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機裡許多照片沒來得及儲存進電腦。
檸檬茶,菠蘿麵包,白色窗紗,逆光的風扇和盆栽,摞滿舊小說的書架,折射高光的眼鏡架,晨輝在中央教學落地玻璃窗上投下的奇幻光暈……等等等等。
還在繼續抓拍新的小奇觀。
下午三點的教室,光線切著一個銳角漫進來,在木質課桌上描畫出窗欞的形狀,十字架。
對焦,定格。
在乎著,記錄著。一點一滴。
[二]
離年級大會開始還差七分鐘,幾位老師還在台上張羅著移動桌椅。亞彌收到喬綺的短信。
「我在南門等快遞,要遲到會兒。幫我佔個座,等下我偷偷溜進去。」
亞彌回完「好噠~」就收起了手機。
禮堂裡亂糟糟,站著的人比坐著的人多。亞彌把放在右邊座位的單詞手冊換到左邊。
還是覺得不妥,伸起頭四下張望,鎖定了本班方陣最靠近側門位置上的兩個女生。
「似粳、連娜,跟我和喬綺換一下行不行?她要遲到偷偷溜進來,那邊離門太遠了。」
「可是我想中途溜出……」似粳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連娜打斷了:「行啊。」
女生沖亞彌彎起眼睛果斷地點了點頭,絲毫沒顧及身邊小聲嘟囔了一句的朋友。
等到喬綺根據短信指示方位氣喘吁吁地鑽到亞彌身邊,話題自然從「連娜真是個有求必應的好人」展開。
喬綺微怔,翻開座椅。
「剛才和我們換靠門的座位了。」亞彌補充說。
「哦……」喬綺壓著椅子坐下去。
亞彌見自己的感慨沒有引起很大反響,有點失望,但注意力很快被喬綺手裡的東西轉移了:「你又在淘寶上買了什麼?」
「新款棒球帽。」喬綺邊說邊拆,「洋基隊的,順便給你買了個白襪隊的。喏——」
「唉?我也有嗎?」驚喜,但非常自然地接過來,把身體俯到低於前排椅背的地方,把馬尾辮從帽子裡順出來,扶正了帽簷,從下往上轉過頭,「好看麼?」
笑容像溫暖的蒸氣冒上來。
「很合你的臉型啊。我幫你拍下來吧。」說著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便攜數碼相機。
亞彌很配合地擺出「V型」手勢和燦爛表情。
花一樣的笑容在畫面中央。
焦點移過去。
不易覺察的微瀾漾開,形成了一片漣漪。
喬綺按下快門的同時問道:「週五社團活動時間球隊有賽事,一起去看嗎?
[三]
喬綺是學校棒球隊的經理,幾乎每週五都泡在球隊。
相比起來,連場上有幾個壘包都從沒搞清過的亞彌對棒球隊的興趣僅僅局限在那麼幾個好看的男生身上。
明明已經開始顯著轉暖的天氣,驟然降臨的冷空氣卻又把溫度拉下好幾個刻度。
亞彌憑著強大的意志力將校服拉鏈始終只拉到三分之二處,露出裡面漂亮的鵝黃色春裝襯衫。但很不幸,只兩天就感冒了。
女生抽著被紙巾擦紅的鼻子,湊近喬綺,用嗡嗡的鼻音哼道:「週五我就不去了。感冒——啊——太難受,球賽又在室外。」
喬綺從自己書包裡掏出一包新的紙巾給她,狡黠地笑著用手肘捅捅她:「真的不去嗎?9班的某君,會上場哦。」
「誰?」連擤鼻涕的動作都停在了一半處。
用勝券在握的語氣說得更明白一點:「籐遷會上場。」
過幾秒咬咬牙,「我去!」
經常被來球隊「觀摩」的女生們簇擁在中間,被各種各樣清甜的聲音包圍著。這樣的人,在自己眼裡不過是連汗味都很熟悉的親人般的存在,最多是明白他的帥氣長相和親和力有時可以用來充當球隊聚斂人氣的王牌,直到……
最好的朋友有一天佯裝不經意地提起:「你們球隊有個叫許籐遷的男生吧?」
「嗯。」等反問回去「他怎麼了?」時卻換來欲蓋彌彰的答案「沒,沒怎麼,聽他們班人說他打球很棒。」以及明顯變得緋紅的臉頰。
才突然覺到他的不同。
[四]
就好像雖然一連幾日都刮著大風,天空陰霾,身邊的女生個個都因為要風度不要溫度而凍得臉色發黃。
但真的一覺醒來看見窗外整個世界銀裝素裹白雪皚皚,還是會感到,突然。
[五]
喬綺在單元門口躊躇了片刻,「咚咚」的聲音從身後黑洞洞的樓梯傳來。知道他下樓總是有一跨三步的習慣,女生轉頭的同時迅速往旁邊讓了讓。
被籐遷發現了,咧嘴笑道:「放心,撞不到你。在這裡等我?」
「死開。自戀狂。我是在猶豫要不要回樓上拿傘。」女生攤著手,大咧咧地聳起一側肩,「下雪應該撐傘麼?」
「唉——?居然還在下啊?」男生往外探頭看一眼,從書包側袋抽出折疊傘遞給喬綺,「給。臨出門我奶奶非要塞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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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怕你忘帶,真的,她說男孩撐傘太嬌氣了讓我鍛煉意志。」
喬綺知道他貧嘴,笑著推了把他的腦袋,撐開傘說「一起吧」。迫不及待地跳出去,沒料到路上的積雪被自行車壓實了結成冰,險些滑倒。
幸虧籐遷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看來今天的球賽要取消了啊。」男生仰頭看從空中篩下的細密雪花,想了想,提議說,「放學後一起回家吧。風大路滑,你一個人挺不安全的。」
「唉?今天沒有約會嗎?」
「下大雪還約會?」
笑的時候,露出白牙齒。只有一顆虎牙,在他的右邊,在自己的左邊。
細心的隊友曾經開玩笑說喬綺和籐遷是失散的龍鳳胎姐弟。兩個人笑起來的神態,眉眼彎過的角度,酒窩的位置,以及小虎牙,都是對稱的。
行道上的積雪被踩得發出「格嘰格嘰」的聲音。
喬綺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地感歎:「四月飛雪算不上奇跡,你不和女生出去才是奇跡。」
[六]
悄無聲息中默默滋長的某種存在。
一回首,已經龐大得鋪天蓋地,模糊了世界的原貌。
[七]
中午,亞彌忘帶飯卡,用喬綺的卡先買了飯找位置等著,片刻後喬綺端著餐盤在她面前坐下。
亞彌似乎還沒從「球賽因大雪取消」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又或者由於失去精神支柱感冒病毒又捲土重來,整個人看起來蔫蔫的,下巴抵住左手小臂趴在餐桌上,右手豎著筷子撥弄飯粒,根本沒有吃。
「幹嘛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某君又不是活不過今天。比賽也只不過延期而已。」喬綺幫亞彌從她餐盤中的例菜裡挑出她不愛吃的芹菜。
「誰讓某君是那種年獸般的生物嘛!平時訓練都不怎麼能看到他。」亞彌勉強坐直,咬著筷子怨念地問,「為什麼他就可以總缺席練習?教練沒意見嗎?」
「本來就是社團,不像足球隊是校隊,教練只管指導技術,我只負責外聯和後勤。活動都是隊員們自覺參加的,你要是把某君歸進自覺性很差的範疇裡我會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聽說上個學期他除了上課時間幾乎整天在場地裡練習啊。」
「上學期剛剛加入,還有新鮮感,這個學期很多隊員都變懶散了。下學期開始,活躍的又變成新加入的高一生。球隊總是這樣新陳代謝。」
喬綺答到這裡,結束了話題。把挑光芹菜的「芹菜炒肉絲」推回亞彌面前。「快吃吧,馬上就要冷掉了。」
亞彌象徵性地就著菜扒進兩口飯,口齒變得含糊:「都怪我太后知後覺,錯過了近水樓台的絕佳時機,早知道球隊有這種極品美少年,我絕對要每週跟你去社團!」
近水樓台的機會麼?
一直都存在。
雖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卻從沒有透露過自己和他的關係如此近,並不止靠棒球隊活動這點聯繫維繫著。
一直忍著沒說。
心裡有雜音。
[八]
喬綺家和籐遷的奶奶住對門。父母平時對這位獨居老人多有照顧,應了「遠親不如近鄰」那句話,老人幾次生病都是被喬綺的母親及時發現送去醫院。
身體好的時候,老人會做好吃的端來喬綺家。幫著打掃打掃衛生也是常事。
喬綺和老人也像親祖孫。
回家忘帶鑰匙就去敲奶奶的門,奶奶有喬綺家的鑰匙,但大部分時間,喬綺會直接在奶奶家寫作業直到父母回來。
籐遷的父母離異後各自成家,男生的處境變得尷尬,再加上離學校近的便利條件,於是搬來和奶奶同住,和喬綺成了鄰居。
以兩家的關係,自然少不了交集。
起初並不是刻意在學校裝作不認識。
不同班。
喬綺在學校雖然被評價為非常「女王樣」,但有些方面過於「有個性」,並不是作為女生意義上的萬人迷。
相反,籐遷無論在什麼圈子裡都極受歡迎,緋聞女友和曖昧對像一大堆,哥們兒也不少,即使總被奶奶嘮叨也從沒有一天放學按時回家。
上學放學路也沒有同行的可能性。
種種因素相加造成連閨蜜也不知道這層關係。
互不熟識的表象下,其實藏匿著——
一個說「上週末死哪去了,打電話也不接」另一個會厚著臉皮嬉皮笑臉地反問「想我想得這麼心急火燎麼?」
——這種程度的親密。
時間久了,總還是會有些蛛絲馬跡。
所以他們說,像龍鳳胎姐弟。
[九]
午休時女生的閒聊涉及到棒球。跑來請教喬綺:「什麼叫做『三殺』啊?」
「簡而言之就是一系列連貫防守動作造成對方三名進攻球員同時出局。」喬綺知道這話題是從籐遷身上衍生的。因為籐遷有被隊友冠以的稱號「三殺王」。
女生們想要瞭解的絕不是棒球術語。於是喬綺繼續補充說,「其實籐遷也只策動過三四次。」
一群女生聽了喬綺的話,興奮和期待的神色頓時有些暗淡。如同因偶像沒有自己想像中那般光輝耀目而略有失望。
「不過他經常策動雙殺……這對業餘球員來說也很了不起了。三殺在職業比賽中一整個賽季出現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哦——是這樣啊。」終於集體釋懷了,還有個別追問道,「那麼叫籐遷作『三殺王』是帶點誇張的意思咯?」
喬綺無意識轉筆的動作停住了,遲疑兩秒,轉開眼睛。
「不完全是。三殺——還有另一層意思。」
[十]
喬綺和亞彌所在的3班在四樓,籐遷所在的9班在二樓,由於在教學樓的同側,平時看不見。
但這天放學後輪到兩個女生值日,一起去教學樓對角線的另一端點倒垃圾,回來的路上,眼尖的亞彌發現了側下方男生的身影。
「那是某君吧?」向喬綺求證,聲音不知緣何略顯情緒低落。
近視的喬綺順手扶上走廊邊緣。
兩個模糊的身影像剪紙畫,平面的。
男生和女生。
說什麼一點也聽不清,但明顯是開心的氣氛,過一會兒,女生伸過手推了下男生的肩。男生退後半步,臉朝外側過來。
微瞇起眼睛。
看清了,是張笑顏。
又說俏皮話了吧?
又對人毫無保留地伸出援手了吧?
比如大雪天塞過來的雨傘,手肘處的著力點,以及仰著頭說「風大路滑,你一個人挺不安全的。」
只有最熟悉的人才會習以為常,而別人,都會受寵若驚。
喬綺轉過頭看向身邊的朋友,幸好,那種失落的神色已經不存在了。「走吧?」
「等等,喬綺你相機借我一下。」
「唉?」隨身攜帶超薄數碼相機喜歡東拍西拍的女生愣了半秒,雖然不知道對方目的何在,但立刻就從校服口袋掏了出來。
相機豎擺,鏡頭拉近向男生,旁邊的女生被徹底切在畫框外。
亞彌孩子氣的舉動把喬綺惹笑了:「你花癡啊?」
亞彌對此評價並不反駁,偷そ拍下籐遷的照片後滿意地把相機交還給喬綺,囑咐說:「回家後在QQ上傳給我哦。」
「受不了你。」
「還有還有,幫我打聽一下某君的手機號吧。」
「哈啊?你要幹嘛?」喬綺腳下趔趄一步,「告白?」
「現在還不會,以後說不定,反正有總比沒有好。」
喬綺重新跟上她,「等到週五社團活動時再說吧,看他會不會現身。」
[十一]
大雪之後,春天迅速嶄露頭角。
人行道上的楊樹,蓄足了沉甸甸的花種。
校園裡一種廉價植物的蔓延速度驚人,是一層夾雜白花的濃厚綠蔭,既可以長在地面又可以像常青籐一樣攀附上牆。
眨眼間,風景變了樣。
課間,教室裡照常有人吵吵嚷嚷追追打打,卻因為某個人的身影在前門閃了一下,大半個教室就凝滯了。
喬綺在飲水機邊沖了咖啡轉過身,正好奇這種突然安靜,就聽見右邊第一排的女生用一種不太自然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喬綺,有、有人找。」
目光晃過去,血液倏忽湧上腦袋。
是籐遷。
「什麼事啊?」語氣中有些嗔怪的成分,但情況緊急,男生並沒有覺察這種細節。
一把扯過喬綺手臂處的校服,咖啡差點灑出來,女生微蹙了眉。
「帶了政治書嗎?我們下面一節政治課。老師會查,我忘帶了。」
「我沒帶,我幫你問下住宿生。」喬綺轉身向教室裡,對前幾排探頭探腦的女生問道,「你們誰有政治書?」
一陣稀里嘩啦翻書包的聲音爭先恐後地響在各個角落裡。
喬綺往更遠一點的地方看。
借到書的男生踩著預備鈴退著道謝,下了樓。
喬綺在門口呆了長長的兩秒。
餘光定格在手臂處校服被抓起的那點褶皺上。
轉身進了教室,還有不少注目禮跟著自己往座位去。中途喬綺沒有停,只像漫不經心地又朝某個方向瞥了眼,正迎上亞彌起了微妙變化的眼神。
[十二]
沿著樓梯往下走。
一步一步節律固定。
卻在二樓轉角處忽然放慢速度。
亞彌往樓梯上方空間中層層疊疊的台階回望一眼。
借書。以他的人氣在鄰班完全能夠一呼百應,為什麼要上這多餘的兩層樓?
[十三]
朋友間的某種默契一直在。亞彌和喬綺事後都沒再提起「借書事件」。
因此,兩人並沒有像班裡好幾對友人那樣出現明顯的矛盾。
「是因為金融海嘯嗎?最近好像風波不斷啊。」與喬綺同桌的女生打趣著。「就連似粳和連娜都鬧翻了。」
「唉?連娜?」抱著薯片蹭在喬綺座位邊的亞彌感到意外。
「沒聽說嗎?你消息也太閉塞了!」
「我又不像你們坐在她們後面!」
「可是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呀,這麼明顯的。」
「為什麼事啊?」
同桌的女生看向喬綺。喬綺接過話頭:「週一,似粳留了本物理競賽資料在影印社複印,下午沒空,讓連娜幫她去取。結果老闆給了連娜含原件在內的三本,連娜以為似粳是幫競賽班別的同學多印了一份,付過兩份錢然後全拿回來了。後來向似粳要錢的時候,似粳說她只印了一份。」
「那就回去找店老闆啊。」亞彌插嘴。
「我們也是這樣說嘛。但兩個人就是不肯下樓去,光是在這裡互問『怎麼辦呀』、『那怎麼辦呀』、『這下怎麼辦呀』就磨蹭了二十多分鐘。都希望對方妥協,多付這11塊錢。最後喬綺實在看不下去就插話說『那把多的那本給我,我來付這11塊錢吧。』」
「她們什麼反應?」
喬綺自己接口,「似粳還很不解地問我『你又不在競賽班買這個有什麼用』?」
「那你怎麼說?」
「喬綺面無表情地說,」同桌模仿喬綺的強調一本正經地學道,「沒用。我就是覺得你們這麼好的朋友為了11塊錢僵持下去很難看。」
「似粳當場就變了臉色,氣得跑出了教室。連娜卻反倒轉過頭說我『喬綺你也太耿直了,這樣會傷似粳自尊的啊』。
亞彌小女生的怒氣立刻擺在了臉上:「她怎麼能反倒怪你啊?」
「還不止呢。連娜馬上說,不過似粳這丫頭是不太好,寒假她去我家玩白吃白喝就住了一星期。我們說『哦』,心想那又怎樣,你們是朋友唄。大概是看我們反應平淡覺得無趣,連娜又控訴道,有一次去超市買包薯片,似粳就在她前面結賬,卻沒有幫她順便一起付了薯片錢。」
「那又怎樣?」亞彌困惑地眨著眼。
「連娜說『她也要吃的呀,而且她之前在我家白吃了那麼久!』。」
亞彌和當時喬綺的反應如出一轍:「可是按常理,排在後面的人應該順便幫前面的似粳結賬吧?」
[十四]
表面上,有求必應,濫好人。
本質裡,圓滑世故,斤斤計較。
從不當面與人翻臉,當有人為自己出頭時卻反過來各打五十大板,貶低了別人來襯托自己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哪怕是朋友也不例外。
對所有人沒有區別,面面俱到。得到全世界的好評,未必就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善良。
空氣裡懸浮著飯菜的氣息。喬綺接過亞彌遞來飯卡的動作突然停在了半中間。
「幹嘛?」詫異地順著掃她一眼。
喬綺笑了笑,接過去:「我在想,要是像連娜那樣,我們之間的糊塗帳大概永遠扯不清。」
亞彌也笑起來。
一方迷糊病發作,太長一段時間忘帶飯卡,下個月就直接把錢充進對方飯卡裡去。誰也沒有仔細算過。
「真是大幻滅啊。我一直以為我們班最好的女生就是連娜了。沒想到她的好並不是天然好,只是她想得多做得圓而已,居然對最好的朋友都那樣。」亞彌感慨。
說話間喬綺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女生的心思沒在手機上,直接掏了出來。
而說著話的亞彌的目光也是不經意地往屏幕上掃去。
兩人同時愣住了。
屏幕中央閃著「籐遷」名字的手機還在震動。
亞彌突然從買飯窗口前的長隊退出來,不發一言,掉頭就走。
喬綺沒接電話,迅速把手機揣回口袋,追過去,在食堂側門外截住了她。
——幫我打聽一下某君的手機號吧。
——等到週五社團活動時再說吧,看他會不會現身。
「亞彌你聽我解釋……」
亞彌滿臉怨怒劈頭斥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嗎?用得著這樣嗎?我在你眼裡是那麼小心眼小肚雞腸的人嗎?難道我會為了個根本不怎麼熟的男生和你反目成仇嗎?早知道你喜歡他,我才不會跟你搶!何必遮遮掩掩!這樣……也很難看啊!」
「不是,不是那樣的。」喬綺鬆開手,「不想你和他接觸另有原因。」
亞彌冷靜下來,板著面孔抬眼看向喬綺。
「三殺,還有一種貶義。知道麼?像連娜那類人,就會被稱作『三殺王』,不管她會不會打棒球。」
[十五]
籐遷下了體育課,從操場走向教學區的一路都看見喬綺背向自己一動不動地蹲在牆角邊,終於忍不住好奇走過去。
藉著高度差揉了揉她的頭髮:「原來在照相啊。」
因為籐遷突然的動作而在按下快門時晃動了鏡頭,喬綺抬起張寫著「你想死嗎」的臉。
籐遷在她身邊蹲下:「拍照有這麼複雜嗎?我看你一直一動不動。」
「我在對焦啊,對焦!笨蛋!都被你搞砸了!」
「對焦?」籐遷從喬綺手裡取走相機,翻看前面的照片。
「鏡頭裡當然有主角和陪襯之分,照相和做人一樣,你這種笨蛋當然不會懂,反正你對任何人都只有一種態度。」
「照相就照相,扯什麼人生哲理?」
「本來就是……嘛。對所有人都一樣好,沒有焦點,根本沒有意義。對所有女生都溫柔曖昧、來者不拒,其實是最殘忍的。」
籐遷向左翻看照片的動作停止了,安靜地聽喬綺說。
「對真心認為重要的人真心的好,對無關緊要的人婉言拒絕比讓她們受寵若驚心存幻想更好。」
男生沒有抬起頭,繼續半垂眼瞼注視著相機顯示屏中一朵清晰的白色小花和它周圍含混的綠意。
「週五比賽我會帶朋友來看。」
「男朋友?」
「女的。就是上次借給你政治書的那個。」
「沒勁……你是經理,這種事幹嘛請示我?」
「如果不喜歡她就請直接拒絕。」
「唉?」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哦。」
[十六]
最好的朋友,無意識地在手中把飯卡來回拗來拗去。
「謝謝你為我擔心。我也知道許籐遷是什麼樣的人。這樣很傻……我都知道,但總覺得也許自己能成為例外……抱著點僥倖。」
[十七]
被最親的人「拋棄」後,自信心消失殆盡,急迫地想在周圍所有人那裡找回被重視、被需要的感覺。
籐遷用挽到一半的袖口擦著汗,舔舔嘴唇,把硬幣一個一個塞進自動販賣機投幣口。
「通——」
很響的一聲,可樂掉出來。
像句末的標點符號。
可以換行了。
球賽以微弱的優勢贏了外校,更值得慶祝的是籐遷策動了今年以來第一個漂亮的三殺守備,雖然不是三殺打。
全員以此為借口外出聚餐。亞彌也跟著去。
她憑著隨和性格很快和隊裡幾個活躍分子打成一片。因為有新鮮女生出現,男生們的情緒也比往日高漲。
「亞彌是白襪隊的球迷嗎?」雖然喬綺只介紹了一遍,籐遷還是立刻就記住了對方的名字。
女生欣喜之餘遲疑了一秒,應道:「是……啊。」沒等籐遷再延續這話題,立刻抓過救星喬綺,「喬綺喬綺,我們還沒有戴著新帽子合過影唉,把相機拿來讓籐遷給我們拍吧。」
相機從走在前面的喬綺手裡經由亞彌向籐遷遞來。
男生伸手接。
金屬外殼折射出一個高光點,連貫的動作滯在中間,兩人各拿著相機的一邊。
籐遷不解地看向亞彌。
女生在視界裡漲紅臉,緊張地咬著下唇,嚥著喉嚨輕聲問:「拍完這張,我能和籐遷你也照一張嗎?我、我也是你的球迷呢。」
瞳孔迅速收緊。
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站在一旁的喬綺。
——真心認為重要的人。
——對她真心的好。
三個人,面對面站著。
喬綺的目光在拿相機的男女生間游弋了一個來回,最後落在男生臉上。
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會是例外嗎?
看見他微微點頭,將相機接了過去,應道:「好的。」
沒有拒絕。
終於可以鬆口氣。
可為什麼還是有某種東西堵在自己胸口?不上不下的脹痛。
如鯁在喉。
[十八]
「一、二……等一下,我不太會弄這相機。」
「搞什麼啦,浪費人表情!」喬綺嚷出聲來,「不是還有自動對焦的功能嗎?」
溫暖的午後陽光把她的臉一寸寸打亮。
勉強的笑。
擠出的酒窩。
為了藏起小虎牙緊抿的嘴。
每個細節都在鏡頭中變得越來越清晰。除她之外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顯示焦點的小紅點怎麼也移不向應該成為主角的另一張笑顏。
卡嚓。形成定格。
男生看了看手裡的液晶顯示屏,抬起頭抱歉地微笑:「對不起,得重拍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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