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三部曲三:首相的正義 正文 第十二章
    豹子正在烤一只野兔,蘇提則忙著用金合歡木做一把簡單的弓箭應急。他的個性其實和他最喜歡的武器是一樣的:以直線射出,射程六十公尺,以拋物線方式射出,則可達一百五十公尺以外。打從青少年時期開始,蘇提就證明了自己天賦異秉,總是能正中又遠又小的紅心。

    在這個清水充足、甜美的椰棗唾手可得、又時常有獵物前來飲水的小綠洲稱王,蘇提真是如魚得水般的自在。他喜歡沙漠,喜歡它的力量,喜歡它那股可以將人的思緒拉向永恆、噬人的火熱。他經常呆呆地看著日升日落,看著沙丘細不可辨的移動,以及隨風起舞的細沙。他獨自沉浸在寂靜之中,眼前這個專屬於太陽、廣漠而灼熱的國度,已經與他的心靈相通了。此時的蘇提仿佛超越了眾神,碰觸到了一切的極限,他真的有必要離開這一小片遭世人遺忘的土地嗎?“我們什麼時候走?”豹子靠著他坐下並問道。

    “也許不走了。”

    “你想在這裡定居?”

    “有何不可?”

    “這是地獄啊,蘇提!”

    “可是我們什麼也不缺,不是嗎?”

    “那金子怎麼辦?”

    “你現在不快樂嗎?”

    “這樣的快樂不夠,我要在大宅院裡過富裕的生活,還要有一大群僕人伺候我。

    我要你幫我倒上等的美酒,用香油幫我按摩雙腿,然後聽我為你唱戀曲。“

    “還有什麼宅院比沙漠更大的呢?”

    “可是這裡沒有花園、人工湖、樂隊、宴會廳……”

    “全都是一些不必要的東西。”

    “你說得倒好!要我苦哈哈地過日子,門兒都沒有!我救你出來可不是為了窩在這個鬼地方!”

    “我們在這裡才能真正自由。你看看四周:完全沒有煩人的人、事、物,沙漠呈現的是最真、最美的一面。為什麼要離開這麼美好的地方呢?”

    “可憐的蘇提,關了這些日子,你真的衰弱了。”

    “不要蔑視我說的話,我是愛上沙漠了。”

    “那我呢?我算什麼?”

    “你啊,你是個在逃的利比亞女人,埃及的宿敵。”

    “你沒心腸!霸道!”

    她邊罵邊用拳頭捶他,蘇提回手抓住她的雙腕,將她壓倒在地。她雖奮力抵抗,力氣畢竟不敵。

    “要麼,你就當我的沙漠之奴,否則我就拋棄你。”

    “你沒有權利這樣對我,我寧可死也不聽你擺布。”

    他們兩人一直是赤裸著身體,酷熱難當的時刻,就躲到棕擱樹蔭下乘涼,而欲望一升上來,他們依然一次又一次地享受雲雨激情。

    “你還想著那個爛貨,你那個合法妻子塔佩妮!”豹子又憤憤地說。

    “偶爾的確會想,我承認。”

    “你心裡就是對我不忠。”

    “你錯了!塔佩妮要是在我手裡,我馬上把她交給沙漠的惡魔。”

    豹子一聽,忽然皺起眉頭,憂心地問:“你看到過惡魔?”

    “夜裡你睡覺的時候,我會注視著大沙丘的頂端,它們就在那裡出現的。有一個是獅身蛇頭,一個獅身鷹頭,還長了翅膀,另一個尖嘴大耳,還有一條分叉的尾巴(這些沙漠神怪動物的畫像,最著名的是位於埃及中部貝尼哈桑的貴族墓園中的墓碑雕刻)。沒有箭射得到它們,沒有繩索套得任它們,也沒有狗追得上它們。”

    “你在開我玩笑。”

    “這些惡魔會保護我們的,因為我們跟它們是同類:凶狠而難以馴服。”

    “那是你在作夢,根本沒有惡魔的存在。”

    “那怎麼又會有你存在?”

    “走開,你好重!”

    “你確定嗎?”

    他輕輕撫摩著豹子,卻聽她大喊一聲:“不要!”並用力將他推到一邊去。

    一把斧頭擦過蘇提的太陽穴,砍進了地面,離他們倆剛才躺著的地方只有幾公分的差距。蘇提瞥見了攻擊他們的是一個魁梧的努比亞人,他又重新抓起斧柄,然後跳到他的獵物面前。

    他們四目相交,眼中都有著置對方於死地的決心,廢話無須多說。

    努比亞人把斧頭掄得團團轉,他臉上帶著微笑,對自己的力量與機敏充滿自信,逼得對手一步步地往後退。

    蘇提退到最後撞上了一棵金合歡。努比亞人舉起斧頭正要進攻,不料竟被豹子攫住了脖子,但他也不把這個女子看在眼裡,手肘往後朝她的胸部一撞,就想撞開她。誰知豹子根本頤不了痛便動手去摳敵人的眼睛。努比亞人痛得大叫,立刻拿起斧頭亂揮,不過豹子早已松手,翻身滾到一旁去了。

    蘇提見有機可趁,低著頭朝努比亞人猛沖過去,一頭便將他撞倒在地。

    豹子也連忙拿起木棍死命地抵住他的喉嚨。努比亞人舞動著雙臂想把她推開,卻沒有成功。蘇提在旁邊看著愛人單獨完成最後的勝利。他們的敵人終於因喉嚨碎裂氣絕身亡。

    “他只有一個人嗎?”豹子擔心地問。

    “努比亞人通常是成群結隊的。”

    “你摯愛的綠洲恐怕就快成戰場了。”

    “你真是個女魔頭,都是你把他們引來,才破壞了我的平靜。”

    “我們應該趕快拔營了吧?”

    “要是他只有一個人呢?”

    “你才說不可能的。你清醒一點,我們走吧。”

    “往哪兒走?”

    “往北。”

    “那會被埃及士兵抓回去的,他們一定布下天羅地網了。”

    “你跟著我,就可以躲過他們,還能找回金子。”

    說到金子,豹子不由得興奮地緊緊抱住愛人,繼續又說:“他們會以為你迷失在沙漠裡了,甚至以為你死了,很快就會忘了你的。到時候,我們就能通過邊界,繞過堡壘,然後成為富翁!”

    豹子想到即將展開的冒險,興奮之情轉為激動,現在也只有愛人的雙臂能讓她冷靜下來。蘇提原也打算有所回應的,卻無意間瞄見了沙丘頂上竟似有人影晃動。

    “他的同伴來了。”他立刻小聲地說。

    “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們正往這邊爬過來。”

    “我們沿著劍羚的路線走。”話才說完,豹子就發現有好幾名努比亞人躲在圓丘頂的大巖石後面,便只好失望地說,“那就往南走吧!”

    可是南邊也行不通了,因為敵人已經將綠洲團團圍住。

    “我做了二十支箭,可是還不夠。”蘇提忽然想到。

    豹子沒有回答,卻沉著臉說:“我不想死。”

    他將她擁入懷中,將自己的計劃告訴她:“我爬到最高的樹梢上,盡可能殺多少算多少。不過,我會放一個人進來,你再用斧頭砍死他,然後把他的箭袋拿給我。”

    “不可能成功的。”

    “我對你有信心。”

    蘇提居高臨下,把敵人的陣勢看得清清楚楚。

    來者大約五十多人,有些手持木棍,有些則背著弓箭。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但他會堅持到最後一刻,果真守不下去時,他也會保留最後一支箭殺死豹子,以免她遭受強暴凌辱。

    在努比亞人身後遠處的沙丘頂上,帶領他們來到綠洲的那只劍羚,正與越來越猛烈的風搏斗著。小丘吐出了幾道沙舌,向天席卷而去。一瞬間,羚羊不見了。

    三名努比亞勇士怒吼了一聲,往前沖來。蘇提本能地拉滿了弓,連射三箭。每一箭都射穿了敵人的胸膛,那三人立刻應聲倒下。

    隨後又有三人跟了上來。

    蘇提又射中了其中兩人,另一人則怒氣沖沖地奔進了綠洲。他朝樹梢射了一箭,卻連蘇提的邊也沒碰著,這時豹子猛撲而上,兩人一起滾出了蘇提的視線之外。沒有人發出任何叫聲。

    樹干突然動了一下,有人正在往上爬。蘇提彎弓等著。

    只見從金合歡的枝葉中探出了一只手,手上提著裝滿了箭的箭袋。跟著是豹子顫抖的叫聲:“我拿到了!”

    蘇提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問道:“你沒受傷吧?”

    “我的動作比他快多了。”

    他們都還來不及相互道賀,另一次攻擊又開始了。蘇提的弓雖然制作簡陋,卻影響不了他的准頭。不過,有一回卻射了兩箭才射中瞄准他的弓箭手。他覺得,“是因為風。”

    剛剛生成的風暴已經使樹枝都開始極曲變形了,天色轉為赤銅,空氣中也塵沙彌漫。有一只白鸕被困在風暴中,整個身子幾乎都貼在地面上了。

    “我們下去吧。”蘇提說。

    樹全都發出吱吱嘎嘎、劈劈啪啪的聲音,仿佛在痛苦中呻吟一般,還有幾株棕擱被卷進一股黃色的旋風中,連根拔起。

    蘇提一下地,就有一名努比亞人高舉著斧頭向他砍來。

    然而,沙漠旋風的力量實在驚人,那人只砍了一半就被風定位了。不過鋒利的斧刃還是劃傷了蘇提的左肩,而蘇提則握緊雙拳,使勁地往敵人的鼻子處一揮。忽然間,一陣狂風將兩人歐隔了開來,那個努比亞人也在轉眼間消失了。

    蘇提用力握著豹子的手。他們就算逃得過努比亞人的襲擊,恐怕也會喪生在沙漠狂怒的風暴中。

    一陣陣猛烈異常的狂暴風沙刺痛了他們的眼睛,也將他們定在原地。豹子放下斧頭,蘇提也放下了弓,他們蹲在一棵棕擱樹下,眼前的樹干卻已模糊難辨。無論是他們倆或是敵人,現在都已是動彈不得。

    風狂嘯而過,卻底下的沙地漸漸下陷,仰頭望天也是一片迷蒙。蘇提和豹子緊緊地靠在一起,沙粒打在他們身上,仿佛為他們蓋上了一層金黃色的裡屍布。此時,兩人只覺得已經身陷一片洶湧的怒海之中。

    蘇提閉上雙眼,心裡想起了帕札爾,他的心靈伙伴。為什麼他不來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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