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者 正文 第一章 上任
    奔騰不息的沂水河,猶如一條巨龍圍繞著石楊縣城轉了一個大大的S彎後湧入了浩瀚無垠東海,歷代文人墨客對此很是感慨,便常把石楊比作為巨龍項下的明珠,石楊縣城所在地也因此而得名為龍珠鎮。龍珠鎮歷經兩千多年的風風雨雨,養育出歷代名人和仁人志士數不勝數。甚至不少文人在這裡做過縣令,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成為名垂千古的文化遺產。因此,石楊縣的人們常以自己是這裡的子孫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石楊境內有山有水,山水交融,土地肥沃,資源豐富。人口之多,疆域之大,在全省乃至全國,都是不多見的。自古至今,人們都以農耕、紡織、捕魚、養殖為主要產業。近百年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石楊人民又以糧食和花卉為龍頭,發展農村經濟,石楊縣的花卉和盆景是歷朝歷代的上乘貢品,據說唐宋年間皇宮裡擺放的鮮花盆景主要由石楊供給,此外,石楊歷史上曾經有多名女子入選為皇妃。石楊又有妃子之鄉的稱譽。

    改革開放以來,儘管省、市委非常關注石楊縣的經濟發展,石楊縣的領導班子也曾經有過幾次調整,但是石楊始終沒有多大進步。今天又是縣委書記交接的日子。

    在縣委大會議室裡,新上任的縣委書記裘耀和同即將離任的縣委書記皇樸人親切地握著手,相互微笑著,當四目相視的一剎那間,新任縣委書記裘耀和從皇樸人那傲慢的目光中看到了幾分妒意。

    也難怪,皇樸人畢竟是在這有著2200多平方公里土地面積,150多萬人口的大縣統治了長達5年之久的縣委書記啊!雖然他已經升任了沂州地級市的副市長了,官至高級領導幹部的位置,實現了他為之奮鬥多年的夙願,可此時此刻畢竟是他卸任縣委書記職務的時刻啊!他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是正常的,更何況眼前這個比他小10歲的新任縣委書記裘耀和,卻是以市委常委、副市長的身份來兼任石楊縣委書記的呢!

    說實話,皇樸人對他苦心經營了多年,他絕對一言九鼎的這個石楊縣委書記的位置是打心眼裡往外捨不得,可按中共沂州市委「關於裘耀和同志任職的通知」文件精神,3天前裘耀和就已被任命為中共石楊縣委書記了,他被免去石楊縣委書記的文件也同時下發。可從心裡皇樸人還是十分不情願置身於這一場面之中,怎奈,無情的日月還是把他推到了這一時刻。

    身著灰色西服套裝的裘耀和,打著橘紅色的領帶,1.75米的個頭,中等而適中的身材,顯得很是陽光和灑脫,威嚴而正氣。儘管他剛才感覺到了皇樸人那一絲妒意,可他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看來,哪一個領導崗位,哪個官職都不可能幹一輩子;再說,一個人對他自己工作過多年的土地有些難捨難離也是人之常情!

    窗外,寒風呼嘯,冰天雪地;室內,響著歡快的輕音樂。上午9點鐘,石楊縣委書記交接儀式在縣委大會議室正式舉行。

    台上,坐著省、市、縣的領導;台下,坐著縣直各部、委、辦、局及各鄉(鎮)的大小官員們。主持交接儀式的領導開場白過後,皇樸人便站到了發言席上,他以無愧無悔,甚為自豪的口氣,對他5年來領導全縣人民在各項工作上所取得的成績作了一番高度的概括和總結。他的演講生動感人,態勢無不充滿眷戀之情。讓人充分感到他真是個瞭解石楊,獻身石楊,為治理和振興石楊而鞠躬盡瘁,功績非凡的縣委書記。

    在熱烈而經久不息的掌聲中,皇樸人邁著輕盈而自信的步履,朝台下揮手微笑。

    相比之下,新任縣委書記裘耀和的就職演說很簡練而乾脆,既沒有慷慨激昂的誓言,也沒有令人鼓舞激動的施政治縣的宏圖大略,整個就職演講通篇充滿了壯志和理性,只是給人一種矇矓的理論上的美感和誘惑力。

    多年來,裘耀和一直工作在省直機關裡。他的行政職級雖然是處長,可與縣委書記相比,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機關工作人員而已,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施政方略和雄心抱負;可此時此刻,他卻是一個擁有150萬人口的大縣,集黨、政、財、文大權於一身的縣委書記了!

    石楊縣一直是經濟欠發達的大縣,經濟上不去,人民生活自然進步緩慢,在全省早已是出了名的貧困縣。擔任這樣一個縣的縣委書記,裘耀和感到擔子重,壓力大,甚至越想越覺得透不過氣來,所以他也不敢在此作出什麼承諾,一切只有等自己真正瞭解了石楊後再做決定了。

    交接儀式很快結束了。吃過午飯,送走市領導,裘耀和這才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脫去上衣,剛坐到椅子上,看到牆上的時鐘時,他又趕忙穿好外衣,匆匆忙忙地向4樓會議室走去,參加14點30分縣委常委歡迎新書記的座談會去了。

    晚上7點多鐘,裘耀和走進他那個設在縣委招待所二樓203房間的宿舍。剛坐下,叮……鈴鈴……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奇怪,誰會知道我這個電話號碼呢?」他自言自語地拿起電話聽筒。「喂,您是裘書記嗎?」電話裡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裘耀和以為是那種尋求服務對象的電話,準備放下聽筒。「喂,裘書記,對不起,打擾您休息了,可原縣委書記皇樸人的問題,我們又不能不及時地向您反映……」

    裘耀和一愣:「喂,請問您是?」「裘書記,您暫時就別問我是誰了,因為我們相互還不瞭解,請您諒解……」「可我並不是皇樸人書記的領導啊,我才剛到任幾個小時呀!」

    女人講的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電話裡很難判斷出她是哪個地方的口音,但話語中卻令人不難感覺到她是個十分瞭解熟悉石楊縣官場情況的人。她的語氣從容鎮定,講話條理清晰。

    「我們知道皇樸人不屬於您管,但您是從省城裡來的領導,您和石楊的縣太爺們還沒有什麼瓜葛,您會公正地對待他們的問題的。」她有些譏諷似的笑了笑,「皇樸人貪污腐化,拉幫結派……」

    「光……光光……」有人在敲門。

    裘耀和把聽筒從耳邊移開,認真地聽了聽,是在敲他的房門。他對著話筒:「對不起,請您稍等一下……」裘耀和放下電話,打開房門,向來人點了點頭,便轉回身拿起電話聽筒,可這時聽筒裡響著的卻是「嘟、嘟、嘟」的斷線聲音。裘耀和只好放下電話聽筒,轉回身來,認真地看著正站在他面前的這個30歲出頭的男人。這人個頭不高,很有精神,笑容可掬。「裘書記……」來人邊親切地稱呼著,邊伸出手,裘耀和習慣性地握住對方的手,「喔,成副縣長!」

    「裘書記,您就叫我小成吧,或叫我的名字成正震……」成正震雙手緊緊地握著裘耀和的手,很是激動,裘耀和卻感到手痛,可成正震雙手握著他的一隻手還在不停地抖動著。

    「請坐,正震!」裘耀和借此抽回右手,向著沙發做出一副請坐的姿勢,然後,轉身拿起水杯給成正震倒水。

    成正震慌忙上前奪過裘耀和手裡的水杯,「裘書記,您……您請……坐,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成正震邊說邊放下手裡的水杯,一隻手從上衣口袋裡麻利地掏出一包香煙來,忙不迭地抽出一支,「裘……書記,您……請……抽煙。」

    裘耀和沒有伸手接成正震遞到他面前的香煙,眼睛卻盯著他手裡的那包中華牌香煙仔細地看了看,擺擺手說,「我不會抽。」

    成正震憨笑地看著裘耀和,忙將手裡的那支香煙往煙盒裡塞。「你抽,你抽嘛!」裘耀和再次伸手示意成正震坐在沙發上,然後,自己也坐進旁邊的沙發裡。

    成正震雖然屁股坐在了沙發裡,可臉卻一直朝著裘耀和,伸著脖子,「裘書記,您剛來,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您就跟我說。我現在兼著財政局局長,雖說石楊這個地方是個窮縣,可縣財政對縣領導公務活動用錢方面,那還是絕對能保證的。」

    裘耀和在認真地聽著成正震所說的話,不時地點點頭,氣氛越來越融洽。

    過了一會兒,正在興頭上的成正震笑著打開他的老闆包,從裡面拿出一個信封來,笑瞇瞇地遞向裘耀和說:「裘書記,這是點兒零用錢,您先用著,什麼時候需要,您就打個電話給我,我馬上送過來。」

    裘耀和先是一愣,隨即微笑著接過成正震雙手遞過來的信封,「這是多少啊?」裘耀和邊問邊把信封打開來看了看,「這是你個人的錢,還是縣財政的錢啊?」

    「裘書記,您就別管了。」成正震臉上湧著紅潤,尷尬地笑著,「裘書記,作為一個150多萬人口的貧困縣縣委書記,難當啊!您每天交往、應酬、接待、辦事,處處都要錢啊,作為分管財政的副縣長,我知道領導的難處,不過您放心,我一定會當好領導的助手和參謀的。」

    裘耀和在認真地聽著,沉默著,直到成正震停了下來不再說話了,在等待著他的反應時他才說:「小成,你人很聰明。」他微笑著看著成正震,「你才30多歲就當上了副縣長,不簡單!」他稍稍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用幾分嚴肅的語氣說:「正震,錢我不能收,如果我收下,就是受賄;你,就是行賄!」他看了看成正震說:「過去你和其他的領導也是這樣交往的嗎?」

    「不,不,不,沒……沒有,真的沒有。」成正震慌了,「裘書記,您……您千萬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沒……沒別的意思。」

    裘耀和把裝著錢的信封遞回給成正震,並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成,為人要正派,當官要清廉,我們要多為老百姓著想啊!」他注視著成正震,「你很年輕,很有作為,你要認真執行好財政政策,把好縣裡的財務關啊!」

    成正震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裘耀和的房間的,心頭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沉重,令他越想越覺著窩囊。平心而論,自己根本就沒有行賄的意思。按他的慣性思維:錢,只要不裝進自己的腰包裡,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那有什麼不可以的呢?難道一個縣委書記辦什麼事都要拿自己的工資錢嗎?那他家裡的人還要不要生活了?他一個月的工資能支付幾餐客人的飯錢啊?裘耀和你真是不知好歹呀,還教訓了我一番……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成正震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機放到耳朵上,突然,他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環顧了一下周圍,這才對著手機低聲地說:「皇書記,我是小成,我……我在散步。好……好……好,我馬上到。」

    二縣城與省城截然不同,特別是夜晚,更顯得蕭條而冷清。

    裘耀和在房間裡徘徊著,他的腦海裡卻在倒海翻江。這上任的第一天,竟如同一個漫長的歲月。他謝絕了縣委、縣政府隆重的接風宴;接了莫名其妙的電話;副縣長成正震的到來……他有些心緒不寧了。他轉過身,拉開門,走出了房間,走出了招待所的大門。

    天有些陰沉,夜,顯得異樣的寂靜,似乎宇宙萬物都在靜聽著,期待著什麼。裘耀和猶疑地走在這陌生的街道上,剛走了幾步,卻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他到底要幹什麼去,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沿著招待所門前的狹窄的街道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這條街他白天走過一次。街道狹窄,兩旁大都是舊式平房。他邊走邊辨別著方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片刻,他有些心潮澎湃,浪濤滾滾。連日來心裡那些施政方略,恰似一股洪流巨浪,在撞擊拍打著他的心頭。一陣寒風吹過,他才轉過神來,此時,自己正置身於江北農村的冬天裡。街道上沒有整齊的路燈,只有些零星而稀疏黃昏的燈光眨著疲憊的眼睛。他走著走著,腳下一滑,險些摔倒。想到剛才房間裡的火柴被他放在了口袋裡,於是劃著一根火柴,還沒待他看清什麼,火柴已被風給吹滅了,他又劃著一根,慢慢地蹲下去一看,他踩上的竟是大便。裘耀和皺了皺眉頭,便向前面一家小店舖走過去,買了一個手電筒。藉著手電筒的亮光他繼續往前走,到了一個丁字路口,一根歪斜著的電線桿令他趕忙彎下腰,腳下卻又是一滑,仔細看看,原來他又踩到了糞便上。這使他更加堅定了他繼續沿著這條街道往前走下去的信心。

    裘耀和雖然出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可大學畢業後他就被分配到了省農科院工作,對於縣城來說,他並沒有多少感性的認識。在他的心裡,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如今的縣城,肯定是一副現代化的城鎮景象,可沒想到這裡卻髒到這種程度。就在這一瞬間,他把早已經想好了的施政方略藏在了心底的深處,他決心從整治縣城的環境開始。

    天氣陰沉沉的,連顆星星也看不見。裘耀和抬頭四處看看,頭頂上方像一口大鐵鍋罩著,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他猶豫了一下,便左轉彎來到了一座小橋旁。他站在橋邊,看到遠處那稀疏的燈火;眼前小河裡那暗淡的波光跳動著岸邊建築的模糊倒影。裘耀和似乎感覺到縣城裡的幾分景色,心裡頓時升起幾分興奮和好奇。他順著河堤往前走,看到距離河岸不到20米處那參差錯落的民房,有二層的樓房,也有破舊的平房。一陣強風捲著路上的塵土匆匆而過,他忙閉上眼睛,一種寂寞、孤獨之感霎時襲上心頭。他真想把分管城建的副縣長找來問一問,城鎮建設、衛生治理工作是怎麼抓的?可轉念一想,自己到任還不足24小時,為這事,連夜把一個副縣長找來,未免有點太過分了,還是慢慢瞭解一下情況再說吧!不能讓縣老班子的領導們對自己有看法……

    「來……人……啊……救命……啊……」不遠處傳來女人的尖叫聲。裘耀和朝著叫聲望去,可到處都是一片昏暗,根本看不到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可女人的叫聲有些歇斯底里,甚為淒涼,再仔細一聽,這叫聲是一個女人面對死亡的呼救和怒吼,令人毛骨悚然。裘耀和不假思索地朝著喊聲飛快地跑去。在一條不足2米寬的小巷子裡,女人的喊聲越來越近,聲音卻越來越小。當裘耀和闖進一間低矮的小院子裡時,清楚地聽見屋內女人掙扎聲和罵聲:「流氓……救命啊……」

    裘耀和不顧一切地一腳踹開了門,屋裡幽暗的燈光下,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正按著一個姑娘在往下撕扯著自己的褲子,已被扒光上衣的姑娘露出白皙的上半身裸體,她雙手在亂抓亂撓,兩腿在亂蹬亂踹。聽到聲音,那男子回頭一看,見來了一個陌生男人,便棄下女子,氣勢洶洶地朝裘耀和撲了過來,面對這個留著小平頭、人高馬大的傢伙,裘耀和思量著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又無路可退。

    「你他媽的是哪來的?竟敢掃大爺的興!」

    眼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充當迎戰武器,面對撲上來的小平頭,裘耀和趕忙揮起手中的手電筒,企圖攔擋這個凶狠野蠻的傢伙,誰知揮舞著的手電筒卻打在了小平頭的嘴唇上,小平頭捂著嘴唇轉著圈叫了起來。

    「姑娘,快跑……」裘耀和大聲地喊著。

    嚇得呆傻地站在那裡的姑娘一下子回過神來,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跑。這時,小平頭轉過身來飛起一腳,踢在了裘耀和的右膝蓋上,裘耀和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小平頭乘勢撲了上來,企圖騎在裘耀和身上,裘耀和雙手抓住小平頭的一隻腳,麻利地一挺身,把小平頭掀翻在地上。

    「姑娘,快跑,快……去叫人……」裘耀和邊喊,邊掏手機。

    小平頭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搶了他的手機,並抓住裘耀和的頭髮把他按在身體下面。還沒跑到門口的姑娘嚇得哭了起來。瞬間,只見姑娘順手抄起一隻熱水瓶,朝著小平頭的後腦勺砸了下去,「砰」的一聲,熱水瓶碎了,熱水順著小平頭的頭上流了下來,小平頭像殺豬似的嚎叫著。裘耀和趁機扭住小平頭的胳膊,準備把他捆綁起來。沒想到狗急跳牆的小平頭猛地一甩胳膊,把裘耀和甩了一個趔趄。裘耀和見無法制服這個傢伙,一把拉起姑娘就往出跑,小平頭兩手只顧揉搓眼睛,無力攔截和追趕,裘耀和乘機救出了那個姑娘。他們跑出小巷子,來到了大街上,找了個公用電話,向110報了警。

    藉著路邊小店的燈光,裘耀和認真地看了看被他救出來的姑娘。這姑娘20歲左右,長得清秀可人。原來剛才那屋子是她家,她父母都外出打工去了,她高中畢業後就一直在家待業。剛才那個小平頭是縣城裡有名的流氓,仗著他父親是鄉黨委書記,為非作歹,還夥同縣城裡一幫幹部子弟強姦輪姦婦女,只要他們看中哪個女子,那女子就逃不出他們的掌心。

    「這事沒人管嗎?」「只要有誰報了警,這些人馬上就知道,他們會更加凶殘地報復!」

    裘耀和同那個姑娘聊了十幾分鐘,仍不見110的人影,於是他撥通了114,查到了縣公安局值班室的電話。

    「縣公安局值班室嗎?我是新來的縣委書記裘耀和,讓你們蔣局長立即給我回電話……什麼?沒有電話號碼……怎麼可能?荒唐!什麼?我就是裘耀和……」

    站在旁邊的姑娘一聽,救她的人居然是新來的縣委書記,跪下就叩頭。裘耀和邊拉姑娘起來邊說:「快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喬玉秀。裘書記,我真的不知道你是縣委書記,真的對不起……」

    裘耀和看看表,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110還是沒人出現。這令他十分氣憤,他心裡在暗暗地罵著:媽的,這種110有什麼用,老百姓遇到再大的事也指望不上它啊!別說那個小平頭,就是個瘸子恐怕也已跑到了九霄雲外去了。裘耀和只好把喬玉秀帶到縣招待所,幫她安頓好房間,裘耀和才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看看牆上的時鐘,已是夜裡12點鐘了。他趕忙打開房門,一隻腳剛邁進門,卻見地上有一封信,他撿起一看,信封上寫著:縣委書記裘耀和親啟。

    這是一封匿名信,信中舉報了原縣委書記皇樸人的一些問題,還反映了一個縣紀委科長因為向市裡反映縣委領導人的一些問題,反被誣陷為受賄10萬元,被縣法院一審判決有期徒刑10年。裘耀和對這封匿名來信反覆看了又看,心裡久久難以平靜。

    時間已經是凌晨1點多鐘了,可他卻毫無睡意。自從省委主要領導同他談了由他接任石楊縣委書記職務後,他心裡一下子充滿了強烈的施政衝動,內心深處作了許多設想。雖然老百姓對當前官場的信任度越來越低,可並沒有影響他要當一名好官、清官的信心和決心。中國人被封建思想束縛了幾千年,現在終於慢慢向法治社會邁出了一大步。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個縣委書記才當上不到半天,一件件讓他怵目驚心的事情卻不斷地發生:莫名其妙的電話;副縣長成正震的信封;小平頭強暴喬玉秀的場面;還有手上這封匿名信……

    說實話,裘耀和怎麼也沒有想到縣委書記要面對這麼多具體事情啊!在他上任之前,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帶領全縣廣大幹部和人民群眾怎樣把經濟搞上去,讓石楊縣150萬人民早日過上好日子,讓石楊縣這個出了名的窮縣早日富裕起來;現在看來,他必須首先解決好老百姓的安全和生存問題,否則,這些社會治安問題、環境問題、幹部問題,將會嚴重地干擾他的施政計劃。這一夜他失眠了。

    天亮了,裘耀和並沒有因為失眠而感到疲憊,相反,大腦卻是少有的興奮和激動。他起了床,像打衝鋒一樣地洗了把臉,穿好西服,繫好領帶,打開房門,下了樓,匆匆地走出了縣委招待所的大門。突然,他想起了那封匿名信所反映的問題:「縣紀委一名科長被誣陷受賄人民幣10萬元,縣法院一審判了他有期徒刑10年……」這事到底是真是假,若真有受賄,那就不是冤案;如果這個科長真的不存在受賄問題,那……裘耀和覺得有必要向縣裡有關領導瞭解一下情況,獲得理性的哪怕是帶著框框的觀點,對他今後的工作也會有好處。想到這裡,裘耀和立即轉身返回房間,撥通了縣紀委書記郁鐘的電話,約他早飯後到他的房間來。

    三

    郁鍾以為縣委書記找他是要瞭解紀委工作和全縣幹部隊伍紀律情況呢,所以他並不以為然。因為當他得知縣委書記要調整的信息後,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現在讓他匯報紀委的工作,可以說,他保證匯報起來條理清晰,數字準確。

    不到7點半鐘,從招待所餐廳吃了早餐,剛走上宿舍樓梯的裘耀和,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他房間門口的縣紀委書記郁鍾了。裘耀和注意地看了看他,他感覺到郁鍾是有備而來!

    二人進了房間坐下後,裘耀和便問起了縣紀委那位受賄科長的事。郁鍾聽了顯得有些驚訝,可隨即便冷靜地說,「這個科長叫耿直,雖說名字叫耿直,其實並不耿直。這個人是縣紀委案件審理科科長,在審理房地產開發公司一個姓尤的經理經濟案子時,受賄10萬元,而且認罪態度不好,被判有期徒刑10年。」郁鍾說耿直的案子他也有責任,身為紀委書記,對下屬教育不嚴,發生這樣的事,搞得紀委臉上無光,在群眾中造成不良影響。裘耀和覺得那封匿名信並非無中生有,空穴來風。於是又問郁鍾:「耿直是否寫過什麼舉報信?」這使得郁鍾毫無思想準備,他絕沒有想到一個新來的縣委書記,剛剛到任還不到24小時,工作千頭萬緒,哪裡能知道這種事,又怎麼可能關心到這樣一件小事。郁鍾一時間顯得有些慌張,竭力掩飾自己的不安情緒,趁機取出香煙,遞一支給裘耀和。裘耀和並沒有拒絕,而是接過香煙。郁鍾要給他點煙,他擺擺手,郁鍾自己點著了香煙,深深地吸了兩口,才含糊其辭地避開耿直是否舉報領導的事,而大談耿直工作怎麼不勝任。但是裘耀和從談話中已經判斷出,那封匿名信反映的這位科長耿直一定真的舉報了某領導什麼敏感的問題。

    裘耀和覺得他們的談話沒有必要再深入下去了。

    是啊!他現在雖然已經是石楊縣的縣委書記,可是那些老班子裡的領導還太不瞭解他了,當然難以對他這個年輕的領導推心置腹,說不定都在對他存有某種設防心理呢!

    郁鍾走後,裘耀和想打電話讓縣法院把耿直的案件卷宗調過來看看,但是想了想又覺得不妥當,畢竟他是縣委書記,政法部門獨立辦案,黨政領導都不應該干預任何案件的審理,這點道理誰都懂,弄不好法院說他這個新上任的縣委書記干擾辦案。但是他對耿直的案件卻又忐忑不安起來,現在他不想再找縣法院院長瞭解情況了,從郁鐘的談話中已經證實,縣法院對耿直已經做出判決。如果要找的話,那只有通過縣檢察院檢察長瞭解了。檢察院對這樣的案件肯定是非常重視的,檢察院在提起公訴時是如何認定的。可是他又想,作為一個新到任的縣委書記,直接找縣檢察院檢察長過問這樣一個案子,是否也顯得有些突兀了點。裘耀和的心裡顯然放不下這件事,甚至希望一下子把事情的原委弄得清清楚楚,可自己身為150多萬人口大縣的縣委書記,對任何事情的處理都必須沉著穩重,工作還得依靠各部門,一個縣委書記不可能萬事都親自過問和處理吧!

    裘耀和獲得石楊縣委書記權力的第一天,就動員全縣上下5000多名機關幹部職工,自帶工具,深入大街小巷,打掃衛生。他自己扛著鐵鍬,走在人群中,大張旗鼓地開展縣城環境衛生的清理整治工作。這一平凡而微小的舉動,倒也感動了不少群眾。群眾說,過去歷任縣委書記,莫說扛著鐵鍬和群眾一起勞動,連見上一面都很難,即使見了面,叫上一聲「某某書記」,縣委書記往往連哼都不會哼一聲。在人們的印象中縣委書記整天都是黑著臉的。

    當然,裘耀和的這一舉動是緣於他上任的第一天晚上在街上不斷踩到糞便的經歷。他親自帶領縣直機關工作人員打掃城內衛生,確實開創了石楊縣的先河,也引起了人們的不同反響。雖然這不屬於機關工作,可卻很是吸引人們的眼球,很多善於觀察和分析的人開始把目光集中在了裘耀和身上。在裘耀和的倡導和帶領下,石楊縣城呈現出了從沒有過的熱鬧景象,除了環保部門的幾輛卡車在不停地往指定地點運送著垃圾外,縣直機關幹部們有的用平板車在拉;有的用筐抬。整治縣城環境衛生工作進展很快。

    縣政府職工宿舍區的一堆垃圾不知是哪一年開始堆的,如今已經成了小山,一到夏天,蒼蠅亂飛,臭氣沖天。裘耀和首先就從這堆垃圾開刀,住在垃圾旁邊宿舍區的老幹部們看到裘耀和帶頭往外清這堆垃圾,有的人感動得流著眼淚,主動參加到清掃衛生的隊伍中來。然而,縣直機關一些大小官員們雖然他們的官不大,可都掌管著各行各業的大小權力。在石楊這塊土地上是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習慣了隨意性的生活習慣,搞城鎮衛生,他們沒幹過,心裡雖然不願參加,可又不瞭解新來的縣委書記的脾氣,也只好跟著應付,內心裡卻對這新來的縣委書記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反感。

    突然,一輛奧迪牌的警車在正在鏟著垃圾的裘耀和身邊停住了,車上下來的是身著嶄新公安制服的縣公安局長蔣開盛。裘耀和已經猜出來人是縣委常委、縣公安局局長蔣開盛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像是沒看到他一樣,照樣彎腰在往車上裝著垃圾。蔣開盛朝周圍的人看了一眼,輕蔑地一笑:「裘書記。」

    裘耀和抬起頭:「怎麼,你開著警車是來檢查治安的,還是讓我匯報工作的?這裡治安很好,你還是到那些陰暗的角落裡檢查檢查去吧!」

    蔣開盛被裘耀和搶白了一下,尷尬得背上直冒汗,他趕忙說:「裘書記,我是為昨天晚上110的事來向您賠禮道歉的。」

    「向我道歉?你檢查一下你們公安局是幹什麼的,110又是幹什麼的?」裘耀和拖著鐵鍬邊走邊說,「你先別給我說這個,把這身新衣服換掉,和大家一起當幾天清潔工,過一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等環境衛生治理好了,我們再專門談談社會治安問題!」

    「裘書記,您批評得對。」蔣開盛繼續說,「昨天晚上誰能想到您親自撥打110啊,他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是您撥的110,我會親自帶他們趕赴現場的!」

    「這麼說,110是專門為我這個縣委書記服務的了?如果是這樣,那就乾脆取消我們縣的110吧!」

    蔣開盛自知話說得不妥,可裘耀和竟一步也不讓。他只好滿臉賠笑地說:「是是是,我一定查明原因,嚴肅處理。」

    「昨天的案件不能就這樣了結了。」裘耀和氣憤地看著蔣開盛,「那個小平頭,據說他老子是鄉黨委書記,有這樣背景的人,你們公安局不會不知道吧?」

    「我一定調查,一定調查清楚。」

    被裘耀和不輕不重地批評了一頓,蔣開盛大為不快,想到自己在皇書記面前如此得寵,而新來的縣委書記對自己如此不客氣,甚至當眾竟這樣地搶白自己,使他在大庭廣眾前丟了面子,在機關幹部們面前威風掃地,頓時,內心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反抗情緒。他想:自己是一個150多萬人口大縣的公安局長、縣委常委,而你一個外來的縣委書記又能怎麼樣我?你裘耀和不過是一介書生,在省級機關裡當個處長,管兩間辦公室,三五個人罷了!你知道官是怎麼當的嗎?你從省城跑到江北農村,只不過是為了當官,而當官都要為自己弄出點政績來,給自己的臉上貼上金,將來回市裡、省裡好當更大的官!更何況我是石楊土生土長的人呢?難道我這個「永久」就不如你這個「飛鴿」?你裘耀和再能,遲早會向我「求和」的!

    老實說,雖然蔣開盛心裡一陣茫茫思緒,但他心底還是有幾分膽怯和慌亂。他十分清楚一個縣委書記的權力有多大,雖然自己身居縣委常委、縣公安局長的重要位置,如果縣委書記對他不滿意,那……蔣開盛不敢繼續想下去了,只覺得心臟在怦怦地狂跳。

    石楊縣城的大街小巷陡然間煥然一新,柏油馬路很是清新。可就在這個時候,石楊縣大小機關裡針對新來的縣委書記傳起了「不抓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的順口溜,並很快傳到了裘耀和的耳朵裡。可他聽了之後,卻只是輕蔑地笑了笑,然而,裘耀和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是怎麼想的,恐怕真的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人們對他的感覺是:這個年輕的縣委書記雖與過去那些威風凜凜的縣太爺們不同,但卻也有些令人膽戰心驚的感覺。

    一連三天,都不見公安局長蔣開盛的影子,裘耀和記住那天蔣開盛對他說過要調查110不到現場的事,還有那小平頭的案子。

    這幾天裘耀和白天帶領全體機關幹部職工整治縣城的環境衛生,晚上找人談話,他覺得一個150多萬人口大縣的縣委書記,工作千頭萬緒,但是他卻是要碰到什麼事就解決什麼事,絕不能像下象棋那樣,走一步看三步,那樣四平八穩地是幹不了大事的。那不是他裘耀和的個性,否則省委找他談話時,他完全可以推掉這個縣委書記,只當那個不擔重大責任的市委常委、副市長罷了。

    通過幾天來和縣機關的同志們的接觸,以及和一些老幹部、在職領導的交談,裘耀和對石楊開始有了理性的認識。清代袁枚任石楊主簿時評價石楊人「性懶惰、嗜賭博、好爭鬥、喜訴訟」。還有人把石楊前幾任縣委書記編成順口溜:「飛走一隻鳳,趕走一隻虎,來了黃世仁,不知是人不是人?」有人把石楊街頭的塑像也編成戲謔的順口溜:「三匹馬,沒方向;一匹北京去告狀,一匹南江去要賬(註:石楊縣是貧困大縣,經常到省裡要錢),一匹下鄉去掃蕩。」

    對於這一切,剛剛上任縣委書記的裘耀和總是一笑置之,他說,「民風不正,弊在官風。」很快在全縣範圍內提出弘揚「四風」:端正官風、引導民風、深化鄉風、樹立縣風。四

    在石楊縣直機關幹部職工的印象當中,新來的縣委書記裘耀和在那幾天和大家一齊當清潔工時,總是笑呵呵的,唯一看到他黑下臉的就是那天把公安局長蔣開盛搞得下不了台。

    裘耀和上任後召開第一次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縣直機關負責人大會,在開會之前,縣政府辦公室在電話通知裡再三交代,任何人不得缺席遲到。上午8點半開會,縣委常委、縣政府正副縣長及縣人大、政協負責人在主席台上就座。8點半鍾大會開始了,裘耀和坐在主席台前排正中,他回頭看看四套班子負責人,過了一會兒,副縣長成正震匆匆地進來了,裘耀和看看表說:「成副縣長,你遲到了,對不起就站在門外聽會吧!」這突如其來的尷尬局面,不僅是成正震沒有想到的,在場的台上台下幾百號人誰都感到太意外了,一個副縣長在全縣人民心目中,那可是舉足輕重的了不起人物。可是此刻,遭到如此待遇,全場上下一片嘩然。成正震尷尬地退到門外,滿臉冒火,心裡一股怒氣往上衝。開會拿一個副縣長開刀,這在石楊縣歷史上是從沒有過的。與此同時,人們才發現會堂大門口兩旁站著縣紀委兩名幹部,將遲到人員的姓名、單位、職務、遲到時間登記後在門外按遲到先後排成隊聽會。會議開始後,裘耀和說:「我到石楊之後,第一件事是給大街小巷洗臉,有人說我『不抓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那我要問問在座的各位,你們為什麼天天要洗臉,不要說中國人,世界上求進步、講文明、求發展的人,有不洗臉、不講環境衛生的嗎?我不是批評哪一個人,我到石楊第一天晚上,在大街上居然四次踩到大便;縣政府職工宿舍大院內垃圾成山,每到夏天蒼蠅滿天飛,臭氣沖天,難道我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難道這就是我們要實現的小康社會?如果一個人連臉都不要了,還談得上做人、做官嗎?還談得上搞現代化建設嗎?」

    會場上開始有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對新來的縣委書記開始刮目相看了,好像和前幾天在一起勞動時的裘耀和完全變了另一個人。那幾天一起勞動時,裘耀和總是笑呵呵地和身邊的同志拉家常,那時他的臉上總是掛著笑意,怎麼和現在截然成了兩個人了!參加會議的縣四套班子的領導和與會的鄉鎮、部委辦局負責人,很多人都感到幾分惶惑,好像裘耀和突然間成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裘耀和接著說:「有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把火也沒燒,甚至說一個縣委書記,成了清潔工,說我不知道官是怎麼當的!是啊,我不會當官,不會當官可以學,我一定會謙虛學習,但是我告訴大家,我在學習中一定會體現出我個人的風格。比如開會,今後無論開什麼會,都不得遲到,遲到了就在外面站著聽會,會後到紀委交檢討,罰款50-100元,任何人都不例外。」

    第二天裘耀和下鄉檢查工作,經過三岔鎮,一看辦公室沒人,於是撥通這位鎮長的手機:「你在哪裡?」這個鎮長說:「我在辦公室啊。」裘耀和說:「那你馬上用辦公室的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這個鎮長一下子嚇呆了,裘耀和說:「怎麼,我就在你辦公室,怎麼不見你的影子!」嚇得這位鎮長當時花了200元錢租了一輛車往鎮裡趕。後來裘耀和在會上說,他最厭惡的就是幹部說假話。一個人哪有不辦錯事、不說錯話的?錯了,沒什麼,可恨的是說假話。

    是啊!裘耀和平生以來雖然沒有掌過什麼大的權力,但是他最恨的就是弄虛作假。如今,他當上了縣委書記,他絕不允許弄虛作假的現象在他的眼皮底下逃過去。

    裘耀和對幹部的嚴格要求,漸漸地形成了一個習慣。自然,幹部們也就由不適應而自然接受了他的風格。但是老百姓並不認識他,正如有的老百姓說,我種我的地,管你誰當書記和縣長呢!

    一天上午,裘耀和在大街上發現一個婦女從大街上的護欄翻越橫穿馬路,裘耀和制止沒起效果,於是喊這位婦女站住,婦女以為一跑了事,就跑了。可是裘耀和緊追不放,這婦女被追得沒有辦法,就躲進廁所裡。裘耀和便打電話讓縣婦聯主任趕到現場,硬是把那個婦女從廁所里拉了出來,並且讓她回到原地方,重新從護欄上翻回去。一下子引來很多人看熱鬧。這件事雖然不大,可在老百姓中間卻形成了褒貶不一的議論,不久,就有人編成了順口溜:「一年裘和,兩年求饒,三年求逃。」裘耀和聽到後,仰天大笑說,「那四年求什麼呢?我就非要干四年不可。」他還在大會上毫不掩飾地說,「關於那些對我的議論和順口溜,雖然有些是貶意的,但是看得出石楊老百姓關心我,更關心石楊這樣一個大縣的命運。我自然感到一種巨大的壓力,我是搞科研出身的,科研重結果,並不重過程。而往往在過程中容易發生爭議。我向石楊人民表個態,如果我裘耀和在石楊失敗了,組織上將我免職了,我也絕不回南江,我就呆在石楊做生意,專門研究石楊。」

    晚上,裘耀和回到宿舍,只見宿舍門口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笑著朝他走過來,他注意一看,原來是當年在農學院時的大學同學許壽春。許壽春還是那樣,中等個子,身體既胖又結實,連臉上的肉都顯得有力。裘耀和握著許壽春的手說:「老同學,實在對不起,我初到石楊,忙著熟悉情況,正想著找你呢!」

    許壽春微笑著,有些窘迫,進了屋,裘耀和忙著給許壽春倒水,許壽春說:「裘書記,你請坐,我自己來。」「你到我這裡來,你就是客人了,坐坐坐!」

    「真沒想到,你突然到石楊這個窮地方當縣委書記來了!」許壽春說,「你來石楊才幾天,石楊的幹部、老百姓就一下子傳出那麼多議論。哎,石楊這地方就是怪,無論哪一個縣委書記,不管幹得好壞,群眾總是議論紛紛,你可別見怪啊!」

    裘耀和若無其事地笑笑說:「群眾議論是好事,說明大家關心集體,關心我嘛,這也是一種監督嘛!有監督是好事,讓人少犯錯誤,我真心實意地歡迎群眾都來監督我。」裘耀和突然收起笑容,「壽春,你現在是鄉黨委書記吧!」

    「是啊!窮地方的鄉黨委書記難干啊!我在團縣委干了四五年,先當副書記,後當書記,前兩年到鄉里當黨委書記,不好幹喲!」許壽春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陰影。

    「怎麼樣,還有不少苦衷嘛!」裘耀和看著許壽春,「不過你還年輕……」裘耀和欲言又止。

    許壽春紅著臉說:「裘書記,你現在是市委常委、副市長,又兼著縣委書記,我們當年同學畢業後一別十多年,恕我直言,身在官場,說不想當官,那是騙人的鬼話,可是現在又有哪個領導看你的能力,看你的本領?要麼你有後台,要麼……」許壽春看看裘耀和,猶豫起來,裘耀和表情嚴峻地看著許壽春說,「說下去,繼續說。」

    「你說我哪有後台,地地道道的農村人,農民的兒子,幸好中斷10年的大學招生恢復了,我有幸考上大學,否則,說不定我現在還是地球修理工,也認識不了你裘書記。」許壽春歎了口氣,「我當這鄉黨委書記,也許是憑這點學歷,又趕上了機遇。」

    「是啊,我到石楊可是兩眼一抹黑啊!想當年,我們在大學時,絕對沒有想到大家都到40歲了,還能相遇到一起啊!」「不過你如今身居高官要職……」

    「好了,老同學,你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

    「既然沒有後台,那就要花錢買。」許壽春苦笑著,「裘書記,你別見怪,也許我看得太偏激了。如果說叫我拿幾萬塊錢,我真的拿不出來,不貪污,哪來那麼多錢,或許別人不信,當了幾年鄉黨委書記,沒有錢,我真的沒有存款!再說了,我真的拉不下臉來去幹那事。」

    「壽春,」裘耀和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能不能說具體一點?」許壽春想了想,吞吞吐吐地看著裘耀和。

    許壽春遞了一支煙,裘耀和居然接過去了,這兩個老同學都不會抽煙,但是兩人都一支接一支地抽了起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裘耀和突然問:「壽春,紀委的耿直受賄一事你知道嗎?」

    「哎,這事社會上說法太多,我真的不知道內情,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評論。」許壽春驚訝地看著裘耀和,「你剛來幾天,這事也聽說了?」

    裘耀和點點頭:「你對紀委書記郁鍾這人怎麼看?」許壽春沒有回答裘耀和的問題。室內是許久的沉默。

    這天晚上,裘耀和和許壽春究竟談到什麼時候,連他們倆自己也沒有注意,裘耀和只覺得躺倒床上只有一會兒工夫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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