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上午九點,省委常委召開會議,研究幹部調整問題。駝銘和賈士貞列席會議,賈士貞做常委會議記錄。一些人的命運將在這一瞬間發生巨大的變化。這是一個神聖莊嚴的時刻;也是一個令人恐懼失望的時刻。
賈士貞第一次參加這樣嚴肅的會議,他想,那些常委們也像他們平時開會那樣?反正省委組織部的部務會是錢國渠說什麼就是什麼,誰也不會說半個不字的。在處裡,機關幹部處仝世舉當處長時是那樣,章炳雄當處長還是那樣,只是地縣幹部處顧彪常常和他商量工作,有時還聽取他的意見。說是黨委書記和委員一樣,都是一票,其實那只是理論上的遊戲而已。可是那些常委們誰能在常委會上提出不同意見,這麼多幹部名單早已定下來了,當然那些市委書記市長,還有特殊人物都是侯向的意見,還有相當一部分是錢國渠的主張,當然駝銘也安排了一些人,賈士貞的意見都是通過錢駝二人實施的,他不敢直接拉上任何一個人來。
十二月十八日一大早,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安排這個吉祥的日子,還是無意當中的巧合。反正賈士貞注意到了這個細節。賈士貞上了駝銘的車,三分鐘就來到省委書記樓。他們來到常委會議室,室內燈光通明,桌椅一塵不染,中間是一張大大的橢圓形的淡黃色會議桌,周圍高靠背軟墊坐椅上套著潔白的紗套。四周靠牆一排長桌。賈士貞跟在駝銘身後,手裡提著一捆材料,進屋後把材料放到後排的桌子上。這時侯書記和錢部長一邊低聲講話一邊走來了。
離開會時間還有好幾分鐘,侯向靠在椅子上,微笑著看看大家,突然說:「還有六七分鐘,給各位說個故事:有一天,一個孩子問一個仙人:什麼是天堂?仙人說:你跟我走。於是仙人帶著孩子來到一座豪華建築裡,室內的餐桌上擺放著豐盛的宴席,面對三尺長的筷子,所有人都無可奈何。於是仙人又帶著孩子來到另一座豪華建築,室內的餐桌上同樣擺放著豐盛的宴席,同樣是三尺長的筷子,這時,有人提議,用這三尺長的筷子相互幫助,達到共同享受。」
講完故事,侯書記似乎餘興未消,解釋說這個故事的深刻含義。當然在這樣的場合,誰都是一笑了之。
賈士貞想,若真是這樣,怕是人人都會把最好的美味佳餚送到最大的領導嘴裡,而領導怎麼可能為普通群眾服務呢?難道侯書記會用這雙三尺長的筷子給他這樣一個小小的處長服務嗎?如果沒有一個辦法來約束人們,恐怕侯書記吃得撐死了,他這樣一個小處長,或者那些比他還小的人物,說不定就會餓死。就像現在的幹部人事制度一樣,沒有好的有效的制度,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權力的作用。
服務員端著消毒盤,把一個個茶杯放到桌子上。侯向振作一下精神,室內鴉雀無聲,個個都低著頭,賈士貞拿著材料從侯書記蔣省長發過去。常委們默默地看著名單,又過了一會,侯向抬起頭,環視一下會場,說:「各位,我們現在開會。」他停了一會,慢慢地翻動著面前的名單,接著說:「今天的省委常委會,專題研究幹部,主要是地改市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些市需要調整的,還有的市需要增加幹部,最近一段時間,省委領導和省委組織部廣泛聽取省四套班子領導意見,並且深入各市接觸了市縣領導,省委組織部又進行了全面的考察,應該說對我們全省市一級的幹部基本情況都有所掌握。這次調整的領導幹部是繼上次地改市之後的又一次較大範圍的幹部調整,現在大家拿到的名單,是省委組織部提交常委會討論的名單,大家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現在請組織部匯報。」
賈士貞按照印好的常委會議記錄的格式,填空式的把時間地點出席人主持人列席人等,一一填好,這才抬起頭,朝那些常委們看去,個個衣冠楚楚,表情嚴肅。他們此時的心情和表情,任你是多高才能的天才,也很難判斷出其中的奧妙。唯有省委書記侯向是與眾不同的,他坦然而自若,高傲而自信。賈士貞覺得這樣的會場太壯觀太肅穆了。
而組織部長錢國渠,尤其顯得另外一種含蓄而隱晦,他坐在常委們中間,卻很不自在。作為省委組織部長,在這樣的場合,除了省委書記,他是最具有權威的一個人,他手中抓著的一大把名單,就等於抓著這二三百人的命運,他的一票僅次於侯向。只見他拿著材料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立即又把材料放到了桌子上。他沒有抬頭,剛說了一個字,覺得喉嚨有些發乾,急忙喝了口水,這樣的狀態對於他來說是不多見的,他甚至也感到自己今天有些反常,自然界有些東西就是這樣莫名其妙。侯向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了,把目光從錢國渠移向常委們,微微一笑說:「請大家認真看一下組織部的這個方案,我覺得這是一個最成熟最全面的方案。不,這只能是組織部的意見。」
錢國渠趁勢喝了兩口水,再次清了清喉嚨,他只要在官場上說話,從來就慢條斯理的,現在他把節奏放得更慢了,特別是這開場白,斟酌著每一個措詞,講著前一句,琢磨著後一句。繞了半天,才開始一個市一個市地讀著每個人名單,從某人的姓名性別出身年月開始到原任職務,最後才托出擬調整的方案。每一個人介紹結束後,又停頓了很久一段時間,這當然是讓常委們思考的了。這種進展速度很慢。時而會有人發表一番議論,往往都是侯向說:「人無完人,我們要一分為二來看待幹部嘛!」大家才又恢復那極富涵養的隨和而空洞的面孔。
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是下午臨下班時,研究到第六個市的幹部時,原方案的市委書記也是侯向拍板的,在錢國渠介紹之前,侯向說:「關於梅嶺市委書記魏齊同志調教育部任副部長,這是大好事啊,我們省又出了一個副部級領導,剛剛接到中組部的通知,所以梅嶺市委書記要重新考慮人選了。」侯向一臉嚴肅,一臉組織性紀律性,常委們個個低著頭,侯向接著說,「我的意見是由江山市委副書記江彪同志出任梅嶺市委書記。」
不知道為什麼侯向的話音一落,常委們有的抬起頭,看看侯向,又看看錢國渠,他們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在不同程度地發生難以察覺的變化。錢國渠愣了一會兒,站起來向賈士貞招招手,賈士貞大步跑過去,錢國渠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賈士貞立即轉身回到座位上,迅速地找到江彪的考察材料,看了好一會,送給錢部長。
錢國渠說:「各位書記各位常委,關於江彪同志任梅嶺市委書記的問題,我想在下給各位匯報一下江彪同志的情況。」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嚴肅的會場發出幾聲低低的聲音。
侯向瞥了錢國渠一眼,目光有些怪異,隨後又把目光轉向常委們,臉上的組織性紀律性概念更加明確,字體不僅放大,而且加粗加黑。
錢國渠又說:「大家知道市委書記一職,在全省那麼多領導幹部中是處於十分重要的地位的,按照中央任用幹部的有關規定,請大家再研究。不過,江彪同志從縣委書記到副專員,到市委副書記,還不到兩年時間,現在突然任市委書記……」他沒有說下去,手裡拿著材料,目光在常委們身上慢慢移動著。
這時,省長蔣習宇摘下眼鏡說:「關於梅嶺市委書記的人選問題,我想組織部的意見應該考慮,我們一向都是注重領導幹部在下一個職務任職時間的,按照我省的慣例,市委書記通常應該在市長這樣的重要位置上鍛煉過,如果破例提拔了,要有特殊貢獻,或者特殊理由,而江彪同志工作太平常了。」
侯向說:「關於江彪同志任梅嶺市委書記一事,我是經過反覆考慮的,雖然江彪從縣委書記到副專員市委副書記不到兩年,但是他擔任縣委書記時間較長,又是一位出色的縣委書記,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也是我們省委組織部作為重點培養對像培養的,所以盡快給他壓擔子,也是鍛煉培養幹部的重要途徑。」侯向突然用聲音強調了他這個省委書記的絕對權威。常委們也都同時感到侯書記臉上的組織性紀律性已經轉變到聲音上了。
常委們有的抬起頭了,但那一張張臉,仍然嚴肅隨和,讓人很難看出其中的傾向性。
蔣習宇雙手按按桌子,充滿官場智慧地微微一笑,說:「我覺得還是應該聽聽組織部的意見,是不是請組織部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們的方案來?」
侯向看看蔣習宇,顯得極富於涵養而又民主地說:「好,我同意習宇同志的意見,還由組織部先拿方案,程序嗎,還是要的。錢部長,請你們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們組織部的方案來,時間二十分鐘。好,我們大家休會!」
常委們從座位上站起來,很快換了一副面孔,侯向離開座位,向前跨了兩步,叫了一聲:「國渠同志。」
錢國渠轉過身,朝侯向微微一笑,侯向已經來到他身邊,侯向低聲說:「認真考慮一下……」還想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錢國渠笑笑,他感到這笑有幾分彆扭,慌忙朝駝銘走去。駝銘和賈士貞等到錢國渠過來了,錢國渠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駝銘和賈士貞只好跟著錢國渠出了常委會議室。
省委組織部長的位置不僅在全省舉足輕重,就是在全國,人們也是刮目相看的。應該說也能算大半個政治家了。此時,沉著穩重的錢國渠,頭腦裡不得不構想著如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大事件。因為這不僅關係到江彪的前途和命運,也將決定他個人的前途和命運。更體現了省委常委的高度嚴肅性。作為組織部長該怎麼辦,這是他擔任組織部長以來從沒有遇到過的棘手問題。
旁邊的一間小會議室門正開著,錢國渠進去了,駝銘和賈士貞也跟著進去了。錢國渠看看駝銘和賈士貞,笑了笑,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從容,那樣若無其事。過了一會,說:「我們商量一下,現在我們不管是誰的意見,只討論江彪是否符合市委書記的條件。」
駝銘和賈士貞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賈士貞心裡覺得錢部長今天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得有些陌生起來。也許他還年輕,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他甚至為錢部長捏著一把汗,如果組織部長和書記在幹部問題上產生分歧了,那麼書記對組織部長會是什麼看法?這樣的事情還很少發生過。賈士貞怎麼也沒想到高層的矛盾更加隱諱而曲折。賈士貞心裡明白,錢部長的意見是非常正確的,江彪不僅僅是任職時間問題,有些問題他確實單獨向錢部長和駝副部長匯報過。而且錢部長對江彪問題的態度也比較明確,只是覺得在常委會上不便說罷了。因此要選拔市委書記的話,那是無論如何也排不到江彪的。
錢國渠沉默了一會,對駝銘說:「老駝,怎麼不說話呀!你得有個態度,還有小賈,現在我們三個人就代表省委組織部,必須形成一個意見。」他看看表說,「二十分鐘,只有二十分鐘。」
駝銘摸了摸後腦勺說:「錢部長,我支持你的意見。你是正確的,梅嶺的市長劉光勇可以接替市委書記嘛,人家在地區專員位置上幹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不能當市委書記呢!」
錢國渠問:「那市長呢,江彪不能當市委書記,就能當市長了?」
駝銘說:「再選他人。」
賈士貞紅著臉說:「錢部長駝副部長,這樣的幹部本不該我發言的,也輪不到我發言,但是時間緊迫,我有一點看法,不正確的請二位部長批評。」
錢國渠和駝銘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在賈士貞身上了。錢國渠說:「小賈,你說,沒關係。」
賈士貞說:「我想現在最好的辦法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江彪任市委副書記主持工作,緩兵一步,而且是省委組織部討論意見。這樣也許侯書記還能接受。」
這時錢國渠和駝銘對視了一會,兩人幾乎同時說:「這個辦法好,也只能採取這個辦法了。」
錢國渠看看表又說:「還有五分鐘,大家看看,是不是可以形成決議?」
駝銘說:「我同意!」
錢國渠看看賈士貞說:「你呢,小賈?」
賈士貞說:「錢部長,輪不到我表態。」
錢國渠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又不是常委會,只我們三人,你有三分之一的表決權!」
賈士貞笑了笑說:「我也同意。」
錢國渠抖擻了精神,走路的步子似乎輕鬆起來,賈士貞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三人出了會議室,樣子有點像軍人操練時邁著整齊的步伐,朝常委會議室走去。
常委們各就各位,駝銘和賈士貞坐在後面,不知誰把窗子開了一小半,外面的冷風一個勁地往裡吹,侯向看了看窗子,賈士貞急忙跑過去把窗子關好,只留下一條縫。
侯向看看大家,說:「現在繼續開會。同志們,我們的常委會開得很好,大家充分發揚民主,研究幹部,就是要聽取大家的意見,說明我們常委班子是團結的,民主的。剛才關於梅嶺市委書記的問題,由於特殊情況,臨時請組織部拿出方案,我想請省委組織部根據省委的意見,結合實際情況提出你們的意見,再交常委討論。現在請錢部長發言。」
錢國渠手裡拿著江彪的考察材料,反覆看了看,說:「各位書記,各位常委,剛才常委在討論梅嶺市委書記時遇到了特殊情況,常委會休會二十分鐘,讓我們組織部拿出方案,隨後,我們進行了認真討論,全面考慮,我現在把江彪同志的情況再給大家匯報一下。」
侯向看看錢國渠,顯得有些不耐煩,錢國渠仍慢條斯理地一字一句地念著江彪的簡歷。最後放下手裡的材料,說:「我們認為江彪同志在地市級領導崗位任職時間比較短,而且沒有獨立統帥全市工作的經歷,所以我們的意見是:江彪同志任梅嶺市委副書記,主持工作。」
侯向瞥一眼錢國渠,那目光帶著幾分輕蔑和隱晦。蔣習宇先是微微地點點頭,後又輕輕地搖搖頭。幾位副書記和常委們也同時相互看看。這樣沉默了好久,室內靜得有些讓人恐懼,空氣稀薄得讓人感到有些窒息。賈士貞第一次見到這種讓他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場面,他輕輕地做了一次深呼吸,他懷疑官當大了,需要的氧氣也比普通老百姓多,他真的害怕這種氣氛,巴不得馬上逃離現場。餘光偷偷地掃一下駝副部長,駝副部長的表情是別樣的,顯然和侯書記,和錢部長,和常委們都不一樣。駝副部長似乎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發生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侯向又發言了:「關於江彪任梅嶺市委書記一事,我並不是一定堅持我的意見,我作為省委書記,可以決定任何重要人事的任免。黨委幹部的任免,又不是人大政府的幹部,不需要提交人大常委會政府常務會議,我們的幹部管理到目前為止還是黨管幹部。我不是不民主的省委書記,何況組織部的意見也基本和我的意見是一致的,說明省委的意見是正確的。那就這樣決定了吧!請各位表態。」
蔣習宇說:「我同意組織部的意見!」
兩位副書記同時說:「同意!」
其餘幾位常委都說:「同意!」
這時賈士貞看看駝銘,駝銘迅速把目光移開。賈士貞在記錄省委常委結論一欄裡猶豫了片刻。通常情況下,在這種時候,是要全體常委進行表決的,有多少人同意某人任市委書記,有多少人同意副書記主持工作。可是不知為什麼侯書記沒進行這樣的程序。也許是侯書記的疏忽,或許是……賈士貞是不是該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像陳景潤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那樣呢。
下班時間已經早過了,常委會繼續休會,大家去省委招待所就餐,晚上七點三十分繼續開會。
這時,這群決定莫由省六千多萬人民命運的頭頭們,陡然間換了一副面孔,侃著那些不著邊際的話題,邁著四方步子,出了常委會議室,把剛才那些紛爭和不快全都裝進「宰相般」的肚皮裡了。
每個秘書上前接過領導的黑包,打開車門,一輛輛轎車按照職務高低排著隊緩緩朝省委大門駛去。
錢國渠等到最後,和駝銘賈士貞一同下樓,卜言羽迎上來接過錢國渠的公文包,他正要上車時說:「老駝小賈,我們去培訓中心吃晚飯!」說著鑽進奧迪轎車。
卜言羽接通了培訓中心經理的電話,讓他們馬上準備一桌晚餐。
到了培訓中心,新任經理肖暉迎上來了。
六人坐定後,錢國渠看看表,說:「肖暉,拿兩瓶啤酒來,大家少喝點,晚上還要開會。」說著就笑了笑,「也算是壓壓驚吧!」
啤酒是苦澀的,晚餐是無味的,錢國渠雖然竭力顯得很有涵養的樣子,但不時地走神,目光時而陰晦時而深沉。大概賈士貞和駝銘都在想,不知晚上的會還會發生什麼樣僵持局面。這些常委們平日相互間都彬彬有禮,內心卻隱藏著很深的殺機。過去大家一直認為侯向相當有權威的。今天,錢國渠第一個跳出來沒有支持他的意見,而蔣習宇則進一步提出不同意見,當然在省委常委當中,也只有蔣習宇能夠和他抗衡。但是,這黨政一把手多年來合作一直是很默契的,也許那只是一種表象。看出常委們之間卻各有各的想法。聯想到最近社會上傳說關於侯向可能要工作變動,而且傳說種種,有的說要到上面去,有的說要到省人大去,為此,侯向在一次市委書記市長機關廳局長會議上十分含蓄地進行闢謠,表示中央已經暗示過,他還要在這個位置上再干一屆。高層領導的心理是難以揣測的,但是,這次的分歧到底是什麼原因?誰也說不清。
莫由的幹部經過機構改革,這次又大規模調整了市廳級領導,這樣一來,別說侯書記在省委書記的位置上干一屆,就是干兩屆也是能一聲叫到底的。
錢國渠連喝兩杯啤酒,就在他還要喝的時候,駝銘阻止道:「錢部長,不要喝了吧,馬上就要去開會了。」
大家這才匆匆吃了飯,趕去省委書記樓。
常委會議室裡溫暖如春,室外寒風呼嘯,常委們各就各位,個個紅光滿面。侯向展開八字濃眉,露出溫和的笑意,目光在常委們身上慢慢移動著,又說了一番開場白,錢國渠就開始匯報了。常委們這才個個低下頭,仔細琢磨著這些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識的名字。
會議一直開到十點,提交常委討論的幹部總算原則通過了;除了江彪之外,又有五名副市級幹部被「暫時放一放」而擱淺了。賈士貞一直捏著一把汗,他關心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幸好侯書記沒有提出疑義,被擱淺的幾個人又都是錢國渠方案的人。省委書記要否定,自有他的理由,賈士貞心裡越來越有些糊塗了,這個方案是經過侯書記多次審查的,為什麼卻又要在常委會上否定了呢?而這幾個人又正是錢部長所關心的人,不管怎麼說,賈士貞還是覺得錢國渠在江彪問題上的分歧惹了侯書記。
最後,侯向強調說:「省委的幹部調整工作已經省委常委討論了,在這裡重申組織紀律,嚴格執行保密制度,任何人都不得對外,尤其是向當事人洩露常委會議情況,組織部盡快擬文,省委組織談話,另行分工。」
會議終於結束了,回到家裡,玲玲已經睡了,賈士貞坐在客廳裡,打開落地燈,細細翻著名單。現在,他的心臟還在激烈地跳動著。他忽然想到,難怪官場上的人個個高血壓心臟病,這樣下去自己遲早也要常常往醫院跑。
躺到床上,賈士貞的頭腦興奮極了,一時難以入睡。往事一件一件地在腦海裡翻騰著。
賈士貞目睹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發生在高層領導之間的矛盾,可想而知,這在中國又算得了什麼?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一種不正常現象,然而他卻從中看到積極進步和民主的一面。在中國努力向法制社會過渡的社會轉型時期,這難道是壞事嗎?不!應該從根本上克服絕對權力,從制度上改變現有的制度。
中國在幾千年來封建思想的影響下,至高權力的管理方法越來越不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了。少數掌握權力的領導坐在辦公室裡憑自己的主觀想像去決定幹部的提拔,他們怎麼知道群眾是如何看待那些人的呢。中央要求按照「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來選拔幹部,也許是對少數人權力的一種制約。
省委常委會議後,隔了兩天,就通知幹部談話了。人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當天下午,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出現了。侯向在和江彪談話時,說江彪出任梅嶺市委書記,江彪當然千恩萬謝,喜上眉梢,可是去組織部時錢國渠卻說是副書記主持工作,江彪當時就變了臉色,他當然接受不了晴空萬里瞬間狂風暴雨的現實。回過頭來找侯書記,侯書記卻說這是省委常委討論的意見,哪一個人豈能改變得了的?再說了,我是省委書記,隨後侯向就給錢國渠打電話,錢國渠說當時常委會上休會之後省委組織部重新拿出的方案是副書記主持工作,隨後大家都表態同意了。兩人各執一詞,最後侯書記讓錢國渠帶上常委會議記錄,找來蔣習宇,侯蔣錢三人翻開會議記錄,會議記錄記的是副書記主持工作。並沒有常委表決的具體意見,而省委常委的會議記錄只記錄了當時的詳細情況,沒有結論性意見。這種含糊的事情到底應該由誰來承擔。侯向氣得臉色鐵青,大聲問這會議記錄是誰記的。此時身為省委書記的侯向從沒想到省委組織部長居然不聽省委書記的。他覺得錢國渠的危險性,又覺得自己至高權力的動搖性。連一向配合默契的蔣習宇也從這次常委會上開始和他站在對峙的立場上了。
這時侯向的臉色異常難看,蒼白而灰黃,三個人僵持了許久,侯向才說出冰冷的一句話:「這事擺擺再說吧!」蔣習宇看看錢國渠說:「走吧!」
一場紛爭如同撲不滅的火焰,暫時蓋下去了。
常友連在這次幹部調整時,被提拔為東臾市委書記。他知道自己是在考察幹部之後補充的對象,而且,有那麼幾個人還專門搗他的蛋。此時此刻,常友連想到了賈士貞,他現在更加堅信賈士貞在他考察的問題上幫了他不少的忙。倘若賈士貞如實把那些人的反映向錢部長匯報了,說不定他連常委會都上不去。現在常友連越來越感到組織部的任何一個小人物都不能輕視啊。對賈士貞也更加從心底感激不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