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沒有聲音。
我轉過身,視線靜止了。林啟正,他就站在門口,死死地盯住我。
「你……你找我?」我問道。
他還是不說話,彷彿要把我看穿。突然,他把門鎖上,一種恐懼在我心中瀰漫。
「你想幹什麼?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如果我瘋了,你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你這樣,就不怕外面的人把我們逮個正著。」我厲聲問道。
「既然我來了,就沒打算怕任何人。」
「好吧,你想說什麼?說完就走,我還要休息。」我背對著他。
「鄒雨,你一定要這樣嗎?拚命偽裝,拚命堅強。這樣你的心就會好過?」
「你很聰明,很透徹。我已經被你看穿了,恭喜你。」
「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我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著他。
「Joe都告訴我了。你和他,根本沒有結婚。或者說,沒有結成婚。」他的眼神出現了一陣內疚的表情,我的心被狠狠地紮了一下。
我突然冷笑一聲。
「那麼,我要怎樣?在你面前炫耀嗎?炫耀我沒人要?炫耀這世上唯一肯娶我的男人也放棄了?」我嘲笑著說,心裡無比的難受。
「如果這就是今天你要問的,答案已經有了。不必再說下去了。」我總結道。
「你這樣做,究竟是對我的懲罰,還是對你自己,如果你要懲罰我,那麼乾脆點。我的心就在這裡,你可以刺過來,刺穿它。」他反問,而我卻沒有了力氣與他說下去。
「不,我不要。」
「來,刺啊。」他拍著胸脯,步步逼近。
「求求你,不要,不要這樣。」我朝後退,一步步退。
「逃避,你永遠就是逃避。逃避對我的愛,逃避對我的期盼,逃避我們曾經的點點滴滴,那麼,請問,你能逃避你內心的聲音嗎?」
我不語。
他走近我,沒有了剛才的氣焰,緩緩地、溫和地說:
「那次在機場,為什麼要來?」
「你都……知道了?」
「傅強打來電話,我才明白原來你是來看我的。你不知道,那次你來,對我的衝擊有多大。我可以逼自己恨你,逼自己忘掉你,可是當我知道那些淚全是為了我流的,我的心就像被捅了無數刀,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有多痛。我在想,那時的你一定很難過。我多想親口告訴你,我沒事,我很好……」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我的心坎上,將我整個人吞噬。
「求求你,別再說下去了。你沒事,就好,真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為什麼不肯進來,我明明就在裡面。」
「不用,我看到你沒事就好了,她在你身邊陪著你,看到你們笑,我真的很開心。」
「可是你知道,我希望那個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的心早已淚流成河。
「我說過,對你的愛,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我深深地看著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苦心。
他彷彿聽懂了什麼,靠近我,我們注視著彼此。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喃喃地問。
我扭過頭,摀住嘴,無法自持。
我止不住淚水,彷彿要把這一年來的辛酸全都發洩出來,他在我背後,輕輕地摟著我,我們倆就這樣,沉浸在憂傷的氣氛中,不能自拔。
「回去吧,她在等你。」忽然,我的意識回歸。
「不要讓我後悔當初的決定。你一定要幸福。」
「只要你說的,我都去做。你要我忘記過去的事,我試了;你要我愛心遙,我認了;你說不能傷害自己,我做到了;你要我把思念放在心裡,我也照辦了。那麼,還有什麼要我做的嗎?只要——不讓我不去愛你。」
我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混雜著血和淚。
「走吧,太晚了。」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會的,會的。」我不住地答。
他打開門,望了我一眼,轉身而去。
關上門的剎那,我知道,我的心早已飛走了。
我伸出手,順著門的邊緣緩緩移動。我緊緊握住門鎖,只要我輕輕往右一轉,就能奔向他的懷抱。曾有幾秒鐘,我的衝動幾乎讓我奪門而出。
可是,那僅僅是一扇門的距離嗎?我打開之後,就能將所有的問題拋開。
我轉過身,緊貼著門,滑坐地上,雙手抱膝,冷冷地,竟在困頓中睡去。
番外:
篝火晚會,意料中的失落。心遙只是隨意提及,他們又怎會來?
他想,如果她能來,或許,他還能請她跳隻舞,一償夙願。
他和心遙快樂地跳著,幻想著那是她。
她就要走了。
她當著他和心遙的面,那樣的鎮定自若。
他看向Joe,臉色平靜,想必兩人早作決定。
他不由自主地過去,看到她正在收拾行李。他敲她的門,把它反鎖,雖然他知道那樣做是多麼的不應該。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上前問個清楚,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天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再見面。這一年來,就是做不到不去想她。他把她曾經說過的話反覆溫習,反覆體味,竟然覺得她是正確的。
不出他所料,她還是退讓,以她自己的方式愛著他。他看著她憂傷的臉,聽著她言不由衷的話,一陣絞痛。
他關上門,站在門口,傾聽著裡面的動靜。他的手指牽動著門鎖,久久不願放開。他還想感覺她的溫度,感覺她的氣息。
是的,就像Joe說得那樣,他一味地愛她,一味地只顧自己朝前走,卻從來沒有真正去讀過她的心。他真的懂嗎?她,究竟想要什麼?她,究竟怎樣才會開心,像當初那般燦若桃花?
他要和她在一起,之後呢?她還是當初那個她嗎?不是,她會變成林啟正的鄒雨,成為一隻囚鳥,而不是原來的那個她。她的愛會被逐漸透支,直到透支她整個人。
他忍心嗎?
她對他說著那些違心話的時候,該有多心碎。他從未細加體會。一個纖纖女子,誰來安慰她?她捱過的苦少嗎?即使給她的傷害,她卻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埋怨過半分。她獨力承擔所有的悲和苦,卻要不住地勸他幸福。
他從Joe的口中得知她說的一口流利的法語,他想那是為他學的吧,他曾經說過法國是他去過的最浪漫的國度。
他能想像,多少個寂靜無聲的夜晚,她獨自思念著他,手捧著本雜誌,想像著他的一切,嘴角時不時地露出微笑,那該是怎樣的一種美麗?
是啊,她已在樓頂,他還在樓下徘徊。
他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內心的苦,她就像站在冰山上的聖潔女子,四周孤冷,期盼著暖火。而這個火種就在他的手裡。
這是第一次,他覺得離她如此之近。
很奇怪,他就突然懂了。從他摟她的那刻,他懂了。
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曲折交錯,只為這一刻的靈魂合一。
這番懂,讓他更珍愛她了,愛到不再追求結果。他做的一切沒有白做,只為了她的蕙質蘭心,她的寬懷大愛,她的深明大義。
是的,他從來沒有孤獨過,她的心一直圍繞在他的身邊,從未間斷。如今,他感受到了。
她的愛,一點也不必他少,只是藏得很深,深到沒有痕跡。他想著,暖意盈滿了他整顆心。
兩個人的愛慢慢彙集成一條大河,他知道,這條河流將綿延不息……
他要為了她而幸福,因為那是她唯一的條件,就像曾經他希望她幸福一樣,他預備這麼做。
是啊,也許真是應了那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於高山流水之間,意誠而後心正。
她愛他,她慈悲,她成全;他愛她,他會意,他靈犀。
獨步在北京深秋的夜晚,他感覺自己從未像此刻這般冷靜,這般滿足。他望向天上的月亮,寄托下期盼。
(四十五)
第二天一早,我給世誠留了張紙條,告訴他上午有事要辦,我已經訂好下午2點的回程機票。
是的,我的心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牽動著。我自己也無法控制。我要去看個究竟。
我憑著點滴的記憶,報出一個我並不熟悉的路名,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深深注視著眼前的這座酒店,沒有太過華麗的外表,卻洋溢著家的感覺,讓人有想進去瞧一瞧的念頭,只是外壁上的字還沒有露出真容。
酒店的確剛剛造好,目前已接受旅行團或大團體的預定。大廳裡已井然有序,一眼望去,小橋、流水、帶著人們進入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突然,有人走到我的面前,「請問,您是鄒小姐?
是位美麗的領班小姐。我驚訝不已。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不僅我知道,我們這的每個人都知道。」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笑意盈盈地說:「請隨我來。」
「總經理吩咐,如果鄒小姐來,邀請她去酒店參觀,如果願意,還可以留下來住,住多久都行。」她邊走邊對我解釋。
她口中的總經理是林啟正吧。
一路上,凡是碰到的工作人員,都會向我打招呼,稱呼我:鄒小姐好。
我只管點頭致意,卻不明所以。
「酒店開始營業了嗎?」我隨口問。
「還沒有,但是所有的準備工作已完成,只等揭牌儀式。」
「什麼時候?」
「後天。」
她告訴我,酒店共20層。每層都配有餐廳、娛樂設施,各式會議廳,茶館、咖啡廳、瞭望台等。
「這裡的房間你可以隨意挑選,用VIP卡,費用全免,永不退卡。」她繼續說。
原來,那張金卡是為我做的,我可以隨意在這使用,且終生有效?
「我可以自己看嗎?」
她有點意外,但是,很快,恢復職業般的燦爛笑容。
「鄒小姐請便,如遇到什麼問題,可按每一層的求助燈,我會找到你。」她指了指我身後的黃色的小燈,說道。
她鞠躬送我。
…………………
我走出酒店,看見幾個工人正在拆卸外牆正中央的布條,批上火紅色的錦緞,掛上綵球,我仔細地把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名字是:「雨楓大酒店。」
在陽光的映襯下,格外地耀眼,令我睜不開眼睛。
我沒有叫車回去,而是徒步馬路,一遍遍地回想,剛才看到的情景。
每一層都有一個詩意的長廊,長廊的四周,牆壁上,到處可見一幅幅的浮雕,玲瓏剔透、凹凸有致。
那是什麼?麗江的我,香山的我,憂鬱的我,微笑的我,若有所思的我,神采飛揚的我,愁眉不展的我,好多個我,重疊、倒影,千嬌百媚,千姿百態……
無數個我不知道的瞬間,都被他記錄下來了,為什麼我不曾察覺?
那些壁畫、雕燈、花瓶……
落雨軒、念雨閣、思雨坊、看雨間、聽雨吧、晴雨樓、還有那個在後花園的雨滴湖……
難怪,這裡的每個人都認識我,這些畫面,想必他們早已研究,早已爛熟於心。
這些,連同那一個個美麗的故事,將刻在我的心上,與這片天空同在,傷感地、清晰地。
就讓我痛快地哭一場吧。傾瀉而下,不再顧忌。
回到城裡的第二天,照常上班。
「去了那麼久,有沒有樂不思蜀?」高展旗穿得西裝筆挺地走進我的辦公室,問。
這傢伙,自從結了婚之後就收斂了不少,不再和我打打鬧鬧。我雖有些不適應,卻為他的轉變感到高興。人總是會成熟的,缺的只是時間的打磨。
「沒有。」我搖了搖頭,但是我的腦海裡滿是酒店、那個酒店的一切。
「世誠兄帶你去的?唉,難得他這份大度啊。如果是我,早跑了。」
是啊,我也明白,我也懂得。他也許正在經歷當初我經歷的一切,明知太多的不可能,卻還要往裡鑽。人就是這樣,永遠希望自己做的那個夢會變為現實,可是,終究夢難圓。
「鄒雨,給你個消息,別說我危言聳聽。」
他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斜著眼看他。
「林家那邊可不太平,林啟正不在的這幾天,他大哥可沒消停,整天往老爺子家裡跑,老爺子的身體據說是越來越差了。我看,林家的事懸啊……」
「老爺子會福大命大的。」我打斷他。
「唉,希望托你的福。」
我望向窗外,外面正值初冬時分,萬物凋落。生命甚是脆弱,祝福他長命百歲,喝到一杯爺爺酒。
一連幾天,天色灰濛濛的,人的心情也跟著抑鬱。
早上我不小心打翻了醬油瓶,我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下午剛開完會,鄭主任和高展旗神情嚴肅地拉著我進辦公室。
原來林家傳來噩耗:林董因心肌梗塞,辭世了!
五雷轟頂!晴天霹靂!
「什麼?」我驚叫。
我整個人呆坐在那裡,久久不能動彈。我謝絕了所有的來訪,關上門,沉浸在無比悲傷的情緒中。
晚上,我早早吃過飯,在房間裡,一個人思緒萬千。
和他的相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他的威嚴,他的不可一世、他的不容侵犯,他的世故、他的苦口婆心………,還歷歷在目。
人的一生,有時候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中。起起伏伏,潮起潮湧,最終閉上雙眼的繁華。
叱吒過,風雲過,蕭索過,低落過,走完的,留下了……
此時此刻的林啟正,正在經歷怎樣的悲痛,而我,卻幫不上任何忙。
外面起風,窗來回地碰撞,發出「光光」的響聲,我起身,關小。
眼神無意中掃過樓下,發現花壇旁竟然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還開著燈。我定睛一看,是林啟正!
這……這怎麼可能。是他嗎?會是他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趕緊披了件衣服,匆忙地走下樓梯,打開鐵門的時候,我猶豫了。會不會是我看錯了?會不會是我的幻覺?
我的心已不聽使喚。
我一步步地走向他,也許是被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從沉思中緩過神來,瞬間看到了我。
就這樣,我們彼此看著,一動也不動。
彷彿經歷了好幾個世紀。他終於站起身來,飛奔到我身邊,把我緊緊抱住。
「鄒雨,是你嗎?」他嗓音嘶啞,疲憊不堪。
「是的,是我。」我能感覺到他此刻的無助。
什麼也顧不了了,我熱烈地回應著他。如果時間停止在這一刻那該多好,哪怕只是短短的幾秒鐘,我什麼也不要了。
良久,我們鬆開。天氣很冷,他的手冰冰涼。我心疼地把它靠在臉上,把我的溫度傳給他。
「你怎麼來了?」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過來的。我開著開著,就到這裡了。你已經睡了吧,是不是吵到你了?」
我使勁搖頭。
「別在這個時候離開我好嗎?」他近乎乞求,彷彿我會溜走。
我心疼地抱著他,輕輕地摸著他的頭,彷彿把這幾年來的思念,全都化成此刻的相擁相泣,感謝老天。
天寒地凍,我催他上車。
「爸爸死了,是我沒有好好孝順他,為什麼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我而去?」他低泣著。
「別這麼說,你是他的好兒子。真的,他身前一直誇你。」我不知怎樣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