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本是老實人 正文 第二章
    老同學斂了笑,拉開抽屜,取出一隻皮夾,打開,便抽出一張表格,推展在於力凡面前:「那你看這是啥?"

    於力凡怔了怔,猛地跳起身,重重一掌就向老同學肩頭拍去:「我操!"驚喜之中,他用了在大學時兩個間常用的一句國罵,"你有這暗器,咋不早說話!跟我賣關子啊!」

    老同學便揉被拍痛的肩頭,回罵:「你啥時練出一手狗熊掌,打死人不償命啊!」

    這是一張空白的《重點考生特別推薦表》,已蓋了老同學說的那所高校的鮮亮印章,據說有了這種東西,便等於有了一張高考入學的特別通行證,提檔和錄取都可以比一般考生降低十分甚至更多,此前,於力凡對這種東西還只是耳聞,得以拜識尊顏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哪兒整來的這寶貝?"於力凡問。

    「來處來,去處去,別問,問我也不能告訴你。"

    「聽說這玩藝值錢,我咋好白拿?"

    「你別罵人不帶髒字好不好?換個人來,你看他一萬塊錢買不買得去這張紙片片!"

    於力凡心裡生出許多感動,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咱倆誰和誰,我就啥也不說啦。"

    老同學臉上嚴肅起來,說:「至關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給我保密,跟誰也不要把我亮出來。一呢,這種東西不是大街上的廣告傳單,想咋發咋發,真要再有誰來找我,我可搪不起啊;二呢,暗器不可亂用,用多了不靈;三呢,這種東西也太敏感,容易引人猜疑,謹慎小心些不為過,是吧?"

    於力凡連連點頭:「我懂我懂,你放心好了。」

    於力凡回到廠裡,把老同學的活變成了自己的話,如此這般,都跟楊科長說了。又亮出那張表格,說這張表格另有人填寫,你把考號什麼的告訴我,穩坐釣魚船就是了。楊科長又驚又喜,卻也難免心存疑惑,小心翼翼地問:「於老師,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大的神通,能不能給我透個底,這個人到底是誰呀?"

    於力凡正色說:「你要信得著我,就這麼報,別的什麼都不要問,也不要再跟別人說,那位朋友也是這麼再三再四叮囑我的,明白了嗎?」

    楊科長便不好再問,卻越發感到一種通靈通幻般的神秘。

    也許是因了這麼一報,楊科長的孩子自恃心裡有底,進了考場沒壓力,再加者同學的那個預測果然應驗,這一年省內報考復旦大學的考生大幅度減少,少了競爭對手,等於多了勝利把握。兩個月後,喜訊傳來,楊科長的孩子被復旦大學錄取,不亞於在這個北方城市騰空而起一顆耀眼的明星。再分析原先看中的那兩所高校,楊科長不禁以手加額,倒吸了一陣冷氣,以她女兒高考成績,若報人民大學,肯定脫靶沒戲;就是報北師大,也僅以提檔線擦邊,能不能錄取,也是玄而又玄難有把握的事。有了這麼一比較,楊科長越發不知該怎麼感謝於力凡才好,又是要請吃飯,又是要送東西,於力凡一概謝絕了,很雍容大度地說:

    「楊大姐,今後咱們都不再提這件事好不好?再提,可就是把我當外人啦。"

    於力凡開始把楊科長叫楊大姐,也算兩人關係格外近密的一種表示。

    楊科長卻仍覺不過意,說:「你是自家人,我不說謝字,可你的那位朋友,咱總得有點表示吧?"

    於力凡說:「你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你。我是看大姐的面,他是看我的面,我說不用謝,大姐還這麼在意幹什麼?拉倒,拉倒吧。"

    楊科長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仍不肯"拉倒",也覺不好"拉倒"。轉眼過了秋天,又到了冬天,孩子放寒假從上海回來,一家人便在春節前兩天一起到於家拜年。於力凡看楊科長提了滿溜溜的兩大兜子東西進了門,忙說,幹什麼幹什麼,我可要閉門謝客啦!楊科長笑說,我們拜個年也不行?你好大的架子嘛!楊科長的丈夫也說,早想來認個門,就等孩子放假回來呢。於力凡掃了那些東西一眼,煙是好煙,紅通通的大中華,酒是名酒,裝在錦盒裡的貴州茅台。於力凡知道楊科長的丈夫在市內一家大商場裡當黨委書記,這些東西保證是正宗,慘不了假的。於力凡說,哪有大姐姐夫兼首長給兄弟兼普通一兵拜年的道理?倒反天罡了。楊科長便故意繃了臉,說這我可得鄭重聲明,我和你姐夫可沒來給你拜年,是這丫頭來給她叔叔兼老師拜年,黑燈瞎火的怕她找不到門,我們兩口子就陪著來了。於力凡說,孩子來拜年沒毛病,可她還在唸書,又沒掙錢,買了這麼些東西算什麼?楊科長說,現在上頭可在鼓勵超前消費,這點東西是孩子跟她爸她媽貸款買的,將來本息一塊算。說得一屋人哈哈笑。

    客人們坐下來,不外說些孩子在學校裡唸書的話,坐了一會,就起身告辭了。出門前,楊科長的丈夫指指提袋格外叮囑了一句,裡面還有一盒茶,絕對正宗雨前茶,不能長放,老於一定要抓緊認真品一品,自己品。於力凡忙說,謝謝了,謝謝了。

    於力凡送客人回來,見妻子正在擺弄那只極精緻的小鐵茶盤,便問,什麼極品好茶,這麼上心?妻子說,聽意思,怕不在茶上吧?於力凡心裡忽悠一下,急打開,果然是嶄嶄新的五千元沉甸甸的票子。妻子說,人家既動了這個心思,就是不想再欠這份情,你也別太那個了吧。於力凡歎了一口氣,再說不出話。

    這一夜,於力凡失眠了,翻來覆去睡不著。妻子就諷刺他,說看你這點出息,要當個官,隔三岔五的有人給你塞捆錢,不嚇死你也得折騰死你!不就是五千塊錢嘛,你又為她辦成了那麼大的事,就是五萬也犯不著這樣。聽說眼下要想把孩子送進名牌大學,花上十萬八萬是很平常的事,她撿了大便宜啦!其實於力凡睡不著,想的並不是這五千塊錢該不該收的事,他以前在學校,幫學生報志願出了點彩兒,家長也會想法表示謝意。調來廠裡,學生和家長們追過來請他幫助拿主意,也都不讓他白浪費腦細胞,可以前那些答謝的不過是些煙煙酒酒的事,也有實惠些的,送一身上點檔次的西裝,還有人送過他一副據說是天然水晶的保護鏡,可跟今兒這五千元錢比,就都是小巫見大巫啦。於力凡在突然之間悟出了一個道理,發現了業餘創收的一條門路,敢情幫人報高考志願也應屬知識產權,這條創收門路如果鋪展開,不僅寬闊,而且前程無限。這件事的關鍵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僅憑閉門謀算瞎貓碰死耗子,楊科長孩子的事如果沒有老同學鼎力相助,哪有眼下這般效果;而且要想大幹,就要幹那種別人根本不敢想、或者想了也白想、咱卻能把它辦成的事情。問題是要想大幹,就必須有關係有後台,這種事還能屢次三番地去找老同學嗎……

    於力凡把事情設想到這一步,有點像本不會游泳卻突然落水的孩子,他在水中胡亂撲騰一番的結果,還無意間抓到一條挺肥碩的大站魚。白撿了一條大站魚的於力凡開始意識到水中有寶,只要會抓肯抓,還有比鰍魚更值錢的生猛海鮮呢!

    促使於力凡下了結網捕魚的決心並進一步明確了捕撈目標的是一張看起來與他全無瓜葛的報紙。春天裡風和日暖的一天,百無聊賴的楊科長從黨委宣傳部抱來一大堆過時的報紙,在漫不經心的翻閱中,突然亮了眼睛。那是一條極平常的省教委召開高校招生工作會議的消息,配著消息還發了省招辦一位副主任在會議上的發言摘要。楊科長自從孩子念大學後,對高考方面的關注餘熱尚存。楊科長在死盯了那條消息好一陣後,便把眼睛又盯在了於力凡的臉上,說:

    「於老師不肯洩露天機,我也能破解其中的奧妙。你的那位幫了我大忙的朋友是不是也姓于?"

    這話問得有些無頭無腦。於力凡怔了怔,反問:「楊大姐說的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明白?"

    楊科長笑了笑:「你還裝什麼裝,坦白交待這位於主任是你的什麼人吧?"

    楊科長說著,便把報紙推到於力凡面前來。於力凡匆匆掃過一眼,便覺心裡有電光一閃,一個主意已在瞬息之間形成。原來報紙上註明著的那位省招生辦副主任,竟也姓于,名字與於力凡只有一字之差,叫於力平。世間竟有這等巧事,"平"和"凡"本可自然組詞,而在現成的詞彙中各取一字為本家族同輩的孩子們取名,古往今來的中國人早已習以為常。冒認官親,此乃天賜之機,即使你自己矢口否認,怕是別人都不信的,何況此前還有那種一言難盡的前提背景。

    「力凡,你可真沉得住氣。"楊科長也早不再稱於力凡為於老師,"看起來,你是能成大事的人啊!」

    「這事……楊大姐可千萬不要再向別人說。"於力凡聲色不動,一臉的鄭重。

    聲色不動再加上這種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的叮囑,越發讓人感到似乎已掀起了神秘面紗的一角。此情此景,不否認便是承認,不否認的效果往往比信誓旦旦的效果更明顯。

    楊科長說:「放心吧,我又不是兩歲的孩子."

    於力凡卻越發拿出了針對兩歲孩子的伎倆:「那咱倆可就算拉鉤上吊,絕對不能再向外說啊。」

    於力凡堅信,他越這樣強調,楊科長越會把話傳出去,女人的嘴巴嘛。於力凡現在需要這樣的廣而告之,沒有傳播又怎麼會有更多的人來找他謀劃大事,沒有人來找他謀劃大事又怎能達到業餘創收的目的呢?要想通過孩子的嘴巴替你傳播某件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多叮囑他幾遍"不許",許多女人在這類事情上常犯和小孩子一樣的低級錯誤。於力凡下決心要去省城認識認識那位和自己的名字僅有一字之差的招生辦副主任,並爭取盡快發展雙邊關係。幾天後,他對楊科長說,我想請兩天假,去省城辦點私事。楊科長立刻自作聰明地點頭,說我替你去跟牛廠長說一聲,就說我派你去買職教資料,差旅費咱們一年到頭花不了幾個,虧透啦。楊科長說完,就起身風風火火地走了,很快返回來,故作低聲說,去吧,我說好啦,牛廠長還特意批了你一千元招待費,你看著花吧。於力凡使有些發怔,這女人,果然把話傳給牛廠長了!楊科長似看出了於力凡的心思,解釋說,放心吧,我給你保密呢,我說你是去省裡找人,給咱頒發職工教育省級合格證的事,牛廠長連唄兒都沒打(毫不猶豫),就點頭啦。哼,招待費許他們花,咱為啥就不花,不花白不花!

    於力凡去了省城,直奔了省招生辦。果然,門衛師傅仔細看過他的證件,又隔著老花鏡端詳了他一番,便很客氣地告訴了於主任的辦公室。於力凡的名字再一次讓他作假了官親,"平"與"凡"之間的不平凡會晤已是勢在必行了。

    忐忑著一顆心敲開於副主任辦公室的門,於力凡便知再玩假冒官親的遊戲不好使了,他必須摸石頭過河,躺著來。好在他早有準備,自報過家門,那於主任便哈哈笑起來:

    「好,好,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名字上也僅有一字之差,又都做著教書育人的工作,緣分啊!正所謂百步之內必有芳草,那麼百里之內呢,則必有兄弟,是不是?"

    於力凡忙說:「不敢高攀,不敢高攀。於主任不光幽默,還這麼平易近人,我真沒想到啊!」

    於主任又笑:「你罵我呀,好像我不是人似的。說吧,素昧平生地找到這裡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於主任長著一副心寬體胖的相貌,也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這一天心情格外愉快,全然沒端出為官作宰的架式,這讓於力凡暗中慶幸,看來兆頭不錯!

    於力凡說:「也沒有什麼事。早知您的大名,只覺特別親切;就想來高擎認識。正巧前些天我在省報上看了您的講話,深有感觸,這些年我一直在學校做畢業班的工作,也有些切身的體會,想跟您談一談,也許會對您今後的決策有些幫助呢。"

    「真沒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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