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又一次新的愛情開始了。
在丁城城的少年時期,他也是個悲傷的孩子,因為從來爸爸沒有出現在過他的家長會上,但是並沒有人發現這個秘密,他隱藏得很好,小心翼翼,他撒謊撒得很好,在他的嘴巴裡面,他的爸爸是個海員,走的是南美的線路,一年中有九個月的時間是在海上的,海員在孩子中的聲望是很高的,因為能夠整天在大海上航行,又能夠到各個國家,地理課上講到好望角的時候,所有的孩子都用羨慕的眼光望著丁城城,因為他說他的爸爸那時候正在好望角的某個碼頭上面,剛剛給他打了電話。在整個冗長而寂寞的少年時代,他都在謊言中度過,懷著被揭穿的恐懼。他在極度的自卑和極度的驕傲中,有過多個女朋友,而每一個都是迅速地無疾而終,而追逐卻是不能夠停止的。
這一次,他卻有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第一眼見到可可的時候,她坐在教室裡面,一個堅強的側影,與丁城城的夢境疊和在了一起,他執意地覺得一定是在哪裡見到過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見到過,卻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丁城城依然懷著對機車的夢想,過去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載著一個女孩子在寬闊的馬路上夜奔,可是現在,他覺得,身邊的這個女孩子,在湖水綠色的裙子底下踩著邋遢的跑鞋,他想把她放在機車的後面,讓她貼著自己的背,帶著她,在上海所有夜色的馬路上狂奔,沒有任何的阻礙,也沒有盡頭。
小俏已經有很久沒有在匹薩店門口的十字路口見到過丁城城了,夏天她給自己增多了在匹薩店的工作日,每天臨近關門的時候,她就注視著門口那個恍惚的十字路口,希望看到丁城城再次出現在那裡,因為她很擔心丁城城永遠地從這個十字路口消失,所以她暗下決心,這一次,如果他在出現,一定要跟他說話,告訴他,在整個漫長的春天,她都會在這裡看著他穿過馬路,不可再錯失,這個夏天再過去了,或許就沒有下一個。
而一天,兩天,一個禮拜,丁城城都不曾出現過。
小俏絕望地等在匹薩店的門口,守株待兔,直到變成石頭小人兒。
丁城城卻是出現了,他穿著寬大的T恤,再次走進小俏的視野中,小俏的心裡頓時擠滿了兔子,她要推開門去,她要跟他講話,她已多次想像自己就是那個在丁城城身邊,跟他一塊兒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女孩子,她總是能夠看到自己,穿著繡花的吊帶連衣裙,像另一隻兔子那樣倏然,跨過十字路口閃爍不定的黃燈。
可是這時候,小俏看到丁城城身邊的另一個女孩子,不再是過去那個淡金色頭髮的女孩子,而是烏黑爆炸頭,粉色的絲襪,和,和湖水綠色的印花裙子,那條裙子在隔著一條馬路的地方就深深地扎進小俏的眼睛裡面,她的心猛然砰砰跳起來,那條裙子走近了,又近了,纖細的腳腕,邋遢的跑鞋,往上看,裙擺的邊緣處一團沒有完全洗去的血跡,小俏驚恐著睜著她的眼睛,而可可的樣子其實根本就不需要近看,她熟悉可可走路的模樣,熟悉她扭頭的動作,熟悉她臉上漠然的神情。小俏的心臟沉到了最最底下,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可可竟然也會進入她的視野,在丁城城的身邊,他們都沒有說話,在匹薩店門口停留了幾秒鐘,等待一輛卡車的飛馳而過,可可下意識地回過頭來,朝匹薩店張望了一眼,而小俏迅速地躲到了牆的後面,她不想叫可可看到她的臉,等她再次探出腦袋的時候,他們倆都已經不見了。
為什麼那個跟丁城城一起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人,會是可可。
可可扭過頭來的時候,小俏還是看到她臉上的恍恍然,她們是不是在零點一秒的時間裡面曾經眼光相遇呢,可可是不是看到那張躲在玻璃後面驚懼的面孔。
匹薩店門口的霓虹燈突然就暗了,下班的時間到了,店裡面一直回轉著的音樂也突然停止了,整個城市都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這一次,又是一次無疾而終的暗戀,而這次的這個人,是可可。
重蹈覆轍,無疾而終。小俏恨那個頭髮倔強的女孩子。她的成長中佈滿了這個女孩子的影子,她第一次來月經的時候,不知所措地躲在廁所裡面對著被血弄髒的內褲哭,可可幫她去小賣部買來了衛生巾,她們一起吃午飯,一起上廁所,一起第一次去商店裡面買內衣,擁擠在試衣間裡面咯咯地笑,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每天晚上都要通電話,形影不離,而小俏有的時候,多麼地想脫離可可,自己安靜地成長一會兒,哪怕是一會兒也好。
晚上小俏獨自回家,坐上最後一班地鐵,淡綠色明亮的車廂無聲息地在地下穿行,她默默的洗了澡,迅速地鑽進被子裡面,沒有給可可打電話,脫衣服的時候,左手中指的指甲突然就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