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依照既定程序開庭了。「在司法大門前,法官將傾聽所有原告的控訴,從中分辨真偽,並在此偉大的地點保護弱者不受強權欺侮(這是雕刻在大門上的銘文)。」
這回,鄰接普塔赫神廟塔門的法庭擴大了,以便容納許許多多顯貴與對該事件感到好奇的群眾。
帕札爾與助理書記官站在法庭最深處,法官右手邊便是陪審團,成員包括警察總長孟莫西、妮諾法夫人、布拉尼、美鋒、普塔赫神廟的一名祭司、哈朵爾神廟的一名女祭司、一名大地主和一名細木工匠。被某些人視為哲人的布拉尼也在場,顯示了本案的嚴重性。門殿長老在帕札爾左側,他以最高級的法官身份出席,以確保法庭辯論的合法。
兩個法官穿著白色亞麻長袍,戴著樸素的古式假髮,眼前擁攤著一卷紙卷,其中內容歌頌了宇宙和諧亥神瑪特所全心治理的黃金時期。
「本人,帕札爾法官宣佈開庭。本庭原告戰車尉蘇提,被告法老右側持扇者兼亞洲軍團軍官訓練官亞捨將軍。」
旁聽群眾紛紛交頭接耳。若非法庭氣氛莊嚴肅穆,大多數的人必定以為他在開玩笑。
「請戰車尉蘇提出席。」
戰爭英雄一出列,立刻引起一陣嘩然。他既俊美又充滿自信,完全不像是偏執狂或是與長官決裂的頹喪士兵。
「你願意發誓在法庭上所言句句屬實嗎?」
蘇提便依照書記官出示的宣誓。「本人以永恆的阿蒙神之名,與永恆的法老王之名發誓……並祝願擁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力量的法老王萬壽無疆、國運恆昌、永世不變……絕無虛盲。「「陳述你的指控吧。」
「我控告亞捨將軍續職、叛國與謀殺。」
旁聽席上的群眾又驚又怒,不由得噓聲四起。
門殿長老立刻出聲制止:「為了尊重瑪特女神,各位請於辯論期間保持肅靜,否則將立刻被逐出庭外,並罰以重款。」
長老的警告生效了。
「戰車尉蘇提,」帕札爾繼續問道,「你有證據嗎?」
「有。」
「我已經依法展開調查。」法官指出,「調查結果發現一些奇怪的事實,我認為這些事實與本訴訟有所關聯,因此我懷疑這其中隱含了一項對付埃及並危及全國人民的陰謀。」
至此,法庭上的情勢更加緊張了。在場的顯要看見這麼年輕的一個法官,竟能如此威嚴、態度如此堅定、說話如此有份量,無不嘖嘖稱奇。
「請亞捨將軍出席。」
無論亞捨的身份再怎麼顯赫,依法還是必須親自出庭,不能請人代理。身材矮孝臉頰凹凸不平的將軍上前宣誓。他身上穿著戰服:短短的纏腰布、腥甲、鎖子甲。
「亞捨將軍,你對剛才的指控有何話說?」
「戰車尉蘇提是由我親自任命的,他非常勇敢,我還頒贈了金蠅勳章給他。
在上一次亞洲戰役期間,他數度表現傑出,的確是功不可沒的英雄。我也認為他是軍隊裡頂尖的弓箭手之一。他對我的指控並無根據,我絕不承認。我想他應該只是一時失去理智吧。」將軍毫無懼色,佩佩而談。
「你是說你是清白的?」
「是的。」
蘇提坐在一根柱子底下,面向著幾公尺外的法官;亞捨則坐在另一側靠近陪審團之處,如此陪審員便可輕易地觀察到他的舉止和險上的表情。
「本庭的角色,」帕札爾說明道,「是為了重現事實。若罪行確證,則全案移交首相處置。現在請牙醫喀達希出席。」
喀達希神色緊張地在庭上宣誓後,法官問道:「你是否承認曾經侵入化學家謝奇的實驗室企圖行竊?」
「不承認。」
「那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現場?」喀達希力圖鎮定地回答:「因為我剛剛買了一批上等銅料,可是交易上出了點問題。」
「是誰告訴你有這種金屬?」
「軍營的負責人。」
「這不是事實。」
「是真的,我……」
他才急著辯解,帕札爾便打斷了他:「本庭已經掌握了負責人的書面證詞,關於這一點,你說謊。而且你還在宣誓之後再度說謊,你已經犯了偽證罪。」
喀達希不由得全身發抖。要是遇到嚴格的陪審團,他將會被判礦坑苦刑;若是陪審員寬大一點,也得判四個月的農地勞役。
「你先前的回答暫且存疑。」帕札爾繼續說,「我再問一次:是誰把這貴重金屬的信息與所在位置告訴你的?」
喀達希卻仿如痙攣一般半開著嘴巴,沒有出聲。
「是化學家謝奇嗎?」
牙醫滿臉淚痕,癱軟了下去。帕札爾做了個手勢讓書記官將他扶回原位上去。
「請化學家謝奇出席。」
等了一會兒,帕札爾還以為這個留著黑色小鬍子、滿臉病容的科學家不會出現了。
不過,他還是來了,警察總長說得沒錯,他是個明理的人。
此時將軍突然要求發言:「請容我插一句話。這不是另一件案子嗎?」
「我覺得這些人跟我們現在處理的案件都脫不了關係。」
「可是喀達希和謝奇都不是我的屬下。」
「請你再忍耐一下,將軍。」
亞捨氣惱之餘,斜看了謝奇一眼。他似乎十分輕鬆。
「你確實在一所研究實驗室中,專門為軍方改良武器裝備,對吧?」
「是的。」
「事實上,你擁有兩份職務:一份是大白天在王宮實驗室裡的正式工作,另一份則比較隱秘,工作的場所便以軍營為掩護。」
謝奇點點頭。
「後來由於牙醫喀達希行竊未遂,你便遷移了一切裝備,並且末提出告訴。」
「因為我必須保密。」
「你身為熔合與鑄煉金屬的專家,因此你會有來自軍方的材料,還會加以儲藏並列出清單。」
「當然了。」
「那麼你為何藏有宗教儀式專用的神鐵條,以及一柄神銑制的橫口斧鑿?」
問題一出,四座更是為之震驚。帕札爾所提到的,無論是神鐵或斧鑿,都不能離開神廟的神聖領域,竊盜者可能被處以極刑。
「我不知道有這項寶物的存在。」謝奇依然冷靜地說。
「可是它卻在你的實驗室中出現,這點你怎麼解釋?」
「是別人的惡意栽贓。」
「你有敵人嗎?」
「若能陷我人罪,我的研究計劃也必將停擺,埃及就危險了。」
「你並不是埃及人,而是貝都英人。」
在法官厲聲逼問下,謝奇只淡談地說:「我已經忘了。」
「你卻向實驗室總監謊稱你出生在盂斐斯。」
「他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孟斐斯人。」
「軍方依照程序檢查並證實了你的資料。亞捨將軍,查驗的部門應該是歸屬於你的管轄吧?」
「應該是。」亞捨嘟噥了一聲。
「也就是說你替一個謊言作了擔保。」
「不是我,而是我手下的職員。」
「你必須為你屬下的錯誤負起法律責任。」
「這點我承認,但是誰會去注意這種瑣事呢?」將軍不由得喊冤,「書記官寫報告,天天都會出錯,何況謝奇已經是百分之百的埃及人了。他現在的成就證明了我們沒有看錯人,他的確值得信任。」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說法:你早就認識謝奇了:你早年征戰亞洲時便與他相遇,他在化學方面的能力使你很感興趣。因此你幫助他進入埃及,為他隱瞞過去,並安排機會讓他從事武器的製造。」帕札爾的語氣有點咄咄逼人。
「完全是捏造事實。」
「神鐵可不是攫造的。你究竟有什麼打算?為什麼要把神鐵給謝奇?」
「無稽之談。」將軍對法官的追問只是嗤之以鼻。
帕札爾隨後轉身面向陷審團,說道:「請各位注意一點:喀達希是利比亞人,謝奇是原籍敘利亞的貝都英人。我相信這兩人必定是同謀,與亞捨將軍也必然有關聯。他們已經策劃了許久,並打算利用神鐵跨越一道重要的門坎。」
「這只是你的想法,你完全沒有證據。」將軍反駁道。
「我承認我只掌握了三件應該予以懲罰的事實:喀達希所作的偽證、謝奇的謊報原籍,及你所屬部門的行政疏失。」
將軍傲慢地交叉著手臂。到目前為止,這個法官都只是在自取其辱。
「我調查的第二項重點,」帕札爾慢條斯理地接著說,「吉薩的大斯芬克斯事件。
根據一份由亞捨將軍簽署的公文顯示,五名負責守護人面獅身像的榮譽守衛,應該已經都在一次意外事件中身亡了。是這樣嗎?「「我的確蓋了章。」
「可是公文所陳述的內容卻與事實不符。」
亞捨滿臉疑惑地放下了手臂,回答道:「軍方已經付給罹難者喪葬費了。」
「那只是其中三人,他就是衛士長與另外兩名住在三角洲的衛兵,而且我找不出他們確切的死亡原因;至於另外兩名則被遣回底比斯地區退休養老。因此在那次所謂的死亡意外事件後,他們還活得好好的。」
「這就奇怪了。」亞捨將軍坦承,「我們可以聽聽他們怎麼說嗎?」
「他們兩人現在也都死了。第四名老兵在一次意外中喪命,但很可能是有人把他推進麵包供爐中的。第五名老兵由於心生恐懼,使隱姓埋名當起了梢公。後來他也淹死了,或者應該說是被謀殺了。」
「抗議。」門殿長老宣稱,「根據當地的警察送到我這裡來的報告指出,那起事件的確是意外。」
「無論如何,五名衛兵中至少有兩名並非像亞捨將軍所聲稱的,是由斯芬克斯像上墜落身亡。而且,梢公死前曾經對我透露,說其他的衛兵是遭到武裝的幾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的攻擊而死的。他們說的是外族語言。這就是將軍報告中所隱瞞的事實。」
門殿長老皺起了眉頭。雖然他厭惡帕札爾,但是對於法官在大庭廣眾下所說的話他向來深信不疑,尤其他所披露的事實的嚴重性實在不可輕視。就連孟莫西也深受震撼,於是,真正的審判開始了。
將軍激動地為自己辯護道:「我每天要簽那麼多份公文,我無法每件都親自查證,而且我也很少管退役軍人的事。」
「陪審團想必會覺得有趣,因為謝奇收藏神鐵的箱子所在的實驗室,就在一個退役軍人的營區。」
「那有何關聯?」亞捨氣憤地說,「意外事件已經由憲兵查證過了,我只不過是簽署行政公文,以便盡快舉行葬禮。」
「別忘了你宣誓過。」帕札爾先提出警告,接著問道,「現在我問你,你否認曾被告知斯芬克斯衛兵受到攻擊一事嗎?」
「我否認。而且我也拒絕承擔這五人死亡的任何直接或間接責任。這樁悲劇與其後續事件,我完全不知情。」
將軍振振有詞地為自己辯護,也贏得了大多數陪審員的認同。法官的確揭露了一宗慘案,但是亞捨的過錯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次要的行政疏失,而不致於涉及一起或多起血案。
「我並非想將這些怪現象扯進本案,?門殿長老說,」但是我覺得有必要再做進一步的調查。此外,第五名退役軍人的話難道毫無疑點嗎?他難道不會是為了吸引法官的注意,而捏造事實嗎?「「他和我談話過後,才幾個小時,他就死了。」帕札爾提醒道。
「不幸的巧合。」
「如果他是被謀殺的,那表示有人不讓他透露更多的消息,也不讓他有機會出庭。」
「就算你說得都對,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將軍問道,「我要是去查證,我也會和你一樣發現榮譽衛兵並未在那意外中喪生。這段期間,我一直在準備亞洲的征戰事宜,我完全投入在這項重要的工作中。」
帕札爾明知可能性不高,卻還是希望將軍的自制力能稍微失控,然而他畢竟還是抵擋了對手的攻勢,即使最鋒利的言詞也無法傷他分毫。
「請蘇提出席。」
戰車尉神色嚴肅地站起來。法官問道:「你還是不撤銷指控嗎?」
「是的。」
「說出理由。」
蘇提娓娓道出事情的經過:「我第一次出征亞洲時,我和長官一同前往與亞捨將軍率領的軍團會合,但長官卻在途中遭敵人埋伏而喪命。當時我獨自行經一個不太安全的區域,我原以為自己迷路了,不料就在這個時候,我目睹了可怕的一幕。
離我幾公尺外,有一個埃及士兵遭人折磨後被殺;我當時已經筋疲力盡,攻擊他的人數又多,我實在幫不了他。其中一人先問他話,然後便殘暴地割斷他的喉嚨。這名罪犯,這個叛國賊,正是亞捨將軍。「被告聽了這番言詞,依舊神色木然。
旁聽群眾卻是目瞪口呆,個個屏息以待。陪審員的臉色也突然凝重了起來。
「這些可恥的言論完全是信口胡扯。」亞捨將軍帶著一種幾近莊嚴的語氣說。
「否認是沒有用的。我親眼看見了,你這個殺人兇手!」
「冷靜一點。」帕札爾命令道,「這番證詞證明了亞捨將軍與敵人串通,也因此利比亞叛賊埃達飛至今仍下落不明。他的同謀事先將我方軍隊的位置向他通報,並且和他一起計劃侵略埃及。亞捨將軍的這項罪行不得不讓人懷疑他與斯芬克斯一案有所牽連,他是不是藉著殺這五名士兵,來測試謝奇製造的武器呢?也許再作進一步調查之後,便能將我剛才所說的事件一一串連起來,事情真相也就大白了。」
「你不能判定我有罪。」亞捨冷靜地說。
「你質疑蘇提說的話?」
「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是他弄錯了。根據他自己的證詞,當時他已筋疲力盡,有可能眼花了。」
「殺人兇手的模樣深深烙在我腦海中,」蘇提肯定地說,「我還發過誓要找到他。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就是亞捨將軍。當我們第一次見面,他讚揚我的戰功時,我馬上就認出他來了。「「你有沒有派偵察兵潛入敵區?」帕札爾問將軍。
「當然有了。」亞捨應道。
「派出多少人?」
「三個人。」
「他們的名字都會登錄嗎?」
「這是規定。」
「最後一次戰役後,他們都活著回來了嗎?」
亞捨將軍首度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不……有一人死了。」
「就是被你親手殺死的那個,因為他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
「不是這樣,我是清白的。」
陪審員們都注意到了將軍的聲音在發抖。
「你,集無數榮耀於一身,甚至身負教育軍官之責,竟然以最卑劣的手段背叛了自己的國家。你該認罪了,將軍。」
亞捨的眼神頓時顯得茫然。這一回,他幾乎就要認輸了。
「蘇提弄錯了。」
「請庭上准許我帶領幾名軍官與書記官前往現常」蘇提提議道,「我一定找得到當時將他草草埋葬的地點。我們可以帶回他的遺體,請人認屍,然後再為他舉行一次隆重的葬禮。」
「我命令你們立刻出發。」帕札爾宣佈道,「亞捨將軍暫時先收押在孟裴斯的主要軍營,由警察人員看守,蘇提回來之前,不得與外界有任何接觸。屆時再度開庭,陪審團也將作出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