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旭上任西臾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之後,賈士貞非但沒有感到工作上增添了力量,反而給他增加了壓力。現在兩個問題擺到他面前,一是韋旭的分工問題;說實話,作為市委組織部,有兩名副部長已經夠了,而西臾市委組織部由三名副部長增加到四名,這也是前所未有的。自從賈士貞上任之後,縣處級領導幹部幾乎都是通過公開選拔而產生的,自然,組織部的權力也就相對小多了,可是對於韋旭來說,身為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他也在挖空心思想弄出個令賈部長、市委都感到震驚的改革方案來。賈士貞不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嗎。可賈士貞以為,韋旭雖然是常委副部長,他對組織部門的工作還處於學習摸索階段,如果把其他副部長手裡的工作分出來讓他分管,賈士貞還下不了這個決心。他只能讓韋旭協助他工作。這樣一來,韋旭心中大為不快,他認為賈士貞沒有把他當作一個常務副部長,而是把他架空了。
擺在賈士貞面前的第二個問題,是用車問題。西臾市委組織現有三部轎車,除了賈士貞用的那輛桑塔納2000,還有一輛紅旗,另一輛奧迪曾經被撞,雖然大修過,但車況不怎麼好了。當然還有一輛七座位的商務用車。平時雖說那輛桑塔納2000為賈士貞專用,但除了出長途之外,他很少用車,因此,也就成了組織部的公用車。而另兩輛轎車則是三位副部長的共用車。韋旭到任之後,辦公室主任曾向賈士貞匯報過,希望賈部長能向財政局打打招呼,現在到市級領導最差的都是奧迪、帕薩特,要不然那麼多部長,車不夠用。賈士貞卻始終不表態。可現實問題是,韋旭副部長上任後,平日用車不說,而每到週五下午,韋副部長都要回家,而週一上午又要去省城接回來。有時賈士貞就讓他的那輛桑塔納2000去接送韋副部長。有時沒辦法,就用商務車,可用商務車跑長途,又只有一個人,不僅油耗高,而且過橋費用也高,更重要的是,韋副部長心裡不高興,覺得用這樣的車,挺沒面子的。因此,每到週末,辦公室主任都急得團團轉,弄不好還要挨韋副部長批評。
這幾天,賈士貞一直在全身心地考慮下一步幹部制度的改革問題。他忽然想到從市委組織部調出一位副部長,可是當他認真地考慮把誰調出去時,卻又猶豫起來了。如果僅從工作出發的話,衛炳乾思維敏捷,悟性又高,也是他工作的積極支持者和依靠力量,當然他不可能把他調出的。而另兩位副部長,一位老副部長已經過了提拔或者委以重任的年齡,但這位副部長工作積極主動,也不適宜調出去。其實賈士貞希望把韋旭調出市委組織部,可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韋旭是省委某副書記的內侄,剛剛從省裡派到市委組織部的,而且傳說是準備接他組織部長班的,恐怕常書記也不會同意這樣做的。
這天上午,常書記打電話讓賈士貞到他辦公室去。賈士貞一進常書記的辦公室,常友連就說:「士貞啊!今天下午省委邊副書記到西臾來,晚上你也見見邊副書記。」
賈士貞說:「如果沒有什麼需要我匯報的工作……」
常友連說:「省委辦公廳沒讓具體匯報什麼工作,只說邊副書記是路過。」
賈士貞又說:「既然沒有什麼工作要匯報,我作為部門負責人,有必要見省委領導嗎?」
「士貞哪,省委副書記到市裡來的機會不多,能見見領導也是一個機會嘛,何況邊副書記的秘書後來又給我打了電話,說邊副書記點名讓你陪他們吃晚飯。」常友連說,「士貞,你年輕,又剛剛從美國學習回來,看來省委領導還是很重視你的。」
「常書記,我這人真的害怕見大領導,沒有那方面的才能,沒有話說反而彆扭。」
「這樣不行,你要知道,陪領導也是工作,何況你已經是市委常委了,將來還要擔負更重的擔子。」
賈士貞不知道常書記到底想說什麼,心裡覺得僅僅是陪邊副書記吃飯,擔心自己不自然。
「士貞,我們倆學習的任務都已經完成了,對於市管幹部的調整問題,你考慮沒有?」
「常書記,我是市委組織部長,時時刻刻都在考慮如何才能夠把群眾信任、德才兼備、能為群眾辦事的幹部提拔到各級領導崗位上來。」賈士貞說,「最近,我作了些調查,去年市委大規模通過考試公開選拔的那四十四名副縣處級和四名正縣處級領導幹部大部分都表現不錯,群眾反映也很好。」
常友連點點頭,說:「其實,雖然網上種種評論很多,但是應該說那次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還是成功的。士貞,我就佩服你沒有私心。所以我想,我們能不能在那次公開選拔的基礎上,再進一步深入下去?」
「是啊!」賈士貞嚴肅地說,「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那次我們把公選的前三名提交常委討論,又將候選人由市委全委會無記名投票產生了一名副縣處級,另外兩名優秀者作為後備幹部進入市委組織部的人才庫。所以能不能從那批副縣處級中挑選一部分作為正縣處級的候選人,同時在後備人選中選拔一批補充到機關和縣區去擔任副縣處級領導?」
「我覺得可以考慮。」
「即便這樣,時間雖然才過去一年多,但是人的思想、品德不是一成不變的,我認為還必須用一定的方式,公開、透明地讓群眾來監督。」
「那好,組織部盡快拿出實施方案來。」
從常書記辦公室出來,剛到組織部樓下,迎面從大樓裡出來兩個人,他們上前攔住賈士貞。
「賈部長……」
賈士貞一看,卻是張敬原和莊同高。
「你們有事?」賈士貞一邊走一邊說。
「賈部長,我們倆的事……」張敬原說。
「賈部長,市委最近不是調整了一個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和市民政局長嗎?」莊同高說,「所以作為市委常委組織部,說所有幹部都通過公開選拔也未必吧!」
「賈部長,我們兩人都是市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調出組織部我們沒有意見,可在西臾市組織部的歷史上,或者說在全國各級組織部門,只要沒犯錯誤,還沒有像我們這樣平職調出的吧!」
「敬原、同高,你們的情況,或者你們說的理由並非沒有道理,也不是我賈士貞不盡人情,你們在組織部幹了那麼多年,親手考察過許多提拔對象,或者說有些領導幹部是怎麼提拔起來的,你們自然清楚,但是……」賈士貞停了停說,「但是,我覺得改革開放以來,經濟體制改革成績斐然,而幹部人事制度仍然停留在靠權力選官這樣一個老路上,因此,選拔幹部的渠道還存在一定的弊端,以至形成一股跑官、要官、買官、賣官的不良風氣。」
「賈部長,難道你把中國的特殊情況讓我們這樣兩個小小的科級幹部來承擔嗎?」
賈士貞擺擺手:「不,不是。這樣吧,請二位到我辦公室去談吧,有些話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說能說得清的。」
到了辦公室,賈士貞給他們倆倒了水,看著這兩個在市委組織部曾經風光一度的幹部科長,想到他剛到市委組織部時的那些做法,固然覺得當時的改革力度猛了點,但是,若不是那樣,也許許多事情還停留在原來的老路上。只是在出國之前,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說不定張敬原和莊同高的級別問題也已經解決,可是現在,常書記又有新的想法,這個矛盾再度落到他的頭上了。
「賈部長,」張敬原說,「其實,真正在幹部問題上享有更多特權的並不是組織部,你在省委組織部幹了那麼多年也知道,真正享有幹部優先提拔特權的是省委辦公廳、市委辦公室,還有各級政府辦公廳、辦公室。我作了些調查,省委辦公廳的處長提拔的比例幾乎是百分之百,而且有的人從正科到副處,到正處再到副廳,平均不到三年一個台階。省政府辦公廳的人事處長在處長位置上干兩三年就提拔到副廳長了。這怎麼解釋呢?難道他們一旦進了這些部門,他們的能力、水平就隨之膨脹起來了?他們的血液裡就流進了陞官提拔的細胞和因子了?」
「是啊,我在組織部工作那麼多年,為什麼人們認為組織部高人一等?就是因為每一個到組織部門的同志不是真正想為組織部幹好工作,而是認為組織部的官當起來容易,為個人謀出路。」賈士貞看看張敬原和莊同高,「這種觀念必須改變。」
張敬原和莊同高愣住了,兩人看著賈士貞,張了半天嘴,卻無言以對。
張敬原和莊同高走後,賈士貞陷入深沉的思索當中,直到韋旭敲門進屋後,他才把自己拉回到現實當中來。
表面上看,賈士貞對韋旭客客氣氣,他對韋旭從來都稱呼韋部長,而且認認真真,甚至彬彬有禮。按照他的習慣應該在部長前面冠以「副」字,因為他作為市委組織部長,在這個問題上從來不應馬虎的,比如他對組織部的另外三位副部長的稱呼,除了衛炳乾之外,另外兩位都稱肖副部長和耿副部長。至於衛炳乾,賈士貞在部裡或者私下稱炳乾,而一旦到了公開場合,也稱衛副部長。唯有韋旭,無論在任何時候都稱韋部長。而這樣的細節很快就引起了市委組織部幹部們的注意。有人悄悄地議論說,賈部長恐怕是因為韋旭副部長有後台、有來頭才如此。
韋旭站在賈士貞的對面,賈士貞以為他有什麼重要事情要談,或者以為他會提出分工問題。賈士貞幾次讓他坐下,韋旭還是站著,很快就說起省裡的事。從省委辦公廳,到省政府辦公廳、省委組織部,以及一些廳局誰誰提拔到某市委、市政府當市委書記、市長、副書記、副市長,某某處長提拔為某某廳副廳長,說得頭頭是道。
當然,作為從省委組織部出來的賈士貞,而且有的領導已經在報紙上公佈,省委、省人大、省政府都已經下發了任免文件。賈士貞並不是因為自己是組織部長,他從來不願意議論這些事。可是韋旭如此興致勃勃、頭頭是道,甚至還有幾分興奮和激動,他只好笑笑。
本來賈士貞從常書記辦公室出來後,準備回到辦公室和衛炳乾商量下一步幹部問題的,可被張敬原、莊同高一耽誤,現在又被韋旭這樣一陣胡吹亂砍的,看看表,已經到下班時間。
韋旭一看賈部長看表了,或許覺得一個人大吹大擂也沒趣,便笑笑說:「賈部長,下班了,晚上還有重要客人吧!」說著便揚長而去。
賈士貞準時來到西臾賓館,大門口多了兩名武警戰士。剛到一號樓大廳門口,同樣,在一號大廳門外多了兩名武警,賈士貞剛走進旋轉門裡,一眼看到市政府辦公室負責接待工作的副主任王以勤和賓館總經理顧強。
見到賈士貞,王以勤和顧強迎了上來,王以勤說省委邊副書記正在和韋副部長談話,常書記和邵市長馬上就到。賈士貞一聽韋旭正在和邊副書記談話,心中頓有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剛才在辦公室裡韋旭那麼興奮。
王以勤說:「賈部長,先到小會議室等等?」
賈士貞正猶豫著,剛要跟著王以勤上樓,他的手機響了,一接電話,卻是韋旭。
「喂,是賈部長嗎,我是韋旭,邊書記請你到他房間來一下。」
「噢,好,我已經在大廳了,馬上就到。」
賈士貞看看王以勤,說:「邊副書記住哪裡?」
「噢,我帶你去。」
上了電梯,其實賈士貞很留心電梯上了第幾層,出了電梯,走廊裡的地毯軟綿綿的,走廊裡寂靜無聲,到了門口,王以勤按了一下門鈴,便退到一旁。門一開,只見韋旭滿臉興奮,笑著說:「賈部長,請進!」
進了門,只見這是一套豪華大套間,外間除了會客區的長沙發和單人沙發外,還有一張方桌,看樣子是供客人玩牌用的。中間是綠色的幕布,幕布半開著,半透明的白紗簾裡可以看到一張寬大的寫字檯和高靠背椅。再往裡去估計是臥室。
賈士貞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豪華的大套間,他在省委組織部時聽說這種省級領導住的套間應有盡有,每晚住宿費大概近三千元。
賈士貞雖然沒見過這樣的豪華大套間,此刻也算是見了世面,正愣愣站在那裡,韋旭忙著泡茶,這時從裡間走出一個人,隔著白紗,賈士貞看到正是邊副書記。
賈士貞快步走上前去,邊副書記撩開白紗,賈士貞迎了上去,雙手緊緊握著邊副書記的手:「邊副書記您好!」
「小賈啊!你現在可是喝過洋墨水的人了!」邊副書記來到正中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哎,當初有同志提出讓你去中央黨校學習,我對錢部長說,這樣有思想、有見地的同志應該重點培養,應該到美國去見見外面的世界。」
賈士貞站在韋旭旁邊,只是微笑著點點頭。
「來,坐,你們倆都坐啊!」邊副書記顯得那麼親切和藹。
對賈士貞來說,在省委組織部時雖然只是一般幹部,但是也常常有機會見到省裡的領導,特別是那次陪同錢部長單獨去見還未到任的省委書記譚玉明,雖然當時他也那麼嚴肅而緊張,然而他是陪同錢部長的,可現在,賈士貞覺得渾身不自在,既沒有什麼工作可談,又沒有任何瓜葛,他不知道邊副書記讓他這樣一個市委組織部長單獨見面到底是什麼意思。
邊副書記看看賈士貞,指指對面的沙發,說:「坐啊,士貞,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放鬆一點,幹嘛那麼緊張。」又看看韋旭,「韋旭,給賈部長泡茶。」
賈士貞說:「不,邊副書記,謝謝!韋部長,別忙了。」
「士貞,從美國回來後,有什麼新的設想?」邊副書記看了看賈士貞,表情極為平淡地說。
賈士貞笑笑:「邊副書記,我接受過去的教訓,工作多向常委匯報,重要的工作聽書記和常委會的。」
邊副書記看看韋旭,說:「韋旭,你也坐。」
「士貞,韋旭現在是你的助手,對於組織部工作來說,他剛剛介入,你是長期在組織部門工作的同志,要多幫助,多支持他。」
「邊書記,賈部長對我非常關心,也很支持我。」
「士貞是個聰明人,你們好好配合工作。」邊副書記邊說邊站起來,「走,友連書記已經在等我們了,咱們吃飯去。」
韋旭馬上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大步來到門口,隨手拉開門,只見王以勤站在門外。
「王主任,常書記呢?」韋旭說,「邊書記馬上來了。」
這時,邊副書記已經到了門口,賈士貞跟在後面,大家簇擁著邊副書記,只見常友連和邵明迎了上來。眾人進了電梯,賈士貞看看常友連和邵明,心裡有些疑惑,他當然知道,按照通常的慣例,省委副書記到市裡來,如果是為了工作上的事,除了市委書記和市長之外,還應該有分管副書記或者其他領導。然而,今天,除了常書記和邵市長,還有他這個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而且是韋旭直接通知他到邊副書記宿舍來的。賈士貞並不是小心眼的人,但他覺得,作為省委副書記越過市委書記和市長,讓一個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通知他的上級,這樣的程序無論怎麼說,也是不妥當的。而且,剛才邊副書記也沒什麼工作談,想想剛才在邊副書記面前的那一會兒,自然是尷尬得讓他難受。
往日,通往餐廳包間的走廊裡,人來人往,而此刻除了武警戰士之外,連一個客人也沒有,而且餐廳的服務員也都換了一批年輕漂亮的姑娘,賓館總經理顧強和餐廳女經理親自指揮,王以勤則一會兒跑進包間,一會兒出來,低聲和顧強耳語幾句後,顧強就拉著餐廳女經理匆匆而去。
賈士貞感到自己今天真的如同遭了罪,既不能喝,也不敢吃,只是在無奈中被動地應酬著,而且在邊副書記興奮得侃侃而談時,偷點空隙留心韋旭和邊副書記的表情。
韋旭的表現遠遠超過賈士貞,整個宴席間,韋旭表現得異常活躍,而邊副書記多次讓韋旭敬常友連、邵明和賈士貞的酒,別人都可以隨意,而韋旭一喝就是四杯。
酒宴終於結束了,大家把邊副書記送回房間,王以勤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低聲在常友連耳邊低語了幾句,常友連便說,「邊副書記,要不要找幾個人陪你活動活動?」
「算了,你們忙了一天,也累了,我自由活動吧!」邊副書記說,「許秘書,你送送常書記、邵市長和賈部長。」
常友連握著邊副書記的手說:「邊副書記,好吧,那讓王以勤留下,需要什麼服務儘管對以勤同志說。」常友連又回頭對王以勤說,「以勤,你一定要安排好,晚上賓館的保衛工作一定要做好。」
第二天上午,西臾市公安局長魯曉亮親自帶著兩輛警車來到賓館,前面一輛警車開道,後面跟著常友連的那輛奧迪A6轎車,邊副書記的車緩緩上了路,後面又是一輛警車護送。
下午,常友連通知賈士貞到他辦公室,商量縣處級幹部的調整問題。
賈士貞說:「常書記,去年我剛來西臾時,那場公開選拔四十四名副縣處級和四名正縣處級幹部,雖然取得了一定的經驗,但是引起網上的種種議論,我也在認真進行總結,所以,西臾的幹部人事制度怎麼辦,我想聽聽常書記的意見。」
常友連嚴肅地看著賈士貞,想了一會兒,說:「士貞,無論怎麼說,去年的那場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是一場非凡的舉動,那已經不是你賈部長個人的行為,也不是市委組織部的行為,應該說是西臾市委的一大舉措,西臾是經濟欠發達地區,能在短短時間裡產生如此大的反響,產生那麼深遠的效應,這是任何形式的廣告都不可能達到的效果。你看,中央調研組來了,全國許多地方都到西臾來取經,這個效應何止是影響,而是大大地促進了西臾的經濟發展。可以說,沒有那場轟轟烈烈的通過公開選拔縣處級幹部的改革,絕對達不到今天的局面,也可以說那場改革在無形當中轉變為生產力。所以……」
賈士貞默默地看著常友連,頭腦裡再次翻騰著他剛到西臾時的那場大規模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現在想想,他甚至對當時的舉動有些不可思議,也許是他在省委組織部工作那麼多年,目睹了權力選拔幹部,幹部選拔過程中的暗箱操作。那時他只是一個具體工作人員。沒有可能改變現有的幹部選拔當中的弊病,所以在他當上了市委組織部長後,還沒有來得及深思熟慮,就大膽地把「三公開」引進幹部選拔當中去。
「士貞,實際上,2000年8月21日《人民日報》就公開發表了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的經中央批准的《深化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綱要》。」常友連打開筆記本,繼續說,「在中央黨校期間,以及最近回來之後,我反覆學習了2004年中組部和中紀委的『5+1』文件,進一步感到由你倡導的西臾那場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是非常正確的。最近,我一直在想,西臾下一步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到底怎麼辦?難道那場幹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經成為曇花一現?難道咱倆都成為曇花一現的人物?」常友連微微一笑,目不轉睛地看著賈士貞。
「常書記。」賈士貞說,「說心裡話,能遇上您這樣的領導,是我賈某人的幸事,也是西臾廣大幹部群眾的幸事。看來,省委對在職的領導幹部進行短期充電學習,是非常必要的。其實,我從美國歸來後,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行動,聽了您今天的一番話,使我受益頗深。正如常書記您說的那樣,中央和中組部已多次下發文件,特別是『5+1』文件,著重針對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所以,無論目前有多大阻力,改革已經是勢在必行。」
「我有些想法,我們上次通過『三公開』選拔了四十四名副縣局級和四名正縣局級幹部,涉及到市直機關和縣區級的副職,四名正職主要在市直機關。上世紀九十年代,已經有個別地區以公選方式產生了縣長,在全國開了公開公選縣市區政府領導人的先河,有些地方通過直選產生了鄉政黨委書記和鄉鎮長。由此可以看出,幹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經是大勢所趨。」常友連有些興奮,停了停又接著說,「2000年中央在人民日報上公開發表《深化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綱要》,充分說明中央在抓好經濟體制改革的同時,決心著手政治體制改革,而政治體改革的核心,又是幹部人事制度,所以我們前階段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不僅提高了西臾市的知名度,而且促進了經濟發展。我在中央黨校學習時,有兩位教授在講課時都用西臾的改革舉了例子,有些亞洲、北美的投資者開始關注西臾,想到西臾來投資,原因是他們覺得西臾市領導思想開放了,一定會有好的投資環境。」
賈士貞真的沒有想到常書記通過中央黨校幾個月的學習,思想發生了這樣明顯的變化,而對自己上任市委組織部長以來的幹部人事制度的改革,除了反思,對今後的改革還有許多擔心和猶豫。新的改革當然不能停留在原有的基礎上,可步子邁大了,萬一失敗了怎麼辦,改革一旦失敗了,那麼他的工作將出現艱難,他就必須像全國那麼多大大小小的組織部長那樣,按照領導的意圖,還走用權力選拔幹部的老路,繞了一圈,再回到原點上來。現在賈士貞認真考慮著常書記的一番話,重新在頭腦裡構思著下一步的幹部人事制度如何改革。
回到辦公室,賈士貞先找來了副部長衛炳乾,讓衛炳乾談談自己對當前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看法。自從上次那場幹部人事制度改革後,雖然通過「三公開」選拔了四十八名縣處級領導幹部,但是,由於常友連和他離職學習了半年,現在市管幹部有的缺額,有的急需調整。衛炳乾談了自己的想法後,賈士貞便召開部長會議,讓兩個幹部科長和辦公室主任也一同參加。
會議一結束,韋旭便來找賈士貞,說市民政局局長葛曉晴托他代請賈部長。理由是省裡來了兩位廳級領導幹部,請賈部長出席。賈士貞笑笑,說實在太不巧了,這兩天晚上省公安廳來了兩位領導,其中一位還是當年省委組織部的同事。韋旭當時就把臉拉長了,半天沒說一句話。
對葛曉晴這個人,賈士貞只見過一次,還是他從美國歸來的第三天,葛曉晴在韋旭的陪同下,來到他辦公室,算是見見面吧。對於這樣一個市民政局一把手的安排,雖然只是一個正處級領導,可是在市裡,也算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去年在那場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時,賈士貞對全市那麼多局級主要領導也作了些瞭解,市民政局的領導班子屬於一般化,沒有什麼突出問題,當時的局長高朝華基本上還能穩住局勢,年齡剛剛過了五十歲,說實話,對於這樣的機關一把手,賈士貞覺得還能過兩年再調整。而這次他和常書記都不在家時,怎麼就會調整來這樣一位局長了呢?不過,據說省裡那位領導也擔心把高朝華這個民政局長擠掉,會引起群眾議論,或者也擔心高朝華成為不安全因素,因此,承諾給高朝華提升為省民政廳副巡視員。雖然副巡視員只是一個非領導職務,可這到底是一個副廳級幹部啊,從正處級提拔為副廳級,這對官場上的人來說,那可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分水嶺。當然高朝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在年過五十的時候,天上真的掉下來一塊大餡餅,他自然感激不盡,更不會有什麼意見了。
這樣的幹部調整,對賈士貞來說,自有他個人的看法。按說,每一個幹部的調整、提拔,特別是在靠權力選拔幹部的形勢下,因為權力掌權在極少數人手裡,而人又都是有感情的,也就不可避免地會偏面和主觀。賈士貞在省委組織部時,這樣的事見多了,但是現在正是他大力改革幹部人事制度的時期,為什麼偏偏要在他這個市委組織部長不在家的幾個月裡派下來這樣的幹部?賈士貞本來對下一步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還在猶豫之中,而這兩天,他不得不加快對下一步改革的步伐。
第二天,又是週末了,賈士貞有些放心不下妻子和女兒,趁下一步工作還沒有展開時,他想回家過個雙休日。想到自從來西臾之後,所有的生活秩序都打亂了,家庭生活,夫妻感情似乎也沒有過去那麼協調了。當然,他知道,這其中固然有張廳長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他對家庭,對妻子關心少了。
賈士貞到了宿舍門口,正要開門時,覺得有人跟在後面,忙回過頭,在昏暗的路燈光中,只見幾個人,賈士貞停了下來。
只見那幾個人迎了上來。
「賈部長!」
賈士貞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仔細一看,除了韋旭,還有葛曉晴。莊同高也跟在人群裡,後面還有兩個人,其中有一個人中等個子,那個人大步向賈士貞走來,一邊伸出手一邊說:「賈部長,不認識我啦!」
賈士貞這時才看清楚,此人正是省交通廳副廳長肖志民。賈士貞在省委組織部時曾和他見過幾次面,留給他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年省交通廳領導班子出了問題,省委指示組織部盡快拿出交通廳領導班子的調整方案。那時賈士貞剛剛調入機關幹部處當處長,這位肖志民當時是省政府辦公廳公交處處長,提拔為省交通廳副廳長去西藏援藏,還沒有參與交通廳的正常工作。所以,交通廳正副廳長六人,只留他一位副廳長。當時宣佈新領導班子就職時,賈士貞作為省委組織部機關幹部處長,陪同省委領導、省委組織部領導出席那天的儀式,肖志民也被緊急召回。那是賈士貞第一次認識肖志民。從那之後,肖志民不僅到辦公室去和賈士貞見過面,還到他家裡,送給他一千元電話充值卡。賈士貞上任西臾市委組織部長後,肖志民給賈士貞打過電話,說要給他送行,可那時賈士貞已經到西臾了。
往事歷歷在目,賈士貞上前握著肖志民的手:「哎呀呀,真沒想到是你呀,我們的肖廳長!」又轉身看著韋旭,「韋部長,你為什麼不說清楚是肖廳長,要是知道肖廳長來了,我怎麼也要去敬幾杯酒啊!」
「不怪他,是我沒有告訴他咱倆的關係。」肖志民說。
進了屋,肖志民拉著另一位矮個子說:「賈部長,這位是省電力公司的吳總工程師,我高中時的同學。」
大家握完手,賈士貞說:「葛局長,明天我來請肖廳長,請在座的各位都作陪,以彌補我今天的失誤。」
「不了,賈部長,我們馬上就回去了,等你下次回省城時,咱們再敘。」肖志民說。
莊同高自然是插不上嘴,賈士貞一直在留心莊同高和他們的關係,直到肖志民帶頭站起來告辭時,眾人都出了門,肖志民故意落在後面,抓住賈士貞的手,說:「賈部長,我此次路過西臾並沒有工作,也沒有通知市交通局,葛曉晴和我家是一個村的,韋旭又是我的朋友,剛才人多我不便明說,同高的父親和我父親是表兄弟,雖然多年不走動,但總還是親戚,我們見面也少,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和你的關係的,死命讓我和你說說。我知道你正在大張旗鼓地改革幹部人事制度,又不能讓你為難,不過他過去是市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
話說到這份上,賈士貞只能應付著,當然對於莊同高和張敬原兩人的副處級問題,他已經不再像當初那麼固執了,而且在他和常書記臨離職學習時,差一點就變成事實了。直到送走了客人,賈士貞還一直在認真地考慮,到底該如何妥善解決莊同高和張敬原的問題。
第二天早上,一到辦公室,賈士貞就找來了辦公室主任姚一玉,說他今天下午回家一趟,讓小苗把車子準備一下,並且說讓韋部長就和他一道回省城,就不要再另外派車了。
姚一玉聽了賈部長的話,站著一動沒動。賈士貞抬起頭,看看姚一玉,說:「姚主任,還有事嗎?」
「沒事。」姚一玉為難地低著頭,「賈部長,韋副部長他已經有車了……」
賈士賈不以為然地說:「我不是說他有沒有車,而是說他每週都回去,那自然要調度車送他,可我今天下午也回去,兩人為什麼不能用一輛車!」
姚一玉紅著臉說:「賈部長,不是……韋副部長他已經有了專車……」姚一玉猶豫了片刻,接著說,「是市交通局借的,一輛奧迪。」
賈士貞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姚一玉:「借的?我怎麼沒聽說?」
姚一玉說:「我也是聽市交通局辦公室主任說的,我又留心注意了一下,確實是一輛奧迪車,正是交通局那個車號,韋副部長既然沒對我說,我也就不便告訴你。」
「噢,我知道了。」賈士貞又說,「那駕駛員呢?」
姚一玉搖搖頭,說:「我們都不認識,是不是人、車、油都由交通局負責,不清楚。」
賈士貞不再說什麼了,心裡對韋旭的做法極為不高興,想到上次市農行江行長要換一輛別克新轎車給他,被他拒絕了,當時江希泉是為了自己的外甥程文武的提拔。那麼市交通局把這樣一輛轎車借給韋旭,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嗎?但賈士貞接受了上次江行長換車的教訓,暫且不去理會韋旭借車的事。
賈士貞作好了下午早點回家的準備,並且也給玲玲發了個短信。可就在上午臨下班前,市委辦公室來了一個電話通知,說晚上市委、市政府有一個重要活動。再一問,原來是一個美籍華人要來西臾考察投資項目。常書記指示,這位商人從香港到美國,父親曾經是美國一家公司的總裁,現在父親把事業父交給兒子賈振興,讓兒子出任總經理。說他少年時代曾在西臾生活過,如今看到西臾出了一位了不起的組織部長,大為感慨,便讓兒子到西臾來考察投資環境。
這個消息對西臾市委、市政府來說簡直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喜事。現在全國各地,無論是經濟發達地區,還是經濟欠發達地方,到處都在動員大小官員外出招商引資,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樣的大商人啊!現在卻是人家主動找上門來的,自然要加以重視。為此,常書記讓市委和政府領導人全部參加接待,以表示西臾人民的真誠和熱情。賈士貞自然更是成為一個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
賈士貞只能服從大局,立即給玲玲打了電話,玲玲似乎已經適應了丈夫的突發事件,一句話也沒說,就掛了電話。
當天晚上的宴請十分隆重,是西臾市委、政府最高規格的接待。邵明主持了歡迎酒會,常書記致歡迎辭。
賈振興一行三人,除了夫人林媚,還有總經理助理宮平。
賈振興四十歲剛出頭,高個子四方臉,一派紳士風度。哈佛大學MBA畢業後,先後在中國、日本以及德國工作過,據說父親的公司已進入美國五十強,其資產已有幾十億美元。
賈振興在講話中說,他們之所以決定回到西臾投資,完全是被賈部長的改革精神所打動,沒想到賈氏家族還出了這樣一個人物,他們表示一定要幫助西臾,盡快讓西臾在經濟上發展起來,讓西臾成為政治經濟快速發展的市。
這天晚上,市委書記常友連、市長邵明都激動不已,酒都喝得高了,從不喝酒的邵明,居然喝了半斤多白酒。是啊,作為一個市的黨政一把手,誰不希望在自己執政期間經濟大發展,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突然間有這樣一個外資大企業家來西臾投資。而且,如果賈家真的在西臾發展了,投資環境好了,一定還會有更多的外資企業進駐西臾。
這天晚上,幾乎所有的市委、政府兩套班子都圍繞著賈士貞團團轉,連那些平時對賈士貞有著偏見的領導們,也不得不對賈部長刮目相看了。
宴請結束後,賈振興邀請賈士貞單獨見面,市政府辦公室把咖啡廳的客人全部請走了,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王以勤親自守在咖啡廳大門外。
誰知,賈振興既沒有和賈士貞敘家長,也不談他來西臾投資的事,卻一個勁地談賈士貞的改革思路和未來的設想。說實在的,賈士貞一直在想,如果談賈氏宗族,他知道得太少,甚至準備把父親介紹給他;如果談投資,賈士貞也有一番思考。他雖然不是搞經濟工作出身,或者說現在也不是負責經濟工作的領導。但是,這幾年,特別是到西臾之後,他在大力改革幹部人事制度的同時,也在關注著中國的經濟改革和經濟形勢。然而,賈振興卻閉口不談投資,不談西臾經濟發展,而談起改革,並且居然那樣頭頭是道,甚至有相當深的理論基礎和超出一般商人的見地。但賈士貞卻不敢過多地涉及到更深層次的改革,更不能把下一步的設想和這樣一個已經加入美國國籍的商人去透露。
賈振興的到來,似乎給西臾大地帶來了一片新的生機。連日來,在賈振興一行考察期間,常友連和邵明如影隨行,而賈士貞也成了西臾經濟工作的決策者。他只好放下市委組織部長的頭銜,全身心地陪伴著賈振興。在中國,看一個地區的發展,最終是要靠經濟發展來衡量的。無論是十強縣也好,百強縣也罷,衡量的標準都是經濟指標,人均收入,但在賈士貞心中,他現在是市委組織部長,即便是市委書記,也不會只抓經濟而忽視政治體制改革的。何況鄧小平在世時已經把政治體制改革提到那麼重要的日程上去,以至被人們看作是「小平未了心願」!
賈振興在西臾考察了一周,從市區到農村,從人民生活到農村收入,從食品安全到企業效益,最後賈振興表示,打算在西臾投資3—5億美元;主要是發展生態農業,發展綠色養殖業,確保從西臾生產出來的所有食品都符合世界上最可靠的食品標準,確立在國際市場的威望。同時確保在三年左右,西臾農村全部建設成全國一流的社會主義新農村,確保西臾六百多萬人民率先奔小康。
賈振興一行剛走,賈士貞便迅速投入下一輪幹部人事制度改革工作當中去。西臾即將迎來一場大發展,大飛躍。常書記的意見是,下一步無論是機關還是縣區,乃至鄉鎮,幹部的改革都應該著眼於經濟發展。尤其是四縣兩區,黨委和政府的領導班子要迅速調整,要把那些具有改革意識的縣處級領導放到主要領導崗位上去。
就在這時,韋旭親自交給賈士貞一份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方案,同時還談了自己對當前幹部制度改革的想法。方案的核心是主張幹部選拔走「公推公選」的道路。
賈士貞首先肯定韋旭的積極性,說他雖然到組織部門時間不長,但真正把幹部制度改革工作作為頭等大事來動腦筋。在肯定韋旭的積極性的同時,賈士貞又說:「『公推公選』選拔幹部在原有的辦法上大大地前進了一步,如果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那確實是一大進步。可是現在看來,『公推公選』仍然帶著權力選拔幹部的不合理、不公正性。比如,從諸多的選拔對像中來確定人選時,就看參加推舉的權力由誰來掌握,無非是組織部門中領導有關單位的掌權者,如果市委組織部的科長和鄉黨委書記同時參選,那被『公推』上的能是鄉黨委書記?這就是很大的片面性。所以我們在幹部制度改革這個問題上已經不僅僅是停留在辦法上了,而要從制度,從深度、高度、廣度去考慮。」
雖然韋旭仍然不服氣,但他又覺得賈部長講的有道理,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隨後,市委組織部討論決定,組織部留下韋旭負責日常工作,衛炳乾和另外兩位副部長分成三組,到各縣區考察調研。名義是考察調研,實際上是考察各縣區領導班子情況,拿出調整意見。
本來賈士貞決定回家一趟,卻因為賈振興的到來而取消,現在他決定抽時間回家看看。他一直放心不下玲玲。特別是文化廳發生了機關黨委選舉那件事之後,他更加擔心玲玲在單位的處境會越來越艱難。他不知道回到家裡應該如何面對玲玲。他忽然覺得應該去說服卜言羽,把文化廳機關黨委的兩次選舉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他又想,即使卜言羽願意那樣做,省級機關工委梁玉珍副書記、省紀委的吳曉處長又怎麼想?豈止是他們,這件事已經匯報到哪一級領導了,賈士貞自然也不得而知。文化廳重新進行選舉之後,除了玲玲那天給他打了電話,賈士貞沒有聽到任何消息,更加讓他不放心的是,從那次玲玲給他打了電話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消息。而有兩次晚上他給玲玲打電話,玲玲顯得十分冷淡,甚至冷冰冰地說,我累了,要睡了。前幾天,他告訴玲玲,準備雙休日回家的,可是又沒有回去,現在玲玲對他豈止是不理解這麼簡單!
賈士貞一直是一個大事清楚、小事糊塗的人,可是家庭、夫妻之間的感情他必須引起足夠重視,他越來越清楚,真的哪天後院起了火,那就悔之晚矣!
賈士貞回到家時,恰巧妻子女兒剛剛端起飯碗。嵐嵐放下碗就去摟著爸爸,玲玲在這一瞬間喜憂參半的心情把本來的憂愁和不快掩蓋了,放下筷子就要去給丈夫加菜,士貞一把拉住妻子:「別忙了,好歹吃一點,這年頭肚子裡不缺油水。」
吃飯的時候玲玲和丈夫沒有久別的夫妻熱情,只是各自悶著頭吃飯。賈士貞時而瞥一眼妻子,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平時在工作中的那股泉湧般的思維頓時變得遲鈍起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回家之前作好的充分準備,甚至夫妻之間的幽默和床上的激情都有一整套計劃,可現在卻熱情全消。在省委組織部那些年,好像自己一天也離不開妻子,他確實不止一次品嚐過久別勝新婚的快樂和甜蜜,然而,自從他調西臾任市委組織部長開始,生活亂了套,感情變了味,性生活也變得那樣生硬和簡單,當他一個人躺在那張孤獨的床上時,多麼渴望他們還能像過去那樣和諧、幸福、甜蜜。
賈士貞覺得晚餐無味,第一個放下了碗筷,妻子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正在這時,賈士貞的手機瘋了似的叫起來,他一邊往窗口走去一邊接通電話:「喂!哎,是炳乾啊,我已經到家了……」
賈士貞握著手機,回頭看看妻子,接著說:「什麼時候到?」
「什麼?怎麼會這樣?」賈士貞在客廳裡徘徊著,「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趕回去!」
掛了電話,只見玲玲已經吃完了飯,坐在餐桌旁邊發愣。
「比總理還忙嘛!」玲玲沒有看賈士貞,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聽說歷屆國務院總理從不睡覺,不吃飯!更不要老婆!」
賈士貞笑笑,沒去計較妻子的怨言,猶豫了一下,動手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來。
玲玲沒好氣地衝到水池邊,三下五除二就洗完了碗筷,賈士貞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若是在過去,每逢夫妻發生口角時,賈士貞都會緊緊地摟著女人,瘋狂地親吻起來。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婆哄好了。
然而,此刻女人卻轉過身,繞開丈夫,很快從臥室進了衛生間,隨後從裡面傳出反鎖門的聲音。
賈士貞靜靜地在客廳裡坐著,覺得家裡靜得可怕,這種寂寞無聊的感覺是從沒有過的。等待是痛苦的,他覺得衛生間的門始終緊緊地關著,像幾天,不,像幾個月,幾年,幾個世紀。
賈士貞不時地看著表,他的心裡矛盾起來,而不是像過去那樣急躁不安。明天必須回西臾去,可是他能在今天夜裡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嗎?他不是懷疑自己的能力,而是根本就不知道從何著手,但是他想,只要能把自己女人的情緒穩定住了,只要玲玲把那些虛無的東西看淡了,其他事情也就不是那麼難以解決的了。而且,憑他的經驗,這種事情,無論是哪一級領導做的主,最後都是不了了之的。梁玉珍、卜言羽他們看上去很認真,其結果上面只能是應付而已。但是賈士貞覺得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張志雲也算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當真會有人給他個什麼處分?鬼都不會相信。賈士貞從內心還真的不得不暗暗佩服梁玉珍這個女人,這可是一件得罪人不討好的差事啊!
衛生間的門終於開了,玲玲穿一件粉色的薄如蟬翼的睡衣,對於漂亮的女人來說,也許夏天是她們在家中最能顯示性感的日子。在賈士貞的印象中,夏天的女人總是顯得十分動人而性感。剛結婚時,女人買來了蘇州綢緞吊帶裙,夏天洗完澡總是光著豐腴、白裡透紅的身子,坐在床上涼透了才套上吊帶裙。到省城之後,女人夏天的睡衣換成這種薄如蟬翼的綢制寬鬆長衣,真的有些富人家闊太太的風采。
現在賈士貞只感到山崩地裂,牆倒屋塌,騰起了一股股熾熱的岩漿。沸騰著的漿液流向全身,隨著這股岩漿澎湃四溢,興奮伴著昏厥,任憑肉體的渴望盡情沉溺。每當此時,他會摟著妻子,溫柔起來。可今天,當他像過去一樣去摟妻子時,妻子卻用力一甩。
玲玲怎麼也沒想到,她使盡平身力氣的拳頭,重重地打到丈夫褲襠上,只聽男人驚叫一聲,倒在地上……
賈士貞只覺得洶湧的潮水瞬間退去了,血液裡騷動的聲音逝去了,他猛然從迷迷糊糊的美妙境界中跌落下來。
賈士貞雙手捂著小腹下面的褲襠,在地上翻滾著,他咬著牙,強忍著刺心的疼痛。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樣的疼痛他今生今世從未經歷過,難道會死嗎?頭上滾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身上冒出的是涼冰冰的汗。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女人睜大那雙驚恐萬狀的眼睛,伏到男人身上,嚎啕痛哭起來。淚水無盡流淌著,女人最大的能量似乎全部變成了流不盡的淚水,女人在委屈的時候永遠有著流不完的眼淚。
玲玲感到自己的委屈全都沒有了,有的是痛心,還有自憐,更有悔恨。
賈士貞掙扎著,通過妻子的淚幕看到她的懺悔!賈士貞強忍著鑽心的疼痛,伸出右手……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玲玲好像不只是問自己的丈夫,她在問誰?問蒼天,蒼天能聽到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刻的夫妻,其為也善。
賈士貞忍著疼痛,緊緊地摟著女人,呻吟著:「玲玲,我的好玲玲,我不怪你,都怪我啊!」賈士貞掙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