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一個下午,省委辦公廳專門給青山市政府辦公室發來了傳真電報,點名要市政府辦公室分管行政的副主任李森林參加省委辦公廳組織的外出考察活動,時間為十天。機要室的劉璐收到傳真後不敢怠慢,連忙拿著傳真來向市政府辦公室主任趙名利匯報。
本來像這樣的傳真電報放放也無所謂,它既不是發生了類似於火災、越級上訪、防洪之類的緊急情況;也不是有什麼重要的會議要市長立馬參加,電報的內容太簡單了,實際上就是個通知。但劉璐拿到傳真看完後,想到的卻不是內容的簡單而是其背後的複雜。多年機關工作的經驗除了使她的言行謹小慎微之外,也使她的思維習慣於從來不停留在表面。她知道這麼簡單的一個事市委辦公室發傳真電報,這本身就是個不正常的現象,儘管她不知道這種不正常的原因,但是她知道任何的不正常都不是空穴來風,都會有一定的背景和來歷。
趙名利看到這個傳真的時候第一個表現就是吃驚,他又看了一下簽發人就更吃驚了,竟然是省委常委、秘書長周全。一般傳真電報的簽發人都是分管副主任,這麼一個小的內容,竟驚動了副省級的領導,這就更讓趙名利有些不可思議了,看來這份傳真電報真的是不同凡響了。
青山市政府辦公室對口的應該是省政府辦公廳,一般接受上面的信息都是省政府給發,雖然過去也接受過省委辦公廳的傳真電報,但那都是些突如其來的事件,而且傳達這些事件的時候也是先給青山市委辦公室,發往這邊只是打草擄兔子順捎而已。從來沒有過省委辦公廳單獨發往青山市政府辦公室的傳真電報,更沒有因為一個副主任的考察活動來採用這種帶有戰備通訊性質形式的。這幾年隨著經濟的發展和招商引資力度的不斷加大,這類考察學習招商兼旅遊的活動越來越多,但大家對這類事件都心照不宣,就是通知某個同志參加也就是打個電話,就連書面通知也不發更別說發傳真電報了。對這個傳真電報趙名利是一頭的霧水,一時搞不清它的來龍去脈,但有一個感覺是明確的,那就是這件事對李森林是好事。
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這樣,有些人得勁兒了肯定就會有些人不得勁兒。尤其是同事之間;尤其是同在仕途的趙名利和李森林,他們交叉的利益太多,而利益本身是有限度的。現在李森林攤上了好事,這自然讓趙名利感到不舒服,更讓他感到不舒服的是李森林是他的下級。聯想到他這個下級最近這一系列的表現,趙名利感到的就不僅是不舒服了,而簡直是無法忍受。
李森林調入市政府辦公室成為分管行政的副主任,接著就接手了青山會堂的裝修工程,這本身也無可厚非,但這個工程是市長張同奮親自抓的形象工程,接手這個工程不僅意味著市長的器重,最重要的是市長會親自過問工程,這就有了很多的機會。宦海沉浮多年的趙名利知道,在仕途上幹得怎樣由於沒有個具體的標尺,所以對一個人的陞遷不是最主要,最主要的就是機會,現在在仕途上廣泛流傳的一句話就是「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可見機會對於一個仕途中人的重要。機會就像一杯水別人喝多了剩下的必然就少了,趙名利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卻有些無可奈何,李森林雖然是他的下級,但政府辦公室不是個完全獨立的機構,它是依附於領導並為領導服務的,從這個角度講,他這個辦公室主任沒有任何的主動權。
趙名利一邊看似認真地看著傳真電報一邊不動聲色地轉著這些念頭,這個時間就長了些,站在旁邊和他一樣看似認真看傳真電報的劉璐擰著的身子就有些麻木了,不得不轉換了一下姿勢,這似乎提醒了趙名利,他又看了看簽發日期和簽發人,然後對劉璐說:「是不是發錯了?」
劉璐趕忙說:「我也以為是發錯了,所以就趕緊向您匯報。」
趙名利說:「有這種可能,但可能性不大,但這樣的事搞錯了就不好了,我看這樣吧,電報先放在我這兒,你先不要對外講,等我打電話問一下省委的周秘書長再說,老領導了,也老長時間沒有聯繫了,還怪想他呢!」說完就開始一邊打哈欠一邊抓起桌上的電話。
劉璐一看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就答應著退了出來。
見劉璐把門輕輕地帶上,趙名利就把正要摁電話號碼的手縮了回來。他知道他還沒有直接和周秘書長通話的資格,而且他更清楚由省委發出來的傳真電報根本就不會發錯,之所以說要給周秘書長打電話,是要給劉璐做做樣子,要她知道自己和周秘書長的關係不一般,籍此來提高自己的威信,要不怎麼有狐假虎威的說法呢!
官場是最講規則的地方,除了有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明確的規則之外,還有看不見摸不著而人們的內心都清楚的潛規則。比如說等級,官場是講級別也是最講究級別的地方,就像一個排列有序的規則的幾何體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小的框架,這個框架大小多少都有一定的標準;哪個框架和哪個框架挨得緊密都有嚴格的規範,如果超出了這個框架就犯了官場之大忌。趙名利當然沒有傻到直接給周秘書長打電話的地步,周全是他的老領導不假,但他們各自的框架離得太遠,根本沒有想交融的地方。
想到這裡,趙名利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和周全不交融,為什麼作為他下級的李森林會和周秘書長接觸上呢!那一定是因為青山會堂的裝修,青山會堂的裝修方案曾經請北京的專家來論證,而專家就是周全給請來的,就是在那個時候,李森林和周秘書長有了接觸。這又是讓趙名利感到痛惜和無奈的一件事。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果實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最終卻落入的別人的口中。誰說心想事成,自己想了這麼多的事成了幾個?趙名利不由得痛恨起心想事成這個成語來了。
趙名利不能不為這事傷腦筋,他干辦公室主任已經有年頭了,送走了好幾任市長,他知道自己下一步的歸宿不是去人大就是去政協干個閒職,但那是下一步,至少現在他還想在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干幾年,他不想這麼早就被閒起來,辦公室雖然只是一個為市長服務的機構,但它畢竟處於個核心位置,那些縣市區長市直部門的頭頭腦腦們,還得以此馬頭為瞻還要高看一眼,而一到人大政協就只剩下陪會了,市長書記高興的時候問你還有什麼事,不高興的時候就會連腔都不答,此中的滋味,從那些主任和主席們僵硬和麻木的臉上就可以深切的體會到,所以在趙名利看來,進了人大政協雖然在職還不如退休舒服。但最近種種跡象表明,李森林已經兵臨城下了。趙名利相信自己的直覺,李森林身上有其他副主任所沒有的一種東西,正是這種東西讓他有了一種危機感,現在想來從李森林一進辦公室任副主任,趙名利就把他當成了一個潛在的對手。
雖然在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趙名利逆來順受慣了,但在這件事上他卻不想逆來順受,他要搏一下,他不相信以他這麼多年的從政經驗以及在青山市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會輸給年輕的李森林。他決定試探一下。於是再次抓起桌上的電話,迅速地摁出了李森林的手機號,電話很快就傳來了李森林的聲音:「趙主任你好,我是李森林,有什麼指示。」
對李森林的這個反應,趙名利是滿意的,這也重新給他注入了些自信,畢竟自己還是李森林的上級,主動權還掌握在自己的手裡,說話的底氣就足了些:「森林嗎,工程進展怎麼樣?別光為了工作,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還算順利,身體沒有什麼事,謝謝領導關心。」
「還算順利就是遇到難題了,有什麼麻煩,需要辦公室協調的儘管說,咱們是一個整體,工程上的事就是辦公室的事。」
「沒什麼難題,就是宏遠公司的設計在具體施工中有一些難度,不盯著點不行。」
「這麼說,你是離不開了,本來給你打電話是想請你回來一趟,咱明天開個主任辦公會,你離不開就不要來了,反正也沒有什麼大事,無非是安排一些日常的工作。」
……
電話收了線,李森林覺得趙名利這個電話打得非常奇怪,幾乎沒有說什麼實質性內容,這似乎不像趙名利。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李森林已經感覺到了趙名利對他的那種戒備和防範,趙名利對他的這種狀態,反而有時使李森林塌實了不少,因為他知道一個處處提防別人的人,肯定是一個很自卑的人,之所以知道自己比不上別人才對人有戒心,對付這樣的人,李森林是有信心的,因此,他從來就沒有把趙名利當成目標或對手,只把他看成了自己仕途上的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