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子離開高峰後,取道文州市,找到趙晶晶說了一下自己此後的打算,對未能幫上李唯一表示歉意。趙晶晶雖然很失望,但還是表示不會放棄,會一直等著李唯一重獲自由的那一天。春子為李唯一有這樣好的紅顏知己而感到高興,向她說了一通祝福的話後,重又踏上了去深圳的路途。
來到深圳,找到許仁義,又一起去看了牛芳玲,春子才開始思考自己在深圳的生存問題。許仁義說:「讓你繼續做保安著實可惜,而酒店又無其他適當的職位給你,不如發揮你自己的特長和優勢,到報社去試試吧。」春子一聽,頓時提上了精神,但想了一想,又洩了氣,他說:「報社用的多是高材生,像我這種水平恐怕無立足之地。」許仁義不這樣認為,「用人雖然講究學歷,但更注重能力,你既然有寫作的能力,何不試一試?」春子說:「我寫的多是抒發情感的文學作品,而報紙登載的多是新聞作品,不一樣。」許仁義說:「你能寫文學作品,我相信也能寫新聞,只要你肯下功夫,不會有問題的。」說著拍拍春子的肩,「我對你有信心。就像當初我只會擺夜攤,現在不也能管理大酒店。」
春子想想也是,因此整理好自己寫的一些文章,特別是那篇在深圳見報的《對一個瘋女人的深情懷念》,都整齊地疊到文件夾裡,然後搜集一些報社的地址,準備有針對性地登門謀職。
可是找了幾家報社都碰了壁,包括那家曾發表他文章的報社,對方說歡迎他繼續投稿,但並沒有合適的職位給他。春子不免有些灰心,許仁義見狀,幫他分析道:「你找的多是大報社,人才濟濟,其實小報小刊有時更能夠施展才能,你不妨瞄準這些報刊試試。」
春子聽從許仁義之言,找到一家名為《市民生活報》的小報社,果然對方見春子曾在大報上發表的《對一個瘋女人的深情懷念》的文章後很感興趣,當即與春子談待遇的問題。春子提出每月1500元的要求,對方幾個頭商量一陣後認為,春子提出的月薪要求並不過分,但必須試用三個月,試用期為1000元每月,試用期滿後,保底工資為每月800元,再按發稿量計算獎金,每月2000元無甚問題,寫得勤快的話,會拿到更多。
春子想了想,覺得對方開出的條件還算合理,便與報社簽下了協議,從而成為《市民生活報》的一名見習記者。
該報走的是平民路線,以報道普通市民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為主,因此春子常被派去採寫小人物的生活故事。這倒讓春子很快就找到了感覺,因為生活在都市底層的廣大市民正是自己最熟悉的、最感親切的面孔。春子樂於奔走,勤於筆耕,工作逐漸有了起色。而真正讓春子大放異彩的一次報道,則是源於報社的一次大膽策劃。
一天,春子被主編叫去,說報社準備推出主題為「走近都市邊緣人群——按摩女的真實人生」的連版大型報道,讓他承擔主要的采寫任務。春子起先很不樂意,他當然知道按摩女是哪類人群,平時躲還躲不及,現在要去接近她們,這不是勉為其難嗎?但一想到牛芳玲,她曾經正是她們中的一員,難道連她也要嫌棄嗎?其實,她們最是值得同情的一類人群,走近她們,走近她們的內心,或許能挖掘出最震撼人心的新聞,能引起各方對這一類特殊人群的關注和救助。
春子找到還在戒毒所戒毒的牛芳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牛芳玲起先也是不願意配合,但經春子細說這樣做的意義,方才答應在春子采寫過程中提供幫助。她將以前做這一行的幾個姐妹的號碼給了春子,讓他得以方便地找到她們、深入地瞭解她們。
經過一番努力,春子的采寫任務終於完成了。由於春子注重對按摩女人生軌跡轉折時期心理變化的深入挖掘,以及她們將出賣色相視作平常事後的內心世界的細緻探尋,使得報道完全脫離了庸俗,而頗具思想性和社會意義,給社會各界以強烈的震撼,突破了以往報紙在普通市民當中的影響,一度成為政界、學界、商界討論的熱點。
效果出人意料地好,讓報社的頭兒們喜出望外,因此破例提前結束了對春子的試用期,將他錄用為《市民生活報》的正式成員。這樣,春子按規定就可以搬到報社統一安排的宿舍住,但卻被春子謝絕了。
原來,春子至今仍不想搬出當初與戴子慧共同居住的那個叫巴登村的村莊,雖然為避免戴子慧找到他,春子已將原來租住的房子退了,但卻沒有搬到很遠去,因為那裡還留有他們的記憶。就在春子還沉浸在對戴子慧的綿綿思念中,許仁義找來告訴他:「那珠三角文化傳播公司的歐陽江河來打聽你的消息了,說有重要的事找你,我不敢說見到你了,所以裝著什麼也不知。」
春子愣了好一會兒,對許仁義說:「幸好你沒有告訴他有我的消息,要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我哪會那麼沒有頭腦。」許仁義說,「你與戴子慧之間的那段情緣已成為歷史,我不想你再捲入他們家的恩怨糾葛了。」
春子歎息一聲:「唉,其實我何曾想躲避他們,只是一想起在香港備受污辱的那一幕,我的心都碎了。我如果再與戴子慧交往,歹徒真的會將我與那妓女的錄相刻錄成影碟大量批發,那我還有臉見到她和她的家人嗎,還有臉活在這世上嗎?」
「其實沒有這一遭,我也不太主張你繼續與她交往,並非我有太強的門弟觀念,而是你作為一個普通農家子弟,過慣的是普通人的生活,根本難以駕馭香港豪門的複雜情勢,弄不好會身陷泥潭,自取其禍。像你這樣認認真真地做著自己的事,雖不能榮華富貴,但也踏踏實實。」
許仁義的一席話,更加堅定了春子不再與戴子慧相見的決心。但在內心深處,卻又時時牽掛著他們。「下次他們若再來找你打聽我的消息,你就順便也打聽一下戴子慧的近況,以及她老爺子的病情。」春子說,「真不知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看來你還十分留戀著那個富家女,你啊!」許仁義的話意味深長。
春子說:「畢竟我做了她那麼久冒名頂替的『丈夫』,沒有一點感情那是說不過去的,我當然希望她平安、幸福。」
許仁義點點頭:「我明白。」
牛芳玲戒毒成功後,春子將她父親受傷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牛芳玲聽後很擔心,接過春子硬塞給她的一筆錢,匆匆回高峰老家去了。
牛芳玲走後,春子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這是一種極為微妙的變化,連春子自己都弄不懂,以前對她是何等的掛牽,可自從與她在深圳相認後,那種感情竟淡化了許多,更多的是親情、友情和責任。難道是因為她做過娼妓?春子下意識地搖搖頭,那並非全是她的錯啊!難道是因為戴子慧?一想到戴子慧,春子真的有些心緒不寧,那種思念,是心底裡發出的渴望。
此後,又有人向許仁義打聽春子的消息,其中包括春子曾在珠三角公司工作的同事吳青玫。她看上去十分擔心春子的安危,對許仁義說:「春子被一夥匪徒劫持後一直下落不明,我們都很擔心,你是春子在深圳的好朋友,不知道他來找過你沒有?」許仁義搖搖頭說:「已經有人問過了,我也很擔心他,不知是伙什麼人要劫持春子,他在香港又沒有什麼仇家。」只見吳青玫失望之餘,露出欲言又止地神情,許仁義便追問:「難道你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幹的?」吳青玫沉默了一會兒,仍然沒有回答。許仁義歎了一口氣:「看來你並沒有誠意找到他,就是我知道也不告訴你。」吳青玫一聽,眼睛一亮,忙說:「告訴你也無妨,其實這是董事長的家事,你如果見到春子,就告訴他,不要再擔心會發生類似事件了,董事長已找出劫持者並制住了他們。」許仁義記起了春子的囑咐,便問:「那董事長和他的千金還好嗎?」吳青玫答道:「他們都好,只是都急盼著春子的消息。」說著,再問許仁義:「你真的沒有見到他嗎,那匪徒可是說早已將春子平安放回了深圳的啊?」「目前還沒有,如果一有他的消息,我會立即通知你。」許仁義只好這樣回答。
聽了許仁義的介紹,春子鬆了一口氣,戴子慧父女倆沒事他就放心了,至於吳青玫說的這是董事長的家事,春子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家裡還有什麼人會劫持自己呢?由於吳青玫並未向許仁義言明,春子也只能是猜測:也許劫持者真是戴子慧的追求者,他不想讓自己與戴子慧相愛,所以才出此下策。
一天傍晚,春子採訪結束準備回到住處,在途經戴子慧以前租住的房子時,見一女子在幾名男子陪同下正從屋裡出來,然後鑽進了停在門前的小車裡。春子趕忙躲到巷子裡去,因為春子一眼就認出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牽腸掛肚的戴子慧。原來她真的找到這兒來了!春子心情極為複雜,他多想追上前去,喚一聲:我在這裡,卻又不得不被現實所迫。她是天之驕女,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報記者,除非雙方都瘋了,否則絕無可能雙宿雙飛。「要是我一直失憶下去就好了,也許真能走到一起!」春子不禁感歎,「然而時過境遷,恢復記憶的自己,哪能繼續扮演那本不屬於自己的角色,既然如此,相見不如懷念。」
待戴子慧他們走遠了,春子進屋找到房東太太,問:「剛才戴小姐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呀?」房東太太怔怔地看著春子,說:「原來你看見她啦,幹嘛不叫住她?」「我,我?」春子吱吱唔唔說不清。只見房東露出頓悟狀,說:「我明白了,你們兩口子是不是吵架啦?那戴小姐聽說你來過,挺高興的,可一聽你將房子退了,從此沒有再來,又挺失望的。」說著,房東太太又問:「有個疑問一直在我腦中解不開,剛才想問戴小姐又不好開口。」春子說:「問吧,沒關係。」房東太太這才問道:「你們究竟是些什麼人呢,尤其是那戴小姐,我覺得不一般。」春子不知如何作答,便反問道:「不一般?何以見得?」房東太太說:「上次聽說戴小姐隨一夥人坐小車走了,一直沒有再看到她,你失魂落魄的住了一陣也走了,回來的時候便將房子退了,而現在,戴小姐又來打聽你的情況,看她的裝扮,她的坐駕,非富即貴。」春子想了想,答道:「她是一個老闆的女兒,而我是一個窮小子,她父親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所以才將她接走。現在她估計是跑出來找我的。」房東太太點了點頭:「哦,是這麼回事,可惜啊!不過,你為何又躲著她呢?你們在我這裡住的時候,看樣子感情很好的呀!」春子歎道:「我們終歸不是一類人,還是不在一起的好。」房東太太聽後,沉默半晌,深有感觸地說:「你說得也對,想當年,我是惠州山區的一個農家女,我先生是這裡一個船廠老闆的兒子,他父母看不起我是個山裡的鄉下女子,百般阻撓我們的婚事。後來我雖然嫁進了他們家,但他們始終沒有真正接納過我,更可氣的是,包括我先生的思想也慢慢發生了變化,逐漸疏遠了我,這不,我放著大別墅不住,偏偏住在原來的老房子,就是不想看他們一家人的臉色。」
經房東太太一說,春子才明白過來,以前總認為她丈夫是因為在外面做生意才很少回來,原來有另外的別墅住。
「還有更可恨的呢。」房東太太繼續說,「我那兩個小孩自認為是有錢人,一點也過不慣普通人的生活,你看,自我搬來這裡住之後,只白天來玩過幾次,至於晚上,我就更指望不上他們能在這裡住一宿了,是啊,這裡哪比得上別墅的條件好。」
春子只是聽著,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房東太太要說的中心意思就是,人始終有貴賤、窮富之分,骨子裡就有。這觀點對不對呢?春子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