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害了她。我背信棄義,她不能容忍自己被最愛的人懷疑,只求以死明志。當我知道真相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我整個人呆立在那裡,如果說我和林啟正的相愛讓我痛苦不堪的話,那麼我感覺,這個故事將會把我逼入另外一個絕境。
「人總會有情不自禁,只是為了一時的情不自禁讓自己一生活在追悔中,那樣的代價太大了。看到你和啟正,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我和她。」
當頭一棒!
「你太像當年的她,你們倆活脫脫就是當年我和他母親的翻版。因為愛,什麼都不顧了。可是到頭來,總會以一個人的體無完膚收場。」
看著他的嘴皮不停地翻動著,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你的意思是,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想讓我和啟正重演上一代的悲劇。」
他點了點頭,我的心霎那間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我整個人佇在那,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繼續說:「你曾問過我,如果看到親人在你面前死去,會是什麼滋味?我現在回答你,那就是——痛不欲生。」
「當年為了她的死,我曾頹廢了好幾年,幾乎葬送了自己的全部及致林的一切。我雖然很想成全你們,不忍斷了啟正的念頭,可是也不想看到你們掙扎到最後仍不得善終。你們不可能有未來。即使你能如他母親般犧牲,面對林家、面對江家,你該如何自處?聽我一句,你經歷過婚姻,你該知道婚姻裡最需要什麼,什麼最重要,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了。」
一陣風吹來,吹亂了我的頭髮。
半晌,我轉過頭,對他說:「謝謝你的推心置腹,謝謝你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我的忠告,謝謝你的寬容,謝謝你的既往不咎。我的答案很簡單:不可能。」
「鄒小姐,你要明白,你一天不讓他死心,他就永遠不會斷絕和你在一起的念頭。只要他一天不斷絕這個念頭,他就會不停地製造種種可能,直至你們其中的一個毀滅,或者一起毀滅。」
「明白,我什麼都明白。」我的眼角,掉下一滴淚。
「如果分開,對你們都好。」
我再次注視那張照片,心如刀絞。
林啟正,他會知道這個悲劇嗎?
趁他不注意,我悄悄抹去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
「我會讓他死心的。」冷冷地,我蹦出了幾個字。
「你確定?」
「是的。」
「如果這樣,我替林家謝謝你。」
「不用謝我。」
「對你,我實在很抱歉。」
「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和你談條件?」
「條件?」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出此一招。
「你要我離開他,可以。您是生意人,相信您不會做虧本的買賣。現在,我就和你談一筆買賣,一筆你不會虧本的買賣。」我冷笑一聲。
「好,請說。」他疑惑地看著我,停頓了幾秒鐘,說道。
「我看到的他,讓人心疼,讓人不忍。他一直活在你的期望和致林的未來中,沒有一刻為自己而活。現在,你要他做的,他已經做到了。他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顆棋子,也不是一個工具,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思想,有感情,他有選擇的權力,不要再給他任何的壓力,我要他好好地活——這是我唯一的條件。我們相愛,並不是他的錯,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我和他從來不後悔彼此傾心相愛。我已經不能留在他身邊給他愛了,但是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給他愛。我對他的愛不會變,所以我會一直默默看著他。我說這些,不是想向你證明我有多麼偉大,多麼高尚。如果你做不到,我很難保證我會遵守自己的諾言。」我說出了在我心中深埋已久的話。
「如果他的母親知道他唯一的兒子活得不開心,也不會安息的。」我又蹲下身,深深地注視她的照片。
「也許,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自從他母親死後,我就一直很怕面對這個孩子。可是,他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他努力,聽話,從來不向我抱怨。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都知道。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所以,林家的產業我只會交給他一個人。」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裡很滿足,同時又無比的淒然。
「他是天之驕子,他值得擁有這一切。」我站起來,緩緩地說。
「鄒小姐,我答應你的要求。希望你也能說到做到。」
「會的,只要為了他好。」
「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天下女子無數,他偏偏只鍾情你一個了。」
「您過獎了。」我僵硬地說。
我再次回頭看了照片上的女人,記住了她的臉,和我所知道的她的故事。告別了這座墓園。
北風吹在我的臉上,除了刺骨,還有心寒。
我早該猜到的,一個富家的太太,精神憂鬱以致自尋短見,其中有著怎樣的隱情與不為人知的故事?很不幸,我忽略掉了。更不幸,我成為知道這個故事的人。
我走在路上,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笑我。樹在笑,風在笑,鳥在笑。突然,我也忍不住笑出聲,這多麼可笑,多麼荒謬。就好像是三生石上的咒語一般,我和他,只不過在重複著別人早已經歷過的一切,為此痛苦不堪,為此受盡折磨。在他父親的口中,將一切,看得如此淡然與超脫。活該嗎?自作自受嗎?命中劫數嗎?
我想哭,卻已經哭不出來了。
番外:
三亞回來以後,他與父親談她了。
「我愛一個女人有什麼錯,如果你們不願意看到她,我可以把她帶得遠遠的。」
父親的臉色有些難看,隨即沉默了。
多年父子,他瞭解父親並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也許是太想兒子出人頭地,他對他的要求總是很高,也不容質疑。
他總在爭取,總在拚命,為的只是不讓父親失望。
剛從國外回來的時候,他被孤立,顯得力不從心,也出過不少差子,父親雖當著董事的面訓他,但事後總會派幾個貼心的臣子過來輔佐他,給他機會。
他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他知道,父親在「逼」他,這樣,他才能慢慢地積聚實力,好讓其他覬覦的人閉上嘴巴。
在婚姻這件事上,父親早早地替他作好安排,並且放出話來,要和江家聯姻,江家的女兒是他未來的兒媳婦。這讓他覺得,父親在這件事上是鐵了心的,所以他從來不敢問,從來不去問。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跨出這一步,事情永遠不可能有轉機。
他說得很誠懇,也很婉轉,只求照顧他心愛的女人。他欠她太多,只想許她一世安好。他一臉的堅持,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父親問江家那邊怎麼辦?他說,江家的人或事他會去周旋。
他希望父親能成全他們倆,因為他實在不能沒有她。
父親沒有激烈的反對,也沒有明確的答應,這讓他的心很不安。但是事情沒有他想像得那麼糟。
他看著父親,心裡已做了破釜沉舟打算。
(三十九)
我坐在市中心的街心花園,天色漸漸黑下來,我的心也跟著灰暗起來。
我思忖著,拿出手機,撥號。
「對不起,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對世誠說。
「鄒雨,你怎麼了?你在哪?」他語氣焦急。
「我在街心花園,你來好嗎?」
「好好好,你坐在那裡,我馬上趕到。」
嘟……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我看到他向我走來,我跑過去,撲到他的懷裡。
「求求你,帶我走,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我企求地說。
「為什麼,怎麼了?」他用手輕拍我的肩。
「我們結婚,然後走得遠遠的,不再回來,好不好?」我抓住他的手。
「你答應了?」他在我耳邊問。
「是的。」
他擁著我,似乎不置可否。
「你真的要嫁給我?」他又問。
「是的,不用問了,千真萬確。」
他再度抱緊我,而我,決定拋開一切。
回到家,鄒天的嘴裡叼著筆,看見我和世誠手牽著手,他忽叫一聲「你們」,嘴裡的筆就掉下來了。
「笨蛋。」我說。
「姐,世誠哥,你們?」
「什麼世誠哥?該叫姐夫了。」他咳嗽了兩聲。
鄒天的臉上有幾秒鐘的詫異,但馬上喜笑顏開,激動地拉住我的手,「姐,你終於想通了?」
我點點頭。
「你們太浪漫了。」
他衝到世誠面前,說:「世誠哥,我姐就交給你了。「」
「你看,又多個管我的人。」世誠側過來,對我說。
鄒天用手戳戳他的肩,兩人會心一笑。
我已經答應。對,只有這樣,我負他,他就徹底死心了。
下樓的時候,看到林啟正的車停在樓下。
「我想和你談一下。」他走過來,說。
「鄒雨,那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談。」世誠拍了一下我的肩。
兩人目光交流了一下,點了下頭。
我一定要告訴他,我已經答應嫁給姚世誠了。可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好好談一談。」他有點結巴。
「請你」。我倒抽一口冷氣。
「我們不要吵架,我保證不會再惹你生氣,我們就那樣,我說,你聽,我們……心平氣和……」他的聲音是那樣的輕柔,甚至有些結巴。
「完全沒這個必要。」
「聽我把話說完,好嗎?」他深深地注視著我。
「我們之間還有話題可說嗎?」
「別這樣,我不會再逼你……我過來是想告訴你,不要把我從你身邊趕走。我們心裡的結,我們自己去解開,我們一起去努力,沒有什麼做不到。」他克制著自己。
求求你,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在心裡吶喊。
「如果我一輩子解不開,放不下,你就等一輩子嗎?」
「你需要時間,我給。」
「不要你給,因為我早就放棄了。」
「不,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你什麼時候才能醒醒?」我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
「你不愛我,是為了和Joe在一起嗎?」
「即使不是他,也會是其他的人。」
「我不相信。聽我說,鄒雨,這樣解決不了問題。」
「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贊不贊成,認不認可。」
「你真的不願和我在一起?哪怕我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哪怕我願意到去創造新的生活,哪怕我只想看到你快樂?」
「對,正確。還有,以後也不必見面了。這樣見來見去的,誰還敢來追我。」這一次輪到我激怒他。
「那麼,是不是以後,你都不打算再見我?」
「可以嗎?如果可以,就這樣。」這回答連我自己都渾身發冷。
我不想糾纏下去,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過。
「鄒雨,你給我站住,你以為天底下就你一個女人嗎?我非得求著你、追著你,看你的臉色,隨你的喜好?」他在我身後厲聲問道。
「不,林先生,天底下女人多得是,只要你一揮手,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不必求著我、追著我,看我的臉色,隨我的喜好,我承受不起。」我毫不示弱地進行反擊。
他頓時被我說懵了,整個人被打垮似的。看著他,我有些不忍。
我不依不饒,跑過去,抓起他的手,指著那幾道觸目驚心的劃痕,「這個是什麼?你這樣想叫我愛你嗎?不會,我不要愛一個連自己也不愛的人。」
「不,不要這樣。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他反過來握住我的手。
我奮力甩開他的手,不由他開口,衝著他大喊:
「夠了。我很累,很辛苦,喘不過氣來,從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你有權有勢,有錢有地位,我要忍受你的高高在上,你的咄咄逼人,你的盛氣凌人,你的自私自利,你的百般糾纏。你讓我覺得每一天都像打仗一樣,我覺得自己好無辜,好不幸,好悲慘,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平等。我每天都要強顏歡笑,故作堅強,拚命不去在意,你根本不會明白這種滋味。你的愛讓我痛苦,讓我窒息,讓我惶恐不堪,讓我看不到明天。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災難,我惟恐避之不及,躲之不及,拒之不及。只要想到你,我就覺得人生沒有希望。為什麼我要承受這麼多?所以,我現在要掙脫你給我的苦難,你給我的枷鎖,你給我的煎熬。林先生,你聽清楚了嗎?」我一古腦兒地發洩出來。
「因為這樣,你愛上他?」
「對,我移情別戀了,我看上他了,他比你強百倍,我預備和他結婚,和他生孩子,和他共度一生……」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
頓時,天旋地轉。
他情緒激動,眼神裡充滿著仇恨,將我整個人射穿。
「你真的愛過我嗎?真的愛過嗎?如果愛過,怎麼會如此狠心?我看錯你了。」他一字一句,顫抖地說著。
他一步步往後退,搖著頭,嘴裡喃喃地念著:你真的愛過我嗎?
他捧著頭,手肘撐著車沿。那一刻,望著他的背影,我欲哭無淚。
曾有幾秒鐘,我的腦海裡有過衝上去的念頭,抱緊他,告訴他我反悔了,我不要做劊子手。
我咬著嘴唇,直到沁出血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為了你,我不能再去製造另一個悲劇了,真的不能。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愛不成,就恨吧,恨到把我忘了。
半晌,他猛地轉過身,恨恨地說:「好,我成全你。你這個無情的女人!」
剎那間,像是無數把利劍刺來,我立刻血肉模糊。
他迅速地打開車門,啟動車子,我看著車消失在視線裡。
什麼都沒有了。
一切都停止了,時間停止了,我的心也停止了。
我是誰,我該何去何從……
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這不是我一直期望的嗎?
徹底、決絕,不留一點餘地?
今天終於做到了。
我該恭喜自己不是嗎?
你做得好,做得灑脫,做得漂亮……
為什麼眼淚不住地流下來?
為什麼整個人被掏空了一樣?
鄒雨,你笑啊,不要哭……
番外:
他決定找她。
他想了千遍,語氣不要太強硬,盡可能不要提傷心事,順著她的意,談未來。他要解開她心中的結,告訴她有些事情,不是放棄,懲罰自己就可以磨滅傷痛的。因為他欠她太多,請她給他機會。
他什麼也不要,不要。只要在她的身邊。
求她別把他趕走,真的,只要他能做,他都同意。
他不會逼她,他只是想給她一個輕鬆的環境,讓她自由的呼吸。看到她笑,就滿足了。
可是,他根本沒有機會。
原來她已經打算托付終生了。
她已經決定和Joe相守了。
她已經把他驅逐出她的世界了。
他心痛至極,悲憤難當,動手打了她。這一打,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也打碎了他們之間的一切。
他的車開得飛快,已經無所謂了,他想。
是的,他一直愛得沒有把握,愛得沒有自信,愛得沒有主張。他很辛苦地一個人孤軍作戰,包括她在內。此刻,她的話,像是最後的戰役,將他擊得潰不成軍。
她真的愛過嗎?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這樣絕情?他已經不斷地退讓,不斷地給她機會,但是她絲毫不為所動,她以為她撕扯的是什麼,是他肉做的心。
這樣的女人值得他愛嗎?值得他傾盡全力地為她付出嗎?
回到家裡,馬上關上房門。
父親敲他的門,他說,對不起,爸爸,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