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週末,全家聚餐時,岑宛當著岑時的面主動對百里玲提起季明櫻事件:「真是萬幸,不然還不知那狐狸精要仗著肚子裡的小孩怎麼糾纏軒轅。」
「哪來的孩子?」百里玲停下筷子,皺起眉問。
「不知道是和哪個男人鬼混出來的,到時候准要賴在軒轅頭上。」
岑時聽不下去,瞪了她一眼,「怎麼說話的?哪兒學得這麼沒教養?」
「你怎麼說話的?誰沒教養了!」岑宛拔高了音調,「你還好意思說我!本來嫂子在場我不想多說什麼,免得你又怪我挑撥你們夫妻關係。」
「這怎麼又和你哥吵起來了?」百里玲沒聽出岑宛話裡的意思。
「媽,你別理她,整天瘋瘋癲癲不幹正事,搬弄是非。」
「岑時!」岑宛當下把筷子往他面前一摔,力道大得使筷子落下又彈起,最後兩根都掉在地上。雖然早已習慣了小姑火爆的脾氣,但這下動作速度快聲音又大,林慧被嚇得咬到舌頭,拚命眨了兩下眼睛,看著她沖岑時吼道:「你是鬼迷了心竅嗎?居然為了那麼個水性楊花的賤女人說我瘋瘋癲癲!哼,你以為她愛你啊?你以為是因為你優點太多所以她愛你愛得暈頭轉向啊?你要是不在社長的位子上,看看她會看你一眼嗎?」
「宛宛。」百里玲用眼神制住她撒潑,「跟自己哥哥也這麼沒大沒小的!好好說話,你哥哥和季明櫻能有什麼。」
「那個爛女人勾引了軒轅又來勾引我哥,我那天去哥辦公室,她早就在裡面了。」
岑時憤怒地打斷她:「在裡面幹什麼?你倒是說說清楚。你是看見她坐我桌上了還是坐我腿上了?」
「沒坐在腿上就沒什麼了?你以為我不會找下面的人打聽?你知道別人都說些什麼嗎?季明櫻,真了不起,人稱firstlady,第一夫人,難道這意思是說她和媽媽有什麼不正當關係嗎?」
「我總算明白了,她名聲不好都是被像你們這樣嫉妒得發了瘋的女人詆毀的,本身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優秀點怎麼啦?招你惹你啦?你自己不完善自己整天盯著人家幹什麼?」
「岑時,」岑宛冷笑一聲,「你胳膊肘往外都拐成這樣了!清清白白?哼,清清白白地懷了私生子啊?你該不會傻到認為那孩子是你的吧?」
見岑時氣得臉都鐵青了,為了避免戰爭全面爆發,林慧忙在桌下拉住他,笑著打起了圓場:「小姑,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事我知道,明櫻她有男朋友,感情很好,我們還一起打過高爾夫呢。」
岑宛有些意外,答不上話了。
岑時見狀補充道:「她在我辦公室也是在談正事,在公司我是老闆她是藝人,溝通不好能辦好事嗎?什麼都不知道,就知道瞎嚷嚷。」
岑時最後一句話又說重了點,眼看岑宛受不了又要大喊大叫了,林慧又笑著說:「哎呀,怎麼能這麼說,小姑平常都在忙自己的事嘛,要讀書要戀愛,社會上的事自然是瞭解得少點。人家年紀還小,你做哥哥的怎麼要求那麼高?」
岑時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不想再和岑宛計較了。
林慧給氣呼呼的岑宛夾了菜,「快別鬧了,好不容易全家團圓聚個餐。其實啊,明櫻和你哥的關係還不如和我的關係好,是你擔心太多了。」
見局面終於得到控制,百里玲歎了口氣,對岑宛說:「你啊,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壞了。不能好好說話啊?我說過多少遍了。你這樣子軒轅轍看了能不害怕嗎?」
一提起「軒轅轍」,岑宛突然想到美容院事件,又氣不打一處出,甚至更加覺得委屈了,嚷嚷道:「還不能說了嗎?那女人就是不要臉,我一點也沒看錯,什麼男朋友,我看都是幌子!上次我在美容院明明聽見軒轅說她是他女朋友!我……」
岑宛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半邊臉都麻木了。她震驚地看向岑時。岑時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還沒完沒了了?你,害人家流產了,一點歉疚感都沒有還好意思編這些?季明櫻會和你去同一家美容院?」
岑宛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緩過來。
[二]
「啪——」
一記耳光。
溪川摀住臉失去重心跌倒在地,半天也沒能重新站起來。
「CUT!」導演也繞開機器走了過來,「哎唷這是怎麼回事?顧盼你怎麼這麼沒分寸啊?演戲!你不會演戲嗎?怎麼能下手這麼重真的打下去啊?」
顧盼沒有愧疚之意,臉側向一邊似笑非笑,「我這不是為了追求真實感嗎?」
「追求真實感需要打得人臉都紅腫了嗎?你說,這還怎麼繼續拍?」
顧盼瞥了仍坐在地上的溪川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誰讓她這麼不專業,被打了一下就忘了說台詞。」
周圍所有工作人員面面相覷,誰都看出來顧盼是故意和溪川過不去,大家互相交換著眼神,靜了幾秒。
負責攝影的老師傅看不下去,走近了,把溪川扶到一邊。
這個動作反而激怒了顧盼,心想著「怎麼所有人都幫著這丫頭」,無意識地捏緊了拳頭,又對著溪川追加一句:「看看,就因為你的不專業得臨時調整計劃、拍別的鏡頭了。你以為整個劇組陪你玩啊?」
「什麼?」這下連童翎導演也生氣了,用眼睛斜著顧盼叉著腰問道,「拍別的鏡頭?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什麼時候輪到你發話指揮了?「
[三]
晚上,溪川洗過澡,剛換上睡衣在電視前坐下,正用冰塊敷著臉,電話鈴就響了,看來電顯示的一串數字,是軒轅的手機。
「準備看電視嗎?」
「當然了。」
「一個人嗎?」
「是的。」
「緊張嗎?」
溪川歪過頭想了想,「這種情況下我應該說很緊張才對吧?「
軒轅笑起來,「什麼叫『應該說』?緊張就是緊張,不緊張就是不緊張。」
「不是有那種情況嗎?即使看自己第一次出演主角的電視劇也心情很坦然很平靜,好像和自己無關一樣,一點也不緊張,可是別人問起來為了表現得很謙遜,還是要說『擔心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受歡迎』之類的話。我現在就是這樣,剛才接了姐姐打來的電話,也是這麼回答。我是個怪人吧?」
「的確和普通人不太一樣。雖然不會緊張,但一個人看電視會孤單吧?」
「嗯,有一點,所以想待會兒打電話叫個助理過來陪我。」
「這麼晚就別任性地麻煩人家了,我去陪你吧?」
溪川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沙發上,翹起小腿,開玩笑道:「難怪那麼有女人緣啊,姿勢對天下所有女人都這麼百般慇勤的嗎?」
「真是……什麼話到你嘴裡就會變味,我看起來就那麼花心嗎?」
「不,看起來一點也不花心。」
知道溪川又在調皮,軒轅等她繼續說下去。
「正因為表面上非常正直,當大家知道你已經和上百個女明星交往過時才會大吃一驚。」
「你還真是會給人製造八卦啊,有這樣的特長不去做娛記實在太浪費啦。」
「好吧,現在預計柳溪川要採訪你啦,一定要老實回答哦。請問軒轅轍最欣賞的女明星是誰?」
「NataliePortman。」
「是嗎?看來你的人生注定是個悲劇啊,估計再活兩輩子也追不到人家。」
「那是啊,再活兩輩子也未必會比現在條件好。」
溪川發出不屑的「嘖嘖」聲:「說你胖你還喘了嗎?」
軒轅在電話另一頭笑。兩人又插科打諢一陣,溪川無意中掃了眼掛鐘,嚇了一跳,「哎呀,時間怎麼過的這麼快!已經快開始放送啦,你還來嗎?」
「這是邀請碼?」
「算是吧,誰讓你打亂我的計劃了?不過也別開飛車,廣告加片頭曲還有二十分鐘呢。」
「那可不行,我想聽片頭曲之前你的『內心獨白』啊。」
「那也還有一刻鐘,開車過來足夠了,安全第一。」說話的同時門鈴又響了,「有人來了,這麼晚,是誰啊?」溪川唸唸叨叨地去開門。
開門後看見是軒轅拿著手機站在門外,溪川的眼睛瞪得渾圓。軒轅見她的表情一時沒忍住笑,「怎麼神經這麼粗啊?也不看誰就開門了。」
溪川把他讓進屋裡關上門,埋怨道:「這也能叫驚喜嗎?人家還穿著睡衣呢。」
軒轅笑得更厲害了,「你不說我還不想嘲笑你,就這樣小熊腦袋小熊尾巴的睡衣,你還好意思害羞?哎呦,怎麼這麼大的人還想嬰兒一樣,看見你我總是覺得自己心老得很快。幼稚也是病,你已經病入膏肓了,知道嗎?」再仔細看看她,覺得有點不對勁,語氣立刻變嚴肅了:「你臉怎麼腫腫的?」
「摔跤了。」
「真的嗎?」
都說情聖是識謊高手,這話一點不假,騙不過軒轅,只好坦白承認:「說是被演對手戲的演員扇的顯得我太無能了。」
軒轅笑了,瞥見電話旁的一大包冰塊,「在冷敷?」
「嗯。」
「可是我聽說消腫是要熱敷的啊。」
「欸?是嗎?」溪川也不確定了。
「還聽說用土豆片敷可以消腫……嗯……好像還有說用牛奶……或者是赤豆?」眼看著溪川就要忍不住笑出聲來,軒轅無奈地捂著額頭結束了這混亂的話題,「算了,我去買藥膏吧。」
「欸欸!」溪川揪住他,「別去了,這麼晚,我懶得出門才拖到現在。」
「又沒讓你跟去,你就好好在家待著等我回來。臉,是藝人的生命。」
[四]
過了沒多久,門鈴就再次響了,估計是跑著去跑著回的,溪川有點感動,拉開門,「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看清門外的人時卻愣住了。
景添微瞇了瞇眼睛,「回來?」
溪川半張著嘴不知該怎麼回答。
景添把這神情理解為驚訝,提起手裡的塑料袋,「我給你送藥膏來,順便陪你看電視。」
溪川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景添已經被別處傳來的「窸窸窣窣」的塑料袋聲吸引了注意,轉過頭去,軒轅站在他四五步之後。
不需要回答了。
[五]
見明櫻斜靠在椅背上休息,岑時想都沒想就拉開車門上來了。
「找你可真難啊。」
明櫻衝他笑了笑,闔上手機。
「打擾你講電話了?抱歉,我沒看到。」
岑時突然變客套了,明櫻感到有點忐忑,「已經講完了。」
「CICI和Cookie呢?怎麼沒陪著你?」
「Cookie去取午飯了,我想休息會兒,就打發CICI和她一起去。」
「那還不好好休息,著急打什麼電話?身體,怎麼樣了?」岑時語氣又恢復了慣常的溫柔。
「很好,沒事的。」
岑時垂下眼沉默許久,明櫻也不開口,知道他在斟酌措辭,一插嘴打斷他的思路就聽不到自己想聽的話了。
「我替岑宛向你道歉。」
短短一句話,向明櫻傳遞了幾重信息。
字面上看,他稱岑宛為「岑宛」而不是「我妹妹」,有兩種可能性,要麼他和妹妹並不十分親近,要麼他是刻意要在明櫻面前與她顯得疏離。
明櫻習慣把事情往最壞考慮,所以不認為是前一種可能。
可如果是後者,也完全不是壞事,一個親妹妹,一個親近的「妹妹」,岑時意識到不能在明櫻面前把她和岑宛分出高下,這意味著明櫻在他心裡已經有不容忽視的份量。
但深入思考,到底還是岑宛佔了上風。從來只存在「替親人向外人道歉」,不可能「替外人向親人道歉」。
迅速揣摩透徹之後,明櫻先故意板起臉冷冷地說道:「道歉?道歉有什麼用?」
岑時覺得她這種反應也在情理之中,低下頭,「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補償你。」
過了半晌,沒聽見動靜,岑時才又抬起頭,卻見明櫻在笑,一頭霧水。
「我開玩笑的。」明櫻看見岑時發愣的表情知道他已經掉進這個小圈套裡,「我怎麼可能怪你呢?我說過,我什麼也不需要。」
岑時覺得感動,卻還因著內疚而感到不安,「可是岑宛她……實在……」
「她比我小,不太懂事也很正常,只不過輕信了媒體的謠言,一直對我心懷芥蒂。我是不會和比我年紀小的人計較的。」
岑時望著明櫻,吁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為什麼那麼善良呢?」
明櫻沒有立刻把手抽回來,讓這種感動和溫情多停留了幾秒。
當然,明櫻的目的達到了,這兩句話也肯定會對岑時的潛意識造成影響:岑宛不懂事;岑宛沒腦子;岑宛心胸狹窄;岑宛和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只有我和你能心靈相通;岑宛不可能理解你只會瞎胡鬧。
經過設計的欲揚先抑也讓岑時更鮮明地意識到明櫻的善良無私。
明櫻確定這場事故已經讓自己取得了很大進展,但光是一味地表明自己善良無私掀不起什麼大浪。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明櫻才自然地抽出手,提起正事。
「我約了金振宇今晚見面。」
岑時刪去了感動神色,坐直了,「需要提供什麼幫助儘管說。」
「需要哥和我一起去。」
岑時並不意外,並且等著明櫻繼續說下去。
「還要叫上四個絕對可靠的人,最好是總監和理事一級的。這樣能夠表現我們這邊的重視程度和誠意。但理事長不要親自現身,否則反而讓他自視甚高了。而且,你們之前都沒有介入過這件事,很多細節並不是很瞭解,主要的部分最好讓我來談,人多口雜容易給錯或多給條件。」
岑時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這些都沒問題。地點定在哪兒?」
「五行廣場邊有個餐廳。你五點開車來接我一起去,我們應該早點到,路上會堵車。」約定好時間地點之後,明櫻又突然想起,「哥是上海人吧?金振宇是北方人,所以訂的是北方口味的餐廳,怕你會吃不習慣……」
岑時笑起來,「我又不是去吃飯的。」
明櫻嚴肅地搖搖頭,「不對,哥就是去吃飯的。」
岑時一愣,頓時明白了明櫻的意思,「你說得對。」
[六]
這頓飯讓岑時認識到明櫻相當細心。
地點的選定自不用說,餐廳很上檔次,不會給金振宇留下小家子氣的印象;其次這裡離程氏總部不遠,是個很容易讓金振宇碰上同事的地方,金振宇雖然下決心要跳槽,但在沒有完全定案前是不會和程氏攤牌的,如果金振宇碰上同公司的人,正好斷了他退路,即使沒有碰上,至少讓他擔心一場。人一畏怯,分散了注意力,思維就達不到最佳狀態。
在包房的選擇上,也看得出明櫻的心思。雖然餐廳很高檔,但要的單間很小。太富麗堂皇的環境容易讓人與人變得疏離客套,但座位的遠近決定的地理距離也能夠影響人的心理距離。明櫻準確地說要四個人作陪,讓他們一改打車赴宴,加上岑時和岑時的司機,還有明櫻自己。百里總共到場七人。
「金振宇不會帶任何人。他戒備心很強,不可能把現在公司的司機那類閒雜人等牽扯進來。」明櫻在路上說。
果然,十人間撤去兩個座位留出位置上菜,剩下的八張椅子距離剛剛合適。
岑時注意到,明櫻和自己一樣是上海人,平時普通話說得很一般,時常還帶出點口音,可和金振宇說話時卻把東北話說的字正腔圓。
佩服之餘,心下突然有點慶幸,幸好她是自己的人,要是YXC和大楓的人,金振宇這事百里肯定毫無希望。
岑時沒想到的是,連自己也被明櫻設計了。
這四個作陪者,雖然是岑時選的,可也是根據明櫻定下的條件來選擇,都是公司裡有一定份量的高層和中層。利用這些人,並不只是為了表達誠意這麼簡單,明櫻不僅要以此辨別哪些是岑時最忠心的麾下,而且要在他們面前把這個「firstlady」的角色演得天衣無縫,讓他們也認定明櫻是岑時最值得信任的「情人兼助手」。
明櫻自信可以利用感情蒙蔽岑時的雙眼,但這一招沒法對這些人使用,唯一能讓他們放鬆警惕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覺得自己和岑時足夠親密。之所以叫四個人,是因為數量少才能找出真正的心腹,其餘的只要有利益誘惑馬上就會轉舵。至於為什麼非要叫高層和中層,是因為小人物對自己構不成什麼威脅,小魚小蝦固然也可以對岑時死心塌地,但畢竟人微言輕。
一頓飯下來,已經基本敲定了簽約條件,有點出乎岑時意料的是,明櫻給金振宇的條件並不高,金振宇也似乎完全無視了這與大楓和YXC的差距。雖說明櫻以前也和金振宇公開過戀情,但到底也只是前男友,而且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如此受感情左右?這裡面摻雜著多少私人因素,岑時完全沒底。
結束飯局後,岑時和金振宇道別,準備送明櫻回家,金振宇卻站在原地沒動,明櫻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接著掃過岑時,對岑時說道:「我再和振宇哥去喝會兒茶敘敘舊,哥你先回去吧,晚上我給你電話。」
岑時的目光也在這站得有段距離的兩人之間游弋了一個來回,微微點頭,上車離開了。
[七]
「你怎麼總給人驚喜呢?」金振宇在深沉夜色中安靜地望著明櫻,「我開始後悔當時放你走了。」
明櫻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驚喜?是指整容的驚喜嗎?」
金振宇笑笑,「是變得更有魄力了,你當藝人真是屈才了。」
「哥不也一樣嗎?」明櫻頓了頓,「我不想喝茶,晚上會睡不著,我們散散步吧。」
金振宇跟著走出幾步,慢吞吞地說道:「你以為我放手是因為整容風波嗎?」
明櫻料想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但主要原因明櫻想不到,不想亂猜,只埋頭走路,等對方說話。
「易新誠先生似乎對你有特別的厚愛啊。」金振宇縱使再理性,也難掩話裡的酸澀之意。
這答案脫線得明櫻連做夢也不可能夢見過,單聽金振宇的語氣又絕不想開玩笑。
易新誠為什麼要特別關照自己?
易新誠為什麼要特別關照自己之後卻絲毫不露口風?
易新誠是憑借什麼方法牽制住金振宇,使他心不甘情不願第罷了手?
幾個問題像財經新聞放送時屏幕下方滾動的跑馬燈迅速閃過明櫻的腦海。雖然沒有答案,但明櫻已經猜到金振宇跳槽是因為與易新誠不和的傳聞並非空穴來風,而且這不和的根源很可能與自己有關。
明櫻把自己的疑惑和驚訝掩飾得很好,像是早有預料地輕描淡寫主導著話題:「易理事長對旗下藝人都寵愛有加,你我都一樣,離開YXC並不是因個人情感,主要還是出於對未來發展的全盤考慮。這次拍《麓境》,我幸運地卡準時機早早抽身,哥卻受合約限制被拖死了。我對岑社長的影響力你也看到了,你放心,在百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見明櫻一心在工作上,金振宇便也不好再多糾纏什麼,不然身為男人反而顯得不分主次不求上進,再加上「你我都一樣」一句把金振宇從感情話題直接框進事業話題,而「我對岑社長的影響力你也看到」一句表面上聽來是讓人寬心,實際卻在暗示「別再重蹈覆轍打我的主意,我在哪個公司都是第一夫人,和老闆作對有你受的」。
金振宇喜歡傻乎乎的女孩,並且習慣於做出老大哥的姿態在她們面前顯示自己的聰明。而言清的明櫻顯然已經和當初判若兩人,金振宇立刻調整了對她的態度,決定從此對她敬而遠之。
八
易新城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躺在床上敷面膜的明櫻百思不得其解。回想起此前和他交流時他的種種反常,更覺得這是個謎一樣的人物,沒有人能瞭解他行為背後的目的。值得慶幸的是他顯然是在暗中幫助自己。
明櫻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嚇了一跳,瞬間想起之前答應過給岑時去電話,看來他好像等不及自己先打來了。
「喂?」
「已經到家啦?那我就放心了。」果然是岑時。
「嗯,剛想給你打過去。」
「沒想到今天事情進展得這麼順利。不過我看我們開出的條件比大楓低多了,是怎麼回事?」
明櫻微笑著把聽筒換到另一邊,「因為大楓根本沒搞清楚金振宇想要什麼,還盲目地誌在必得。」
「這話怎麼說?」
「那麼點簽約金根本不是重點。金振宇雖然已經快三十了,但男藝人和女藝人不同,尤其是演員,不存在年齡限制,有些甚至年齡越大發展得更好,金振宇當然不會認為自己老了,他覺得自己才剛起步而已。」
明櫻停頓了片刻,等岑時消化揣摩一下這番話,再繼續說下去:「外界風傳他不與YXC簽約的原因是他與老闆不和。但像他這麼理性的人絕對不止考慮到這個層面。我猜想他離開YXC的真實原因是《麓境》那個劇。」
「《麓境》不是收視率很高嗎?」岑時沒反應過來。
「收視率高只是有利於投資方製作方,而讓金振宇出演《麓境》這件事本身就傳遞了一個信號——YXC並沒有多器重他,也不打算把他推向更高的平台。讓電影演員突然下檔次出演電視劇,還利用它帶新人,金振宇能不窩火嗎?」
岑時領悟了:「他肯定還想再電影業又新的建樹,甚至走出國門去好萊塢。」
「不打好堅實的基礎他是不會貿然進軍好萊塢的。所以目前他還是很想找個合適的能托得起他的東家。大楓專於唱片業,顯然沒那個實力為他建立平台鋪好路,YXC又實力卻無心捧他,因此他的眼睛一開始盯準的就是百里娛樂。我故意拖了那麼久,估計他也已經走投無路了,才開始洽談。金振宇沒有別的選擇,無論我把條件壓得多低這個約他都得簽。可如果不平等傾向太明顯,留下芥蒂以後合作起來會有矛盾。」
「做得太好了。」岑時不得不佩服明櫻,還以為她使了個美人計,現在看來是自己大大低估兩人的智商了。但不知為什麼,還是忍不住提起:「剛才聽你叫他一口一個『哥』的……」
岑時沒說完,就聽見明櫻輕笑起來,「在公司多少人喊我姐姐?和真正的姐姐能一樣嗎?」
聽她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太敏感了,岑時終於放心。
夜深了,明櫻吃了藥還是睡不著,打電話給軒轅,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十分清醒。
「金振宇和百里簽約了。」
「是嗎?」軒轅並不覺得意外,「我真想親眼看看我姐的表情。不過,你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左右股價?」
「對股價造成的影響並不會很大。截止到現在還只是前戲,真正的還沒有開始呢。」
「你也挺沉得住氣。」
我在百里玲辦公室見到那個當年追殺我的人了,真沒想到百里玲還把他留在身邊做保鏢。「
「那很正常,他是知道內情的人,只有放在身邊時刻盯著才能保證不出亂子。我覺得很佩服,你居然連和他面對面都沒爆發。」
明櫻冷笑一聲,「我呼吸都困難,真想當場拿刀捅死他。可是和這種棋子拚個你死我活有什麼意義……百里玲才是罪魁禍首,我要讓她遭到應有的報應,否則我死了也不會瞑目。」
「別把事情想得那麼悲觀,不要把『死』掛在嘴上,」軒轅歎了口氣,「我都跟著你心驚膽戰。」
明櫻隔了半晌沒說話。
「軒轅,謝謝你。」
「還沒到劇終謝幕呢,客氣什麼?」軒轅停了停,「岑宛那邊有什麼動靜?」
「從岑時的表現來看還得添柴,等我開演唱會回來就和她攤牌,你看怎麼樣?」
「我沒異議,不過我必須得在場,她已經是個半瘋子了,誰知道她瘋了會幹出什麼事。」
「你當然要在場。你不參與這戲怎麼演……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會在岑宛這件事上幫我?」
「別想那麼多了,本來整天費盡心思就死很多腦細胞。我說過,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隨時都會出現。世界上不是還有那種心甘情願做棋子的人嗎?不要懷疑也不要內疚,把我當做你計劃的一個環節就夠了。不可否認,能做到這個程度的人不多,曾經還有兩個,可現在在你身邊的只有我,如果你還有需要,有個人也會心甘情願幫你。」
「誰?」
「柳溪川。」
明櫻沉默了十秒。
「溪川,我不想她捲入這件事,就讓她代替我,得到我得不到的幸福吧。」
不知為什麼,一提起溪川,軒轅就無法自然地把這話題進行下去,「哦,對了,你那助理怎樣了?」
「懷孕了,我讓她多休息,現在變數還很大,不能讓她暴露,所以我也不能向岑時要求換助理。這樣一來能幫我的只剩Cookie,可是她幾乎不中用。」明櫻大口喘氣,「馬上要開演唱會了,我都不知道靠我一個人怎麼支撐下去。」
「當初何必煞費苦心選擇CICI呢?直接從他情婦裡挑一個不就行了。」
「她是最合適的了,有點小聰明,又自以為很聰明。我的對手都不是白癡,特別是岑時,就算是自己親生兒子,百里玲也不可能放心把公司交給沒才幹的人。由此可見岑時的頭腦不一般,他不會那麼輕易相信我。」
「這倒是分析得沒錯。」
「同樣道理,能征服岑時的女人頭腦能簡單嗎?這些女人,精明不在我之下,一旦反被她們利用從中撈取什麼好處,就會節外生枝,產生無窮無盡的麻煩。CICI察言觀色的能力是不錯,但算不上很聰明,否則怎麼可能在離岑時最近的得天獨厚的地方磨蹭了那麼久都沒有進展。」
「看來真是非她不可。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現在岑時已經相當依賴我了。但又產生了新麻煩,我在金振宇簽約一事上表現得太過聰明,他會佩服我的能力,但相應的,也會對我產生一點戒心。我要讓他連這點戒心都徹底消失,完完全全信任我依賴我,把整個心都交給我。」
「開演唱會是這個目的?」
「開演唱會只是一部分,我『表忠心』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明櫻賣了個關子,「你說一個人最容易喪失判斷力、智商降低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我嗎?當然是看中美女的時候。」
「岑時會像你這樣,一顆腦袋裡只有一個細胞嗎?」
軒轅聽明櫻少有地開玩笑,知道她心情不錯,繼續沒正經,「你是在誇我嗎?」
明櫻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不過軒轅看不到。
「等著瞧吧。我會把岑時的腦細胞一點一點置換成我的腦細胞。」
這修辭讓軒轅笑出聲來,「哦,對了,我想起一個人,可以過去替代CICI幫你。絕對是你的死忠fan,本身又是經紀人最佳人選。」
「嗯?誰?」
「L-ETHER的經紀人哪!你這人還真是忘本。」
「辛安?你剛從火星旅行回來嗎?自己用槍指過的人都認不出,難道百里玲的保鏢被閃電擊中過?」
只有在需要這裡才能尋到一點活著的根據。
微笑,或者流淚。
至少不是完全麻木的。
不是利器戳穿皮膚都再也流不出血液的痛徹心扉的麻木。
NewArrival!
[十]
睜著眼睛一個人躺在床上觀察天明的過程,明明門窗緊閉,卻不知道哪兒來的寒風,骨髓裡滲透進涼意。
明櫻把被子捲了又捲,還是無濟於事。
有種讓人心生恐慌的錯覺——自己已經死去,喪失體溫,變成屍體。
內心的恨意太強烈未必是壞事,只是連它也終究會有殆盡的那一天。
所有深愛的人,所有痛恨的人,
全都變成記憶的時候,
再沒有仇可報的時候,
有什麼理由能讓自己繼續活下去?
黎明時分的寒冷會比深夜更甚。
[十一]
「Luna聯繫我,希望你能擔當她巡迴演唱會最終場的嘉賓。」景添一邊把飲料遞給溪川一邊說道。
「我要去。」溪川的反應時間只能以零點零幾秒計。
景添點點頭,「是要去的。以來對提升你的人氣有很大幫助,而來Luna和老爺子關係不一般,就算我不同意最後還是要屈服於老闆……你幹嗎用那種眼神看我?」
「什麼話被你一說都充滿了市儈。不過……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覺得她和老爺子關係不一般啊?」
「應該說老爺子很少對人這麼仁慈,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出反常了。」
「該不會是明櫻長得像老爺子死去的女兒之類的原因吧?」溪川隨便瞎扯了一句。
景添卻微蹩起眉想了半天,最後才搖搖頭,「不像,一點都不像。」
「哈啊?真的有死去的女兒?」溪川回過頭,動作幅度太大,把手裡的飲料潑了一半在景添身上。
景添哭笑不得地站起來取紙巾,「嗯,是有。長得不像Luna,倒有點像你,特別是額頭到眼睛這部分,不過你也別異想天開,美女多半長得像。她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比你小兩歲。」
「誰說我異想天開了?哦,這麼說來也不可能是明櫻。」溪川沒想到自己的「異想天開」居然能找到現實依據,真有點佩服自己。幼稚地自得好半天才把注意力轉回手裡捏著大把紙巾的景添身上,「擦不乾淨了嗎?」
「拜你所賜。」
「很貴嗎?」指的是身上的高檔西裝。
「DiorHomme的,你說呢?」
「哎呀你和軒轅穿同一品牌的衣服……唷。」話說到一半,溪川已經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了,可即使面對對方瞬間變化的臉色,還是連後半句帶最後那個滑稽的尾音一起脫口而出了。
景添只繃著臉看著她。
女生聳聳肩,「Sorry。」
「你知道嗎?自從認識你,我對一個詞有了特別深刻的體會,」因為生氣或者無奈,總之聲音顯得比平時更低沉鬱悒,「那就是——尷尬。」
[十二]
對於彼此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日子,尷尬地領著塑料袋,站在她家門口的台階上。三個人沉默著對峙。
玄關處的聲控燈忽明忽滅,最終因平靜而歸於黑暗。淡淡的月光打下來,映在臉上,幻化成一些細碎的情愫。時間悄然流逝。
和第一次在雨中遇見她的時候已相距數年。
見過她陰鬱的神情,更常見她不沾塵埃的笑容,這樣一個精緻靈巧的小姑娘,你想把她放進溫暖的玻璃花房細心照料耐心灌溉,可她卻一次次倔強乖張地生長出桀驁不馴的枝節,剪也剪不完。
奇怪的是每次服輸離開的人,總是景添。
下一次再見,她古靈精怪地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忤逆你的那些過往就全都一筆勾銷灰飛煙滅了。你操控誰都易如反掌,卻唯獨拿她沒轍。
人與人的關係,從第一眼就確定了。
彼此間,有連自己也分析不清的羈絆。
[十三]
「你好像根本分不清什麼人該做知己什麼人該做情人。」《麓境》首播後的第二天,提及前一晚的窘境,景添是以平淡的口吻為開端的。
「你的意思是軒轅適合做知己?」
「我的意思是說他不適合做知己,更不適合做情人。」
溪川理直氣壯地用眼睛橫掃他一眼,「大嬸,你有什麼立場對我的私人人際關係指手畫腳啊?」
對於女生胡來的尊稱,景添的耳朵自動開啟屏蔽功能,「你不要想太多,我和你,只能是經紀人和藝人。給你的建議,也是出於公事考慮。」
「嘖嘖,是誰想太多了?」溪川睨著他,「我和你看起來像藝人和經紀人嗎?不知道的都以為是理事和理事助理,而且是奴隸般的助理。」
景添歎了口氣,「你非要那麼小心眼,我也沒辦法。」說著把新一集劇本放在她面前,用手指點了點,「歌手和花花公子這種組合只能存活在電視劇裡,你就好好體會了去演吧。提醒你,你聽不進去我也沒轍。」
溪川有點慍怒,「你有多瞭解軒轅?就憑報紙上登的那些東西能判斷一個人的人品嗎?」
「你錯了。我對他的反感完全源於他對我的藝人下手。」
「你是會把我蒸了吃還是煮了吃?還有,別總把『我的藝人』掛在嘴邊,我不是誰的。」女生的倔強勁又佔了上風。
「沒有聽我的話,強行以SEAL出道,結果呢?」景添頓了頓,「第一次演電視劇第一集收視率就過三十的人,怎麼能去做歌手?因為比你有遠見才強烈反對的,和你又沒有過節,你就那麼愛記仇嗎?」
景添不想跟她像小孩子一樣爭執下去,站起來轉身離開。
與慣常截然不同的冷冷的聲音響在身後,僅一句就讓景添再邁不出第二步。
「你以為,我以SEAL出道是因為渴望出名嗎?」
景添轉過頭,視界中央的女生面無表情像個人偶。
「要聽真正的原因嗎?非要以SEAL出道,正是因為你投了反對票。」
景添的眉頭瞬間緊蹩。
「沒錯,是為了和你作對。」女生雖然笑起來,但笑容卻摻著意味不明的委屈和淒涼,「還要解釋得更清楚一些嗎?我,非常非常討厭你。」說這話時微瞇起眼睛顯出真實的敵意。「你說話的腔調,做事的風格,太像我平生最痛恨的一個人,一個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的人。所以……」
景添匪夷所思地聽著女生用極其緩慢且清晰的表述鞭笞著自己的每根神經。
「不要再沒分寸地表現親密和干涉我的生活了,那些應該建立在好感度而不是反感度的基礎上。」溪川揚了揚眉毛。
[十四]
「不好意思,這麼晚把你叫來。」
「不用不好意思,把手機舉高點……唔,只是燒了保險絲,有替換的嗎?我幫你換。」軒轅拍拍手,接過溪川手裡的手機,把她從凳子上扶下來。
「沒有欸。」
「那怎麼辦?」軒轅摸摸下巴,很快在光線昏暗的空間裡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齒,「去把鄰居家的偷來吧?」
溪川忍不住笑,捶他一拳,「虧你想得出!我鎖了門一起去買吧?」
「這個時間商店應該都關門了,今晚你住我家好不好?我保證明天你工作的時候我會像田螺姑娘一樣過來幫你修好。」見對方猶豫地皺起眉,軒轅直接伸出手指推平她眉間的褶皺,「走吧,你又不是沒去過。」
「其實我直接睡覺也可以……」
「幹嗎把自己搞得那麼悲慘?因為沒電所以只能睡覺。擔心什麼?經紀人?」
溪川愣了兩秒,歎了口氣,「你還真是洞察力驚人,張嘴就說到關鍵點上了。我和他今天還大吵了一架。」
「因為他看我不順眼嗎?」
「有這個原因,也有別的原因。」
「那又是為什麼看我不順眼?因為……搶他工作給你買藥陪你看電視了?」
「原話是,他對你的反感完全源於你對他的藝人下手。」
話說得有點繞,不過軒轅很快反應過來,笑著幫溪川鎖了門,「你應該轉告他,他的藝人那麼強悍不是誰都敢下手的。」
發出淡藍色螢光的手機被闔上翻蓋,僅有的一絲燈光也消失了。
在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月光下,黑暗中誰拉起自己的胳膊朝前走,像在海洋深處一條魚緊緊地貼著另一條游。
「我的一切都調查過嗎?」
「一切不敢保證。百分之八十知道了,百分之十猜到了,剩下的等你想起來告訴我。」
「關於那百分之八十,有什麼感想?」
「IQ數據很驚人,三圍數據很平庸。」
無人察覺處漾起了一點笑容,沒有聲息。
非常非常深的地方,以為被漫無邊際的黑暗淹沒的地方。
也許存在著模糊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