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家航空公司的?」服務小姐問。
航空公司?我愣了愣,我記不清了!
「就是飛往美國的那班飛機,電視裡說出事了。有沒有人員生還的消息?」
「對不起,小姐,我們也是剛剛接到消息,暫時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不,你們一定知道的,請你幫我查一下,林啟正在不在飛機上?」我急得六神無主。
「小姐,請您諒解,我們正在聯絡航空公司。一收到消息,我們會馬上通知。」
居然沒有任何消息!怎麼會,我該怎麼辦?
後面的人推搡著我,服務台一片噪雜,根本聽不清誰在說話。我手腳冰冷,陷入絕境。我的生命從來沒有像此刻般絕望。
看著機場裡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在心中狂喊:啟正,啟正,你在哪裡?林啟正,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
我的頭暈眩著,焦灼而緊張,我感覺天旋地轉。
忽然,我被擁擠上來的人群撞倒在地。我的胃劇烈地攪痛,額頭上滲出汗珠。我扶著旁邊的欄杆,慢慢地站起來,嘴裡喃喃地念著:你在哪裡?林啟正,你究竟在哪裡?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我的心在瘋狂的喊叫。
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抬頭,是世誠。
我看到他,彷彿找到了救星。我死命地拉住他的衣角,情緒再也無法控制,「世誠,他出事了,他死了,他的班機失事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求求你,現在就帶我去找他,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你帶我去,帶我去……」
「冷靜點,告訴我誰,誰死了?」他不解地問。
「是林啟正,林啟正他死了,他的班機失事了。」我不停地說著,全身發抖。
「鄒雨,你冷靜點,冷靜點。」他安撫我的情緒,按住失控的我。
「你要我怎麼冷靜,現在沒有人知道那班飛機怎麼樣了,新聞裡說生還的可能性很小。怎麼辦?他死了,他死了……」
「他沒事,我剛才還碰到他,聊了幾句。」他注視著我,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嘴巴張得巨大。
「什麼,你說什麼?你沒騙我。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鄒雨,你冷靜點聽我說。他好好的,他沒事,他沒有坐上那班飛機。他現在正在貴賓室裡候機。」
他的話將我從地獄中拉了回來,我好像獲得了新生。
「你確定?你沒有騙我?」我依然膽戰心驚,生怕自己在做夢。
「是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飛機出事的。3號廳那裡很混亂,剛好看見你,所以就過來了。」
是真的!他沒事,他還好好的。我一遍遍地重複,一遍遍地確定。我又哭又笑,像個玩偶。
「去吧,去看看他。」他拍拍我的肩,說道。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點點頭。
「來,先把淚擦一下。」他遞來紙巾,我接過,往貴賓室走去。
透過玻璃門,我看到,他和心遙兩個人,肩並肩地坐著,有說有笑。
是他!真的是他!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在笑,他沒事,他好好的。高興、激動、慶幸、傷感、苦澀、酸楚,攪在一起,將我湮沒。
我站在那裡,竟覺得無比的幸福。
「鄒律師,你怎麼在這?」心遙眼尖,看到我,立刻上前,熱情地打招呼。
「哦,沒什麼,有個朋友出遠門,我過來送行。」我胡亂解釋。
「你……哭過了,鼻子紅紅的?」她關切地問。
「哦,捨不得朋友,一時感觸。」
我的視線並沒有離開過他,他看到我,有幾秒鐘的震驚與不可思議,而後眼神閃躲,低下了頭,隨後起身,掏出電話,背對著我。
我的心在頃刻間被擊得粉碎。我該上去問長問短嗎?我該告訴他我來看他嗎?我在做什麼?他一定當我是個傻瓜,一個愚蠢至極的傻瓜。
「我該回去了。」我緩了緩神,對她說。
「Ken就在裡面,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她純真地笑著。
「不了,我先告辭了。」
「慢走。」
「再見。」
轉身的剎那,眼淚又無法抑制地掉了下來。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有些愛,即使你認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但是當你得知那個人生死未卜的消息,就好似自己在垂死邊緣掙扎。
原來我還在這段感情中徘徊,從來就沒有出來……
原來我還在愛他,深深地愛他……
原來在我的心裡,只有他的位置,時間、人物都未曾改變什麼。
番外:
這次,他回來看父親。逗留的時間只有兩天,交代一些事之後還要趕回美國。他咨詢主治大夫是否可以把父親接去美國養病,因為他在美國已經尋找到最好的醫生,安排妥當之後就會把父親接過去。大夫說這得看老人家的意思,最好別急著離開。他問父親,父親有點猶豫。
心遙知道爸爸身體欠佳,提前從希臘回來看看,然後兩個人一同離開。
董事會臨時增加了幾個議案,所以原先的那班飛機趕不上了。
到了機場,改簽下一班飛機,只能從上海中轉。
他看了下表,還有很長的時間。
碰到Joe,剛從加拿大探親回來,他問他父母可好。Joe說很好,謝謝惦記。
他拍了拍Joe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心遙要去普羅旺斯看熏衣草,執意要求他一起去,可是他忙著公事,哪有時間陪她,只好對她抱歉。
於是,兩個人在飛機場逗留,然後各自離開。
很意外地看到她,他猛地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嗎?真的是她嗎?好像哭過,眼睛紅紅的,渴求地看著他,眼神是那樣的無助。
但是,他很快恢復平靜,本能地低下頭。要不怎樣呢,走過去,說,姚太太,別來無恙?還是說,我剛才遇到Joe了,你們過得可好?他知道,她不會為他再起任何的波瀾。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自討沒趣。
心遙過去打招呼,他佯裝打電話,避開了。等到她離開,他望著她的背影,心裡莫名的惆悵。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
送走心遙,他也要回美國了。
剛準備起身,傅強打來電話,急切地問,林總,你沒事吧?
他一頭霧水。
傅強說,新聞裡報道,他原先坐的那班飛機出事了。
他大感意外,解釋說,因為會議推遲,他沒趕上,只好改坐下一班了。還笑說他命大福大,哪那麼容易死。
傅強在那邊喘了一口氣。
按下電話,他才猛然驚覺:原來她是來求證的!她和傅強一樣,看了新聞知道他出事,所以奔過來打聽消息,那些眼淚是為他流的。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很久很久。他的心,再次跌入無底深淵。
(四十二)
與世誠面對面坐下,透過玻璃窗,來往的路人行色匆匆。
「你又瘦了。」
「是嗎?」我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
「這次回來多久?伯父伯母那邊情況可好?」我問。
「一切都好。」
「我們……還會有未來嗎?」
「這個問題討論過很多次了,何必呢。」
未來?未來在哪裡?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
「別再給我可能了。我把你傷得太重,你卻一再給我機會。我只想一個人這麼走下去,走到哪裡算哪裡。」
這一年來,他留在我身邊的時間多過他去加拿大的時間,他說,不求我把那個人忘了,只要把心留給他一點點就好。他總是在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默默地守在我的身邊。
我還記得,當初他握著我的手說,去吧,車還沒開遠,你要走的話,我不會留你。今天的婚禮取消,我不要我的新娘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嫁給我。
我知道,他還在等機會,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人只能停留在那一步了。我和他之間隔著林啟正的影子,揮之不去。我欠他的不指望能還清了。
我又何嘗不自私呢,雖然那時,我的確是真心真意地和想他在一起的。
「不要再為我浪費時間了,成個家,讓我心安。」我對他說。
我們走出咖啡館,夕陽西下,餘暉照耀。
幾星期之後的一天,我剛踏進事務所的大門,就聽見裡面嘰嘰喳喳的聲音。大家圍在一起,裡三層、外三層地,不知搞什麼名堂。我看到,桌子上放著茯苓餅、全聚德烤鴨、芝麻餅、大大小小的土特產,每個人桌上都放著一頂盛錫福帽子,人群的中央,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繪聲繪色地描述他不凡的經歷。
高展旗看到我,扯著嗓門喊:「讓我們熱烈歡迎鄒大律師。」
大家轉過身來,我在人群中發現一個久違的面孔,是小鍾!我們同時看到了對方,驚叫起來。
「小鍾?好久不見。」
「鄒姐,你可來了。這不,等你老半天了。」說著,他擠出人群,衝到我面前。
「別來無恙啊。」我拉住他的手。
「彼此彼此。」
「小鍾呢,給你帶了份貴重的禮物,說一定要等你來了才能揭曉,偏心哦。」高展旗插話。
我白了他一眼。
「鄒姐,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過。」
「怎麼會,你看,我臉上的皺紋都超過兩位數了。」
「怎麼,你剛才不是說有話要對鄒姐說?正好,鄭主任還沒過來,要不你們先進去說說話?等他回來啊,非得扯著你問東問西,沒個消停的。」展旗對我使了使眼色,推了推小鐘。
我們相視而笑。
「來,坐這。」我把小鍾請進來,指著新買的沙發,說道。
「在北京過得可好?」我邊倒水,邊問。
「滋潤得很。想來,北京那的油水足啊,你看,我這原本瘦削的臉上竟然胖了一圈。」他邊指邊比劃著,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鄒姐,我得好好感謝你。要不是當初你肯教我,現在的我還只是一個黃毛小子。」
「哪的話?那麼客氣。」
「一定要感謝的。我這人,不會忘本。」
「謝謝鄭主任吧,可是他把你招進來的。」
「這個當然,你、高哥、鄭主任,你們都是我的大恩人。」
我微笑,搖頭。
那會他剛進事務所,勤奮好學,很是賣力。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我當初的模樣,所以把他帶在身邊當徒弟,手把手地教他。他很要求上進。所以,常駐北京的事,鄭主任會極力推薦他去。現在看來,他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
「這次回來準備住幾天?」我問。
「可能長點,那邊放我探親假。」他答。
「北京的事情進展得如何?」
「五星級的酒店已經竣工,即將投入使用。」
「酒店已經造好?」
「是的。」
我的思緒飄了出去,那該是一個怎樣的酒店?
「這是VIP卡,上面已經寫了你的名字。」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套套的東西,遞了過來。
我拿過來,抽出一看,是一張設計新穎、不規則形狀的硬卡。淡粉色的背景,水墨畫般的酒店外觀構圖,沒有酒店的名稱,沒有任何文字性的說明,只有地址、電話和我鄒雨的名字。
「你也有嗎?」
「我有。不過是最普通的卡。你這張可不一般,全酒店只有一張。有空的時候去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說完,他饒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這是小鍾帶給我的禮物?它代表什麼?為什麼那麼神秘?
我沒多想,拿了個信封裝好,放進抽屜裡的一角。
「去北京?」當世誠把兩張飛機票擺在我的面前,我一臉的意外。
「嗯,去看看香山的楓葉。」他滿臉憧憬地說。
「為什麼?」我問。
「散散心,看看風景,玩玩樂。」
「就這麼簡單?」
「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一直呆到那裡,你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真的?」我慵懶地說。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我非得被鄭主任炒魷魚。」我嘟噥著。
「走吧,不走,機票浪費了不說,美景也要辜負了。」他找準我的弱點,繼續攻擊。
他總是能把外面的世界說得天花亂墜,讓我心動不已,無法招架。
「好吧。」我聳聳肩,答道。
秋天的都城飄散著迷人的氣息,楓葉將此映襯得格外柔情。古人曾說「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秋霜更媚人」,果真名不虛傳。漫山遍野的黃櫨樹葉紅得像火焰一樣。
「你看,這裡的光照充足,這邊的葉子明顯比那邊的葉子紅,原因就是楓葉在較強的光照下有利於葉中糖分的積累,糖分越多,葉色就越紅。」我們站在一棵楓樹下,他指著一大片楓葉對我進行現場指導。
「這麼說,這裡面還大有學問。沒想到你還挺有研究的。」我湊近一片楓葉,細細地看。
「看多了,懂得也就多了。下次,我們去蒙特利爾看楓葉,那裡的楓葉是全世界最美的。」
「真的嗎?」
「以前,我每年回去看父母,總會逗留一段時間,直到賞楓的季節過去。」
「那你這個老師可得多教教我這個學生。」
「哦,一堂課30歐元。」
「斬客,可惡。」
「你絕對付得起。」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不再說話。
我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也有兩個人,肩並肩地走著,邊走邊停。
林啟正正拿著DC拍照,江心遙看到我們,向我這邊揮揮手,她拉了拉林啟正,林啟正意識到什麼,往這看過來,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我,竟無力地躲開了。
江心遙牽著他的手,拉著他往前走。一時間,氣氛有些怪異。
「鄒律師,真高興又能見到你。」她挽著林啟正的手臂,一臉的甜蜜。
「Joe,好興致啊,和太太一起賞楓。」「太太」二字從他的嘴裡蹦出,此刻竟覺得特別的諷刺。
江心遙不解地看著我,「鄒律師,你結婚了?什麼時候的事,我還一直跟Ken說,如果哪天鄒律師結婚,我們一定要參加她的婚禮。」
我苦笑著。
「Ken,有這麼漂亮的太太,也不帶給兄弟看看,藏在家裡,太不夠意思了吧。」世誠替我解圍。
「哪裡。你不是也一樣。」林啟正附和著。
「你是Joe?你好,我是江心遙,你可以叫我Cindy。」
「Cindy,你比我想像中還要漂亮。」
兩人握了握手。
「聽說你在北京的項目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什麼打算?」世誠問。
「和心遙回香港。」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帶著冷漠與不屑。
「臨走前聚聚。」
「好。」
「那我們先告辭了。」
「再見。」
沒走幾步,後面傳來江心遙的聲音。
「Joe,鄒律師,明天晚上在北海公園有個篝火晚會,到時一定要來參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