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林狐疑地自語道:「檢察院的龔鋼鐵?於部長的兒子?」
周建設轉過臉沒有回答。
第二天天剛亮,關押室的鐵窗被打開了。一個警察喊周建設出來。周建設起身來到院子裡,看見馬光明和一堆人擠在牆角里互相取暖,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見他出來,馬光明趕緊走過來低聲說道:「周哥,你要出去了,別忘了救我啊。」周建設衝他點點頭,走出監號。
周建設走進看守所會見室的大門,不禁微微一怔。龔鋼鐵和肖眉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焦慮的神情放鬆下來。辦完了各項手續,三個人一起走出看守所外面的大鐵門。外面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寬闊起來。周建設抬頭望天,遠處的太陽在樹梢背後如一枚懸掛的紅蛋。他往旁邊看看,見肖眉低著頭走路,用腳踢著一塊小石子。龔鋼鐵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皺著眉頭。不遠處有一個掛著招牌的小飯館,龔鋼鐵帶頭徑直走了進去。
飯店很小,只有四張桌子。正對門的牆壁上糊著一張迎客松印刷畫。飯菜上來了,周建設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他確實餓了。龔鋼鐵和肖眉相互交流了一下目光,肖眉一聲不吭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眼睛一直看著窗外的龔鋼鐵轉過頭來,對悶頭吃飯的周建設說道:「建設,你和我說實話,這事真和你沒關係嗎?」
周建設一臉無辜地放下飯碗,眼光拉直了,不認識似的看著龔鋼鐵說:「鋼鐵,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總不能不信任公安局刑警隊,不信任民警吧。要是我真像你想的那樣是走私分子,那你今天怎麼能把我接出來?你真以為人家衝你是檢察院的就給我開了後門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社會上有很多公司背景很複雜,我擔心你和他們攪和得太深早晚要吃虧。」鋼鐵又把眼睛轉向窗外,避開周建設的眼光。
周建設微微一笑,眼睛轉過來盯著飯館牆壁上的迎客松,他習慣性地摸摸口袋,這才想起昨天晚上煙被看守所的人沒收了。他坦然地對一臉嚴肅的龔鋼鐵說:「鋼鐵,謝謝你們的好意,我不會墮落的。我離職是為了活得更好,不是為放縱自己,更不是要讓自己墮落。我知道你們不相信我到碼頭賣苦力,就為一晚上掙那50塊錢,沒辦法,我也得吃飯啊。你們能管得起這一頓,可管不了我一輩子。我和你們不一樣,我要想活得有個人樣,只能靠自己的這雙手。」
聽見周建設這樣說,肖眉眼裡閃動著淚花,她想到了周建設的身世。肖眉說:「建設,你別說了。你的苦衷我們理解。」
周建設放下飯碗,歎一口氣,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苦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麼,我畢竟是撿煤核長大的。」說完將啤酒一飲而盡。他站起來說:「不陪你們了,我還得去幹活呢。」周建設走到門口,回頭看看站著沒動的鋼鐵和肖眉。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對了,和我一起進去的馬光明,情況和我差不多,也是不知情的。
鋼鐵,幫忙幫到底,你再和刑警隊解釋解釋吧。「
幾天以後,在城市西北角存放著周建設父母遺像的大雜院,開始熱鬧起來。陽光下顯得越發的骯髒狹小的街上,不斷有男女老少急匆匆地往周建設家的院子趕來。
周建設站在院裡,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頭上冒著汗,他的周圍站著大雜院裡的男男女女。
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工人,站在人群中發話了,周圍亂哄哄的人群安靜下來。老工人問道:「建設,你真的能搞到電視機?」周建設把目光轉向老工人,坦誠地說:「趙伯,我和大伙是多年鄰居才來操這份心,大伙如果不信,可以不交這份錢。」
一個下頦剛長几根嫩黃鬍鬚的中學生插話了:「建設哥,貨什麼時候到呀,我們在等著看《霍元甲》呢!」
周建設說:「月底,最多下月初,你還能看幾集,就算這次看不到,電視台也會重播的。」說著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人群後面的一位中年婦女嚷道:「要是到時候沒貨怎麼辦?!」
周建設隔著人群望著她,又轉過身對所有的人群環視一圈,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沒貨我連本帶息一起還,而且你們還可以告我。我雖然已經辭職,但大伙對我是知根知底的,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從市委機關出來的,不是二道販子。」
聽見這番話,馬上有幾個人附和周建設,回頭用眼睛瞪著那個中年婦女。
一個年輕女工小心地問:「1500元一台,是不是貴了點?」說完又求援似地看了看眾人。周建設回答得很爽快:「原裝、進口,我給你們是1200元,給別人是1500元。不過貨不多。」
一個中年人發話了:「小周兄弟,我要一台,現在就交錢」說著就往周建設懷裡塞錢。人群中不時有人叫道:「我也買—台。」「我也買一台。」大家把周建設緊緊圍住。周建設微笑著喊道:「不要擠,一個一個來。」
這時剛從看守所出來的馬光明,一路打聽著找到了周建設的老房子,他隨人流進了院子,擠到周建設身邊。
「周哥」馬光明喊了一聲。
正忙著收錢的周建設轉頭一看,驚喜地叫了一聲,說:「光明,來得正好,你幫我登記一下,姓名、錢數,再給每家打個收條。」
大雜院裡很快排起了長龍。有人把周建設拉到一邊,小聲請求要替親戚買一台,周建設滿口答應著,要他叫親戚來交錢登記,接著又小聲地說,因為數量有限,就別再聲張了。轉眼間,隊伍越來越長,尾巴都甩到街上了。
晚上,周建設和馬光明在老房子裡,打開兩個麻袋將錢倒在地上。各種面額的鈔票堆了一地。
馬光明感歎道:「這麼多錢,過去連想都不敢想呀。」
「這只是個開始。」周建設埋頭整理鈔票,很肯定地說。
「周哥,我跟定你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做大事的人。」馬光明佩服地說。
周建設問道:「你出來,老葵他們知道嗎?」
馬光明說:「我從看守所出來就沒回去,我不想在那兒干了,他們根本不信任我,我怎麼幹都是個打雜的。」
周建設頭也不抬:「好,和我—起好好幹,我信得過你。」
馬光明使勁點點頭。周建設接著說:「你明天把這些錢拿到銀行全部換成新票子。」
兩天後,周建設穿一身筆挺的西服,拎著旅行袋走進一家略顯破舊的賓館。他按事先約好的時間和地點,前來與船主碰頭。走過賓館安靜的長廊,周建設直接來到樓上角落裡的一個房間,推門進去。
瘦高個兒船主站了起來。常年的海上生活,使他看起來像一截高大的黑木雕,他的眼睛如魚鷹一樣犀利,一說話露出一口結實的白牙。三個穿黑西服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很警惕地看著周建設。周建設坦然地拉開旅行袋,露出滿滿一袋嶄新的鈔票。他望著船主,把旅行袋往前一送,說:「這是10萬元訂金,1000台我全要。其餘部分貨到款清。」
船主看著錢袋,又看看周建設,表情放鬆了一些。他一屁股坐到床上,說道:「爽快不過,我們是做長線生意的,要的是長期穩定的合作夥伴,不是零售商。你知道,以前一直是老葵代理我們在月江的業務,他這個人不大講規矩,我們早想換換碼頭了,就看周先生有沒有這個氣魄了。」
周建設看著船主,誠懇地說:「我跟你說過,我是在替大老闆做事,我們公司的實力你盡可以放心。」
船主高興地笑了,露出鋒利的白牙,他站起來說:「那好,從現在起,我和你們合作。」
周建設的事業發展得比人們想像的還快。半個月以後,十幾個小工抬著電視機在周建設的宏安公司卸貨了。馬光明夾著公司招牌和一堆證書走過來。他現在看起來比在鷹鵬公司的時候精神多了,鼻樑上還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像個知識分子。他快步穿過來往搬運的小工,回頭對一個有點趔趄的小工喊道:「小心點,砸了,賣了全家也賠不起!」小工唯唯諾諾,加快了腳步。
馬光明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周建設正望著窗外沉思。馬光明站在一邊,靜靜地等著。直到周建設轉過頭來,馬光明才走上前去說:「周總,工商、稅務、公安的手續都辦齊了。可以掛牌了。你那些老街坊訂的貨都發下去了,餘款也打給了船家,咱們的賬該進的也都進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