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紅顏 正文 第十章
    十

    希望電腦公司除吳小嬌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叫楊玉英的女孩,與那個唱“我不想說”的歌壇甜妹子同音不同字。再就是這個電腦門市的老板,老板姓梁。梁老板總是將手機扣在耳上匆匆來匆匆去。

    局裡在半年前請一位本市有名的作家,撰寫了一本一百萬字的該局建局多少周年大事記。大事記分上中下三冊,書名分別是《歷史的回顧》,《奮進的足跡》,《未來的展望》。局裡這三冊大事記的字數竟和《紅樓夢》的字數差不多。大事記經局長修改後,交給三科重新打印,准備在兩個月後呈市長審閱,然後正式出版。

    這兩個月間,徐有福和趙勤奮幾乎天天在希望電腦公司上班。這樣徐有福便與梁老板及楊玉英、吳小嬌越來越熟。

    梁老板、楊玉英、吳小嬌、趙勤奮與徐有福五個人中,其他四個人的手機輪番作響。就像一場大戰間隙回應在山谷間的機槍聲,不時嗒嗒嗒來一梭子。

    楊玉英與吳小嬌的手機放在電腦旁邊,倆人並排坐在那兒打字的時候,手機指示燈突然間會閃爍起來,然後便發出不同的響聲:楊玉英的手機響聲尖銳,吳小嬌的手機響聲輕柔。楊玉英接手機時聲音很高,像在跟人吵架;吳小嬌接手機時基本不說話,總在傾聽對方,偶爾柔柔地回答一兩句,像在彈奏那種“夢幻小夜曲”。

    趙勤奮的作派與梁老板一樣,走進電腦門市時一定是扣在耳上接手機。接完手機便站在櫃台外邊試圖用目光“電”吳小嬌。有時他也用電腦公司的座機打電話。正講話間,放在櫃台上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來,他便用手捂住座機電話的話筒,對徐有福說:“有福,替我接一下,讓一會兒再打過來。”顯出一副日理萬機的繁忙樣子。

    有一次恰好吳小嬌站在櫃台前,他又那樣捂著電話,對吳小嬌說:“小吳,勞駕替我接一下。”可吳小嬌卻沒有搭理他,他只好又喚徐有福。

    只有徐有福的手機像個啞巴一樣,有時在電腦門市打印一天材料,也不會響一下。別人的手機響的時候,徐有福會下意識地將小靈通從腰間拔出來。可他的手機卻仿佛患了失語症,就是不吭聲。別人的手機若是那種嘴巴一張一合的魚,他的手機就是一塊鵝卵石。徐有福為此而深感自卑!

    趙勤奮有時站在櫃台外面,會說起關於手機的話題。趙勤奮講,市裡的領導和一些重要部局的局長,一般都有兩部手機。一部的電話號碼屬於絕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號碼。另一部手機的號碼才是公開的。但這個手機常常處於關機狀態,即使開機,只要看“來電顯示”的號碼是生疏的,一般也不會接。也有另一類型的領導,主要是一些部局長。這些人兩部手機總是同時開著,就像當年華鎣山的“雙槍老太婆”一樣。這類領導患了一種“手機病”。除過睡覺時間,他的手機必須不停地響,這樣才會覺得十分舒服和充實。若手機一個小時或者更長時間沒響一下,他們就會有點煩躁。有時即使坐在寬大的寫字台前批閱文件,也會時不時瞅瞅放在寫字台上的手機。果然這樣瞅一瞅,手機便被瞅得響了起來。仿佛放在那兒的手機是領導的一位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情人,領導批文件時,她原本坐在那兒看書。領導批文件批累了,便抬頭看她,想和她說話。她急忙合上書本,迎接著領導的目光,和領導溫言細語地說話。領導想接吻了,她便站起來,將紅紅的唇遞過來,倆人的嘴唇便如膠似漆地粘在一起。恍惚間,領導竟真將桌上正在作響的手機當作了女朋友誘人的唇,拿起手機時下意識地作親吻狀在嘴唇上碰一下:並不溫熱,卻顯冰涼。這才回過神來,有點掃興地將手機扣到耳朵上,用手理理額前的頭發,仰靠在綿軟的靠背椅上慢條斯理地說話。

    有一位很重要局的局長,退休的第二天,他的手機就像徐有福的手機一樣,啞了。而且接連很多天拒不開口說話。這位老局長因此變得十分煩躁,退休不到兩個月,便突發心肌梗塞去世。還有另外一位局長,退休後因為手機不響竟跳了樓。另有一位領導,臨終前的遺言竟是將他幾年來用過的各種手機作為陪葬品下葬。

    趙勤奮站在櫃台外邊信口雌黃的時候,眼光一直熱烈地望著吳小嬌,希望他的話能引起吳小嬌的注意。可吳小嬌根本不搭理他,甚至從未正眼瞧過他。徐有福還發現,趙勤奮為了引起吳小嬌的注意,可謂用盡了心機。比如早上來上班時,他故意將手機關著,當他與徐有福走進希望電腦公司的玻璃門時,才將手機打開。於是就有電話不停地打進來,就像一股洪水順溝裡流下來。手機關機,相當於在這道溝裡築起了一道攔洪壩;手機開機,則如放開了大壩的閘門,洪水咆哮著湧出,爭先恐後向下游流去。

    趙勤奮這家伙在社會上交往的人特別多,包括那些上訪的農民,也總是給他打電話。因為他說他與省報駐本市記者站的站長是鐵哥們,有什麼冤屈立即給省委書記寫內參。還有一些農民從偏遠縣鄉跑到市裡來找他,讓他設法給他們的孩子安排個工作,或者是由工人轉為干部,或者是學校畢業能分配個好單位,部隊轉業後能進市政府機關。因為趙勤奮與市裡的人事局長是好朋友,而主管人事的副市長還是他的一位親戚。這些內容都是趙勤奮講手機時,徐有福從他與對方的通話中聽出來的。

    令徐有福感到吃驚的是,趙勤奮說主管人事的副市長是他親戚時語氣十分斬截。有時他說這位市長是他舅舅,有時卻又說是他姨夫。好在和他通話的並不是一個人。即使是一個人,也不會像紅學家考證《紅樓夢》那樣考證副市長到底是他舅舅還是姨夫,只要他答應辦事,那些農民便千恩萬謝,從手機裡都能聽出對方在給趙勤奮叩頭作揖。

    這些人為巴結趙勤奮,總是在電話裡約請趙勤奮去吃飯,而趙勤奮總是找借口予以拒絕,一般是很難請得動他的。一次一個農民請了十次他才答應去吃飯,那個農民當時就在電話裡激動的抽抽搭搭哭了起來。還有一次一個農民為請他吃飯,下午兩點一上班便守候在希望電腦公司。那天下午只要有人進門,農民便緊張地盯著來人,看是否是請趙勤奮去吃飯的。恰好那天梁老板與趙勤奮開玩笑,進來拍拍趙勤奮的肩說:“趙科長,下午我請你喝酒!”那個農民一聽就急了,一把拉開梁老板的手,臉紅脖子粗喊著說:“我十天前就將趙局長請下了!先得輪我!”那個農民干脆又將趙勤奮由“科長”直接升為“局長”。那天下午,那個農民提心吊膽在電腦門市呆了四個小時,直到六點多鍾才像押著一個俘虜一樣,帶著趙勤奮出了門。徐有福清晰地聽到,農民出門時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有幾次趙勤奮去吃飯時硬拉徐有福去。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用十分崇拜的目光望著趙勤奮,口口聲聲叫他“趙科長”或者“趙局長”。吃完飯還要硬塞給他一口袋本地的土特產,比如木耳、茶葉或者紅棗之類。有一次徐有福吃完飯從包間來到大廳,一摸衣兜發現手機丟桌上了,急忙回包間去取。恰好碰見農民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趙勤奮口袋裡。那天倆人回單位後徐有福實在忍不住,問趙勤奮:“你收了人家的錢,能給人家把事辦了?”徐有福知道招工、轉干、學生分配之類的事並不好辦。也知道趙勤奮與主管人事的副市長及人事局長並沒有什麼關系。

    見徐有福這樣問他,趙勤奮像崔永元那樣實話實說:“大部分辦不了,我又不是市長。”“辦不了錢怎麼辦?再給人家退回去?”“退回去?為什麼要退回去?錢是他們硬塞給我的,又不是我向他們伸手要的。既然求人辦事,就有辦成辦不成兩種可能。和一個女孩子談戀愛,給人家買過一件上衣或者一條褲子,後來不談了,莫非就一定得要人家把上衣或褲子脫下來?又像投資股市,誰能保證你的股票永遠在牛市上。該割肉就得割肉。實際情況是投資股市的股民大都被套牢了。”“你收了農民的錢,又沒給人家辦成事,晚上能睡著覺?”徐有福仍像一個傻不拉幾的記者一樣繼續“采訪”趙勤奮。

    “我說徐有福呀徐有福,你小子一輩子就是個受窮的命,不僅受窮,還要受氣,回家受老婆氣,出門受別人氣,為啥?因為你是個死腦筋!我為什麼睡不著覺?我他媽睡得更香!徐有福你肯定沒有情人吧,我趙勤奮有,我收了錢不但睡覺睡得異常甜美,與情人做愛時更加自如坦然,我倆顛鸞倒鳳時會更加配合默契,就像一個因團結工作搞得好而屢受上級表揚的局裡或縣裡的領導班子一樣,不用任何語言,形體動作互相已心領神會,而且常常因一些細節的契合使我們更加興奮與歡娛。就像一個縣長與書記,不需要語言溝通,就能在實際工作中互相支持一樣,雙方因此會產生一種感動。因為這種感動,雙方干起工作來會更加投入與忘我。就像我和我的情人做愛時,因為兜裡有某個農民送的一萬元錢而配合的更加絲絲入扣一樣,絲絲入扣的結果便是高潮迭起——徐有福你聽過那個段子沒有?男縣委書記與女縣長工作配合得好受到上級表揚,女縣長在大會上介紹經驗,總結出他們無論抓哪一項工作都能扭住六個要點:一是持久,二是深入,三是上下齊動,四是由淺入深,五是強力推進,六是掀起高潮。一個縣裡或局裡的工作若達到高潮迭起的程度,上級便會表揚他們打開了工作新局面,打開了工作新局面的結果便是縣長或局長離提拔一下的目標不遠了。有時甚至高潮還沒有褪去,這些領導同志便被提拔了。就像我還沒從情人身上下來,便已開始商量如何消費這一萬元錢了。”

    趙勤奮這一番荒謬的理論讓徐有福聽得目瞪口呆。趙勤奮則繼續說:“你可能還在想那農民掙這一萬元錢多不容易吧,甚至會想起‘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此類詩句。其實這是兩個范疇的問題。就好比一個大壩,將這個大壩一分為二,一邊可以繼續供農民放水澆地,一邊卻可以開辟出一個游樂園供人游玩。徐有福你去這樣的游樂園玩過沒有?尤其是那種‘蹦極’的新玩法,從幾百米的高空將你像一袋土豆一樣扔下來,或者像從飛機上扔下一顆炸彈,當然腰裡會拴一根繩子,不會將你摔死。‘鋤禾日當午’是一個范疇,給我一萬元錢讓給他們的孩子辦事是另一個范疇。這二者之間沒關系,一點關系也沒有!所以我怎麼會睡不著覺?如果我睡不著覺,咱市政府大樓裡的很多人會睡不著覺。只有你徐有福一個人會睡得著覺。當別人都睡不著覺只有你睡得著覺時,其中的道理已經打了顛倒:那就是別人恰恰因心安理得都睡得很香,只有你一個人輾轉反側——因為你老婆睡夢中都會拿腳踹你,並說著這樣的夢話:窮鬼,滾下床去!

    “徐有福你知道吧,我其實活得很充實!我的價值因此顯現出來,因為老有人給我打手機。而你則被人們譏笑和嘲弄,甚至會傳出這樣新的歇後語:徐有福的手機——不響。如果咱倆是兩塊金子,我每天在那兒熠熠放光,你卻深埋於地下的泥土之中。我換了多少個手機你知道不知道?我換的手機不比咱們局長少。”趙勤奮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個閃閃發亮的物件,道:“這是昨天最新上市的一款手機,我就要拿這一款手機撬開吳小嬌緊鎖的心門。你發現吳小嬌這個姑娘的弱點了沒有?你肯定沒有發現吧!所以如果在戰爭年代,你就是一個不合格的軍事偵察員,因為你受命扮作一個伙夫混入敵人的碉堡裡,呆了很久,卻沒有給外面的我潛伏部隊送出去攻克碉堡的情報。待你吃得白白胖胖從碉堡裡出來時,脾氣很躁的團長一槍就將你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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