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第六十七章春水
撒手,一退。
白淵突然放開了一直對秦長歌的鉗制,金光一掠,瞬間飄出數丈。
「轟!」
比先前那小霹靂彈更為巨大的爆炸聲,更為濃密的黃色煙塵!
煙霧升騰,慘呼聲起,紅色的火光和黑色的硝煙交織成濃重的煙幕,煙幕裡,密集圍攻而來的人影狂呼著栽倒,滿地七零八落的殘肢斷臂四散分飛,恐怖的砸落在驚慌四散開來的官兵臉上,頓時又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呼。
爆炸的中心,正是秦長歌剛才站立的地方。
那些被炸飛的殘肢斷臂,有沒有秦長歌、楚非歡、蕭玦的?
任誰做下了這等事,都會回頭看一看自己造成的後果,白淵卻頭也不回的一捲衣袖,平平漂移了出去。
前方,山腳,一泊水平如鏡,儷水靜謐,悠悠等候。
邁過儷水,西梁再無可以阻攔他的地方。
他單身上山,再於萬軍圍困高手追逼中殺出血路,一路不停直抵山腳,天下已很難有第二人能做到。
白淵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譏誚的笑意。
她死了吧?
這個奇特的、灑脫的、雍容裡偏生又有幾分邪氣的非凡女子,終究逃脫不了這一條步步是殺著的「修羅帶」,終究過不完第十八關。
最後一關,並不是第十八個木塊。
他手中一直掌控著的,牽著腰帶的那根金線,也並不是機關的總控線。
那只是根引線而已,等待著被困人萬一能夠連過十七關,在最後一關,令人避無可避的悍然引爆。
十八個木塊,並不全是木塊,整個腰帶很多部分,包括整個第十八節,都只是包著木皮,內裡滿滿裝填著火藥和威力十足的霹靂彈。
火藥內部,以金屬絲拴著拉環,金屬絲猛力抽開,摩擦撞擊出的火花點燃引信,腰帶在被困人身上爆炸,無法躲閃,屍骨無存。
最簡單,最直接,最有效的殺人方法。
這才是最後的殺著——根本不給你任何反應時間的殺手。
她那時尚自從金蠶噬身之危中擺脫,如何能夠來得及解下腰帶?
總之,死定了。
白淵微微昂起首,隨手一拂袖將數名士兵甩跌出去,他疏狂秀逸眉宇間有些淡淡的解脫和悵然意味,眉間輕皺的弧度便如眼前儷水因風微起的漣漪。
來去匆匆這一場,陰錯陽差,總算得償所願,那些有趣的人,不想殺卻不得不殺。
真是無奈啊……
「歎氣什麼?等我死了你再歎不遲!」
聲音未至,一道銳風已直襲他後腦!
來者語聲帶笑,聲音在偷襲之後,出手在講話之前,這風格,明明就是那個陰毒卑鄙的女人。
白淵的目光,竟然亮了亮。
不過他依舊沒有回頭,這個時候回頭是很浪費時間的,白淵立即提氣輕嘯,衣袖一捲,一把捲起兩個士兵,抓住他們腦袋砰的一撞,腦漿迸濺裡兩人哼都沒哼一聲便即斃命,白淵一手將一個士兵反手扔向追來的秦長歌,自己拖著另一具屍體直撲儷水。
儷水無舟,所有舟船都被大軍看官,白淵除非殺進軍中搶舟——那是不可能的。
要想在三大高手圍攻下憑真氣一口氣橫渡儷水,那也是不可能的。
白淵卻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毫不著急,也根本沒有往那個方向去,他只是拖著屍體趕到岸邊,也不知道他到底要這屍體做什麼。
藍影一閃,黑影一飆,楚非歡蕭玦齊齊趕到,飛魚劍和雪亮長刀,一個寒光冷銳一個怒濤似雷,罩遍白淵全身上下所有大穴。
白淵拂袖一退,已經落入湖中淺水之處,立在淺水裡一塊稍稍露出水面的石頭上,衣袂飄飄裡揚眉笑道:「你三人居然沒事,佩服!」
秦長歌飛鳥般翩然而來,在他身前立定,抱臂笑吟吟道:「我猜到你根本沒打算讓我活,最後一關一定是炸藥,果然不錯,可惜第十七關你不該放了金蠶,那東西好巧不巧的帶我打通了你用來鎖我經脈的陰寒氣勁,本來還需要點時間恢復的,正好陛下他們合力擊出的一掌,打在我後心期門穴,將最後一點阻滯化去,功力恢復的剎那正是你抽引線時,我立即縮骨逃脫,當你腰帶爆炸時,已經炸空了。」
白淵一直抓著那具屍體,左手按在屍體前心,頷首微笑而聽,並無憤怒失望之色,輕瞄了一眼目光沉靜的楚非歡和面有怒色的蕭玦,悠然道:「看起來幾位打算車輪戰。」
秦長歌挑挑眉,毫不臉紅的笑道:「車輪戰時看得起你,國師大人,你應該覺得幸福才是。」
楚非歡突然道:「世間兩大神仙,碧落青瑪,碧落有千絕,青瑪卻一直頗為神秘,相傳青瑪也有世外門派存在,武功高絕,行蹤無定,不知道閣下在青瑪,可有故交?」
白淵目光一閃,笑了笑道:「閣下何人?」
楚非歡淡淡道:「無名小卒。」
目光在他飛魚劍上掠過,白淵又轉目看了看秦長歌和蕭玦一眼,突然抬手將手中的屍體往水裡一扔,身子一仰,唰的一下向後倒飛。
如蒼鷹掠過千傾水波,羽翅之尖帶起獵獵的風。
呼的一聲,蕭玦立即涉水追了過去,長劍橫掄,掄起滿月般的光華,劍尖所向,劈起滔天巨浪,直撲白淵。
白淵一腳踩上浪頭,順著巨浪飄然一滑,竟然不是滑向直撲而來的蕭玦,淡金淺碧掌力一現,直襲秦長歌。
秦長歌手掌一翻,中指指環上突然生出一對尖刺,直扎白淵腕脈。
白淵這招卻是虛招,還未到秦長歌身前,他霍然一轉,單掌拍向楚非歡,右腳踢起一塊淺灘石,風聲激烈,砸向蕭玦。
楚非歡橫劍割裂掌風,蕭玦長劍一劈,巨石粉碎,三人都在化解白淵攻勢,白淵卻已趁著這一刻飄然後退。
他一掠便到了水中央,手一伸提起剛才他扔到水裡的屍體,那具屍體一拎出水,秦長歌倒吸一口長氣。
道:「人舟。」
屍體薄而透明,鼓鼓漲漲,因為吃飽了水膨脹了許多,浮在水上晃晃悠悠如小船。
「好狠的人。」秦長歌嘖嘖搖頭,「他剛才抓著那人,用內功摧毀了他的內臟,往水裡一扔的時候,內臟碎片流出,水灌進來,人便浮起,於是他便有了現成的人舟……這個白淵!」
四面士兵眼看著白淵順手在岸邊折了一節樹枝,微笑尊貴的踏上那猙獰人舟,樹枝一擺人便蕩了開去,還雍容的向岸上諸人招了招手,一時面面相覷,俱都面無人色。
蕭玦手一揮,厲聲道:「放舟!朕親自去追!」
夏侯絕早已令人放舟,卻死死阻住蕭玦,不肯令他涉險,急急道:「陛下……此人凶殘……」
「混賬!」蕭玦一腳將他踢開,「朕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的!」
他大步衝前,一伸手卻抓回了秦長歌,「你別去!」
「陛下!」秦長歌笑吟吟,「臣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的!」
怔了一怔,蕭玦忍不住一笑,突然仰頭朗聲道:「好罷!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殺人追敵,自然也是一起!」
一躍而上舟頭,蕭玦道:「白淵,今日若不將你打落這儷水,朕有何面目再見我西梁軍民?」
遠處「人舟」上,白淵笑而不語。
秦長歌突然返身向山上看去,一路上御林軍和善督營在收拾殘局,迅速將死難士兵屍體收斂,空出山路,供解除警戒的淑媛士子下山,遠遠看見桃紅柳綠的各式車轎迤邐下山,在山道上拖曳出一道斑斕的彩線。
隔這麼遠,看不見是誰家的轎子,秦長歌招手令夏侯絕過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夏侯絕領命,令副統領匆匆而去。
秦長歌皺皺眉,本想問他為何自己不去,但想著蕭玦親身涉險,作為御前侍衛統領,他在場護駕是責無旁貸之事,當下也沒說什麼,騰身而起,三步兩步趕上前方已經盪開的船。
此時白淵已經到了湖中心,以他的真力,劃個人舟反而比蕭玦的大舟來得快,蕭玦看得焦躁,一腳踢開侍衛船夫,自己親自操槳。
秦長歌卻發現,楚非歡突然不見了。
秦長歌一低頭,看見水波粼粼,舟下一道白線分水辟浪,迅捷無倫直行向前,速度竟比自己在岸上施展輕功還快上幾分,離國皇族神蛟後代的說法,看來還真有幾分可信。
此時夏侯絕帶領內廷高手的座船,和水軍船隻都已就位,將一條儷水封鎖得密不透風,下山的士子淑媛,都改從山道離開,山道離儷水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隔著一處泥泊,生著些浮草,尋常人難以渡過,泥泊過去是一片蘆葦蕩,草木葳蕤,那裡船是過不去的,為了防止白淵從那裡逃脫,另有一隊侍衛守在岸上。
白淵驅著那人舟,果然往那蘆葦蕩而去。
此時已近湖中央,白淵真氣使足,去勢如箭,那一條白線卻如風行水上,劃開凌厲流暢的線條,轉瞬追上。
隨即,那鼓脹的屍體突然癟了下去。
白淵飛起,半空中淡金淺碧光芒一閃,一雙手悍然分波,大力一甩!
藍影破水而起,如一條靈活的魚,隨著那一甩之勢飛過他頭頂,飛魚劍冷光一亮,直直插向白淵天靈。
白淵懸空一個翻滾,一腳將快要沉落的屍體踢起,連水帶屍,撲頭蓋臉向楚非歡襲去。
楚非歡避過,卻不防白淵的手突然穿過那屍體胸膛,襲向他心口。
船上秦長歌神色方自一變,楚非歡腳一滑,水面對他竟如地面,他滑過水面,身子一倒,竟然平平貼上水面。
這般神奇水性,白淵也不由動容,笑道:「好水性!」一轉身再次撲來,兩人斗在一處,碧波翻湧,晶牆橫矗,水浪滔天中淡金人影和水藍人影穿梭來去,前者姿態高妙後者身形靈動,招式精妙出手如風,著實美如畫卷。
秦長歌和蕭玦自知水性不佳,只得命令船隻緊緊跟隨,看著兩人對戰,秦長歌皺眉道:「白淵一直在向蘆葦蕩那個方向移動。」
蕭玦冷笑道:「去又如何?不會給他靠近那裡的機會。」
手一伸,蕭玦喝道:「弩來!」
平金重鐵的「神風腰引弩」很快被兩名士兵抬上,蕭玦單手取過,九石重,需要力士用腳踩著才能拉開的強弩被蕭玦輕鬆用腰力拉開,十枚塗滿火油的火箭送上,蕭玦搭箭上弦,大喝:「著!」
勁弩開,火箭馳,曳著深紅火焰尾羽的長箭在空中劃出驚艷的流麗的弧線,卻根本沒有射向任何人,只在纏鬥的兩人上空掠過。
火箭準確的落於蘆葦蕩中,有的跌落水窪之中,大部分卻立即將那些蘆葦蕩燃燒起來。
蕭玦火箭連發,他臂力非凡,尋常人拉開這弓後最起碼要歇息半個時辰才能使用胳膊,他卻連發連射十分輕鬆,蘆葦蕩迅速燃起大火,辟辟啪啪的燃燒聲中,蘆葦漸漸燒盡,現出隱藏在蕩中的小船,那些火焰落入船中,將船也燒了起來。
不用想也知道這船一定是白淵隱藏在這裡的退路了。
白元半空中回首,微微變色。
船上蕭玦一聲長笑,聲遏行雲,痛快將勁弩一擺,道:「再來!」
又是十箭,這回是普通鐵箭。
十箭連環,緊銜而出,後面一個追上前面一個,前面一個再追上再前面一個,半空中叮鐺之聲不絕,最前面那支箭轉眼間就到了白淵咽喉。
白淵衣袖一拂降下三尺,可三尺之下楚非歡的飛魚劍寒光森森,突然平平直掃,蕩起一陣華麗的弧光。
白淵立即斜斜飛出去,可後面九支箭突然四下一分,分襲他天靈、咽喉、心口、雙臂、雙腿、雙膝。
來勢兇猛,箭尾擦撞之間迸綻出絢麗火花。
天羅地網一般的群箭,水面之上無可憑借的地形,眼看白淵注定要避無可避。
白淵突然身子一折,瞬間將自己柔若無骨般折成兩折,兩折之間飛箭從他身上身下呼嘯而過,而白淵的身子在箭過的剎那柔軟的展開,一彈之間呼的一聲掠過水面,直直飄向前方不遠一艘軍船。
半空中他一聲清嘯,四面都起迴盪之聲,楚非歡身形依舊如飛魚般穿越水面直追而去,卻有冷箭,倏忽而來!「
箭來自所有人的背後,直襲楚非歡後心。
蕭玦秦長歌霍然回首,秦長歌大喝:「非歡小心!」掌中黑絲冷芒一閃,已經打落數枚暗箭。
對方似也用連弩發射,箭勢準確狠厲,在水中的楚非歡全身都被籠罩。
楚非歡突然消失在了水面。
箭入水中,激起波瀾。
秦長歌緊緊盯著水面,發現沒有紅色漾起,不禁鬆了口氣,和蕭玦齊齊回首尋找剛才出箭的人,然而身後密密麻麻都是水軍的小型舟舶和內廷侍衛的船,這麼多人,又是從背後射出,到哪裡去尋?
蕭玦想起剛才那箭是從他們背後射來的,臉色一變,將秦長歌往自己面前一拉,用自己的後背對著剛才那個方向,想了想又覺得拉著秦長歌擋在自己面前好像也不對,又將秦長歌往自己左邊一拉,秦長歌被他拉來拉去,看他一副想不出怎麼放置才妥當的樣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悄悄一拍他的手道:「拉什麼拉!咱們後面有那麼多侍衛擋著,射也射不到的。」
蕭玦哦了一聲,卻也不肯放開她的手,寬大黑底繡金袖子好遮擋,蕭玦緊緊攥著她手指,用自己指腹輕輕撫摸,低低道:「長歌,這幾天可把我擔心得……」
秦長歌卻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著水面,突然驚聲道:「非歡怎麼現在還沒冒頭?」
蕭玦一怔,這才發現自剛才楚非歡沉入水下後好像是沒探出頭,而那一方水域突然出現許多大大小小的漩渦,水泡不住咕嚕嚕的翻滾,就像有很多人在水底大戰一般。
蕭玦一揮手,跟在他船上的水師副將立即帶著幾個士兵跳下水游過去。
秦長歌和蕭玦雖然會水性,但是要想在水底打架那還是不能的,兩人只能令船駛近,一面下令前方舟舶攔截渡水而來想要搶船的白淵,一面向剛才楚非歡失去蹤影的水域靠近。
嘩啦一聲一個濕淋淋的人頭冒了出來,卻是剛才那個水師副將,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大聲道:「底下有人!不止一個!臣插不進——」
他話說到一半,身後突然竄出一條淡淡的黑色影子,宛如一條黑灰色的巨型鯉魚般鬼魅出現,手間幽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小插子在他頸後一抹!
血光暴射,染紅湖面!
隨即彷彿有人從水下一拽,副將露出來的頭立即沉沒。
所有人齊齊大驚!
蕭玦秦長歌飛撲向船頭,看著那一方被血染紅的湖面,血色越來越紅越來越濃,而剛才那幾個士兵根本沒有冒頭,想必已經死在湖底。
自己的水師副將當面被殺死,令蕭玦暴怒如狂,他抬腿就要跨過船頭。
夏侯絕撲上來,死死拉住了他。
他拉得住蕭玦卻沒能顧及得上秦長歌,秦長歌在看見副將沉沒蕭玦被拉住的那刻已經無聲無息掠下船舷,跳入水中。
她是順著船舷滑下的,入水幾乎沒有聲音,在入水的那一刻,她齒間已經含了一柄小匕首。
一下水,就看見前方水下,四條穿了水靠的身影正在圍攻楚非歡。
只是那麼一眼,秦長歌就看出楚非歡並非不敵,只是對方戰術糾纏,且水性出奇的精熟,對楚非歡採取「黏」字訣,一沾就走,不住騷擾,卻決不允許他前進一步,顯然是要為白淵爭取時間。
四人身上的水靠都又塗了一層油,在水中輾轉騰挪,靈活無比,死死纏住楚非歡,秦長歌無聲游近,四人已經發現,立即分出一個人游向她。
這幾人以為是剛才的水兵之流,出手並不在意,一對精光閃閃的分水刺毫無花哨的直直扎來。
秦長歌腳一蹬不退反進,趁著那水的衝力,與那人分水刺迎上的剎那猛一斜身避過,衝到對方身後,兩人背向而立,那人游魚般一滑便待轉身,秦長歌一甩手黑絲出手,勒住那人咽喉,一伸手接住口中吐出的匕首反手一劃。
鮮血立時騰騰如霧,散在碧藍的湖水裡,將水下染成了一片紅色的帷幕。
那三人駭然轉首,這才知道來了個殺神,一時猶豫著不知道是分開對敵還是合力圍攻,無論分出哪兩個對付楚非歡或秦長歌,落單的那個都一定死,三人水底目光交接,都打算不分開。
秦長歌卻並不給他們合力來圍攻自己和楚非歡的機會,她來就是為了分別擊破的,手指一彈,兩粒鋼丸直直打向一個黑衣人的鼻孔,狠狠將對方鼻子堵個正著,那人鼻子被堵條件反射的立即張嘴,秦長歌撲過去,一刀從他口中插入,咽喉插出!
又是一陣血色瀰漫!
緊接著又是兩團血霧湧起,連死兩個同伴心慌意亂準備逃生的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因為鬥志大失,瞬間被楚非歡解決。
屍體沉落,秦長歌這才看見不遠處一處水藻絆著的還有兩具著黑衣的屍體,看來原先還不止這四人。
鬆了一口氣的秦長歌,水下這一刻也覺得憋悶,雙腳一蹬欲待上浮,忽看見藍影一閃,楚非歡已經游近來。
他一伸手已經攬她在懷,隨即,一雙冰涼的唇輕輕壓上她的唇。
秦長歌腦中轟然一聲,再也沒想到楚非歡突然有此舉動,驚愕之下胸中氣息散盡,幾欲窒息。
卻突覺暖流湧入肺腑,緩緩流經奇經八脈,胸腔窒悶感立即消失,混沌的意識一醒,立即明白非歡在渡氣,臉紅了一陣,有心想讓開,非歡卻緊緊抱住她不肯撒手。
他的姿態溫柔而堅定,彷彿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是以再不願放手。
碧水之中,相擁的男女,青衣藍衫緩緩糾纏在一起,彼此的黑髮在流動的水中輕輕拂動,楚非歡密密的長睫覆蓋在秦長歌臉頰之上,水流冰冷而相接的唇卻溫暖如春。
他伸手,攥住秦長歌冰涼的手掌,用指尖在秦長歌手心輕輕寫:
「我多麼害怕再次失去你。」
秦長歌震了震。
楚非歡繼續慢慢寫:
「真的太害怕,所以原諒我,我只想有一刻擁你在懷的真實感受。」
秦長歌身子突然軟了下去……有些最簡單的理由,從來最能撞入人心的最深處。
是自己的錯,不聽他的勸告而致落入敵手,失去聯繫的這些天裡,對非歡,只怕又是一場五年前的噩夢重來,他必將自責自己沒有跟她去祁衡那裡,他必將恐懼五年前的悲劇重演,他又是怎生背負這日日夜夜的自責和恐懼,去不眠不休的尋找她的?
他,他們,這許久她都在辜負,辜負到如今,從最初的冷若深水到如今的心亂如麻,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思緒,她用盡自己的智慧頭腦也無法理清。
破十八道生死關易,破心深處魔障難。
秦長歌一聲歎息溶化在彼此口唇中,溶化在靜謐湖水裡。
……自己是個混蛋,一個自大無知自以為是不懂珍惜自己也不懂愛惜他人的混蛋。
她閉起眼,反抱住了非歡。
在他背上,輕輕寫:
「從此以後,我會珍重。」
楚非歡睜開眼,他的目光比這湛藍清澈的儷湖湖水還要晶瑩剔透幾分,而寫在這般清亮眸瞳裡的,有月色,星光,一江春水,萬古深情。
他突然移開了自己的唇,輕輕放開她,對她很滿足的一笑,隨即將她推出水面。
嘩啦一聲,秦長歌破水而出。
第一眼,看見被夏侯絕死死拽住,無限焦灼扒在船邊,看見她出手目光大亮的蕭玦。
第二眼,看見對面,白淵一腳蹬上一艘軍船,一揮手士兵們紛紛栽倒。
突然紅光一閃,船艙艙門碰的一下被撞開,一道烈火般的旋風剎那捲出,手中銀光夭矯,風聲漫卷,殺氣凜冽向白淵當頭罩下!
卷二:六國卷第六十八章對飲
那人紅衣妖艷,修長曼妙,遠看去有姿態女子的媚和男子的秀,交織成中性的妖魅。
只是今日衣袍尤其寬大些,似一面紅色飛揚大旗,在深黑色舟舶之上獵獵飛舞。
他出現得突然,殺手也極其狠毒,門未開而銀光至,依稀是上次在熾焰幫和任清珈拚鬥中,從紅燈底部抽出來的那根銀鏈,長而雪亮,人還在門邊,銀鏈已經當頭罩下。
立足未穩的白淵一聲冷笑,淡金光芒一現又隱,攥住鏈子,瞬間銀鏈前段已經化為銀粉。
白淵漫不經心笑著,欲待甩開已成廢物的銀鏈,銀鏈受那一甩忽然一震,中端處一個火紅物事,呼嘯而出!
砰的一聲打在白淵胸口!
距離極近,來勢極猛,任誰也難閃避!
何況玉自熙衝出來極快極突然,白淵本來就沒來得及站穩。
紅光一閃,白淵倒下!
玉自熙立即無聲無息上前,火色衣袖中伸出白玉般的手掌,一掌按在白淵前心!
白淵仰天噴出一口鮮血,斷線風箏般從船頭墜落,落入水中。
玉自熙毫不猶豫跟著一躍入水,追逐而下不死不休。
兩人這一戰幾在瞬息之間,鏈出,掌起,中掌,落水,只是眼簾開啟閉合之間,戰局已定,白淵已經中掌落船。
白淵落水的地方,已經靠近岸邊,旁邊就是那個長滿浮草的泥泊,楚非歡箭似地游了過去,還未走近就見水底波流翻湧,隱約有紅色液體一團團冒出,楚非歡沉入水底,便見玉自熙得意轉身,對他揚了揚手,手裡拖著一具屍體。
那屍體修長,一身淡金衣袍,依稀正是白淵,只是從臉至頸,都被玉自熙霸道暗器燒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楚非歡怔了怔——白淵死了?
這個單身衝破萬軍殺傷無數,挾持秦長歌一路下山,險些一舉殺掉他三人的絕代強人,就這麼輕易的死了?
雖說白淵在水中和自己大戰一場,沒有任何憑借,單憑一口真氣長渡大湖,那麼堅持到船上那一刻定然真氣最弱,還沒緩過來,那個時候無論誰把握準了時機,都有可能將他一舉擊潰,玉自熙殺他的手段,也精準兇猛合情合理,然而楚非歡仍然有些茫然——這個自己生平以來從所未逢的絕世高手,自己追逐一路從山上戰到水下的強敵,竟然死了。
他緩緩下沉,仔細看了那具屍體幾眼,身形輪廓,確是白淵無疑。
玉自熙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水性不好,得先走了,遂微笑著拽著屍體上浮,楚非歡猶自在水底思考,他向來呆在水中和呆在陸地是一個樣,遂慢慢在水底散步,忽然看見前方晶瑩光芒一閃。
楚非歡過去,揀起那物,才發覺是一個小小晶墜,做成水晶瓶形狀,瓶中隱隱雪點如絮,望去有如天降大雪,覆蓋山河。
楚非歡將那晶墜撿起,抬頭看了看,頭頂是軍舟鐵黑色的船底。
他神情思索的,將晶墜揣入懷中。
秦長歌、蕭玦、夏侯絕和水上萬軍,一直緊張的注視白淵和玉自熙落水的地方。
當水面「嘩啦」一聲湧起水晶牆,玉自熙容顏如新蓮盛開水上,身後拖著淡金衣袍的屍首出現時,萬軍歡聲雷動。
蕭玦和秦長歌對視一眼,秦長歌慢慢笑了笑,自己走到船舷邊去擠頭髮裡的水。
蕭玦跨前一步,朗聲道:「多謝靜安王滅此凶獠,揚我軍威!」
玉自熙黑髮散在水中,浸了水的眉目越發鮮艷華美,笑吟吟道:「此臣分內之責也,不敢當陛下相謝。」
他拖了白淵屍首回船,請示該當如何處理,蕭玦注視那屍首半晌,感慨的道:「此人一代梟雄,在他國也是身居高位,身後之軀,不當侮辱,厚葬了吧。」
隨即又道:「方纔追捕白淵之時,身後有冷箭射來,水下也有埋伏,只怕這周圍還有東燕餘孽——夏侯。」
夏侯絕上前領命,蕭玦道:「善督營今日不要撤離,好生將周圍仔細查探了,但有動靜及時回報。」
夏侯領命而去,蕭玦微笑挽住玉自熙,道:「回艙換件衣服,等下隨朕進宮,朕隔幾日親自設宴給你慶功,並有賞賜予你。」
玉自熙眨眨眼:「陛下,既然要慶功,為何還要隔幾日呢?臣今天正好想喝酒,便以宮中佳釀,作為給臣的賞賜吧。」
他微笑對周圍軍士揮揮手,高聲道:「凶獠授首,諸位今日都辛苦了,等本王領了陛下恩賜回來,當攜宮釀,與諸將士同醉。」
四下立時一片歡騰之聲,蕭玦怔了怔,隨即道:「你既有興致,自然當得。」
當下玉自熙自去艙中換衣服,此時楚非歡也已上船,和秦長歌目光相交,楚非歡極輕的搖了搖了頭。
夏侯絕有些疑惑的看著秦長歌,蕭玦笑道:「那是趙太師,被賊子暗害改裝了,也難怪你不認得。」
夏侯絕恍然道:「原來陛下先前那句擄我柱國重臣是指太師,當時臣還疑惑呢,此賊當真喪心病狂,其罪百死莫贖。「
隨即命人收斂白淵屍體,搜查這一帶水域,等候回報的時辰內,秦長歌過去翻了翻白淵屍體,見自己的東西都揣在他懷裡,一一取出收好,回艙將太師面具找出戴回。
不多時一路路軍隊都回報,沒有發現任何人蹤,蕭玦不死心,道:「再搜。」
一直待到晚間,依然一無所獲,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斜倚船欄一直笑盈盈的在唱小曲的玉自熙,眼看著天色已暗,蕭玦只好命令迴鑾。
當下一路上岸回程,在儷山山道下上車時,秦長歌問趕來的御前侍衛副統領:「各家淑媛們可都護送好了?」
對方恭謹應是,秦長歌看他一眼,道:「可有異常?」
對方搖頭,秦長歌皺眉,回首看他一眼,道:「再想想。」
副統領偷偷抹了把汗,趕緊苦思,半晌道:「真的沒有什麼,只是靜安王府襄郡主的轎子,曾經半路停下過,郡主說轎中悶氣,要透風。」
秦長歌欲待掀轎簾的手頓了頓:「哦?出來過?」
「出來過,一刻工夫又回去了,屬下親眼見著郡主在下人服侍下上轎的。」
「從頭至尾,郡主都在?」
「都在,轎子敞著簾子,一直隱約可見郡主身影。」
秦長歌微微沉吟,道:「郡主今日穿的是什麼顏色衣服?」
副統領思索了下,道:「是黃衣。」
秦長歌怔了怔,點頭道:「你辛苦了,下去吧。」
頓了頓,她又道:「周圍方圓幾十里,以及京郊通往外城的通道,你們從現在開始,留心給我搜。」
看著副統領領命而去,秦長歌抬首,注視前方已經燒盡的蘆葦蕩,長吁了一口氣。
一路回城,秦長歌將蕭玦趕回宮裡,叫他專心請玉自熙吃飯,蕭玦一開始不肯,說請玉自熙她也該在場,秦長歌立即扶著腦袋嚷嚷這幾天被白淵虐待,精神不好需要補覺,蕭玦只好悻悻放手。
包子自然粘著娘跟著回太師府,書房裡秦長歌抱著包子,仔細的看了楚非歡遞上的晶墜,皺眉道:「似是女子之物。」
想了想又道:「非歡,咱們也不必繞彎子,現在打架都對那具屍體有懷疑,但是我剛才問了,玉自熙今天過來接妹妹,在儷水岸邊等候,半路上了船,一直在艙內休息,也沒有離開過,而他下水到你趕去,幾乎是須臾間的事,你到的時候,白淵已經成為屍體,假如死的那個不是白淵,那麼他人是被誰接應走的?能這麼長時間潛伏水下的又是什麼人?假設那是襄郡主,襄郡主又是怎麼脫身趕到水下的?假設白淵被救走,那麼他在哪裡?偌大儷湖,幾百艘水軍舟舶,我下了命令一一的搜,但是,沒有結果。」
她順手蘸了包子正在啃的豆沙包的豆沙開始畫圖:「你看,那條船的位置,白淵落水的位置,你遇見玉自熙的位置,以你的水性,你當時離那船不遠,可以說幾乎就在剎那間你就到了那裡,是不是?」
楚非歡頷首,燈光下他容顏雪白得甚至有點透明,精緻得令人心驚,聲音也沉涼如玉:「我遇見他的位置,就在白淵落水的地方,我到得很快,他沒有任何時間來做手腳。」
「問題就在這裡。」秦長歌皺眉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有命凰盟屬下跟蹤玉自熙,從沒發現過他和誰來往,這次也是一樣,玉自熙是騎馬過來的,襄郡主只帶了幾個侍女,十八護衛在儷水對岸就停了下來沒動過,只有玉自熙本人,頂多再加個襄郡主,但這兩人,都一直出現在眾人視線裡,誰也沒有很多的時間去水裡等候接應,而且兩人分在兩地,無人傳遞信息,是怎麼能夠配合得時辰恰到好處天衣無縫?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我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來……難道我真的疑心錯了?」
楚非歡輕輕一笑,拍拍她的頭道:「想不出來就不要想,何必折騰自己的腦袋?這幾天過得不舒服吧?早點歇息。」
秦長歌往後一仰,看向對面的方向,悠悠道:「你說……白淵會不會大隱隱於市,就在對面呢?」
想了想又道:「不會,玉自熙瞭解我,這種把戲他不會在我面前玩,今天最無奈的就是他『親手殺敵』,萬軍所見,咱們不好動作,可惜今日去監視下山人群的是章副統領,要是夏侯絕,他心細,也許就能發現些端倪。」
微微一歎,秦長歌道:「凰盟已經全部出動了,阿玦也命令隱衛配合善督營全城內外搜捕,白淵這人,我得把他堵在郢都境內,這種人,留著終究是禍患。」
包子在老娘懷裡蹭了蹭,不耐煩的道:「說完沒有?說完給我撓癢癢,我今天過敏了。」
「過什麼敏?」秦長歌怔了怔,板起兒子臉蛋看看,發現果然下巴周圍生了一點點小水包。
楚非歡忍不住一笑,將包子白日裡吃粉的壯舉說給秦長歌聽,秦長歌開懷一笑,道:「叫你亂蹭,那些胭脂水粉混在臉上,不過敏才怪。」
包子抱著老娘的脖子,樂滋滋道:「幸虧你沒那壞習慣,你臉上就沒那些可怕的東西,最香了——對吧乾爹。」
他突然回頭問楚非歡,立時兩人都怔了怔,楚非歡的臉立刻泛出微紅,秦長歌想起水底那一吻,立刻不停乾咳,訕訕道:「整天胡話!去睡覺!」
趕走那個眼神詭秘表情無恥的小混蛋,秦長歌和楚非歡一時都不敢眼神相對,秦長歌胡亂拉扯過一張紙,寫了幾個字道:「非歡,勞煩你查查這個家族的下落……」
楚非歡目光落在紙上,愕然道:「他?」
夜深,起了點風,將東安大街貴族集聚地的各處高樓門戶下的氣死風燈,都吹得晃晃飄搖,燈影迷亂。
遠處隱隱有夜市繁華喧囂的聲響,攜著午夜長街上脂粉香花香食物香,被風一陣陣吹向城池的各個角落,到了這高牆深院格外肅穆的門樓前,已經逐漸輕微,化為嘈嘈切切的私語,反襯得這條街分外安靜。
秦長歌蹲在對面靜安王府石獅子頭上,在王府家丁戰戰兢兢的舉著的燈下,無聊的嗑著瓜子。
地上很快積了一堆瓜子皮。
這都半夜了,玉自熙的酒還沒喝完?
前方寬闊青石長街深處,突然出現兩點閃爍的紅燈。
八抬大轎落地,玉冠錦袍的玉自熙似笑非笑的從轎中跨出,上挑的媚惑眼角風情如春夢,染了熏然酒意的眉梢鬢角,越發風致蔓延。
他看見秦長歌毫不意外,慢悠悠的踱過來,在秦長歌掌中抓了一把瓜子,倚著石獅子慢慢的嗑,笑道:「你這瓜子不好,下次我叫人從我華州莊園帶幾盒好吃的給你,包你吃了打嘴巴也不肯丟。」
秦長歌瞟一瞟他,道:「王爺也太小氣了,就給幾盒瓜子?」
「那你要什麼?要我這個人麼?」玉自熙淺笑著俯低身子,臉幾乎湊到她唇邊,衣襟本就大敞的外袍因為這個動作又向下墜了墜,雪色隱隱閃現,秦長歌只要眼睛一溜,大抵就可以把這個妖艷王爺給看光了。
秦長歌的眼睛也老實不客氣的溜了溜,將腦袋微微一低擦過那傢伙故意湊過來的唇,扒著他衣服向裡張了張,笑道:「王爺皮相是真好,可惜卻看不出裡面那顆心,到底是什麼顏色了。」
「自然和你一般顏色。」玉自熙扶住她的肩,輕笑,「那你要什麼?」
「找你喝酒。」秦長歌拍拍身後的酒壺,「王爺的後花園,不介意借出來賞月看花吧?當然,如果藏著美人,在下也就不煞風景了。」
「喝酒麼?」玉自熙瞇眼的神情越發像一隻妖狐,「我盼著和你把酒言歡,已經很久了。」
靜安王府的後花園,向來在郢都百姓腦海裡有很多想像,比如有人說裡面全是狗屎——宰相御史將軍尚書們的排泄物;有人說全是鏡子,因為自戀而美貌的靜安王每天都要對著鏡子問:全西梁誰最美?有人說是草,全是草,因為王爺太美貌,花看見王爺,全都羞死了。
然而當秦長歌第一次跨進靜安王府的後花園時,卻沒看見以上猜想中的任何物體。
冰雪。
漫天漫地的冰雪。
沒有亭台樓閣,花草樹木,假山岩石,沒有所有王府宅邸都會有的雕甕插簷精巧裝飾,沒有一切符合玉自熙精緻妖媚氣質的設計和建築。
這裡只是一片皚皚的白,和仿造的粗獷的假山,假山做得全無秀致之風,就是一個個的土山包,而且所有地面和假山上,全都覆蓋著積雪,甚至還凝結著冰晶,在清冷的月色下,閃耀著森涼的寒氣。
秦長歌怔在那裡,一霎那間心中隆隆的滾過兩個字,「赤河」。
這裡的佈局,景致,感覺,彷彿正是極地冰圈之內的赤河。
可是四月仲春,一年裡最明媚的季節,哪來的冰雪?
秦長歌緩緩走近,明明那些潔白的山水並沒有散發寒意,她的心底卻突然幽幽生出微涼的愴然之感。
仔細一看,才發覺那些冰晶都是水晶,那些積雪都是碎銀。
一個森冷的,價值萬金的後花園。
秦長歌立在這個人工赤河冰圈之內,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裡心思突然空靈,突然摸到了那個神秘人的萬千心思的一點。
冰圈,果然是冰圈。
從她重生以來,甚至,好像在她前世死亡之前,玉自熙對於冰圈就特別的在意,這彷彿是很久以來玉自熙生命中的一個讖言,他忌諱避開卻又無時無刻不將之銘記,以至於他從未對任何人開啟的後花園,竟然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冰圈。
他為什麼念念不忘冰圈?銘記到在自己家裡,也要一模一樣照搬一個?
回身,看著倚在園門口的玉自熙,他的神情空茫遙遠,微帶哀傷,卻在她回首的那一刻瞬間收拾乾淨。
秦長歌看著他的眼睛,試探的向園中仿造冰圈中心的那一處冰層走了一步,玉自熙果然立即道:「別去那裡,那是空的。」
他過來牽著她的手,走到一處小山包坐下,秦長歌取出酒來,晃了晃,問:「赤河烈火釀,可敢喝?」
玉自熙笑笑,一伸手取過秦長歌手中的兩個酒壺,扔了另一個給她,道:「經過我的手的酒,你敢不敢喝?」
秦長歌露齒一笑:「那就看誰能毒死誰吧……花狐狸。」
她最後三個字,說得極輕極輕。
對面玉自熙正在拔酒壺塞子的手忽然輕輕一震,隨即若無其事的將塞子拔起,彷彿根本沒聽見她那個突如其來的稱呼,舉起酒壺對她一讓,仰頭便喝。
秦長歌慢慢將壺就口,冰涼的酒液入口,激得人渾身一顫,下腹時卻一路灼熱的燒下去,彷彿一條火線騰騰的直貫全身,又或是一蓬烈火砰地一聲在內腑深處炸開,將人眩暈而熱烈的拋上雲端。
燃燒的灼熱裡她卻在森然的想。他為什麼裝作沒聽見?
花狐狸……花狐狸。
當年還不是皇后的秦長歌,和也不是靜安王的玉自熙,在一起出生入死浴血打江山的過程中,從來對對方都沒一個好稱呼。
他稱她母蠍子,她喚他花狐狸。
他說她一肚子壞水,手段百出毒辣無情,是個誰碰誰死的母蠍子。
她說他男生女相陰柔奸狡,笑裡藏刀殺人如麻,男人比女人還美,男人比女人穿得還妖艷,生生的笑面花狐狸。
那時她十六歲,他十七。
他是秦長歌輔佐蕭玦之後,唯一一個由蕭玦自己帶來的死黨,秦長歌記得那日清晨踏過石板橋的霜,小城之外溪水邊,蕭玦突然駐馬,揚鞭指著前方,笑道:「長歌,帶你認識一個人。」
溪水裡,陽光下,濯足的紅衣少年一回首,那一刻水波不流而陽光靜止,秋風裡吹散浮動的魅香。
永生裡美如彩蝶蹁躚的容顏。
他是蕭玦自小的朋友,卻連蕭玦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只在某日踏青之時,遇見了,和契了,喜歡了,他目光發亮將他引為知己,他懶懶散散從此也將就算他是朋友;他說要去從軍和他告別,他卻說打仗好玩自己也去混混;他以為這麼懶這麼桀驁的人遲早受不了軍規會跑掉,他卻陪著他從小兵到副將到大將直到成為他的開國重臣;他對他說自己愛上長歌,他出了會神,然後鄙視的說早就知道了,還說女人這東西,是最麻煩的東西,永遠不要遇見的好。
他一生如流雲如烈火如飄搖不定的風,從來都不像肯拘於一地的人物,卻一直將這雲這風這火繫在了西梁皇室週遭。
這些都是蕭玦說給秦長歌聽的,還曾開玩笑的說,是不是他也喜歡長歌,所以才甘為驅策,當時長歌就長聲一笑,說胡扯,玉自熙這個人,如果真喜歡誰,那是絕對不管你是上司還是朋友,絕對不客氣的動手就搶。
不是戀人,卻是一起殺人闖天下拼出來的交情,那一聲花狐狸,普天之下除了蕭玦、自己和他,再無人知曉。
……
秦長歌慢慢舉起酒壺,看著身前人波光明滅的眼眸。
十餘年風霜血火,八千里轉戰煙塵,那些幽州、赤河、雲州、平州、定陽、德州……那些血流飄杵的戰場生涯,那些一聲聲帶著笑謔和譏刺的花狐狸,我不相信你會忘記。
玉自熙。
為什麼你裝沒聽見?
卷二:六國卷第六十九章愛慾
後花園銀裝素裹,「積雪」皚皚,一片肅殺清冷裡,兩個只著單衣的人腳踩水晶柱,醉臥白銀堆,在最奢侈的地方喝著最不值錢的烈酒。
「喂,王爺,」秦長歌醉醺醺一晃酒壺,敲了敲玉自熙腦袋,「你醉了嗎?」
玉自熙手搭在額頭,懶洋洋躺在地上,「醉了。」
秦長歌伸出雙手,在他眼前晃,「哪個是左手,哪個是右手?」
玉自熙懶懶掀開眼皮看了看,答:「左手旁邊是右手,右手旁邊是左手。」
「嘿,果然醉了。」秦長歌湊近他,「你妹妹呢?」
「她的閨房在花園月洞門過去右拐過那個鏡池,旁邊那棟小樓就是,你爬窗的時候輕點。」
「為什麼我要爬窗?難道你不去給我開門?」
「為什麼我要給你開門?我又不是龜公。」
「你和她住一起?」
「我喜歡獨睡。」
「喜歡裸睡不?」
「喜歡和女人一起裸睡。」
「哪個女人?」
「美人。」
「他在哪裡?」
四周氣氛突然一靜,明明沒有風,地下一些銀粉卻在無聲自舞。
半響,玉自熙放開搭在眼睛上的手,微微扯起一邊嘴角,定定看著秦長歌,道:「誰?」
「得了吧,」秦長歌笑起來,將酒壺一拋,道:「咱們別玩了,我都玩膩了,你也別裝醉,我也別套話,直接點,成不?」
玉自熙無聲笑一笑,坐起身,他頭頂一株銀樹上,永不離身的紅燈艷光流動,映的他眼波醺然欲醉,然後那點朦朧的粉色底,透出的依然是薄冰般的冷與涼。
「他走了。」
秦長歌冷笑看著他,「玉自熙,你可知道你在通敵叛國?」
玉自熙莞爾,偏頭看她,「趙太師,你可知道,如果沒有證據,你就是在構陷朝廷重臣?」
「是嗎?」秦長歌悠遊笑,「閣下的赤甲護衛很有名。」
「嗯?」
「閣下赤甲護衛用的兵器,也和一般護衛不一樣,他們的刀柄上,有一道彎鉤,這個設計大約是為了不讓長刀輕易脫手,我記得你的護衛們都有一個規矩,人可亡,劍不可脫手,哪怕為此斷腕,也不放棄。」
當初上林山下,赤甲護衛金梧,就曾在楚非歡搶刀時寧可斷臂,也不願放開刀柄。
玉自熙神色不動,道:「那又如何?「
「玉梭湖底洞中,斗春節那日,有人前來給白淵通風報信,當時他的影子映在地面上,身後背著的長刀的刀柄,我覺得很眼熟,儷水之上看見你,我立即想起,那是你赤甲護衛獨有的長刀。」
秦長歌微笑托腮看著玉自熙,「這算不算證據?」
「算什麼?」玉自熙斜睨她一眼,「一個影子?你用一個影子來告倒我?」
「告你?不,我沒興趣為這破事告上朝堂。」秦長歌一笑,「證實你通敵又如何?削爵?你根本不在乎這勞什子王位;下獄?什麼樣的監獄可以關住你?殺你腦袋,我還要考慮西梁軍心哪!」
「你明白就好,」玉自熙溫柔的拍拍她的臉,「當一個人什麼都不介意的時候,他就沒有了死穴,你怎麼對付,都是白費力氣。」
「你有死穴,」秦長歌冷笑,盯著玉自熙微微變色的臉,「只是這死穴被人搶先拿住了,輪不到我而已。」
默然半響,輕輕一笑,玉自熙目中有淺淺的矛盾之色,道:「我知道你想知道白淵的下落,但是,我不想告訴你,告訴你是害了你,我現在……不想你死。」
他將秦長歌沒喝完的酒拿過來,灌了一氣,道:「我只明白和你說,白淵不是一個人,而我也不是他最終的救星,我只是第一站,第一站你明不明白?我只管最初的那一救,至於後面,從西梁到東燕那漫長逃亡路,自有人一站站的接應安排,而且每一站互相都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下一步去哪裡,所以你要問我,我確實不知道。」
「你只管把他送到儷山之外,郢都京郊?」秦長歌若有所思,「能在這般天羅地網中將人送出去,非等閒之輩可以為之,你沒看到你的接應人?」
「你很貪心,」玉自熙白她一眼,「你下面是不是還要問我和白淵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在這個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我到底怎麼偷梁換柱怎麼把人送出去誰和我聯絡等等?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不是很聰明的麼?自己去想吧。」
「我現在只在想一個問題,」秦長歌甜蜜的對著他笑,「你怎麼突然肯和我說這個的?難道是因為我送的酒比較合你意?」
玉自熙水汪汪的瞟她一眼,笑道:「我突然看你很順眼,成不?」
「成。」秦長歌起身,冷笑:「我看你是覺得看我的屍體比較順眼,你不會不知道,白淵是西梁大敵,我們遲早要和東燕一戰,去掉白淵就是去掉柳挽嵐最重要的臂膀,而只要他活著,以他的能力超卓,將來會增加很多變數,你放虎歸山助紂為虐,將事態複雜化,置西梁將士於越發艱難竭蹶之中,你還覺得你是在幫我?」
「乖,你生氣起來真可愛,」玉自熙根本不生氣,只是眉開眼笑的看著她,「別和我說大道理,本王最不愛聽這個,本王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本王如果覺得,白淵回國,比你去追殺白淵相較之下對你更安全,那麼你就只有失去他的下落,任他安全回東燕。」
他再次懶懶躺下去,玩著身邊的水晶花,「當然,你一定要去追,也由得你,人如果自己找死,那是誰也不必攔的。」
「找死?」秦長歌斜睨他,「我身後有西梁大軍,我自身武學也不算弱,我還有武功高強的友朋,我去追白淵,會是找死?什麼人強大到視整個西梁於無物?還是靜安王你自從改穿過女裝後,膽氣就沒了?看見只毛蟲也會嚇哭,看見只蟑螂也要尖叫?」
「隨便你怎麼激將,總之並不是你想得這般簡單,我覺得今晚我已經說的太多了,」玉自熙抓起一把銀粉,在指間飄飄揚揚的灑,媚笑道:「我的好心只限於今晚,下次就沒這好事了,當然,你覺得這不是好心,同樣不關我事。」
他躺著不動,伸手一引,道:「好走,不送。」
秦長歌注視他半響,扯了扯嘴角,順手從樹上扳下一根銀條,道:「我現在心疼我的酒了,這個抵我的酒錢。」抓著銀條揚長而去。
她踢踏的腳步帶著銀霧騰騰,漫天飛揚裡宛如大雪突降,霧氣裡玉自熙緩緩睜開眼,水波般蕩漾的目光比那雪霧更飄搖朦朧幾分。
明明沒有寒氣,他的聲音卻字字如冰珠凝結在空氣中。
「……人在愛慾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乾元五年五月末,潛伏在西梁的中川「潛狐」組織,因為一次暗殺綁架行動的暴露,遭到西梁官方和地下勢力的合力掃蕩,全軍覆沒,「潛狐」組織頭腦為求保命,獻上自己多年來從事間諜密探工作,暗中積攢下的中川朝局的百官檔案和衡京兵力佈防圖,六月末,西梁以中川狼子野心為由,提馬南下,逼近衡京,七月初,中川成王北堂吟上表北堂嘯,稱先鳴王殿下遺骨北堂繁尚在人世,請求歸入皇室宗室金冊,北堂嘯大怒,欲將北堂吟削爵下獄,並下令追殺「妄圖冒充皇兄遺骨之奸賊」,不料旨意竟被諸臣聯名抗遵,認為是「亂命」,百官長跪隆德門外請求大王收回成命,更有好事求名之徒接連上表,暗指北堂嘯當年奪兄所愛並鴆殺兄長的舊事,北堂嘯被氣的險些中風,回宮大發雷霆,卻被內臣梅唯一番相勸,附耳說了幾句話,第二日便改了旨意,令北堂繁認祖歸宗。
據說歸宗之時,宗廟之內,北堂嘯假惺惺撫摸北堂繁的背悲泣,要其不要偏信市井流言,孤王尋找兄長遺孤已久,如今天可憐見,你我叔侄終於團圓,北堂繁也連連叩首,神情懇切,稱多年來飄零在外,常有家國之思,對叔王更是滿心孺慕之情,如今終得回歸中川王室,滿心感激,無有他想,只願此生隨侍叔王身側,鞍前馬後執鞭墜蹬,便此心足矣!
叔侄倆言辭懇切,表情生動,執手相看淚眼那一霎哀婉淒切,北堂嘯老淚縱橫的張開臂膀的姿態,比大戲還要好看,據說宗廟外跪侯的禮官提起袖子頻頻拭淚,為這親人久別重逢的感人一幕而涕泣不已。
而那些父喪母死,經年流浪,忍辱隱藏;那些奪人所愛,殺兄廢妻,追殺親侄,拒不相認,彷彿從來沒發生過。
當日北堂嘯便封北堂繁為德王,並授上元大將軍之職,北堂大王十分殷切的抓著新任德王的手道:「侄兒啊,叔叔老了,如今國事也籌措不來了,西梁大軍壓境,我中川風雨飄搖危在旦夕,想我中川小國如何能夠抵擋大國雄兵,叔叔近日急得寢不安枕,可巧你回來了,年富力強,英姿勃發,風采不遜我兄當年……真是老天有眼,叔叔便把我中川舉國上下,齊皆托付於你!」
北堂繁幾番推辭,稱不敢當此大任,北堂大王堅持此命,並設盛宴給大將軍接風並提前慶功,宴席上諸臣諛辭潮湧,皆稱大將軍王風采非凡,定能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想西梁不過區區孤軍,怎抵的我國全民作戰,兵精蔣勇?敵酋獻首,萬軍覆滅,當真只是大將軍動動手的事情,一番吹捧,新任大將軍飄飄然,當即立下軍令狀,以自己性命擔保,必將於三日之內退敵。
當時北堂大王連聲讚好,撫著大將軍的背,稱我侄果然深有乃父之風!北堂一族得此佳兒,當真幸事!只要你能打退西梁大軍,孤的王位,就是你的!
據說當夜大將軍喝的醉醺醺回府後,中川王宮又開了第二次小型宴會,至於這次宴會的慶祝主題到底是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隨即,西梁大軍壓境,要求北堂嘯親自去西梁大營對主帥就「潛狐」事件做出解釋,並獻城十二座以示賠罪,中川國小兵微,總共也就十一座城池,哪來的十二座?北堂嘯被逼的團團亂轉,再次在朝堂之上信誓旦旦:大將軍繁若能退兵,保我王國安全無虞,孤願退位以讓,北堂繁當即領了令箭,出城應戰去了。
他出城「送死」,王宮裡已經開始商量,如果一定要割城池的話可不可以討價還價,以割幾座為最低限度,獻上多少珠寶金銀以求免禍,一群內臣為這個數字吵了大半夜,天亮的時候聽見外間喧嚷,還以為西梁大軍終究打進王城,嚇得魂飛魄散四處找地方躲藏,結果在凳子底,桌子底,床底紛紛被士兵拉出,隨即北堂繁被眾人喜氣洋洋的接了進來,稱西梁已經退兵。
北堂嘯哪裡肯相信,親自上城樓去看,結果發現西梁軍果然退出十里,撤開了對衡京的包圍圈。
據說是英明的德王爺,不顧個人生死安危,單身夜闖敵營,一番滔滔高論,「感化」敵軍主將,自願退兵。
當然,這番話除了啥也不懂的百姓,是沒有幾個人相信的,但是無論如何,兵退了,是大家眼見的事實。
眼前危機一解,北堂嘯大忪一口氣,對北堂繁倍加讚譽,金銀賞賜源源不斷,早先的王位承繼卻一字不提。
他不提,卻自有人記得,第二日北堂繁便王袍加身,直上金鑾殿,「接叔叔王位也。」
北堂嘯當時起床,赤腳奔出大殿,看見跟著北堂繁前來接任王位的大臣,足足佔了朝廷重臣的十中之九,這一驚手腳冰涼,才明白大勢已去。
當日北堂繁就在中川臨光殿接中川王位,奉北堂嘯為太上王,遷宮嘉德殿,隨即大赦全國,減免賦稅,撤去因為西梁大軍壓境都臨時徵召的新軍,修表上書西梁皇帝,願永為治下臣屬之國,忠心不替。
西梁朝廷回復來的很快,正式承認北堂繁中川王位,並贊其「深承中川先王鳴之膜烈,龍姿鳳表,堪為人主。」
此旨傳遍中川朝廷,眾皆凜然,西梁虎視天下,雄心勃勃,有志在天下一統之心,誰都覺得中川這個小國,遲早都會被揣入西梁囊中,不想竟會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北堂鳴遺孤,在中川無根無基的北堂繁如此青眼相加。
只有幾個重臣心中有數,立於玉階之下,斜著眼睛看寶座之上神色平靜的年輕的王,想起數月前各自在家中接到的一封神秘文書,文書上以溫柔而彪悍的語氣,一一點明了他們從政以來的所有利害關係、私下家財、隱私把柄,並非常客氣的提醒他們,中川之主到底應該是誰,不妨把眼睛擦亮點看清楚,如果看不清楚,自然會有人幫你擦,信末署名,西梁,趙。
趙,哪個趙?重臣們掂著那信,看著自己家裡一夜之間所有能坐的凳子都插滿了刀,再對著衡京之外一直按兵不動好像在等待什麼的西梁軍營看了看,一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飄零他國的遺孤,找到了強硬絕倫的後台啊……
隨著北堂繁王位坐穩,眾臣俯首,西梁大軍果然開始緩緩退軍,好像來這一場,就是為了護持北堂繁從容登位一般。
再兩個月後,秦長歌接到了返京的單紹帶來的北堂繁的親筆書信。
將信一字字讀了,秦長歌淡淡一笑,遞給楚非歡,悵然道:「一番操持,總算塵埃落定,祈繁啊祈繁,那般高處,可曾覺得不勝寒?」
「容兄逝去,祁兄一生,永遠有一處空寒了,」楚非歡輕輕摩挲著那信紙,「縱然身居高位,富有一國,然彩雲終散,知己難過。」
秦長歌微微歎息,「是的,我終究覺得虧負了他……」
「虧負他的是我,卻是你去幫我償還,楚非歡長眉一揚,「本來拿下中川送給他,是最省力的事,但你不希望他被國人所罵,背負著勾引外敵這個名聲去做他的王,你的苦心,我知,祈繁自然也知。」
「非歡,」秦長歌抬眼,語聲輕柔,「你為我付出了多少,我沒有算過,所以你也別算那麼清好嗎?我們之間,本就不必計較那許多。」
楚非歡微微動容,注目她半響,突然道:「長歌……」
「嗯?」
「如果你……」
「報太師!」
太師府護衛的聲音突如其來響在靜寂的夜裡,打斷了楚非歡欲待出口的詢問。
兩人齊齊轉過目光。
對上秦長歌有些不豫的目光,護衛有點驚慌,磕了一個頭還沒說話,他身後跌跌撞撞趕來的宮中太監已經撲跪上來,惶然磕頭道:「太太太……師……」
「慢慢說,急什麼?」秦長歌看著他眼神,心中突然一慌,皺眉問,「怎麼了?」
「陛下別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