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提的戰車沿著崎嶇不平的路前進,一旁是陡峭的巖壁。亞捨將軍的精英部隊搜尋反叛餘孽,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卻毫無所獲。將軍認為這一帶已經恢復平靜,便下令收兵。
多了一名掩護的弓箭手,蘇提依然默默不語。他只是神色黯然地專心駕車。
豹子很幸運能夠享受到特別待遇,她安坐在一隻驢子的背上,而不像其他俘虜只能步行。亞捨特別給予上一場戰役中的英雄這項特權,其他士兵自也無話可說。
夜裡,豹子和蘇提同睡一床。對於這個平常總是熱情、外向的青年,突然變得如此沉默寡言,眉宇間也不時流露著一股傷感,她真是訝異極了。她忍不住想探知原因:「你是個英雄,你將會接受表揚,會成為富翁,可是你現在卻像一隻戰敗的公雞。到底為什麼?」
「俘虜沒有問話的權利。」
「只要你隨時保持作戰狀態,我就會和你纏鬥一輩子。可是……你不會是不想活了吧?」
「閉嘴,不要再問了!」
豹子果真不再問,卻脫下了衣服。她全身赤裸,將金髮往背後一甩,跳起舞來。
她緩緩地轉圈,嗣體的每一面都呈現出最美的姿態,並用手輕輕滑過胸脯、臀部和大腿,勾勒出俊美的線條。她軟若無骨的身子,搖擺出了女人柔似水的天性。
當豹子嬌媚地往他身邊靠時,他還是不動。她解下他的纏腰布,親吻他的胸,然後整個人趴到他身上去。她很高興,因為她發現蘇提的精力並沒有消失。雖然他極力抗拒,但是豹子看得出來他還是想要她的。
「我以後會怎樣?」
「到了埃及你就自由了。」
「你不把我留在身邊?」豹子有點驚訝。
「光是一個男人是滿足不了你的。」
「只要你變得富有,我就滿足了。」
「當個體面的貴婦人,你一定會覺得無聊。而且別忘了,你發過誓隨時可能背叛我。」
「你戰勝了我,我也會打敗你的。」
豹子繼續用低低的、軟軟的音調引誘著。她趴在地上,頭髮散亂,兩腳張開,喚著他。蘇提再也忍不住爆發所有的熱情佔有她,他知道這個女魔鬼必定施了什麼魔法,才重燃起他內心熊熊的慾火。
「你不再悲傷了。」豹子看著他,微帶疑問地說。
「不要去猜測我的心事。」
「那你就告訴我。」
蘇提還是沒說,只吩咐道:「明天我停下戰車時,你立刻到我身邊來,聽我的指示行動。」
「右輪有吱吱嘎嘎的聲音。」蘇提向弓箭手說。
「我沒有聽到埃」
「我的聽力一向很敏銳。有這種雜音表示車子可能有毛病,最好檢查一下。」
蘇提原本走在縱隊的最前端,他脫隊後,將戰車面向著一條通往樹林深處的小徑停妥。
「我們來看看。」
弓箭手服從了長官的命令。蘇提一個膝蓋跪在地上,檢查了他說有問題的車輪後說:「壞了。有兩根輻條快斷了。」
「修理得來嗎?」「等工兵隊的木工來了再說吧。」
這些木工剛好走在隊伍的最後面,緊跟著被捕的俘虜。當豹子跳下驢子跑向蘇提時,士兵們還不忘穢言穢語地取笑一番。
「上車。」蘇提大喝一聲,推開弓箭手,搶過韁繩便驅車奔往樹林。大夥兒都反應不過來,楞在當場,沒有人明白為什麼戰爭英雄會逃隊。
豹子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驚訝:「你瘋了啊?」
「我要履行承諾。」
一個小時過後,他們在遭貝都英人殺害的戰車尉埋屍之處停了下來。豹子幫著挖屍體,心裡卻嚇得要命。蘇提將長官的遺體用大片的布包起來,並分別將兩端繫緊。
「他是誰?」豹子顫抖著聲音問。
「一個真正的英雄,他將回到自己的家園,與親人重聚。」
蘇提沒有說出,亞捨將軍很可能不會允許他有如此的行徑。
當他把屍體處理得差不多了時,豹子卻大聲尖叫起來。
蘇提才一轉身,背後便揮來了一雙大熊爪,他躲避不及,左肩被割了一個大口子。
他連忙撲倒在地,打了幾個滾,想躲到巨石後面去。這頭兇猛野獸直立起來有三公尺高,體重雖然重卻不笨拙,口邊唾沫四濺。它飢腸轆轆,惡狠狠地張開血盆大口,怒吼了一聲,把四周的鳥雀都嚇飛了。
「把弓給我,快點!」豹子將弓與箭袋擲給蘇提。她躲在戰車旁不敢離開,畢竟在這裡比較有安全感。就在蘇提抓起弓箭時,熊掌又揮撲了過來,抓傷了他的背。
這回,蘇提臉貼在地上,血流如注,再也動彈不得了。
豹子見蘇提倒下,再度發出尖叫聲,轉移了那只龐然巨獸的注意力。它邁開沉滯的腳步,向早已嚇得四肢發軟的豹子走去。
此時,蘇提跪了起來,眼前掠過—一陣紅暈。他使出最後的一點力氣拉開弓,朝那一片棕色絨毛射了一箭。大熊腹側中箭,立刻回轉身來,大口一張,四腳一撤,便往發箭的方向狂奔而來。
蘇提強忍著痛,眼看就要暈死過去之際,又及時射出了第二箭。
孟斐斯軍醫院院長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蘇提的傷口太多、太深,應該毫無存活的機會。他很快就會解脫,不再痛苦了。
據利比亞女子豹子說,這位神箭手不顧熊爪的威脅,射出了最後一箭,大熊也因為眼睛中箭而身亡。她於是將鮮血淋漓的他拖到戰車旁,並使出超人的力氣把他拽上車。
她也沒忘記處理那具屍體。僅管碰觸屍體的感覺令人作嘔,然而蘇提寧願冒著生命的危險,不就是想把遺體運回埃及嗎?幸好,馬匹都十分溫馴聽話。它們本能地循著原路往回走,認路的本領可比豹子強多了。一具戰車尉的屍體、一個奄奄一息的逃兵和一名在逃的外邦女子,這支奇怪的隊伍就這麼被亞捨將軍的後行部隊給攔了下來。
幸虧有豹子的解釋,戰車尉的身份也經過證實,真相終告大自。戰死沙場的戰車尉獲得了追封,並在孟斐斯製成了木乃伊。豹子被發配到一個大地主手下當莊稼女工,至於蘇提則因勇氣可嘉受到表揚、不守紀律受到了處分。
凱姆向帕札爾暗示了事情的經過。帕札爾驚愕地喊道:「蘇提人在孟斐斯?」
「亞捨將軍已經凱旋歸國,叛逆也已經肅清了。只剩下首腦埃達飛還在逃。」
帕札爾管不廠這些,他只關心好友。「蘇提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
「為什麼他沒來找我?」
凱姆不知怎麼接口,轉過身去低聲說:「他不能動。」
帕札爾按撩中注,發了火吼道:「說清楚一點!」
「他受傷了。」
「很嚴重嗎?」
「他的情況……」凱姆猶豫著,沒有把話說完。
「老實說!」
「他恐伯不行了。」
「他人在哪裡?」
「在軍醫院。」才說完,他馬上又加了一句,「我不能保證他還活著。」
「他失血過多。」軍醫院院長說明他的病情,「開刀只會徒增痛苦,還是讓他平靜地死吧。」
「你能做的只有這樣嗎?」帕札爾衝著院長質問。
「我已經無能為力。他被熊爪撕扯得傷痕纍纍,能支撐到現在我也很驚訝,可是要想活命是不可能的。」
「可以搬動他嗎?」
「當然不行。」
帕札爾下定了決心:他絕不讓蘇提在醫院的病房中。「幫我找一副擔架。」
「你不能搬動這個垂死的人。」
「我是他的朋友,我知道他的心願:他要在自己的家鄉度過生命中最後的時辰。
如果你堅持不放人,你就要對他負責,也要對眾神負責。「醫生可沒有把帕札爾的話當耳邊風。死不瞑目的人都會變成幽靈,回到人世間復仇,即使身為醫院院長也逃不過這個劫數。
「你簽個名,讓我把他帶走吧。」
帕札爾花了一個晚上,把二十多份比較不重要的檔案整理出來,這些可以讓書記官忙上三個禮拜了。必要的話,亞洛可以傳信到底比斯最高法庭通知他。他原本希望能找布拉尼幫忙,但是他卻已經住進卡納克神廟準備退休了。
天才濛濛亮,凱姆便和兩名護士把蘇提搬出醫院,安置在一艘小船的舒適船艙內。
帕札爾一直陪在好友身邊,用手緊握著他的右手。有幾次,他彷彿感覺蘇提醒了,他的手指在動。然而,不過是一瞬間的幻覺罷了。
「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奈菲莉。軍醫不願為蘇提動手術,你能替他檢查一下嗎?」
她向棕擱樹下等著看病的十幾人解釋,說臨時有急診病人要看診,她得先告退一下。
然後她讓凱姆幫忙搬了幾個藥罐子聚。
「軍醫怎麼說?」她問帕札爾。
「遭熊重創的傷口太深了。」
「這趟旅程,他的情形如何?」
「他一直昏迷不醒。只有一次,我好像感覺到他動了一下。」
「他身子強壯嗎?」
「壯得跟石柱子一樣。」帕札爾從未懷疑過蘇提的勇壯。
「得過什麼重病嗎?」
「完全沒有。」
奈菲莉替蘇提檢查了一個多小時。她走出診療室時,—下了這樣的斷語:「我會盡力醫治他的。」
不過她接著又說:「但要冒很大的風險。但是若不開刀,他非死不可。開了刀至少有一線生機。」
傍晚時分,她開始動手術。帕札爾在一旁擔任助手,為她傳遞她所需要的手術工具。
奈菲莉先為他施行全身麻醉。她將矽石混合鴉片與曼德拉草根後,磨成粉。
由於藥性很強,每次只能取用極少的劑量。動到傷口時,她便將藥粉和人醋中,然後再把得出的酸液盛到角狀的石杯內,以備局部麻醉消除痛楚之用。麻醉的時效則利用她的手鍾來計算。
她手持比金屬更為鋒利的黑曜岩所製成的小刀與解剖刀,割了下去,手勢既沉穩又精確。她改造了肌膚,用牛腸製成的細線將每個傷口縫合,並在縫合處一一貼上紗布繃帶,以便使傷口癒合得更快一些。
手術進行了五個小時,奈菲莉已然精疲力竭,但蘇提也得救了。
奈菲莉在比較深的傷口上敷上了鮮肉、油脂與蜂蜜,待隔天一早,再將敷料換新。
敷料中含有一種溫和、具保護作用的植物組織,能夠預防傷口發炎,加快結痂的速度。
三天過去了。蘇提終於從昏迷中甦醒,奈菲莉讓他喝了點水和蜂蜜。這幾天來,帕札爾一直守在他的床邊,見到好友醒來,不禁雀躍不已。「你得救了,蘇提,得救了!」
蘇提則迷迷糊糊地問道:「我在哪裡?」
「在一艘船上,就在我們村子附近。」
蘇提對他的細心覺得感動,「你沒有忘記……我確實想死在這裡。」
「奈菲莉幫你動了手術,你會好起來的。」
「你的女朋友?」
「她是個醫術高超的外科醫生,一個頂尖的醫生。」
蘇提試著想坐起來,卻痛得忍不住哀號了一聲,又跌回床鋪。
「現在千萬不能動。」
「叫我不能動……」
「有耐心一點。」
「這只熊真是把我四分五裂了。」
「奈菲莉已經替你縫合了傷口,你很快就可以恢復力氣了。」
突然間,蘇提露出了驚恐的眼神。帕札爾以為他又要昏倒,緊張極了。可是蘇提忽然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急迫地說:「亞捨!我一定要活下去,告訴你關於這個魔鬼的事情。」
「你冷靜一點。」
「我必須讓你知道實情,法官大人,因為你有責任為埃及維護正義。」
「我在聽,蘇提,可是我求求你,別激動。」
蘇提的怒氣稍稍平息後,緩緩道出:「我看到亞捨將軍拷打並謀殺一名埃及士兵。
當時他和一些亞洲人在一起,也就是他聲稱討伐的叛逆。「帕札爾懷疑好友是因為高燒而產生了幻覺,但是蘇提雖然宇字句句都是想了又想才說出口,態度卻從容而肯定。
「你當初懷疑他是正確的,現在我為你帶來了證據。」
帕札爾卻認為太過薄弱。「我需要確實的證據。」
「這樣還不夠嗎?」
「他會否認的。」
「我的證詞也一樣有力啊!」
帕札爾要他先稍安匆躁,並提醒他說:「你復原之後,我們再商討對策,但先不要跟任何人談起。」
「我會活下去的。我要等著看這個混帳東西被正法。」
蘇提忍著痛,咧開嘴強笑問道:「我沒讓你失望吧,帕札爾?」
「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沒話說的。」
奈菲莉在河西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了。這次手術的成功震驚了整個醫界,有些醫生遇到疑難症還會求助於她。她不會拒絕類似的要求,但有兩個前提,一是以村民為優先,二是讓蘇提住進德爾巴哈利(此址位於底比斯河西地區,著名的哈特謝普蘇女王曾在此建了一座大神廟,至今參訪的人仍絡繹不絕)神廟療養。衛生當局答應了她的要求,這名奇跡般被治癒的戰場英雄,就此成了醫學界的榮耀。
德爾巴哈利的神廟中有一間岩石鑿空而成的禮拜堂,專門侍奉因赫台,那位古王國時期偉大的治療學家。醫生都會到這裡來靜思,祈求先人的智慧以便使自己的醫術更為精進。有時候,康復期的病人也能夠佐進這個神奇的場所養玻他們閒步於廊柱之間,欣賞著敘述哈特謝普蘇女王功績的浮雕,並且還可以在種滿了乳香樹的庭園裡散步,呼吸樹脂散發出的芳香氣息。這種樹是自索馬利亞海岸附近的神秘國度特別引進的。廟裡有一些銅管連接了地下水管,將具有療效的水輸送到銅製容器中,蘇提每天都要喝掉二十幾個容器的水,以避免感染或手術後的併發症。幸賴於他擁有驚人的生命力,病情恢復得極為迅速。
帕札爾和奈菲莉沿著花徑斜坡往下走過德爾巴哈利一階階平台。帕扎爾打破沉默說:「你救了他——命。」
「我運氣不錯,他也—樣。」奈菲莉回答說。
「有什麼後遺症嗎?」
「會留下幾道疤痕。」
「這會更增添他的魅力。」帕札爾說完這詞話,與奈菲莉相視而笑。
灼熱的太陽高高掛在頭頂上。他們在斜坡底找了—處刺槐樹蔭,坐了下來。
「你考慮過了嗎,奈菲莉?」她沒有塔腔。她的回答將注定他一生的幸與不幸。
正午的炙熱,把一切烘烤得懶洋洋,毫無生氣。田里的農夫在蘆葦草搭蓋的小棚子底下吃午飯,飯後還得睡個長長的午覺。此時,奈菲莉閉上了眼睛。
「我真的全心全意地愛你啊,奈菲莉。我希望能娶你。」
「一塊兒生活……我們辦得到嗎?」
「我絕不會再愛上其他女人了。」
「你怎麼能這麼確定?愛情的創傷是很容易遺忘的。」
「你實在太不瞭解我了……」
「我知道你很認真,所以我才害怕。」
帕札爾遭到拒絕,突然有了——個想法:「你另有意中人嗎?」
「沒有。」
「要真是這樣,我會受不了的。」
「你會忌妒?」
「不只是忌妒,是無法形容的感覺。」
「你把我想像成一個十全十美、毫無缺點、所有美德兼備的女子了。」奈菲莉歎了口氣說。
「你並不是一個幻夢。」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有一天夢醒的時候,你會失望的。」
「我看到了你活生生的模樣、聞到廠你的香味、你就在我身旁……這難道都是假象嗎?」
「我覺得害怕。假使你錯了,假使我們都錯廠,到時候的痛苦是難以忍受的。」
「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面對奈菲莉的疑慮,帕札爾依舊斬釘截鐵。
「我不是女神,等你瞭解了真相,你就不會再愛我了。」
「不要再說服我放棄廠。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陽。
奈菲莉,你的光芒四射,你知道嗎?沒有人能否認這一點。無論你願不願意,我的生命已經屬於你了。「帕札爾激動地道出了內心的話。
「你錯了。我們未來的事業分屬於不同的地方,你在孟斐斯,我在底比斯。
我們會隔得很遠,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奈菲莉卻仍冷靜理性如常。
「我的事業根本不重要!」
「不要違背了你的使命。再說你會允許我放棄我的職責嗎?」
「只要你要求,我就做得到。」
「這不是你的本性。」
帕札爾收起適才高亢的聲調,轉而變得溫柔:「我惟一的希望是能夠一天比一天更愛你。」
「你太極端了吧?」
「如果你拒絕我的求婚,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要脅似乎不是你的作風。」
「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帕札爾不願她誤解,急忙辯解並問道,「你願意愛我嗎,奈菲莉?」她張開眼睛,受傷地望著他:「我不能騙你。」
說完,她便踩著輕盈優雅的腳步離去。僅管日照炎炎,帕札爾卻感到全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