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魔法毫無疑問地起作用了。他們裁了下去.先是一片黑暗,然後是一團說不清是什麼的模糊和旋轉的形象,眼前越來越亮,突然,他們感到自己站在堅實的東西上。一會兒,他們便能看見周圍的事物,可以向四下裡觀望了,
「多麼奇怪的地方!」迪格雷說。
「我不喜歡。」波莉頗抖了一下。
他們最先注意到的是光線,既不像日光,也不像電燈、煤油燈、蠟燭或他們見過的任何一種光。那是一種近似紅色的慘淡的光,絲毫不讓人感到愉快。光線凝固著,沒有閃動。他們正站在一個平地上,四面八方都聳立著建築物。上面沒有屋頂,顯然是一個院落。天空極為暗淡-——
一種近乎黑色的藍。你看到這樣的天空,準會想,這裡是不是沒有任何光線。」這兒的天氣直怪,」迪格雷說,「我想我們是不是趕上了一場暴風雨或者日食。」\"
「我不喜歡。」波莉說。
不知為什麼,他們兩人都悄聲說話。雖然跳水以後沒有理由再拉著手,他們還是沒有鬆開。
院子四周的圍牆非常高,上面有許多大窗子,窗子上沒有玻璃,裡面一團漆黑。稍往下,有一些巨大的拱門,像鐵路隧道一樣張著黑洞洞的大口。天氣相當寒冷。
所有的建築都是用一種像是紅色的石頭築成的,但這可能是那種奇怪的光照射的結果。院中,用來鋪地的許多石板都裂了縫。石板與石板之問排列得參差個齊,稜角磨掉了,其中一個拱門讓碎石鎮了一半。兩個孩子不停地轉身,觀察院子四周,因為他們害怕有人或什麼東西,趁他們背過身時從窗戶裡窺視他們。
「你認為這兒有人住嗎,」迪格雷終於開口了,但仍然悄悄的。
「沒有。」波莉說,「這是一個廢墟。自從我們來了以後,還沒有聽到一點兒聲音呢。」
「那我們站好來聽一會兒。」迪格雷建議。
他們站好細聽,但只聽到自己心臟的砰砰跳動聲。這裡至少和世界之間的樹林一樣寧靜。然而,卻是另一種寧靜。那片樹林寧靜、青翠、溫暖,充滿生機,你幾乎可以聽見樹木在生長。這裡卻是一種冷而空的死寂,你無法想像,這裡會有生命在生長。
『我們回家吧。」波莉說。」可我們什麼也沒看見呢,」迪格雷說,「既然來了,就要到處走走。」
「我敢肯定,這兒不好玩。」
「要是你來了都不敢看,那麼,找一枚有魔法的戒指把你帶到『另外的世界』有什麼意義呢?」
「誰說不敢了,」波莉說著.甩開了迪格雷的手。
「我剛才只是想.你對探索這個地方不太熱心。」
「隨便你去哪兒,我都去。」
我們想離開的時候就能離開。」迪格雷說,「取下綠戒指,放進右邊的口袋裡。只需要記住,左邊是黃的,右邊是綠的。你可以把手放在離口袋比較近的地方,但不要伸進去,否則,你一碰到黃戒指就會消失。」
安排好後,他們悄悄地朝通向建築內部的一個巨大拱門走去。當他們站在門檻上朝裡看時,發現早面並非他們原先所想的那麼黑,能看見一個幽暗的空蕩蕩的大廳.大廳的遠端有一排拱門柱,空隙露出更多那種疲憊的光線。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大廳,怕地上有洞或其他東西將他們絆倒。當他們走過去,穿過柱子之間的拱門時,發現自己又到了另一個更大的院子裡。
「好像不太安全。」波莉說,她指著一面似乎隨時都可能倒向院中的凸出的牆。有一處地方缺了一根柱子,柱頂原來所在的部位只留下一點兒殘跡,豪無支撐地懸在空中。那地方顯然已荒蕪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了。
「既然能保留到今天,我想一定還會保留得更長。」迪格雷說,『但我們必須保持安靜。你知道,聲音有時會使東西塌下來-就像阿爾卑斯山的雪崩一樣。」
他們繼續朝前走,出了院子,又進了另一個門。登上一大段台階,穿過一個接一個的大房間,直到被那地方的規模之大弄得頭暈目眩。他們不時地想,可能就要走到戶外,可以看看這個巨大的宮殿之外是什麼樣的田野了,但是每次都只是走進了另一個院子。這地方有人居住時一定是一派宏偉壯麗的景象。其中的一個院子裡曾經有一眼噴泉。一個巨大的石獸張著翅,咧著嘴,巍然屹立;在它的口中,還能看見曾用來噴水的管道的殘跡。它的下面有一個接水的石鹽,但已經乾涸得像白骨一般了。在其他地方,有一種攀援植物的枯籐,這些籐曾經纏繞在柱子上並促使一些柱子坍塌。但這種植物很久以前就死了。沒有螞蟻、蜘蛛,也沒有其他廢墟中常見的小生物。破碎的石板間茸出乾燥的泥土,沒有草,也沒有青苔。
四周的景物千篇一律,顯得十分陰森可怖。迪格雷正想著,他們不如戴上黃戒指,回到中間地帶那片溫暖而充滿生機的綠樹林中去;這時,他們來到兩扇巨大的門前,門是用一種像金了的金屬做的,其中一扇半開著。他們很自然地朝裡一望,兩人都深吸一口氣,退了回來,終於找到值得看的地方了。
剛開始的那會兒,他們以為屋子裡儘是人-——
好幾百人,全都一動不動地坐著。你可以猜到,波莉和迪格雷也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但他們很快意識到,他們看見的可能不是真人。沒有動靜,也聽不見呼吸。可能是蠟像,他們見過的最好的蠟像。
這一次,波莉一馬當先,屋子裡有些東西對她的吸引超過了對迪格雷的吸引。所有的那些塑像全都衣著華麗。如果你對服裝感興趣,會忍不住走近去著。經過了那麼多空蕩蕩、灰撲撲的房間後,這間屋裡服飾的光澤,雖說不上十分賞心悅目,但無論如何,都將屋子映襯得多姿多彩。而且,這裡有更多的窗戶,要明亮得多。
我很難描繪他們的服裝。那些塑像全部長袍加身,頭戴王冠。緋紅、銀灰、深紫和鮮綠色的長袍上繡著圖案、花卉和怪獸。大得驚人、亮得耀眼的珍稀寶石從他們的王冠和項鏈上進射出奪目的光彩,全身每一處有裝飾的地方都閃耀著珠光寶氣。
「為什麼這些衣服這麼久沒有腐爛?」波莉問。
「魔法。」迪格雷悄聲說,「你感覺不到嗎?我敢打賭,整個這間房子都中了魔法。一進來我就感覺到了。」
「那些衣服隨便哪件都值幾百英鎊吧?」波莉說。但迪格雷更感興娜的,是那一張張很有看頭的面孔。那些人坐在屋子四周的石椅上,地板中間空出一片,可以走過去,依次觀看那些臉。
「我覺得這些人很好看。」迪格雷說。
波莉點點頭。他們者見的所有面孔都很可愛。男男女女都顯得聰明而善良,而且,似乎是一個漂亮、英俊的種族的後代。但當孩子們朝屋子中間走了幾步後,他們看見的面孔便有些異樣。這些面孔十分嚴肅,使你覺得,如果你遇到有這種而孔的活生生的人,便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又走了幾步,眼前的面孔看去非常強悍、自豪、得憊,卻十分冷酷,是他們不喜歡的那一種。越往前走,面孔越顯得冷酷。再往前.那些面孔依然冷酷,但得意的痕跡消失了,甚至顯得沮喪絕望:好像有一那種面孔的人做過可怕的事,有過可怕的經歷似的。最後一尊塑像也是最有趣的一一個衣著更加富麗的高女人(屋子裡每一尊塑像都比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高),臉上露出的殘忍和驕傲表情使人窒息。多年以後,迪格雷老了,還說這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不過我們得公平地補充說,波莉總是認為,她從那個女人身上著不出特別美麗的地方。
我說的這個女人是最後一個,在她的身後,放著無數把空椅子,似乎這間屋子原來準備容納更多的塑像。
「我多希望我們知道這裡面的故事。」迪格雷說,「我們回頭看看中間那個像桌子一樣的東西吧。」
屋子的中間不是一張真正的桌子,而是一個四尺高的方形柱,上面降起一個金色的小拱門,門上懸梓著一隻金色的小鐘,鐘的旁邊放著一把用來敲鐘的金色小錘。
「我想……我想……我想……」迪格雷說。
「這兒好像寫著什麼。」波莉彎下腰,看著柱子的側面。『天哪,就在這兒」迪格雷說,「可是,我們讀不懂的。」
「讀不性?我看不一定。」波莉說。
兩人認真地看著,你可能猜得到,刻在石頭上的是一種奇怪的字母。但就在這時,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了:他們看的時候,字母的形狀並未改變,他們卻發現自己能夠讀懂了。要是迪格雷記得幾分鐘前他說過,這間屋子裡有魔法,他就早該想到魔法開始起作用了,但他的心中除了好奇以外,什麼也想不到。他越來越急於知道柱子上寫了什麼。很快,內人都讀懂了。上面是這樣寫的,至少大意如此,雖然原詩讀起來更好:
選擇吧.喜歡冒險的陌生人,
敲響鐘,等候危險的來臨,
或者,呆呆地想,這會有什麼後果,
直到你想得發瘋。
「當然不,」波莉說,「我們不想要任何危險。」
「你難道不明白這是沒用的嗎?」迪格雷說,「我們現在擺脫不了啦。我們將一直想下去,敲了鍾會發生什麼事。我不願意被這種想法糾纏得瘋瘋巔巔地回家。不願意!」,
「別那麼傻,」波莉說,」好像誰願意瘋瘋巔巔地想下去似的。發不發生什麼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認為,到這裡來的任何一個人都必然會不停地想,直到變得半癡半傻。你看,這就是魔法,我感到它已經對我起作用了。」
「我感覺不出。」波莉憤憤地說,「我不相信你真有感覺,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你就知道這些,」迪格雷說,「因為你是個女孩。女孩什麼都不想知道,老是嘮嘮叨叨,說某某人和某某人訂婚了,等等。」
「你說這話的時候就跟你舅舅一模一樣。」波莉說。「為什麼你就不能談正題?」迪格雷說,「我們現在談的是。」
「多像一個男子漢啊!」波莉用大人的口氣說道;接著,又用自己的語調匆匆補了一句,「不要說我就像個女人,那樣你就是一隻討厭的學舌鵝鵡。」
「我做夢也沒想過把你這樣的孩子叫做女人。」迪格雷傲慢地說。
「噢,我是個孩子,是嗎?」波莉這下真火了,「好,你再也不需要帶上個孩了來打擾你。我走了。我看夠了這個地方,也看夠了你-——
你這個討厭的、頑固的、自以為是的蠢豬!」
迪格雷看見波莉的手伸向口袋,要去抓那枚黃戒指,便用一種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難聽聲音喊道「住手!」我不能為迪格雷下面的行為開脫,最多只能說,他後來感到抱嗽(許多人都會這樣)。在波莉的手摸到口袋以前,他扼住了她的手腕,俯過身去,用背抵住她的胸膛,然後用另一隻手的肘部擋開她另一條手臂。他斜著身,拾起小錘,輕快地在鍾上敲了一下。然後,他放開她,兩人都跌倒在地,喘著氣,狠狠地盯著對方。波莉開始哭了,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他重重地扭傷了她的手腕,而是因為極大的憤怒。但很快,他們就把爭吵拋到了九霄雲外,有別的事情需要動腦筋了。
鍾剛剛敲晌的時候,就發出一種音調,不太響亮,但你可以想像,聲音很甜美。這種音調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繼續鳴響,而且越來越響,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音調就比剛開始時響亮一倍。聲音迅速增長到如果孩子們想說話(但他們當時並未想到說話一一他們只是張口結舌地站著),
互相之間也無法聽見的程度。頃刻間,聲音響得即使他們大聲喊叫也聽不見了。連綿不斷的甜美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增大,雖然甜美之中透出一絲恐怖的氣氛。漸漸地,整個房間的空氣也隨著那種聲音頗動起來,直到兩人覺得腳下的石頭地板在顫抖。最後,另一種模糊的、災難性的聲音摻合了進來,起初像遠方火車的吼叫,接著,又像樹木倒下的聲音。他們聽見似乎有什麼重東西在往下倒。突然,一陣晃動幾乎將他們拋了出去。隨著轟隆隆的衝擊聲,房間一頭大約四分之的屋頂塌了下來,大塊大塊的磚石落在他們周圍,牆壁開始搖晃。鐘聲停止後,灰塵消散,一切又歸於寧靜。不知道是魔法使屋頂塌了下來,還是響亮的鐘聲恰好使牆壁無法忍受而崩塌。
「這下好了!我想你現在滿意了。」波莉喘著氣說。
「這麼說,一切都結束了。」迪格雷說。
兩人都這樣想;然而,他們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