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艾弗萊大聲地命令。
蘇提全身赤裸,頸子上架著木枷,雙臂反綁在手肘處、使勁地站了起來。艾弗萊一邊拉扯綁在他腰間的繩子,一邊咒罵道:「奸細,卑鄙的奸細!我真是看錯你了、小子。」
「你為什麼要假扮成礦工呢?」亞捨將軍口氣溫和地問。
儘管嘴唇乾裂,身子到處是拳打腳賜的傷痕,頭髮上也沾滿了沙粒和血跡,蘇提仍不斷破口大罵,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
「讓我來教訓教訓他吧。」被亞捨收買的大個兒警員說。
「別急。我倒想看看他多有骨氣。你想抓我?想證明我是金子非法交易的主謀?直覺很正確啊,蘇提。高階軍官的薪嫡已經滿足不了我了。既然不可能重組政府、享受一下財富也不錯。」
「我們往北走嗎?」艾弗萊問道。
「當然不是,軍隊早就在三角洲邊界等我們了。往南走,過了愛利芬工再轉往西邊沙漠和埃達飛會合。」
有車、有食糧和水,計劃一定會成功。「我有井水分佈圖。金子都搬上車了嗎?」
艾弗萊微笑著說:「這次礦坑可真是空了!現在應該把這個好細處置掉了吧?」
「我們來做個有趣的實驗:蘇提特別健壯,我讓他走一整天的路,每天只喝兩口水,看他能活多久?實驗的結果對將來訓練利比亞軍隊會很有幫助。」
「我還想問他話。」大個兒說。
「再等等。多折磨他一下,他會軟化一點。」
***
可恨啊一種惱恨深深烙印在骨子裡,銘刻在每一寸血肉、每—個步伐裡。這股恨意支持著蘇提,非戰到最後一秒絕不肯倒下。面對三個殘暴成性的人,他根本不可能逃跑。想不到好不容易逮到亞捨了。卻只能任大好機會從眼前溜走。他無法聯絡帕札爾,帕札爾也無從得知他的發現。他的努力白費了,他將從此消失在遠方,遠離摯友、孟斐斯、尼羅河,以及美麗的庭園和女人。不,就這麼死太不值得了。蘇提還不想人士,他還要談戀愛、和敵人作戰、馳騁於風沙中,甚至成為全國最有錢的人。可是頸子上的大枷卻越來越重了。
他繼續往前走,大腿、臀部和腹部都被緊系的繩索磨破了皮;繩索的另一端技在運金車後側,只要他一放慢腳步、繩子一緊便又是一陣劇痛。車子的行進速度並不快,以免不小心脫離狹窄的路徑陷入沙堆,但對蘇提面言,車輪卻似越轉越快,好像不搾盡他最後一分力氣就不甘心。但每當他想放棄了,便不知不覺又生出一股力量來。於是走了一步,又是一步。
一天的時光踩著他傷痕纍纍的身子過去了。
車子停下下來。蘇提則站在原地不動,好像他已經不知道怎麼坐下。忽然他膝蓋一彎,砰的一聲。一屁股坐到自己的腳後跟上。
「你口渴嗎,小子?」艾弗莢惡作劇地拿著水袋在他眼前晃,「你實在比野獸還壯,可是你撐不過三天的。我跟大個兒打賭了,我可不想輸。」
艾弗萊給他喝了水,清涼的液體濕潤了他的唇,隨之流遍了全身。大個兒卻突然一腳把他踹進沙地裡頭去。「我的夥伴們要休息了,輪我守夜,我有話問你。」
艾弗萊上前阻止道:「我們打了賭,你可不能故意把他累死。」
蘇提依舊朝天躺著,雙眼緊閉。艾弗萊走開以後,大個兒又轉過身對蘇提說:「明天你就要死了,在死以前,你最好實話實說。別死撐著。比你更難纏的傢伙我都對付過。」
他走過來又走過去,蘇提卻幾乎聽不見他的腳步聲。
「你也許把任務說得很清楚了。不過我想弄明白,你是怎麼和帕札爾法官聯繫的?」
蘇提虛弱地笑笑:「他會來找我的,你們二個誰也逃不了。」
大個兒在蘇提的頭旁邊坐下來。「你先前沒有聯絡上法官,現在只有一個人,誰救得了你?」
「這將是你最後一次犯錯。」
「我看你是被太陽曬瘋了。」
「背叛已經使你脫離了現實。」
大個兒打了蘇提一巴掌。「別再惹我,否則就讓我的狗跟你玩玩。」
天黑了,警員仍威脅道:「別妄想睡覺,只要你不說,我就用刀子刺你的喉嚨。」
「我全都說了。」
「我不相信,不然你怎麼可能冒冒失失地就中圈套?」
「因為我是個白癡。」
警員於是把刀子貼在蘇提頭上說:「睡吧,小子。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了。」
雖然疲憊已極,蘇提卻無法入睡。從眼角餘光中,他瞥見了大個兒用食指摸摸刀尖,又劃劃刀刃,玩厭了才擱到一旁。蘇提知道自己一旦屈服,天不亮,大個兒就會用這把刀割斷他的喉嚨,也好少個負擔。至於亞捨將軍那兒,他總有辦法自圓其說的。
蘇提咬緊牙關撐著。絕不能莫名其妙就死了。只要大個兒一有行動,他一定馬上啤他一口。
***
月亮像個神勇的戰士朝天心刺出了彎刀。蘇提暗暗祈求這把刀能向他揮來,讓他死得乾脆,不再受苦。假使今後他不再褻瀆神明,那麼是否能成全他這點小小的心願呢?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沙漠。他感應到一股荒蕪、淒涼與孤獨的力量,以致與沙漠有了同步的呼吸。汪洋的沙海成了他的盟友,不但沒有剝奪他的精力,反而給了他力量。在他看來,這方遭受風吹曰曬的裹屍布,可比王公貴族的陵墓迷人多了。
大個兒依然靜坐著等著蘇提的極限到來。只待他閉上眼睛,他就要潛入他的睡夢中,像凶殘的死神一般奪走他的靈魂。然而,蘇提卻似吸取了大地與月光的精華,堅毅依然。
忽然間,大個兒大吼了一聲。他像只受傷的小鳥揮動著臂膀,想站起來,又跌坐了下去。
死它女神從暗夜裡跳了出來。一度清醒過來的蘇提,告訴自己那是幻覺。一定是他剛剛跨過死亡界線而受到怪物侵襲了。
「幫我把屍體翻過去。」女神說話了。
蘇提撐起半邊身子。「豹子你怎麼……」
「待會再說。快點,我要把插進他頸背的刀子拔出來。」
豹子費力地扶起了情夫。接著她用手、他用腳一塊兒把屍體翻轉過來。豹子取回刀子後,割斷了蘇提身上的繩子,拿下木枷,然後緊緊地抱住他。
「抱著你的感覺真好……是帕札爾救了你。他告訴我你到科普托思來挖礦,我到的時候你已經失蹤了。因為警察誇口一定能找到你所以我就跟蹤他們。不一會兒,便只剩下這個剛剛被我殺死的叛徒。這個沙漠地獄倒也還難不倒我們利比亞人。來喝點水吧。」
豹子把蘇提拖到一座小丘後面,她就是在這裡暗中觀察他們的。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隨身帶了兩隻隨時裝滿了水的水袋、一袋肉乾、一把弓和幾隻箭。
「亞捨和艾弗萊呢?」
「在車上睡覺,還有一隻猛犬陪著,攻擊他們是不可能的。」
正說著蘇提昏了過去、豹子忍不住不停地吻他,隨後又警覺地說:「不,現在不行。」於是她讓他平躺下來、然後躺在他身邊溫柔地撫摸他。儘管蘇提仍非常衰弱,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活力已漸漸復甦。
「我愛你,蘇提,我——定要救活你。」
***
一聲驚叫吵醒了奈菲莉,帕札爾只動了一下未醒。她便罩上外衣,出去一探究竟。
送牛奶來的女傭滿臉是淚地站在院子裡,手上的奶罐已經綽在地上,牛奶潑灑了一地。「那邊。」她指著石門檻顫抖著說。
奈菲莉蹲下一看,有一些紅色瓶子的碎片,碎片上還用黑墨寫著帕札爾的名字,並畫了幾道符。
「鬼眼!」女僕尖叫道,「我們要趕快離開這間房子。」
「瑪特的神力不是比黑暗的勢力更大嗎?」奈菲莉樓著女僕的肩膀安慰道。
「法官的性命會像這些瓶子一樣。」
「你放心,我會保護他的。你看著這些碎片,我到工作室去一趟。」
不久,奈菲莉拿著修補瓶罐的膠水回來。她先將字和符號拭去,然後才和女僕兩入侵慢地將碎片重組、拼合。「你把這幾個容器交給漂白工人。用漂白水漂白過後,自然就乾淨了。」
女僕親親奈菲莉的手說:「帕札爾法官運氣真好,有瑪特女神保護他。」
「你還會替我們送牛奶來吧?」
「我馬上送最新鮮的奶過來。」她一說完便快步跑開了。
***
農夫在鬆軟的士裡插了一根比他高出兩倍的木樁然後在木樁頂端架上富彈性的長桿。長桿較粗的一端綁了平衡用的黏士塊,較細的一端則繫著一個陶土罐。他每天都要將同樣的動作緩緩地重複數百次:拉動繩子讓陶士罐垂入河中,然後放鬆拉力,藉著士塊平衡的力量使水罐升到長桿的高度,再將水倒進園子裡。一個小時內,便能舀起三干四百公升的水來灌溉了。也多虧這套系統,才能把水送上不會遭受水患的高地。
這天才剛要開始做事,農夫就聽到一陣不尋常的轟隆聲。他兩手緊拉著繩子豎耳傾聽。聲音越來越大。他心下忐忑,便丟下灌溉機,順著斜坡爬到山丘頂上。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見到的竟是滾滾而來的洪流。上游處的堤防崩塌了,人獸也盡皆淹滅在這聲勢浩大的泥石流中。
***
帕札爾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官員。十人遇害、半數牛群死亡、十五部灌溉機損毀……災情十分慘重。已經有工人在工兵的協助下開始重建堤壩,不過水中競已經流失。門殿長老集中了附近的村民,代表國家提供補償與救濟。但他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會發生如此慘劇,因此帕札爾仔細地盤問了當地負責維護運河、水壩與堤防的兩名公職人員。但其中並無失職之處、他們依規定視察,也都沒有發現異樣。最後,帕札爾在庭上宣判技術人員無罪。
因此大家便將一切歸罪於「鬼眼」。堤防首先受到了詛咒、接著就是村落,然後遍及全省、全國。
法老再也無法扮演保護者的角色了。今年若再不舉行再生儀式、埃及會有什麼下場呢?不過人民仍泡有希望。他們的聲音與要求—定會透過鄉鎮村長、省長與王公貴族傳到拉美西斯耳中。大家都知道國王經常出外旅遊,對民心所向從來都是下若指掌。也許偶爾會遇上困難,—時迷失而無所適從,但最後他總會做出正確的抉擇。
暗影吞噬者終於想出了解決之道。為了接近帕札爾,並製造意外,他必須先除掉他的保護者。其實凱姆並不可怕。難應付的是那只利牙比豹子還長、任何猛獸都打不倒的狒狒。因此他以高價購得了與狒狒旗鼓相當的對手。
凱姆的狒狒定然無法抵擋另一隻更強壯、更魁梧的狒狒。暗影吞噬者把買來的狒狒綁起來,戴上嘴套,而且兩天沒餵它東西吃,以等待適當時機。一天中午,凱姆拿出午餐之後狒狒警察一把奪過牛肉,便在陽台上大口嚼了起來。從陽台往下看去便是帕札爾的住處,他也正和妻子在用餐。
此時,暗影吞噬者放開了他的狒狒,並小心地解下嘴套。狒狒一聞到肉香,立刻無聲息地爬上白牆,聳然矗立在它的同類面前。
這只狒狒雙耳通紅、兩眼充血、臀部發紫,齜牙咧嘴做勢就要咬人。但狒狒警察也不甘示弱,放下午餐便與它對峙了起來。裝腔作勢地嚇唬其實沒有用,因為兩隻狒狒的眼中都有熾烈的戰鬥慾望。它們對峙著,一點聲音也沒有。
當凱姆本能地轉過身時已經來不及了。拂拂同時發出了怒吼。並朝對方猛撲過去。他已經無法將它們分開,也無法打跑敵人。兩隻狒狒扭成了一切,滾來滾去,還不時殘暴地撕咬對方,發出尖銳的叫聲。
不一會兒,那一切笨重的形體不再動了。凱姆不敢靠近,他看見一隻手臂緩緩伸出,將戰敗狒狒的屍體推開,不由喜出望外。「殺手!」
他連忙衝向狒狒警察想扶它站起來,但渾身是血的狒狒卻頹然倒地。它雖然殺死了襲擊它的同類,自己卻也傷勢嚴重。
目睹一切的暗影吞噬者也只有悻悻然離去。
***
狒狒定定地看著奈菲莉為它消毒傷口、塗上尼羅河泥。
「會不會很痛?」凱姆緊張地問。
「沒幾個人能源它這麼勇敢。」
「你會救它吧?」
「當然了。它的內心狠堅強,但它仍須接受包札,而且要有幾天不能動。」
「它會聽我的。」
「這個禮拜內,不要讓它吃得太多。病情一有變化,馬上通知我。」
殺手將手掌放在奈菲莉的手心裡,眼中則有說不出的感激。
***
醫師委員會已經是第十次開會了。
喀達希的優勢在於年紀、名聲、經驗以及法老最需要的牙醫資格;而奈菲莉則以超群的醫術、在醫院日益精進的表現、同仁對她的讚賞與皇太后的支持取勝。
「各位同仁,」年紀最長的委員說道,「情況真是越來越不堪」那麼就選喀達希啊。「
奈巴蒙昔日的助手說,「選了他我們才沒有風險。」
「你對奈菲莉又有什麼意見?」
「她太年輕了。」
「要不是她把醫院管理得這麼好,我也會同意你的說法。」一名外科醫生說。
「御醫長必須是個沉穩而具代表性的人,不管這個年輕女子再怎麼有才能,也不足以勝任。」
「錯了!她的熱忱活力在喀達希身上已經找不到了。」
「如此批評—名德高望重的醫生,太侮辱人了吧。」
「德高望重……不見得吧!他不是涉入一些非法交易案而被帕札爾法官起訴嗎?」
「應該說是奈菲莉的丈夫。」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越吵越大聲。
「各位同仁請保持風度!」長老委員勸道。
「到此為止了,就宣佈喀達希當選吧。」
「不行!非選奈菲莉不可。」
儘管會前做了保證,最後散會時卻還是沒有結果。於是大家又一致決定:下次開會一定要選出新任的御醫長。
***
美鋒帶著兒子參觀他的辦公區。小男孩一會兒玩紙張,一會兒跳上折疊椅,一會兒又折斷書記官的筆。
「夠了。」父親嚴厲地說,「你將來也會成為高層官員,對官員的用品要尊重。」
「我要像你一樣命令別人,我不要工作。」
「不努力的話,你連農地書記官都當不上。」
「我寧願當有錢的地主。」
帕札爾的到來打斷了父子的對話,美鋒便吩咐僕人帶兒子到馬場去學騎馬。
「你好像有心事,帕札爾。」
「蘇提一點消息也沒有。」
「亞捨呢?」
「毫無線索。邊界哨站什麼也沒發現。」
「真是傷腦筋。」
「你覺得戴尼斯的賬目如何?」
「的確有違法的地方,他做了些假賬,還盜用公款。」
「足以將他起訴了嗎?」
「命中目標了,帕札爾。」
***
夜好溫和。勇士在蓮花池畔狂奔了一陣子,便累得在主人腳邊睡著了。在醫院勞累了一天的奈菲莉也已入睡。只有帕札爾還就著兩盞燈,正在擬寫起訴書。
亞捨的脫逃證明了前一次開庭時對他的指控無誤。戴尼斯逃稅、侵吞貨品、賄賂人心。謝奇是多項地下交易的首腦。同謀的喀達希則不可能對這些陰謀毫無所悉。許多具體的事實與明確的書面與口頭證據,明天將一併呈給陪審團。
開庭後,這四人將逃不過法律嚴厲的制裁。帕札爾或許成功地阻止了他們的陰謀,但是他還得找到蘇提,還得繼續挖掘真相,思師布拉尼被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