我沒電燈吧。電怎麼沒有?你們一會兒進村去看看,家家通亮,可我一個人住在村外,誰給我拉電哪?誰敢給我拉電哪?」老黨員激動著咳嗽幾聲轉了話題:「對了,你們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們做點家常便飯。在我這兒,你們就是想吃好的也沒有啊,不過咋也得叫你們添飽肚子啊!」
也真的餓了,我們沒再推辭。老黨員給我們熬的米粥,溜的兩合面饅頭,就著鹹菜,因為餓,我們吃的也很香。吃飯的時候,自然嘮起了我們來劉家堡的目的。這時候,我覺得沒必要跟老黨員保密了,對他說:「大伯,一回生二回熟,咱們爺們交往雖然不多,可不隔心……您又是黨員,也就不瞞您了,還請您多幫忙……我們來劉家堡,是找一個叫劉大彪的人。他是你們村的吧!」
老黨員:「是啊,他是我們村的,找他幹什麼?他不是個好東西,這二年總跟著姓金的王八羔子混,整天東跑西踮的,很少回村,我出去很長時間了,他在不在家都不知道……哎,你們大老遠的上這兒來就為找他?他出事了?李隊長,有話你就問,劉大彪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事我都知道!」
我說:「那太好了,他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老黨員:「是,叫二彪,也不是好東西,是哥哥給帶壞的……他咋了?」
我想了想回答:「他死了,被人殺死的!」
老黨員聽了我的話,一下把飯碗敦在桌子上,拍著大腿說,「這……這是咋回事?咋死的?咳,當初我沒少說他們,兩個王八羔子不聽,這回可好……」
老黨員又痛又恨地對我們講述了劉大彪兄弟的情況。原來,這兩人很小爹娘就去世了,全靠村裡照顧著長大,當年,老黨員當生產隊長沒少為他們操心,很疼他們。兄弟倆小時候還算可以,雖然野一點,也沒惹啥大事,可近些年,老黨員顧不上管他們了,就走了下坡路,仗著胳膊粗力氣大,到處惹事生非打架,後來又被金顯昌看上,拉了過去,就更不像樣子了。一年在村裡住不了幾個月,總是往外跑,而且,腰包也鼓起來了,氣也更粗了,還在村裡蓋了幢磚房,就更不把村裡人放在眼裡了。老黨員勸了他們幾次,根本不聽,還頂撞他。
從劉大彪兄弟又說到金顯昌。老黨員說,金顯昌從前也是本村人,從小就壞得出奇,而且心狠手辣,可又特別會來事兒,老黨員退下來後,他居然當上了村長,把村子整得越來越窮,自己卻發起來了,跟上邊一些領導關係搞得非常密切,對村裡人卻像活閻王一樣的狠,大伙雖然恨他,可又怕他,加上上邊有人,對他更無可奈何。後來,他發大了,也不在村裡干了,干到了鎮裡,縣裡,也就越來越發了……
老黨員越說越激動,飯也不吃了。「……說實在的,這幾年有些事是越來越不明白了,你們年輕,有文化,見的事也多,給我說道說道。就說俺們夏城吧,老百姓越來越憋氣,壞人卻越來越仰巴,好人想過個太平日子都難。俺當初入黨鬧革命,難道為的就是這種日子嗎……咳,你們不笑我吧,我跟別人說這話,不但沒人贊同,還笑話我,好像我得了瘋病似的……跟你們說實的,別看我在外面跟別人把話說得挺硬,好像什麼也不怕,其實,我心裡也怕呀,我怕老這樣下去,壞人壞事治不住,咱們黨讓他們也給整完了呀……我心裡……咳,有時,我一個人躺在炕上,一宿一宿睡不著覺啊……」
老黨員說不下去了,點燃了煙袋,顯然動了感情。
我被老人的真誠打動,但卻無法勸他,只能寬慰他說:「大伯,你別難過,夏城這是特殊情況,咱們國家並不都這樣,你看有些地方,經濟發展多快,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多大!」
老黨員「咳」了一聲說:「這俺知道,咱們國家要都像夏城這樣還了得?可俺夏城的事也不能不管哪?可能俺真是老了,腦袋瓜也跟不上形勢了,咱共產黨不是要實現共產主義嗎,可你看現在,窮的窮死,富得流油。俺知道,不能搞平均主義,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可你看俺夏城,富的都是啥人,都是金顯昌這樣的,還有一些貪官,可老百姓呢,你看誰富了,還有當教師的,那麼辛苦,你看誰富了。這事不解決,大伙心氣能順嗎,老這麼下去,誰還正經幹事啊……咳,就為這些,俺去了很多地方反映,也別說沒遇到好人,可他們也就是對俺表示點同情。可那些不同情的就不用說了,那個態度啊,真叫人心冷,他們是一點也不關心下邊的老百姓啊,有的人連話都不讓俺說完,好像俺給他添了啥麻煩似的……你明白,俺不是為自己,俺是為了夏城的老百姓啊,是為了咱黨不受損失啊……」
從老人的話中,我看到了一顆老共產黨員的拳拳赤子之心。他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黨員,可我覺得,他遠比一些位高權重的人偉大得多。可惜,我們有事要辦,沒有時間深談。飯後,在我們的請求下,老人帶領我們去了劉大彪家,可是,還走出不遠,突然聽到村內一陣狗吠聲,接著,有急促的腳步聲向村外、向我們這邊奔來。
3
天已經很晚,這狗吠聲和腳步聲是怎麼回事?我正在狐疑,聽到腳步聲已經很近,就警覺地一拉老黨員和小趙,躲到路旁隱起身來。
片刻,一個人影從路上飛快跑過,還沒容我們做出反應,又有兩個人影追過來。雖然在夜色中,也能看見他們手中都有閃著白光的東西。那是匕首。
不好,出事了。我一震,叫了一聲:「快……站住——」拔腿向前追去,小趙緊緊跟在我後邊。
前面的人誰也不站住,反而越跑越快。我急了,拔出手槍向天上鳴放:「站住,我們是警察——」
可前面的人影跑得更快了。
身後,村裡狗吠聲已響成一片。
我們很快追出村外。可是,情況不熟,加上前面的三人跑也極快,追了一會兒,人影都不見了。
這時,已經來到一片荒野中,我和小趙停下腳步,諦聽片刻,四下尋覓一會兒,什麼也沒有找到,只好由近向遠搜索,半個多小時過去,一無所獲,只好作罷,怏怏離去。
他們是什麼人?逃跑的人是誰?為什麼逃跑?追趕的人又是誰?為什麼追趕?他們藏到哪裡去了?結果會怎樣?我的腦海裡裝滿了問號。
我們放棄了尋找,可是,卻迷失了方向,不知跑出多遠,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該去向哪裡。
這時,遠處隱隱傳來汽車喇叭聲,我們尋聲望去,又見到移動的燈光。小趙手一指:「那邊有公路,往那邊走!」
就在我們離開不久,荒野中又有人影鬼魅般活動起來,最後的結果是,一個人橫屍荒野。
我們對此雖然沒有什麼直接責任,可過後總覺得心裡不安,如果我們搜查得細一點,如果……如果我們當場抓住其中一人,自己的案子也會順利多了。
我們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來到一條公路上,上了一個坡後,看見前面隱隱現出一片村鎮的輪廓。小趙說:「我看,那好像是夏鎮,轉來轉去轉回來了……走……」
沒有別的選擇,我們只好向前面的村鎮走去。還好,小趙的判斷沒錯,果然是夏鎮。
已經是午夜時分,整個鎮子沒幾處燈光,我和小趙先奔派出所,想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們。還好,派出所還沒睡,走到大門外就聽到室內有人說話,進院後隔著亮燈的窗子望進去,卻見裡邊有兩個人。小趙先看清說話的人:「哎,他怎麼在這裡……」
原來,說話的人是金偉。只見他敞著懷,坐在沙發裡,手點著小高,正醉意熏熏地教訓著他:「……你年紀輕輕的,這樣混能行嗎?還想不想穿這身服裝了……你看,全鎮的領導,哪個沒去?你怎麼連面都不朝,這樣下去怎麼能搞好群眾關係?!」
小高站在金偉面前,頻頻點頭應付著:「對,對,金科長你說得對,我以後一定注意……金科長,天不早了,你也沒少喝,快休息吧……」
金偉:「你少給我扯這個,我沒少喝不假,可我喝人肚子裡了,沒喝狗肚子去,我沒喝醉。告訴你,這樣下去不行,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企業家,對我縣是有貢獻的,縣市領導都尊敬他,你算什麼……」
金偉越訓越來勁,我們不能等了,小趙使勁敲響了房門。我注意到,小高聽到敲門聲,如釋重負地離開金偉來給我們開門。
金偉雖然喝得不少,可還是認出了我們,一見我們就嚷起來:「是你們二位,我說,你們可不夠意思啊,我對你們工作是全力支持,可你們卻不支持我呀。天下公安是一家,咱們當警察的,外出辦案沒有當地公安機關支持行嗎?可你們也不把我放在眼裡呀,正好,今兒個咱們得好好嘮一嘮……」
我們哪有心思跟他嘮。小趙急得大聲道:「金科長,先別嘮,出事了,趕快佈置一下吧……」
我們好歹把劉家堡發生的事說完了,小高聽了倒很焦急,可金偉還在酒裡,根本不當回事,還在繼續說著:「……你們到我們夏城來,不支持我工作,反而給我出難題,也太不地道了……」
小高也在旁著急地:「金科長,李隊長他們說的很重要,趕快想辦法採取行動啊,有可能出大事啊!」
金偉一揮手:「這……你們別大驚小怪的,能出什麼大事……天這麼黑,我們就是去了又能發現什麼?你們所長不在,由我說了算,有事天亮再說!」
小趙又急又氣:「金科長,等到天亮,萬一出什麼事可得你負責……」
金偉一拍大腿:「當然我負責……怎麼,我說話不好使啊……你們也挺累的,找旅店休息去吧,咱們天亮行動,到時我找你們!」
對此,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只好按他說的,找旅店休息。要往外走時,小趙想起了什麼:「哎,金科長,你不是說有事不能陪我們來夏鎮嗎,怎麼自己來了,咱們一起來該有多好?」
「啊,這……」金衛有些尷尬地:「我是臨時決定來這裡的,有一起治安案件,我來調查一下……小高,你說是不是?」
小高只好答應:「啊……是,是!」
金偉顯然說的是假話,我們已經猜出他到底幹什麼來了。小高送我們出門時的話也證明了我們的猜測,他輕聲對我們說:「哪來的治安案件?他是給金顯昌的老爺子祝壽來了……喝得醉熏熏的,非要睡到派出所不可,還因為我沒去維持秩序,給金顯昌壯臉,老訓我!」
我和小趙商量了一下,決定去興旺旅店,和那個叫夏一民的記者住到一起。
4
可是,興旺旅店也出事了。
我和小趙來到旅店門前,剛要敲門,忽見門玻璃不知被誰打碎,腳下還有不少玻璃渣。
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們剛敲了兩下門,裡邊就有人慌慌張張地走過來:「來了來了,別著急……」
一個中年男子手拿一大串鑰匙把門打開,燈光下,我看到他的臉上有新鮮的傷痕。他看到我們一愣:「二位是……」
我把證件遞過去:「我們是從外地來的,住店!」
中年男人看著證件:「是警察……啊,請進,我以為是……」
中年男子話說了半截不往下說了,我們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門玻璃怎麼打碎了,他吱吱唔唔地說沒什麼,然後就往旁邊扯,問我們住什麼樣的房間,說他們旅店的房間分三等,價錢不一樣。小趙說:「你別費心了,那個記者住在哪個房間,有沒有別人,最好把我們跟他安排在一起!」
男子一聽這話愣住了:「記者……你們要找他?」
小趙:「是啊,他叫夏一民。」
男子恐慌起來:「你們……你們是一起的?」
小趙:「對,他在哪個房間?」
男子:「這……他……他沒在我們這兒住啊……不,他走了,走了……」
小趙急了,一把抓住男子的衣襟:「你胡扯什麼?他跟我們說好好的,讓我們來這裡找他……我看你鬼鬼祟祟的有問題,到底怎麼回事?說,他在哪兒……」
我看出,這個男人好像是害怕什麼。就掰開小趙的手,低聲對他道:「你是店主吧,別害怕,告訴我們,他在哪兒?」
店主:「這……」他用更低的聲音道:「你們可不能讓他們知道哇。你們找的那個人不知咋得罪了金縣長……剛才,來了幾個人,把他綁走了……我因為開門晚了一點,不但門被砸壞,還挨了幾下子……你們瞧我的臉……」
聽了這話我也急了:「你說清楚點,誰把他綁走了,綁到哪兒去了?」
「這……」店主四下看了一眼,好像怕誰聽看見似的,用更小的聲音道:「你們是外地來的,看來也不會把我裝進去。還能去哪兒,金縣長家唄。夏鎮誰都知道,他們家是第二派出所,一定在他家裡。你們可不能把我遞出去呀……」
沒等他說完,我們就轉身向外走去,已經無暇聽他的叮囑了。
我和小趙匆匆趕到金顯昌家,見一道厚厚的大鐵門緊緊關閉,還未走近,院內幾條大犬狂吠著向門前撲來。
看這架式,直接進去效果不會好。我和小趙退回路上,躲到陰影中觀察。
片刻,院裡有人開門走出來,手中還好像拿著一件東西,可以看出,那是一支槍。人影四下查看一番,又走回院子,把鐵門關好,鎖上。
按照小趙的提議,我們繞到金宅的後邊。
後邊也是高高的圍牆,但沒人守衛,也沒有狗吠。我在小趙的幫助下,和他爬上牆,翻下地,躡手躡腳向住宅樓奔去。住宅樓後邊也有窗子,其中一扇亮著燈光,我們就隱到這個窗子下邊諦聽。
室內傳出一聲慘叫,又響起一陣開心的狂笑。
窗子擋著厚厚的窗簾,但邊角處沒有遮嚴,我和小趙在縫隙中向內觀察著。
這間屋子挺寬敞,有幾分審訊室的樣子。一個人手被銬著,吊在高處,雙腳略略沾地,又沾不實,樣子十分痛苦。
正是省報記者夏一民。
夏一民身旁是四個粗野的漢子,此時,一個漢子湊到他面前正笑嘻嘻地說著:「滋味咋樣?說不說,都誰跟你說了些什麼,你又都掌握了什麼……不說,還有比這更厲害的!」
看來,夏一民還是個硬漢子,他一口吐沫吐向漢子:「惡棍……告訴你們,我是記者,是從省裡來,你們這麼干沒好下場,等著,我非跟你們算帳不可!」
漢子樂了:「記者?從省裡來?那能怎麼樣?這裡是夏城,是我們金大哥的天下,誰來也得向我們低頭……嘿嘿,你跟我們算帳是以後的事,我們先跟你算算帳吧……來,讓這位記者再高昇點!」
聽到命令,幾個漢子往下拉著一根繩子,夏一民免強沾地的雙腳漸漸離開了,他發出一聲慘叫,可又馬上忍住,任憑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吭吭」的就是不吱聲。
一個漢子又把手中的鐵鉗湊近夏一民的手:「說不說?我們大哥說了,再不說廢了你這隻手,讓你再也吃不成記者這口飯……」
夏一民這回可害怕了:「你敢……啊……不要……」
漢子獰笑著:「你看我敢不敢?只要大哥發話,我啥都敢!」說著,鉗子一點一點夾住了夏一民的手指……
不能再等了。然而,還沒等我發話,一陣玻璃的破碎聲,小趙已破窗而入。等我跳進屋子時,小趙已經將拿鉗子的歹徒打倒在地,拔出手槍,對準另外三人怒聲道:「誰也不許動,我們是警察!」
歹徒們被震住,一時不敢上前。趁這功夫,我奔到夏一民跟前,打開他的手銬。然後向蠢蠢欲動的四條漢子亮出證件:「不許動,我們是警察!」
三個漢子沒動,剩下一個卻向門外溜去,邊走邊打開手機往耳邊放。我沒有阻攔,我猜到,主要人物就要出場了。
果然,片刻後,門外傳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人未到,聲音已傳進來:「半夜三更,你們在幹什麼呢?弄得我睡不著覺……」隨著話音,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油光光的青黑色臉膛,臉上還長滿了疙瘩,一雙蔑視一切的三角眼。身上穿著睡衣,腳下穿著拖鞋,手腕上還戴著粗粗的金手鏈。
正是金顯昌。也就是人們稱的那個金縣長。
我們終於正面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