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內參 正文 鳥人6
    在仕途上一路扶搖直上、前程無限的陳衍捷豈會是愚鈍呆木之人,謎底一旦揭開,便立刻破解了謎面上的峰迴路轉萬道玄機。市交通局老局長已是五十有八,按照市裡的規定,縣團級領導幹部到了五十八歲就要退居二線,早已進入倒計時。局裡的後備幹部人選是陳衍捷和屈維秋,不久的將來便是二選其一。屈維秋和那個高星據說是老鄉,高星還喊屈維秋二舅,以前自己按著屈維秋的授意,最少在工程上已關照過高星兩次,雖說項目都不大。這一次,市裡至西樺縣的公路改造,工程大,投資多,屈維秋就讓高星親自出馬了,給老爺子送鳥,必是屈某人的授意,而小鳥那叼卡出窗的把戲,也極可能是屈某的刻意所為,買動養鳥人,並進行了極具目的性和針對性的馴化。屈維秋每天清晨五點半出門散步,陳衍捷是知道的。屈去公園前,先來樓前園圃尋覓一番。自己今晨若不是早起十分鐘,這至關緊要的一幕豈不又讓他躲閃了過去?

    捋清了這一番來龍去脈,陳衍捷渾身刷地出了一層冷汗,連汗毛孔都奓開了。可怕,人心險惡,宦海無情,駭人聽聞,著實可怕!好在鳥兒只是叼出去一張兩萬元的消費卡,真要是個大數,自己必將立時陷於被動,只怕都要去坐大牢啦!

    六點半,夫人起來,看他臉色不好,恨得說,該,作吧,你以為人的生物鐘是你的破鬧表,想怎麼調就怎麼調啊?陳衍捷只是苦笑,也不辯解。

    那一天,陳衍捷恍恍惚惚,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件事,連參加局長辦公會都打不起精神。屈維秋說,衍捷變成了林妹妹,扛不住風寒了吧?你以後聽我指揮,早點起床,我陪你去公園裡遛上兩圈,把渾身走得熱熱乎乎的再上班,堅持數年,身強力壯。陳衍捷心裡冷笑,哼,你個猴子,火中取栗,也太性急了吧,憑什麼讓我聽你指揮?老局長也說,維秋的建議不錯,你們都往五十上奔了,說老不老,可也不算年輕。人到中年,健康第一,一定要堅持多鍛煉。陳衍捷臉上笑,心裡卻罵,當然是罵屈維秋,你個口蜜腹劍的笑面虎,把身子鑄成鐵金剛又如何,不怕老天劈了你?

    在交通局人們的眼中,屈維秋和陳衍捷宛若兄弟,親密無間。屈維秋排名第二,陳衍捷屈尊居三,這說明不了什麼,僅僅因為屈比陳早任副局長半年。老局長使用的是官場平衡術,不偏不倚,均衡使用力量,全局財權和工程設計規劃交到了屈維秋手上,陳衍捷則分管著人事和工程審批調度。兩人各守其職,互相補台,從沒為工作上的事紅過臉。比如花錢,賬單上或發票上只要有了陳衍捷的簽字,屈維秋看都不看,一概放行;工程上的事,若是屈維秋表達了意願,陳衍捷也從來不亮紅燈,曾經給過高星的兩處工程,就是例子。彼此的親密,還體現在兩家的關係上。逢年過節,或去屈家,或去陳家,兩家人總要坐在一起聚聚,兩家的女主人同進灶間,各展廚藝,儼然妯娌。陳衍捷的老岳父住到女兒家來後,大年初一頭件事,屈維秋必去陳家給老人拜年,還要給老爺子帶些禮物。據說,市委組織部長曾問過老局長,你退下來後誰接班更合適?老局長說,兩個人,市裡用了誰,都不會比我幹得差。這話在機關裡傳播得很廣泛,還有人私下去求證,老局長哈哈一笑,不否認,也不解釋。

    氣過惱過猜疑過之後,陳衍捷也曾反問過自己,不會是想多了吧?屈家的陽台上若是晾曬著什麼小物件順窗飄落出去了呢?維秋出去找找也在情理之中。兩人多年間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這份情感和尊重若被自己誤解了,豈不可惜?此念一閃,陳衍捷找出工資卡,下班前跑到銀行,把卡裡的錢取出大數,只留了一百多元在裡面。當夜,臨進臥室前,他不勞煩小黃鳥,而是親自動手,將那張卡從窗口甩了出去。翌日晨,他再躲進書房,眼前復現的情景便讓他好似冬日田地裡的大蘿蔔,徹底凍透了心。屈維秋拾卡在手,好似窮漢子撿了狗頭金,先在衣襟上擦了擦,又用手電照了照,然後把卡塞進懷裡,匆匆而去,那腳步竟如春日草原上的馬駒子,顯得格外輕快。

    一出大戲既已拉開序幕,就要起承轉合地推進下去,後面的才是高潮。陳衍捷故意拖延了兩日,選在午間的餐桌上說了丟工資卡的事。機關食堂是一個大餐廳,其中一桌卻只坐幾位局領導,其他桌不管怎麼擁擠,人們也不會往領導桌上湊。

    屈維秋顯得很關切地問:「什麼時候丟的?」

    陳衍捷說:「也就這兩天,我記得很清楚,前天我剛取過一筆錢。」

    屈維秋再問:「裡面剩的多不多?」

    陳衍捷說:「不多,也就一二百元,老婆在家追著要,我就把大數取了出來。」

    老局長說:「你就不應該揣那張卡,像我,往老伴手裡一交,身心清淨,多好。」

    陳衍捷說:「人家不是只要幣子,不要卡嘛,說忙,沒時間去銀行排隊。」陳衍捷利用喝湯的機會,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又說,「那才是個敗家娘兒們呢,前些日子,她也丟了一張卡,這下好,兩個大舌頭吃肥肉——誰(肥)也別說誰(肥)。」

    屈維秋說:「不管誰丟的,也不管卡裡還有多少錢,你都趕快去掛失,不然,下月的工資打進去,不能按時如數交櫃,小心夫人懷疑你在外面有情況。」

    老局長安慰說:「也不用著急上火,既有密碼,誰撿去也沒用。」

    陳衍捷說:「我丟的那張有密碼,也能掛失,可敗家娘兒們丟的那張就閻王爺擺手,徹底沒治了。那是一張消費卡,跟丟幣子一樣,銀行還管你這個?」

    這一齣戲,看似平和穩靜,效果卻是一石二鳥。一、等於明確告知屈維秋,關於小黃鳥叼卡出窗的殺命絕技,我陳衍捷還一無所知;二、我陳衍捷也根本沒懷疑到那兩張卡是在你手裡。你個兔崽子就偷著得意去吧,我讓你順著這條道兒往下滑,還有更大的便宜讓你撿!

    家裡家外發生的這些事情,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梗壓在陳衍捷心頭,他多次想向夫人傾訴,一吐為快。但一次次,話到嘴邊,他都嚥了回去,一字也沒吐露。夫人只懂人的五臟六腑大小器官,醫學是科學,雖不敢小覷,卻哪比得官場,權謀詭詐,莫測高深。即使夫人心裡裝得下,那張臉和那張嘴也不敢保證一無流露,交通局的人都住這片小區,低頭不見抬頭見,一旦讓姓屈的王八蛋感覺到了什麼,大事休矣!

    春節一日日地近了,這是收受各種禮金的高峰期。年關之前,大大小大承包工程的相關費用,能結算的都要撥付下去,不然那些包工頭們就故意扣壓民工工資,逼著他們出來鬧,這股火誰敢沾惹?承包者為了足額得到那筆款項,總要藉著年節的機會燒香上供,不然來年開春還想不想再捧這個飯碗?陳衍捷知道有人在暗中算計他,都動用了生物武器派了鳥雀來家臥底,所以就變得格外謹慎,聲言厲色,嚴詞以拒,甚至在防盜門外貼了告示:「除非親屬,本宅恕不待客,公務之事請去辦公室交談。」

    但也不能一律打傢伙。眼下的陳衍捷還急需一張卡,那張卡要兼備盾與矛的雙重功能,就像坦克戰車,既可保護自己,又能有效地攻擊對方。具體說:一、送卡人必須是個義氣至上的血性漢子,刀壓到脖子上也是鐵嘴鋼牙,不會出賣朋友;二、送卡人一定要與屈維秋相知相熟,而且那要是個公開的秘密;三、所送卡內的金額最少要有十萬,不然不會具備足夠的爆炸當量,二踢腳炸起來雖然響亮,但誰聽說過有二踢腳炸人致死的新聞?

    陳衍捷不會等不來這樣的機會。過小年那天,田汝成進了辦公室。田汝成是市裡一家工程公司的經理,連續幾年,市內幾處大的街路改造工程交給他,完成得都不錯,有兩處還是樣板。有一次,市裡主管金融財政的副市長被「雙規」,那是一條已被剖刮得不剩半點活氣的魚,落井下石者數不勝數。辦案人員把田汝成找了去,讓他交代向那位副市長行賄的事實。田汝成搖頭說沒有,真沒有,咱不能順嘴胡說禍害人。那次,田汝成在專案組被隔離了整整五天,最後辦案人員把那位副市長自己交代的受賄時間、地點、數目和緣由都說了出來,說人家自己都認了罪,你還替他死扛什麼?田汝成說,他那是被你們嚇破了膽,想多說點爭取寬大處理。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是耗子,我不怕你們敲銅盆嚇唬,法律得重證據,證據就是實事求是,這沒錯吧?你們把真贓實據給我拿出來!田汝成從辦案的地方出來後,朋友們為他接風壓驚,酒意酣暢間,他多少透露出一點真實的想法,他說咱可不是想保那條沒了活氣的胖頭魚,咱是在保自己的這份聲譽,不然,哥們兒往後還在這社會上混不混?這話是一位出席了壓驚酒會的朋友傳給陳衍捷的,朋友還有一句判詞,說這老田,可是床頭前的一棵狗尿苔——可交(澆)!

    那天,田汝成說請陳局長下班後一起去喝個小酒,求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陳衍捷笑說,既求一家之主,過小年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的好,去外面鬧騰誰還保你平安?田汝成往緊閉的房門看了看,就將一張農業銀行的金穗卡插進了寫字檯上的檯曆裡,攥緊拳頭擰了兩下,又單單豎起一根食指,把臭烘烘的抽煙嘴巴附到陳衍捷耳旁,低聲說,你就是我的灶王爺。

    這就是精明人的精明處,儘管行賄現場只有兩人,他也一字不言,那是小心錄音。行賄者可能錄音,另藏心機的隱形人也可能在辦公室內巧設機關,這樣的事不乏先例,那會讓受賄者擔驚受怕很不舒服。拳頭擰兩下那是告知內存二十萬,單豎一指是表示密碼為六個1或四個1,你或者一次提出來,或者更改密碼,盡隨君意,絕不廢話。

    此番陳衍捷沒推拒,也沒客氣,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既是所需,何必裝屁?當日午後,他沒調用小車,而是自己打車奔了一處農行分理處,更改了密碼。夜深時分,又將金穗卡上的賬號仔細記下,然後才將那張卡再一次甩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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