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對自己的身份確認無誤,那麼就是認錯我的人出了問題。
我這樣想著,站在熟悉的門外,心裡一陣陣地發冷。
這扇門是木製的還是板材的?我搞不清,只知道昨晚的那一次與之前所看到的感覺大為不同。
這扇深棕色的房門,我敲過好多次。對於門後的那個女孩,我也自認為是熟悉的。
然而昨天夜裡,熟悉的感覺蕩然無存。
隔著門板,我尚能暗自保持鎮定,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門板上兩個裝飾用的大方塊,彷彿它們有著無盡的吸引力。我一面提醒自己,小心門後躥出來的東西,一面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默涵跟我說的那些詭異的胡言亂語。
門開了。
我事先做了準備,可僅只瞧了她一眼,還是禁不住嚇了一跳。
她的小臉從門縫裡透出來,她大概是在笑——我猜她那是在笑吧——因為她一咧嘴,就像整個嘴巴被一把鋒利的刀從兩邊給豁開了!
她臉頰兩邊也跟著裂開了似的,血紅血紅的,就如同一張撐撕了的血盆大口。
我好想揉揉眼睛,確認眼前的一切;我還想高聲尖叫,提醒她父母的注意。然而,我什麼都沒能做出來。
誰說恐懼到了極點是憤怒?
我一點都不憤怒,只覺得麻木,也許還伴隨著失禁!
我站在原地,兩腿好像也沒哆嗦,褲襠也不濕,目不轉睛地瞅著眼前這個怪物——她的那張超過二十厘米的血盆大口,在對我笑呢!這是誰?或者說,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李默涵?
就算是,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李默涵!
我提醒自己,她到底是誰,我認識嗎?我因此勉強把視線從那張大嘴上挪開,去看她的眼睛……呃,黑糊糊的跟熊貓似的——不,這比喻過分不恰當了,你見過小丑有時候會在眼上塗的黑油彩嗎?大概跟那個差不多吧,黑黢黢地氾濫到了整個眼圈。
這是90後的化妝風格?
不能吧!
別誤會,我不介意90後裝扮自己的方式,每一代人都該有自己的生活方式,90後也可以,她們覺得這樣美,那我就相應得學會了欣賞。
可是,這個……把整個眼皮都塗黑了,這有點誇張吧?
還好,除了那血盆大口和格外突出的黑眼圈之外,她其他地方看起來還像是個人類。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不等我說話,她那只白皙的毫無血色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拖進門去!
門後,別有洞天。
因為冬天的緣故,才五點多,屋裡就黑壓壓一片,我的視覺系統得適應一小會兒。即便如此,我還是看到了熟悉的房間,總算,這還能給我一些安慰。
這房間有多大,可能九平米,最多不超過十平米,是狹長的一小條。門邊左手是電腦桌,有幾個抽屜;正對面是一幢三開門的書架組合櫃;左手最往裡面,橫放著一張小小的單人床,上面堆了些女孩子喜歡的毛絨玩具。
說到這裡,我得解釋一下,毛絨玩具其實不是女孩特有的——呃,怎麼說呢,反正我的床上就得有毛絨玩具,不然睡不著覺……我習慣把毛絨玩具稱為「床寶寶」。
看到床寶寶,我心裡多少踏實了一點!這至少是熟悉的空間,我沒有穿越,也沒啥幻覺。
房間的右手邊,就是那個佔據了李默涵軀體的長著血盆大口的怪物。
我能摸摸嗎?我這樣問自己。
嗯,我敢摸摸她嗎?
她會不會咬我一口?
不管怎麼說,我的身體反應優先於頭腦反應,我還是伸出了手。
我很快地,幾乎沒碰觸她的皮膚般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特別是在她的嘴邊劃過。
「哎呀——」她拿出小女人的嬌嗔,「叔叔你怎麼摸我!」
我也不想啊!
她那血盆大口又笑了,沒準還嬌羞地紅了臉,我猜不出來。
手指間輕輕摩擦了一下,沾上的東西不是血,沒有血那麼濕,多少有些發粘,也有點乾澀。
這是啥玩意兒?
我不能總是想問題而不說話,否則會引起這怪傢伙的疑心。
「哦,」我說,「呵呵,默涵呀,你家真挺暖和的,你都出汗了。」
「有嗎?」她伸手在臉上胡亂摸索了一把。
那紅色便氾濫了……我因此又是一陣哆嗦,從脊背溝往上不可救藥地一股股冒冷氣。
啊,我轉了個身,回頭去看她的電腦桌面,哦,那裡歪歪斜斜地躺著一大堆筆樣的東西——這是,化妝品?
如果我有個女兒的話——我是說如果,那麼,不管她媽媽是不是要教她化妝,反正我得教她。不會沒關係,我可以學,我學會了,她也就學得會!反正不能像默涵這樣,化得如此兇猛!這他媽要是半夜見到,會嚇死人的。
我於是伸手搭在默涵兩肩上,輕輕推她坐下:「來,坐下說話。默涵,你個子真高。」
這麼做的潛台詞,其實還是怕她忽然衝過來咬我一口。
她倒是挺聽話,坐下了,還客客氣氣地給我讓座:「叔叔,您也坐。」
「啊,啊。」我沒敢坐,又問,「默涵,你化妝啦?」
「您看出來啦,真是不好意思!」她坐在床邊,扭捏一下。
傻子都能看出來啊,只要他是個無神論者!
「呃……」我猶豫著話該怎麼說。
她倒搶先解釋著:「您事先沒打個招呼,就來了。我匆忙化妝,化得不好,您別介意。」
嗯!肯定是化得不好!
我嘴上卻得說:「沒事,挺好的。只是叔叔比較保守,我覺得吧,沒到十八歲,還是先不化妝比較好。」
跟老威處得時間長了,這一手我看也看會了:謊話,你得說的特別誠懇,得跟真的似的!真話,反倒隨便用什麼口氣都行。
她趕緊又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對不起,叔叔,我不知道您不喜歡。輝輝說,他遺傳了您的基因,喜歡女人化妝。」
我不得不對這個「輝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聽那口氣,輝輝是個人類吧?不過,他到底是誰?
李默涵這樣子最恐怖的地方在於,她堅信我就是輝輝他爸,這把我置於一個騎虎難下的境地。我是該打破她的幻覺,還是該繼續假裝下去?
說到底,我連她是不是處在幻覺中都不確定了。幻覺可以擴散到如此境地嗎?恕我對這方面的專業知識存在漏洞。我曾經有過幻覺,神奇的精神病人John大哥也有過幻覺,在幻覺中,我們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反應,那是因為我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人類,說穿了,就是對刺激不斷形成反應的機器!
當然,李默涵也不會例外。
問題是,我和John的幻覺都是有現實依據的。我可以看到病人的死相,John發病時把普通人看成怪物。但是「病人」和「普通人」都是真實存在的,那麼,這個「輝輝」也是真實存在的嗎?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我也就不敢亂來,要做好一個演員,陪默涵把這齣戲演下去。然後,在表演的過程中,試著尋找蛛絲馬跡。
想到這裡,我繼續裝腔作勢。
可是,還沒等我做好準備,又一件意外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