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師之替身 第一章 吸引 第13節 這只京巴的名字
    劉紫建回到家,他的母親正從一位客人手裡接過十塊錢,然後遞給人家一包煙。

    「紫建,你回來啦。」老太太看見兒子,挺高興地問了聲。在老人家看來,兒子最近是有些不對勁的。她弄不清他的改變究竟從何而來,這種改變讓她既高興又心驚肉跳。

    「嗯,媽,我回來了。」他含糊地應和著,「煤氣還有嗎?我洗個澡。」

    劉紫建和母親的家就是兩間矮小的平房,其中的半間,還被打上了隔斷。這幸好是個臨街的門臉房,於是用這半間隔斷,經營起了小煙攤。

    煙攤的生意不算好,倒不是因為他們進了假貨或定價太高,而是因為這小門臉實在是太破了。外面用紅漆刷過,可年頭久了因此斑斑駁駁。一米高的地方,是三兩扇小窗戶——擦得倒是很乾淨,但顧客總要彎下腰來才好說話,這就挺不方便的,也挺憋屈。另外,人們總是習慣從外觀來推斷商店裡商品的品質好壞,就像人們總是喜歡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一樣,先入為主,是我們難以改變的認識方式。

    所以,小煙攤因為它的其貌不揚,並不會吸引太多的顧客。

    劉紫建一貓腰,差不多是從旁邊那扇小門鑽進去的。進屋需要下兩個台階,等於說房子是落座在水平線以下的,因此屋子夏天潮、冬天冷,實在不是滋味。住在北京的平房裡,別的都還好說,冬天洗澡是個大問題。劉紫建那兩個小破房子後面,有個三四平米大的廚房——房間裡可以生火燒煤取暖,但熱度絕不可能波及到廚房,因此開了門,幾分鐘的工夫,廚房的溫度就和室外沒什麼區別了。

    電熱水器的個頭太大,可廚房頂棚很矮,裝不了,就只好用煤氣的。然而一年就那十二罐煤氣,用完之後就得高價買。又要洗衣燒水又要做飯洗澡,煤氣能不能撐到年底,還是個問題。好在眼下是年初,不用考慮這些煩心事。劉紫建於是脫了衣服,來到陰冷的小廚房,寒冰刺骨的洗了個澡。

    水到一半,罐裡的煤氣彷彿是沒有了,因此水溫快速地下降,劉紫建在身上一個勁兒地猛挫著取暖,而後忙不迭地逃回屋裡。

    「媽,沒煤氣了。」他一邊坐在床上搓著頭,一邊打著噴嚏,一邊說話。

    「哦,不是沒煤氣了,才剛換了二十天,怎麼會就沒了呢?」母親穿著厚重的棉襖,隔著房門說話,「大概是天氣太冷了,煤氣受了涼,上不來吧?」

    窮人的日子,就是這樣,你沒工夫擔心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反倒要替煤氣罐是不是受了涼而著急。

    「媽,你晚上吃點啥?我要出門,晚上不在家吃。」兒子擔心母親,「要是煤氣真沒了,您可得買點吃。」

    「甭管我了,我瞎湊合湊合,怎麼都成的。」老太太說,「頭髮干了,你就趕緊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嗯。」

    半個小時之後,劉紫建的頭髮干了,換上了新衣服。當然,襯衫和外衣都是新的,裡面秋褲、毛褲和破了洞的背心,這些不用換,反正也看不見。

    我以前有個朋友,活著特別有優越感,鼓吹這樣的理論:「小艾啊,我有時候老搞不懂許多人。他們外面穿得光鮮靚麗,裡面穿得破破爛爛。你瞧瞧我,貼身的衣服,我特講究品質。」

    我點點頭,心下不以為然——傻×,你這就叫做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是有錢,那窮人呢?窮人啥都沒有,還不許人家打腫臉充胖子?

    而後,我高高興興地和他絕了交。

    劉紫建沒換內衣,外面倒是收拾得乾淨利落。

    一出門,讓母親瞧見了,很高興地誇獎兩句:「喲,兒子這樣打扮,還真精神呢!」

    說男人精神,就跟說女人可愛一樣,基本上都屬於心理安慰那個層面的。

    劉紫建心裡有事,也沒心思去糾正母親的用語,就出門了。

    臨走之前,他留下這樣一句話:「媽,從今開始,咱們這日子就不一樣了,會好起來的。」

    做母親的,沒有弄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只覺得,兒子若是真的改變了,讓她既高興,又有些心驚肉跳的。

    劉紫建在這天下午四點前後,拎了只袋子出了門,沒打車,坐著公交趕往同學會現場。他太慢了,簡直沒法再慢了,三十分鐘的車程,他兩個小時都沒到。

    老威滿心以為,劉紫建口中的改變,是因為自己打算資助他做點生意。可沒想到,老威根本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劉紫建的心裡自有打算,可惜,這秘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得到驗證。而我日後的推測,也因為他的死無對證,而蒙上了一層陰影。

    閒話少說,讓我們回到老威的車子裡。

    一路上,老威在車裡介紹這次同學會的情況,美婷不太在乎,一直抱著雪糕坐在後面玩玩鬧鬧的;我也有點心不在焉,琢磨著該如何應付這同學會。說穿了,是不是會被誤認為同性戀,我其實不很在意,誰認識我呀?我認識誰呀!何況我牽著孩子遛著狗!

    我和美婷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老威講得可是很帶勁:「我們學校給拆了,沒轍啊,二環邊上,那叫寶地!拆了沒關係啊,那天我見一客戶,嘿,從那兒過,這往事都被勾起來了。心裡也不怎麼那麼不踏實,就打算把同學們聚會來見一見,多少年了,唉。話說這寶地拆完之後呢,建起來個挺大的商務中心,半酒店半會館式的,富麗堂皇啊。說來也巧,我那個客戶……哦,小艾你那時候還沒來公司,所以不認識。那哥們兒正好和商務中心有關係,所以我就托他,把今晚的聚會安排下了。怎麼樣,小艾,你也跟著見見世面。」

    我略帶嘲諷的口氣,警告老威:「嗯,我是怎麼都好,可要是人家不允許雪糕進去,我轉臉就走啊。」

    「行行,不行你就走,我絕不攔著。」

    「那就好。還有啊,聚會的時候,你千萬別拿雞尾酒喝,也別翹起小指。」

    「為啥?」

    「因為在聚會上,那是同性戀的標誌。」

    「哪有這許多規矩?」

    「西方的規矩,保不齊有人懂。最重要的是,你被人誤會不重要,重要的是別捎上我!」

    「嗯,知道了知道了。哦!咱們到了。」

    老威興沖沖用手一指,車窗外閃過那幢被燈光射的金燦燦的商務中心,真的叫人心曠神怡。它有多高,我說不準,二十多層的樣子吧?佔地面積很大,空場上停滿了高檔汽車。不用問,來的客人不是頭頭臉臉的人物就是有錢大老闆,普通人是玩不起的。

    老威開了輛挺普通的本田,可從大門進去的時候,出示的那張VIP證件,叫門童不由得肅然起敬。

    說來也好笑,不光有人幫忙停車,還有人要過來幫我牽狗。

    「不用了,謝謝你。」我一邊後悔著出門前沒給雪糕洗個澡,一邊抬頭仰望:好傢伙!弄得跟金字塔式的,其實從外觀來看,它和金字塔毫無關聯,而是方方正正的,只不過看起來像是以雄偉的巨大方形石塊給壘砌來的,顯出超然的氣派。

    「走吧,愣著幹啥!」老威在我肩上拍了一把,「這裡有中國第二大的室內中廳花園。」

    「第一呢?」我很好奇。

    「第一是我原來的老東家,天倫,話說回來啊,我這可都是老黃歷,要是日後被人超過了,你可別抽我。」

    老威領著我們往前走,剛到正門,還沒上樓梯,有位身穿紅色西服,帶著耳麥的中年人匆匆忙忙跑下來:「哎,威哥,您來了。」

    「呵呵,來了來了,小宋,有勞你了。」

    「瞧您說的,這還不是應該的嗎?」四隻大手握在一處,老威回頭向我介紹,「這位是小宋,別瞧歲數不大,在這裡做保安主管,算是年輕有為。」我趕緊點點頭。

    「宋欣,這是我兄弟,你得叫聲艾哥,以後你們老闆有事找我,很可能是他在接待啊。」

    一連串的,又是一堆招呼。宋主管把我們往裡讓,雪糕跟著也沒人管,反正它比我還要新奇,也顧不上張嘴亂叫,東瞧瞧西看看的。

    宋主管往裡引見,老威擺擺手,說聲不用了,來了這麼多次,早已駕輕就熟。

    我呢,忙不迭地仰頭四處張望,果然啊,不管是不是第二,這裡的中廳不是蓋的,幾乎是將巨大的花園給扣進了光芒四射的玻璃蓋子。

    「聚會……在這……花園裡?」我興奮得結結巴巴。

    「美的你,我哪兒有那麼大面子啊!能給我留塊地方就算不錯了。」

    一行人往裡走,許多大姑娘,特別是洋人姑娘,低頭對著雪糕又是挑逗又是亂摸的!

    這可把雪糕驚呆了!它還從未體會過跨國家跨種族的親熱呢。我還有心跟人家寒暄兩句呢!一張嘴,才發現幾乎沒一個說英語的。我就有點口音,人家也有,結果誰也聽不懂誰的。

    倒是雪糕,脖子上一圈白晃晃的白圍脖,被玩弄得咋咋呼呼。

    來到一個宴會廳的門外,還沒進去,冷不丁地聽到一陣聲音洪亮的高談闊論。

    「哈哈哈!你小子當年真會吹!哎,你還記得不?跟大家說,你家養了一隻藏獒,一頓能吃半頭牛!說起來也真是活見鬼了,開始我還信來著,特羨慕,讓你把照片帶來看看。第二個禮拜一,你還真把照片帶來了,好傢伙,班裡所有同學輪流傳看。我看了半天,納悶,『這他媽不是個京巴嘛!』結果你說,『這只京巴的名字叫藏獒,一頓能吃半頭牛牌牛肉乾一袋』!哈哈哈哈,虧你怎麼想出來的啊!哎?」

    這聲音有些似曾相識,可我想不起來了。

    等走到宴會廳正門,一眼便望見了說話的那人,正是2000年解救我們於水火之中的祁睿。

    祁睿也有些變化,一晃到了2008年,胸膛厚實了、肩膀鼓鼓的八成都是肌肉,胳膊粗了不少,可那張臉沒變,還是長得跟周傑倫似的。只是說話跟周董毫無相似之處,他嗓音洪亮,聲調很高,吐字非常清晰,多年的警察生涯,把他腔調裡的痞氣都給去掉了。

    他一眼認出我來,幫忙把杯子換了個手:「哎?小艾你也來了,挺好挺好,咱們多長時間沒見了?」

    寒暄之間,我抽眼去看那位把京巴叫「藏獒」的男人。看了一眼,不由得又是一眼。這人穿得並不很特殊,反正高檔西服我也沒資格認識。不過耐人尋味的是,他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就像李詠霖1先生那樣——他看起來溫文爾雅,笑容和善又不矯揉造作。這是什麼人物?我猜不透。

    警察的眼力或許都很好,也許是祁睿從跟在我身後美婷的臉上看出了似曾相識,愣了一下,眼珠轉了轉,開起了我的玩笑:「小艾,你怎麼都把孩子帶來了?哎呀呀,小姑娘,咱們多年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美婷怎會不認識他,幼年的奔波也幫她養成了堅強的性格。她一點都不怯場:「我當然記得您,好心的警察叔叔。」

    「行啦行啦,在門口瞎扯什麼,也不嫌堵了門,」唯有老威最怕說穿了這一層關係,一邊走,一邊又說,「祁睿不用我給你介紹了,大家都很熟,旁邊這一位,也是今天聚會的主辦人之一,你得管他叫雷哥,姓程,程雷。」

    「雷哥,您好。」我衝他笑笑,牽著狗領著孩子往前走,實在沒騰出手來。

    「別這麼叫,怪彆扭的,昨天聽老威說你會來,這也是我們同學會的榮譽。艾先生是心理學者,您看我們這裡誰不正常,就帶走吧。」

    大家一通笑。老威在旁打趣:「估計咱們這裡的女同學都會被他捲走啦!」

    我探頭往裡一瞧,呀,這會場佈置得也挺有意思的,中間很大的一片空間,竟然被擺上了課桌椅,數一數,六列七行;當然此時並沒有人坐在位子上。整個宴會廳非常開闊,老同學們在四周的自助餐廳邊三五成群地聊著天。

    進門口不遠,是一張簽到台,坐了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是酒店的服務人員。

    老威忽然站住了,四下裡張望,然後徑直走向簽到台。

    「來多少人了?」他問。

    服務小姐站起來甜美地一笑,然後答話:「先生,您昨天給我們的名單是三十一人,現在到場的人數加起來剛剛好。」

    「哦!那挺好!」老威拿起簽到本,看了一眼,愣住了。

    程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老威,你作為主持人,來得最晚,真是失職啊。」

    老威不為所動,忽然又問服務員:「啊,你是把我們幾個也算上了嗎?」

    「是的。」小姐好像沒聽明白,看了看我,「是的,剛才是二十九位,現在您來了,再加上這位先生,剛好是三十一人。」

    「哦,他不是我們同學,當然這位小小姐就更不是了。」老威指著劉紫建這個名字後面的空白說,「這位先生沒來嗎?」

    「沒有,先生。」

    「你確定他不是忘了簽到?」

    「是的,先生,不會落下的。每一位客人到場,我都會先安排他們簽到。加上您總共是三十位同學,十九位男性,十一位女性。」

    老威看起來有些失望,慢吞吞地點著頭。

    「誰呀?」祁睿和程雷都湊上來看,「你約了誰呀,居然這麼認真,是不是……」

    他倆誰也沒能把話說完,一望見劉紫建這名字,彷彿後半截話被什麼東西給吸進去了。

    他倆相視一眼,我站在側面,祁睿的視線正迎上我,慌忙就給挪開了。

    怎麼回事?我莫名其妙,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劉紫建這個名字。這傢伙怎麼了?他不該參加同學會嗎?

    「先生,我做錯什麼了嗎?」服務小姐很緊張,手指不自覺地攥動了好幾下。

    「不,不,你什麼都沒做錯,謝謝你。既然登記完,如果你還有別的事,可以先去忙。」老威顯然心不在焉,說話的時候都沒有瞧著那姑娘。

    「借一步說話?」程雷拉了拉老威的袖子。

    他倆離開後,祁睿看了看我,有些話欲言又止,也跟著離開了。只剩下服務員、我、美婷和雪糕站在那兒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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