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賈士貞雖然犯不著和周效梁這樣的老幹部較真,但是他知道這卻是他到西臾之後,碰到的第一個找上門要官的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地委副書記,論職務多少也算一個高級領導幹部了,難道一個領導幹部不在職了,就可以毫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不顧及影響了嗎?
但是,賈士貞又想,正因為組織部門選拔領導幹部靠少數掌權的人說了算,沒有嚴格制度和標準,造成幹部群眾的誤解,以致找關係,不是跑就是送,如果選拔幹部有了相應的制度,憑自己的能力,在競爭中取勝,他們還跑什麼呢?這樣一想,賈士貞更加覺得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緊迫性了。也就不再把周效梁的事放在心上了。
早上一上班,高興明拿著材料走進賈士貞的辦公室,他說昨天晚上臨下班前,縣區幹部科長莊同高把材料送到他那裡去了,因為有幾份材料記不清是誰考察的,害怕賈部長批評,就……
賈士貞一聽,心裡有些不高興,作為一個縣區幹部科長,考察幹部無非就那麼幾個人,那是禿頭捉虱子明擺著的,怎麼可能記不清誰考察的呢?覺得這事並不那麼簡單,賈士貞拿過材料,翻了翻,考察人沒有簽字的材料正是下臾縣那些人,事情真的如此巧合,讓賈士貞聯想到很多深層次的問題。他那天也正是覺得下臾將要提拔的那些人的材料水分太大,才貿然決定「微服私訪」的,那次秘密行動,雖然引起機關一些人的猜測,甚至出現了三幅漫畫,他還被派出所關了一夜,但是他畢竟掌握了不少坐在辦公室得不到的情況。這些問題,對於市委組織部長來說,在使用幹部上起到重要的參考價值,但是又怎麼把群眾的那些反映變成組織部的意見呢?組織部原有的考察材料寫得那麼漂亮,憑什麼來否定那些材料呢?其實,賈士貞讓兩個幹部科長把考察材料拿回去補簽名,主要是提醒他們應該按規定辦事,誰知這個莊同高過於敏感,擔心領導追究責任,用這種辦法來軟抵抗。賈士貞看看高興明,覺得這事高興明也在把他當做三歲孩子對待。賈士貞那天在下臾微服私訪回來後,耳朵裡也刮到了高興明那天去過下臾,而且陪同喬柏明去了桃花鎮。
賈士貞留下考察材料,高興明站了一會,只好退出賈部長的辦公室。回到辦公室,他反而覺得心裡不那麼踏實,他以為賈士貞會批評莊同高,那樣他就會為莊同高說幾句話,也能聽出賈部長的弦外之音。可是賈士貞卻什麼話也沒說,這樣一來,讓神仙也難下手,他只好退了出來。
轉眼間,賈士貞上任西臾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已有三周,但是,副部長們一直沒有明確的分工,這樣一來,組織部的大小事務一般都由賈士貞親自處理。高興明過去一直是一言九鼎、重權在握的常務副部長,無論在辦公室,還是回家,都是門庭若市,突然間空閒下來,看上去並沒有人刻意在冷落他,常務副部長這頂帽子還戴在頭上,他高興明還是那個高興明,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魔力使得他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成了一個徒有其名的副部長!他感到賈士貞這個只有三十八歲的年輕部長,太有心機了,對他的威脅太大了,手段也有些太殘酷了。
當天下午,賈士貞去了市委書記常友連辦公室,直到下班時才回到組織部,隨後把三位副部長找到辦公室,這是賈士貞到任後召開的第一次部長碰頭會,會議內容雖然讓三位副部長都感到震驚,但是誰也沒有提出不同意見。可是他們又都同時在內心對賈部長的決定產生一種強烈的不滿。也許這是新組織部長燒的第一把火吧!他居然首先拿市委組織部的幹部開刀了。
當天晚上,究竟是誰把這消息透露給市委組織部的那些科長們的,沒有人知道,這個晚上,市委組織部的三位副部長和那些科長家的電話和手機幾乎被打爆了,可誰也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賈士貞,市委組織部辦公室之外如此轟動和不安,如同突然炸開的自來水管。
上午上班之後,賈士貞召開組織部全體職工會議,宣佈一項重要決定:市委組織部八個科室的正職全部實行公開競聘上崗。原來的科長、主任必須參加競聘,不參加競聘或競聘不上者,自行免職。保留原級別待遇。此次選拔組織部中層領導面向市委、市政府機關以及機關團體參照公務員執行管理的部門,年齡在四十歲以下的科級,以及五年以上的副科級幹部。此外,縣、區委組織部符合條件的人員也可以報考。報考採取自願報名,統一文化考試,按照1︰3比例進入下一輪。這一消息如同一枚重磅原子彈投在市委組織部和市委機關。儘管頭一天晚上市委組織部的科長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他們還是似信非信,甚至還懷著僥倖的心理。可是沒有想到這個消息來得如此之快,組織部的那些中層幹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如同晴天霹靂。莊同高過去深得部領導的寵愛,除了因為他身居要職,也因為他是組織部元老了,只是等待調出去安排一個稱心如意的副縣處級,誰知這個消息給了他當頭一棒。過去開這樣的會他和張敬原總是坐在前排正中位置,然而今天,莊同高躲在後排角落裡,這個消息一宣佈,當時那一瞬間,他的頭腦一片空白,幾乎要暈過去。好像他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不僅副縣處級斷了後路,連這個組織部的縣區幹部科長也保不住了。不要說他的年齡已經過了線五歲,就是不過線,讓他去參加考試,他怕是連考場也不敢進。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太清楚了,他那黨校所謂的本科生算什麼?每次考試輔導老師都把答案打印好交給他們。三年來他從未參加過聽課學習,畢業論文也是市委黨校老師幫他寫好、打印好的。本來他還想再讀黨校研究生的,只是沒有來得及,莊同高努力振作一下自己,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全身像澆了冷水,現在他把一切怨恨全都集中在賈士貞身上,如果不是他,說不定這批幹部已經提交市委常委討論了,可以肯定,他會在這批提拔的幹部當中,而且有一個理想的副縣處級位置的。
散會以後,賈士貞把莊同高找到辦公室,莊同高不敢抬頭。自從賈部長來了之後,他的地位一落千丈。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他怎麼也沒想到,災難在頃刻間就落到他的頭上了。
賈士貞看著兩鬢已經滲出白髮的下級,說:「怎麼樣,感到一時間難以接受?」賈士貞停了停,又說,「改革必然會觸動一些人的利益,看我們如何對待,如何處理。我想對待任何事情,都要有一顆平常心,如果總是鑽一條胡同,不回頭,那就是死胡同。聰明的人,要及時轉向,世界上絕不只是那一條胡同。也許你會想,你是組織部的老同志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過去的科長們都順理成章地安排副縣處級,為什麼偏偏從你開始就乾坤倒轉了?」賈士貞緩和了一下氣氛,起身給莊同高倒了一杯水,莊同高低著頭,賈士貞接著說,「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是大勢所趨,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作為管幹部的組織部門,必須從自身開始,組織部門帶頭了,比任何文件,任何會議的效果都好,都有說服力。你是組織部的老同志,有個人的想法,很正常,但是必須服從大局,無論個人思想上一時能否想得通,都應該積極做好當前工作,至於今後工作問題,組織上會考慮的。你是組織部的老科長,不需我講更多的道理。應該有這樣起碼的覺悟。我們組織部門的同志應該清楚自己,並不是因為我們比其他部門同志有什麼天才和什麼超人的能力,只不過偶然的機遇或條件,讓你到了組織部,或者說沒有到組織部工作的許許多多同志就比你差,身份、地位就低賤。清楚了這一點,也許我們自己的心裡也就平衡一些。」賈士貞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年齡還大的老科長,心裡確實隱隱升起一股憐憫之情。此時莊同高只覺得自己如同瀕臨死亡那樣痛苦,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境,只覺得頭腦裡一片空白。他恨透了這個新來的只有三十八歲的組織部長。過了一會,他咬著牙,鼓足勇氣說:「賈部長,你提出來要公開、公平、公正地競爭,那我們這些老同志就沒有機會了?」
賈士貞說:「你的意思也想參加競聘?」賈士貞猶豫了片刻,接著說,「如果你想參加競聘,可以,我們可以對市委組織部的同志年齡放寬,不過,我認為你們年齡都偏大了,還是參加下一步副縣處級幹部的競聘為好,何必還去競聘組織部正科級幹部呢?不管你們這次能否競聘上市委組織部的科級幹部,像你們這幾個老科長在下一輪競聘副縣處級幹部時都可以以正科級幹部身份參與競聘。」
莊同高在一瞬間覺得賈部長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一時想不出什麼恰當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矛盾心情。其實,他哪裡敢參加競聘,只不過是想爭一點面子罷了。
市委組織部公開面向社會選拔八名科長主任,一經宣傳,不僅市裡各家報紙、電台大肆宣傳,連省城的報紙也大肆宣揚起來,在隨後的時間裡,市裡大小報紙的記者,還有市外的記者專程趕到西臾市。無奈之下,賈士貞只好臨時成立一個公選領導小組辦公室,市委組織部抽了兩名年輕幹部,又從市委宣傳部、市人事局各抽兩名工作人員。
賈士貞的這一舉動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轟動,人們大都是讚賞有加,認為市委組織部新來的年輕組織部長是真心實意地改革幹部人事制度,否則也不會首先從組織部本身開刀。然而,市委組織部內部卻如臨大敵,那些符合報考條件的幹部,一方面人心惶惶,一方面又想通過考試重新在組織部裡立住腳,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暗暗咒罵賈士貞,說他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只是為了自己出風頭,出政績,是一個道道地地向上爬的政治騙子。
按照公選辦的公告,本次公選組織部的科級幹部報名時間一周,資格審查一周,距離考試時間只有一個月,考試課程只有一門,稱為公共知識,主要是考大家平時對政治、文化以及實際工作知識的掌握程度。每張試卷150分滿分,每個崗位按文化考試取前三名,進入考察、體檢、答辯。
自從西臾市委組織部公開選拔科級幹部以來,西臾一下子出了名,賈士貞也成了熱點人物,辦公室電話、宿舍電話和手機幾乎要被打破了,上至省委組織部曾經和他一起工作過的同事,還有一些市縣的領導,甚至他的父母,親朋好友都打電話來,有說情的、有咨詢的、有讚揚的、有指責的。但是對於賈士貞來說,他早已做好了充分準備,一切都按照他預料之中在順利進行著。
高興明擔任公選辦領導小組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他的心裡卻窩著一肚子氣,大小事情到他那裡,他便推給賈士貞。
當然賈士貞佈置給張敬原和莊同高草擬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稿子的事,也自然地落空了。賈士貞當時這樣做,一則是要試試這兩個幹部科長對待幹部制度改革到底是什麼態度,再則也想看看市委組織部的幹部對待工作到底有多少責任心,是什麼樣的素質。現在,市委組織部已經成了一鍋粥,誰還有心思考慮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方案,他對這兩個幹部科長也有了初步的認識。
下午,賈士貞終於有空,準備翻一下報紙,發現一封信,打開一看,卻是一封寫給他的申訴信,這個自稱衛炳乾的人,說他原是市委組織部縣、區幹部科副科長,因考察幹部工作中實事求是反映問題,沒有按照個別領導的意見幫助被考察人掩蓋缺點錯誤,從而得罪了領導,而被強行調去下臾縣某鄉當副鄉長。賈士貞反覆看了這封信,信不是郵寄的,看樣子是有人把信直接夾在報紙裡的。至於市委組織部是否發生過這樣一件事,至今市委組織部沒有一個人向他透露過,現在,他相信這事一定是發生過,但究竟事實真相是怎麼回事,他一定要弄個清楚。
九
賈士貞一進辦公室,電話正在響個不停,一接電話,原來是新上任的市公安局長魯曉亮。魯曉亮是前兩天才從省公安廳調來西臾的。電話裡說他孤身一人來到西臾,要盡快拜「碼頭」,所以馬上要見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說他最近忙得不可開交,能不能改時間,魯曉亮說他已經進了市委大門,只要幾分鐘時間,絕不影響領導工作。
掛了電話,一會工夫,魯曉亮就進了賈士貞的辦公室。魯曉亮是一個快言快語的人,見面便說,賈部長年輕有為,下來鍍鍍金,將來就是省委組織部的接班人了,不像他,已經快到天命的人了,混兩年回省廳退休。也許是因為兩人都是省級機關下來的,魯曉亮說話顯得特別的隨便,不拘小節。臨分手時,魯曉亮說:「賈部長,有什麼事需要我出力的,我一定在所不辭。」
魯曉亮走後,賈士貞突然想到昨天下午的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他決定先找高興明問個究竟。隨後就進了高興明的辦公室,高興明一見賈部長,臉上的三角肌跳了起來,忙著給賈士貞倒水,賈士貞說:「高副部長,我們都是組織部的領導,我的辦公室就在隔壁,哪裡需要這些客套。」
高興明臉上的三角肌收縮了幾下,嘴上露出奇怪的笑容,說:「賈部長,您有什麼吩咐,請指示。」
賈士貞總覺得高興明的表現有些異常,同在組織部工作,哪來的那麼多指示。但他顧不了那麼多,笑笑說:「高副部長,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市委組織部原來有一個叫衛炳乾的同志嗎?」
高興明睜大眼睛,張了半天嘴巴,沒有說出話來,急得臉上直冒汗,賈士貞看著高興明,懷疑他是不是病了。高興明努力平靜下自己,才結結巴巴地說:「是這樣的,不過賈部長,您問這事……」
賈士貞說:「我隨便問問,這個人原來在市委組織部,是什麼原因調走的?」
高興明像是極不耐煩地搖搖頭,說:「這是前任部長王仕良在任時的事,具體情況他能說得清。」
賈士貞有些不高興了,他的目光停在高興明身上,高興明立即躲開賈士貞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賈士貞笑笑說:「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工作變動,你這個常務副部長能不知道?你把你瞭解的情況說一說吧!」
高興明許久沒有反應,默默地低著頭。
賈士貞說:「通常情況下,組織部的幹部都是提拔調出的,除非犯了錯誤。這個衛炳乾調出市委組織部好像有些特別,一個縣區幹部科副科長,即使調出,按照人之常情,起碼也調到市直機關,就是不提拔,也不至於調到鄉里任副鄉長吧!」
高興明的臉漲得通紅,憋了半天,說:「這個人素質太差,工作上老出差錯,又經常洩密,本來應該給他處分的,考慮到他在組織部工作幾年,領導還是愛護他的,把他調去下臾縣的一個鄉任副鄉長,還算是副科級吧!」
賈士貞點著頭說:「哦,哦!」兩聲,就轉身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賈士貞回到辦公室,頭腦裡始終擺脫不掉剛才高興明的那些話,提到衛炳乾,高副部長的表情為何那樣反常?聯想到那封不知怎麼轉到他手裡的信,他覺得這事一定有點蹊蹺。
下午下班時間已過了十多分鐘,賈士貞才出了辦公室,每天他總是一個人不慌不忙地步行上下班,駕駛員要接送他,他總是說,步行上下班既鍛煉身體,又為國家節約能源。
賈士貞出了市政府大門,只見大門右邊圍著一群人,人群中傳來女人的哭叫聲:「你們憑什麼打我……我要見……賈……」
這時一個男人吼叫著:「滾你媽的,以後再到市委大門口,打斷你的狗腿。」
賈士貞不知何事,快步走上前去,隨著男人的罵聲,看到一個男人用腳狠狠地踢向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不知為何,賈士貞大聲喝道:「住手,住手……」
圍觀的人一下子轉過臉來,看著這位不速之客,那個踢女人的男子惡狠狠地看著賈士貞,瞪著眼眼說:「你管得著嗎?你是什麼人?」
「你的行為誰都能管,無論為什麼,打人總是不對的,何況你公然在市委大門口如此蠻橫!」賈士貞說著,擠進人群。
那男子轉身對著賈士貞,剛罵了一聲:「媽的……」只見大門口過來一個門衛,大聲說:「賈部長……」
那人一聽「賈部長」三個字,掉轉頭,兔子一樣地跑了。賈士貞望著那人的背影,伸手拉著跪在地上的女人,說:「起來,他為什麼打你?」
女人一聽說面前這個人是賈部長,沒有爬起來,跪在地上就向賈士貞叩頭,哭著說:「您就是組織部新來的賈部長嗎?」
賈士貞說:「是我,賈士貞,你是誰?」
女人說:「賈部長,我天天都想見你,可是他們不讓我見,他們打我,想堵住我的嘴。」
這時,門衛勸圍觀群眾離去,人們用驚奇的目光看著這個年輕人,他們哪裡想到,這個年輕人居然是市委組織部長,而這個女人為什麼又說天天都在想見他?女人拉著賈士貞哭著說:「賈部長,我是衛炳乾的老婆,我有話要向您反映!」
「那個打你的人是誰?」賈士貞問。
女人搖搖頭,哭著說:「我不知道。」
賈士貞奇怪了,但他立刻意識到,這事一定與衛炳乾有關,而且背後有可能還隱藏著更深的不可告人的東西,顯而易見的是,有人阻止衛炳乾老婆告狀!
賈士貞讓女人趕快起來,女人擦著眼淚從地上爬起來。賈士貞說:「你跟我來。」於是把女人帶到大門口的接待室。女人告訴賈士貞她叫孟瑤蘭。這時賈士貞取出手機,撥通電話:「喂,請問是市公安局魯局長嗎?我是市委組織部賈士貞……」
「喲,是賈部長啊!怎麼我們剛見過面,你就想我了。」
「魯局長,我現在真有事要求你了。」賈士貞笑起來了,「這都是你惹出來的,你說我的工作怎麼也不可能求你的,可你偏偏找上門來,現在事情來了,你得處理呀。」
「什麼事?賈部長,你別和我開玩笑,你們組織部是替人做好事的,誰也不可能需要公安局插手呀!」
「魯局長,」賈士貞嚴肅起來了,「我下班走到大門口,見一個男人拚死打一個女人,女人被打得不輕,可那個男子聽說我是組織部的賈某,他當時就跑了,而這個女人又不認識這個男子,孟瑤蘭說是因為她要見我才被打的。所以,我要請你把這個打人的男子查出來。」
「好,賈部長,我馬上就到,你現在在哪兒?」
十分鐘後,魯曉亮匆匆趕到市委大門口,魯曉亮說:「賈部長,我看這樣,你把孟瑤蘭交給我吧,我們一定會盡快把那個打人的男人抓住的。但是,我分析問題不那麼簡單,背後一定牽涉到複雜的權力鬥爭,那恐怕就不是我們公安局的事了。」
「魯局長,這事我想到了,就在昨天下午,我收到一封信,這封信不是從郵局寄的,信的內容正是反映衛炳乾被調出組織部的事。」賈士貞看看魯曉亮,壓低聲音,接著說,「說明衛炳乾聽說組織部新來了部長,當然想盡一切辦法反映自己的情況,而有些人已經察覺到這一點,千方百計地在阻撓衛炳乾,所以這其中必然有蹊蹺。」
魯曉亮說:「我知道了,也許那個打孟瑤蘭的男人抓住了,能幫助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情況,你放心,我一定把這事盡快辦好!」
「魯局長,」賈士貞拉了拉魯曉亮,低聲說,「要注意孟瑤蘭的安全,我總覺得這裡面有問題。」賈士貞想了想又說,「應該找衛炳乾瞭解一下情況,不過,我一出面,說不定會引起一些人的懷疑。」
「賈部長,既然這樣,你把這事交給我吧,我來想想辦法,看看怎麼方便,盡量創造一個機會,又不造成任何影響,讓你和衛炳乾見一面。」魯曉亮說。
「先等等再說吧,只要能把那個打孟瑤蘭的男人找到,我想一定能瞭解到一些情況的。」賈士貞握著魯曉亮的手,對孟瑤蘭說,「孟瑤蘭,你跟公安局的魯局長去吧!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對衛炳乾的問題會有個交代的。」
晚上十點多鐘,魯曉亮給賈士貞打電話,說打人的事正在偵察過程中,他派人打聽衛炳乾的情況,在鄉政府找不到衛炳乾,據鄉政府一個工人反映,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聽到衛炳乾宿舍大聲吵鬧聲,接著好像有兩個人把衛炳乾帶走了。不過由於天黑,看不清那兩個人帶走的是不是衛炳乾。魯曉亮說,憑我的直覺,很可能是那些人知道情況了,衛炳乾的老婆在市委大門口碰到了你這個市委組織部長,感到情況不妙,所以不顧後果,把衛炳乾弄走了!
賈士貞說:「如果是這樣,那公安局就可以直接過問破案了。」
魯曉亮說:「賈部長,這案子不同一般案件,衛炳乾是不是被綁架了,都很難說。」
放下電話,賈士貞的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在組織部裡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衛炳乾只不過是一個副科級幹部,怎麼會得罪了這樣一些人?從高興明嘴裡,也並沒有看出衛炳乾犯了什麼錯誤,然而他們把衛炳乾這樣安排,絕非沒有原因。現在衛炳乾不見了,難道真的是被人綁架了?那麼綁架衛炳乾的人顯然不是為了錢,那是為什麼?這一連串的問號,都深深地困擾著賈士貞。於是他又給魯曉亮打了電話,請他務必想盡一切辦法找到衛炳乾,以便瞭解幕後的真實情況。
十
掛了電話,賈士貞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躺到床上,翻來覆去半天,又穿衣下床,在宿舍徘徊著,不知如何是好。在省委組織部工作八個年頭,雖然有一年時間坐了冷板凳,但是工作對他來說是輕鬆愉快的,事業上算是蒸蒸日上,特別是後來省委組織部長錢國渠對他的信任,以至三十六歲就當上省委組織部機關幹部處長。兩年後,三十八歲的他又出任西臾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自從省委任命文件下達後,賈士貞只覺得內心有一股強烈的施政衝動,在他上任之前,就已經雄心勃勃,當年在省委組織部時那些對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設想一股腦地往上湧,在省委組織部時雖然他的那些想法也曾作為理論文章發表在省委組織部的《組織工作》雜誌上,錢國渠也讚揚他的許多改革的觀點,但是,畢竟那時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幹部處長。他知道,古往今來,任何一個改革家,沒有一定權力的支撐,改革都是一句空話,沒有一定的權力就沒有機會把理論放到實踐當中去檢驗。所以,當他走馬上任西臾市委組織部長後,他就急於要實施自己的那些改革幹部人事制度方案。然而不知是年輕氣盛,還是什麼特別的力量,上任第三天就對下臾縣準備提拔的一批幹部產生懷疑,以至隻身一人,微服私訪,鬧出了那麼多帶著懸念的故事來,他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市委組織部長,不是市紀委書記,更不是市委書記,他不能超自己的權力去處理任何事情。原來市委組織部已經考察過的,等待提交常委研究的那批幹部恐怕都在迫不及待地急盼提拔,連市委書記常友連也找過他兩次了,他至今仍拿不定主意,是不顧群眾的反映,閉著眼睛,違心地順水推舟,落得做好人,還是阻止這批幹部的提拔?真的要阻止了,憑他一個新來的組織部長,能阻止得了市委常委的意圖嗎?現在想想,他決定在市委組織部內部公開選拔八名科長,不僅僅是為了公選幾個科長問題,而是向社會宣佈,他賈士貞施政方略的開始,讓全市那麼多幹部感覺到他賈士貞新官上任要燒三把火了,這就算是第一把火吧!自然也有緩衝一下那批等待提拔的幹部問題。現在,市委組織部已經公佈公開選拔八名科長的決定,不管是誰,他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說,組織部內部正在公選中層幹部,其他事情只能等等再說吧!賈士貞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的。
可是讓賈士貞始料不及的是,現在又冒出一個衛炳乾的事來,而且這事鬧得越來越大,甚至上升到刑事案件,他像火燒眉毛一樣,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對衛炳乾這樣一個小人物要下這樣的毒手?在人們的印象中,組織部門的工作,是圍著領導意圖轉,考察幹部也是老一套,不像公安部門,每一個案件都是驚心動魄的,緊張得連睡覺都要睜大雙眼,哪裡想到他這個市委組織部長面對的是重重矛盾和衝突,甚至也捲入刀光劍影的激烈戰鬥中去。
直到深夜兩點多鐘,賈士貞才躺到床上,然而他卻無半點睡意。這些天來的那麼多事情像潮水一樣一浪又一浪地衝擊著他。直到天快亮時他才強迫自己理了理自己頭腦中的思緒。他決定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推一推,當前必須要辦的兩件事,就是按既定方案準備市委組織部公選八名科長和衛炳乾問題的調查。
早上起床後,賈士貞用冷水沖了沖頭,讓一夜未眠、暈沉沉的頭腦冷靜一下,沒等上班,便給魯曉亮打了個電話,決定先見一下孟瑤蘭。
據孟瑤蘭說,衛炳乾是湖南人,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在大學入了黨,畢業分配時作為選調生分配到西臾市,在基層鍛煉了兩年,又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西臾市委組織部,只是因為外鄉人,對一些徇私舞弊的事看不慣,受到西臾當地幹部的排擠,縣區幹部科和機關幹部科聯合起來,羅列了許多罪名。在當時的市委組織部長王仕良去中央黨校學習三個月期間,把衛炳乾調出組織部,王仕良學習回來後,聽說衛炳乾調出組織部,而且到下臾的一個鄉當副鄉長,覺得這樣對待一個幹部不妥當,心中雖有疑惑,但也無可奈何,不久王仕良調走了,衛炳乾的問題自然也就再也沒有人過問了。賈士貞上任後,尤其是他微服私訪和那三幅畫的事在社會上、群眾中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把他傳說得神奇而驚心動魄。衛炳乾也就抱著一線希望給賈部長寫過幾封信,但是都石沉大海。賈士貞問那些信是不是通過郵局寄的,孟瑤蘭點點頭,賈士貞的心裡,突然咯登了一下,說明衛炳乾寫給他的信都被人短了路,這不得不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覺,說明有人膽大包天,膽敢違反私人通信的有關法規,把寫給他的信截走了。現在賈士貞才想到那封沒有通過郵局,直接送到他辦公室的衛炳乾的信,這樣說來,這個替衛炳乾送信的人是誰?這個人為何如此大膽?賈士貞越來越感到市委組織部裡的那一張張面孔,很難知道他們內心想些什麼。
見過孟瑤蘭,賈士貞的心裡多少有點底了,他再三交代魯曉亮,一定要保證孟瑤蘭的安全,一定要盡快找到衛炳乾。
現在賈士貞已經不像剛上任時那樣雄心勃勃,躍躍欲試了,他不得不讓自己的頭腦複雜起來,重新審視、觀察組織部的每一個人。
看來,衛炳乾不是通常人們所說的,在組織部工作的人,只有服從,不能有任何自己的觀點、看法,處處按照領導意圖去辦事,才能不斷進步,到一定時候必然提拔調出組織部。顯然衛炳乾不是這樣的人。他在大學裡,學習成績優異,被選為選調生,又憑自己的實力考入市委組織部,和那些靠關係進入組織部的人有著明顯的區別,在他看來,組織部的考察幹部工作就像數學那樣,連零點幾的差錯也不能有,他要準確地、真實地反映情況,是啊,他太書生氣了,組織部門哪裡需要你這樣的才華,這樣認真的人!這樣的人成為另類人物也是必然的下場。
賈士貞在省委組織部的成長過程,和衛炳乾有著許多相似之處。當初,他剛剛借調到省委組織部時,真是無法適應那種「指鹿為馬」的工作,也不知惹怒了誰,半年後,不但沒有調入省委組織部,反而把他退回烏城地委黨校,那是他平生以來所受打擊最為慘重的一次,回到家裡他萬念俱灰,後來到底又怎麼重新調入省委組織部的,至今也沒有人把事情的真實情況告訴他。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卻又因為不滿當時的處長在幹部考察材料上弄虛作假,惹怒了處長,把他晾了一年。吃一塹長一智,他才學會了裝聾作啞,得到了真經,在組織部必須做到「知道的不傳,不知道的不打聽」,在組織部工作只有服從,不可有個人見解。記得他在組織部的雜誌上發表那篇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文章後,省委組織部許多人都在背後笑他是理論家。想到這裡,賈士貞能理解,也就很同情衛炳乾了。
市委組織部公選八名科長的報名工作已近尾聲了,市直機關和縣區委組織部報名非常踴躍,只是市委組織部報名的人寥寥無幾,賈士貞再次召開組織部全體職工大會,動員大家積極參加公選,不參與公選的同志,以後晉陞機會會很少的,並且說你們過去不是有先例嗎?衛炳乾由市組織部的副科長調去任鄉里的副鄉長,賈士貞的話讓組織部的那些中層以下幹部一片恐慌,最後一天下午,幾乎所有的符合條件的幹部都報了名。
離考試時間越來越近了,賈士貞經過一番思考和調查,覺得這種成人考試不像高考,如果沒有嚴格的紀律,沒有嚴密組織,很可能造成被動。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考場紀律,本來,他想把這些具體工作交給常務副部長高興明的,但是他越來越明顯感覺到高興明對於他分配的工作總是打哈哈,甚至有一種暗暗的牴觸情緒。他不得不親自動手擬定考場紀律和有關規定。
距離考試還有三天時間,這天下午,賈士貞親自去市一中研究落實考場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正準備關機,突然覺得這號碼太熟悉了,一接電話,原來是週一蘭。賈士貞心裡有些慌亂,急忙走到室外:「喂……哎,我不在辦公室,你……你說……」
週一蘭在電話裡有些激動地說:「士貞弟,我已經到西臾了,我想馬上見到你。」
「怎麼你來之前不給我打個招呼,這幾天我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你現在大權在握,什麼時候不忙?」週一蘭說,「連見我的時間都沒有啊!」
「你現在在哪兒?」賈士貞問
「我知道你現在住在市委單身領導的宿舍,所以我就登記在西臾賓館2號樓,離你宿舍很近。」
「好吧,你在房間等我,等一會我直接去賓館,今天晚上請你吃飯。」
從市一中出來,賈士貞已經到西臾賓館門口,突然對駕駛員小苗說:「去市公安局。」隨後賈士貞給魯曉亮打電話,說他有事找局長大人,魯曉亮以為賈士貞又在催衛炳乾的事,說:「賈部長,這事我正在抓緊。」
賈士貞說,不是那事,還有別的事,我馬上就到你辦公室。
到了公安局,魯曉亮正在開會,辦公室的同志一聽說市委組織部賈部長親自來找魯局長,立即進會場通報,魯曉亮從會場出來,來到局長辦公室,賈士貞沒坐,說:「魯局長,有件事還要請你幫忙,市委組織部公選幹部馬上就要文化考試了,後天一早請你派一輛警車,去省城取考試卷,試卷取回來也放在市公安局檔案室,考試那天提前半小時從你這裡取試卷,考完後再放回你這裡。最後還要負責送回省裡。其中的紀律、保密不要我多說,你一定會明白它的重要性的。」賈士貞隨後又說,「除了駕駛員,你還得派兩名素質高的幹警,負責一路上的安全,市委組織部只派一個同志引路。」
「哎呀!我的賈部長,我當什麼大事呢,這事太好辦了。只要你沒有什麼案子要交給我辦,都好說。」魯曉亮笑著抓住賈士貞的手握了起來。
賈士貞說:「謝謝你總是對我大力支持,哪天有空我請你吃飯。」
「好了,你別給我開空頭支票就行了。」魯曉亮說,「部長大人,恕我失陪,會場上還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