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警官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他當然也知道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疏散可能帶來的後果——檢查甚至是降職。但是,卡洛斯打算賭一次,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從警局調集了大量警員也包括拆彈小組。他還沒到能夠平靜面對一切的年紀,他站在醫院大門口,緊張地指揮著。肯德爾慈善醫院的大部分住院病人是上了歲數的,他們乘坐輪椅被醫護人員從病房裡推出來,疏散工作是緩慢但不是混亂的,這算是卡洛斯唯一的一點安慰了。
拆彈專家們全副裝備進入醫院在各個角落搜尋著可以的物品,「成王敗寇」的這一中國古語多次閃現在米爾警官的腦海裡,他清楚的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警官承擔了多麼大的責任。他很想說一些玩笑,但是,他的幽默感這次不那麼靈光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搜查工作還是一無所獲,那些得不到休息的病人們開始抱怨了。起先是一個人在嘮嘮叨叨,但是很快一大片人都開始發洩自己的不滿了。抱怨的主題最初是關於警方打擾了他們的正常休息和治療,逐漸就升級成為對警察無能的漫罵:「這些蠢笨的傢伙不去抓什麼面具兇手,愣是來干擾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的老人」,「他們都是些拿著國家的錢無所事事的無能之輩」,到了最後就演變成對辦案經管以至對警察局長的個人人身攻擊了。
卡洛斯額上漸漸冒了汗,站在一旁的米爾也不由得神色驚慌。如果能撒謊該多好啊,謊稱我們真的找到了炸彈。可是,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欺上瞞下都不容易,這樣的說法無法向局長交代,當然,面對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更是防不勝防,弄不好還會成為一大醜聞。兩位警官苦苦維持著……
凌晨一點的時候,薩姆蘭步行前往離家最近的圖書館,那不是最大的圖書館,但是館藏也算的上相當豐富。
圖書館不是二十四小時商店,這時候由一對名叫瓦根的老夫婦看著。薩姆蘭這種時候去查閱資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管理員習以為常。
警官原本想問問保羅的,不過,當他注意到他和沃勒醫生是從完全不同的兩個角度分析案情時,就止住了。
「哦,是警官先生啊,快進來吧。」瓦根先生看到薩姆蘭,趕忙把門打開。
「呵呵,瓦根先生,抱歉又來打擾你了。」薩姆蘭摘下帽子,攥在手裡,禮貌地點了一下頭。
「哪兒的話呢,這工作不是還多虧了警官您的介紹嗎。話說回來,您現在一定很忙吧,是那個面具殺手的案子?」瓦根一面招呼著,一面對樓上喊道,「喂,洛斯達,快泡一杯咖啡來,是薩姆蘭警官。」
「噢,噢,不必了,我只是來查點兒資料。瓦根太太的病……」
「還是托您的福啊,沒什麼大礙了。倒是您也不該太勉強,快退休的人了,何必那麼玩命。我看呀這也是世風日下,什麼事兒都有,以後不知道還會出什麼案子呢,您也該注意注意身體了。」
瓦根太太泡來了咖啡,照例也跟警官聊聊天。當警官加上方糖的時候,夫婦二人大吃一驚,細一想想也沒什麼,人上了年紀多吃點兒糖也是應該的嘛。警官還真是不容易……
薩姆蘭打聽到了心理書籍存放的位置,又寒暄了幾句就上樓了。P,P……啊,是這裡了,警官找到了一本有關榮格的著作,最顯眼要屬傑哈德。阿德勒編纂的《榮格文集》了,共有20卷之多,薩姆蘭不禁吐了吐舌頭。噢,這裡有一本榮格自己寫的《四種原型》。
卡爾。榮格(1875-1961)的集體無意識理論,與弗雷澤的《金枝》同被認為是原型批評的兩個出源……警官迅速跳過了這段編者語,向後面翻著,突然他的視線鎖在一個叫做「人格面具」的詞上。人格面具是一種原型,原型?警官往前翻了幾頁。
「……『原型』一語最早在猶太人斐洛(JudaeusPhilo)談到人身上的『上帝形象』(ImagoDei)時,即有所用。它亦可見於伊裡奈烏(Irenaeus)筆下,他說,『世界的創造者並沒有按照自身來直接造物,而是按照自身以外的原型仿造。』《赫爾姆斯書》(CorpusHermeticum)中上帝被稱為原型之光……列維。布留爾(LevyBruhl)用『集體表象』一語來指原始世界觀中的象徵形象,這同樣可以輕而易舉用於無意識內容……它(尤利西斯深入洞穴下地獄向提瑞西阿斯【Tiresias】求卜未來)所表現的,是有意識的心理沉潛到無意識深層這一內向心理機制。非個人的心理內容、神話特徵,或者換言之原型,正是來自這些深層無意識,因此,我把它們叫做非個人的無意識或集體潛意識……」
薩姆蘭看著這些晦澀難懂的文字,覺得有些頭大,不過他倒是大概能理解所謂原型應該是指在人的內心深處的一種類型吧,好像每個人都會有。他又翻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往下看。「……人格面具(Persona)。之所以叫做人格面具,是因為它表現的並不是其人人格的本來面目……這個原型有似演員所帶的面具,意在於公共場所顯示對自己有力的形象。換言之,它是人用其他認為所該採用的方式以對抗世界的體系……它的好處作為原型,各行各業固然都有自己特定的人格面具,然而這個面具的危險性在於,人和他的人格面具常常是合二為一了。它的好處似乎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它可以使人的生活更為自由些,也較少受人打擾……為數甚多的人過著雙重生活,其中一重由人格面具主導,另一重則滿足其他方面的心理需求……卡夫卡即是一例:白天他勤勤懇懇為保險公司工作,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小職員;夜晚埋頭寫作,任憑思想在自由的天地裡一路馳騁,是一個天才作家……」
薩姆蘭相當在意「Persona」這個詞,它叫他想起了面具(Mask)。他又翻了十幾頁,看到了兩個詞阿尼瑪(Anima)和阿尼姆斯(Animus),要不是瞥見下面的幾個字男人、女人,他一定會跳過去的。
「……阿尼瑪和阿尼姆斯是個人人格中的原型……阿尼瑪原型為男性心靈中的女性形象,阿尼姆斯則為女性心中的男性形象。它們是一個男人的無意識朝向女性特徵和一個女人的無意識朝向男性特徵的人格化過程……轉向世界,阿尼瑪反覆無常,變幻莫測,喜怒無常,難以控制而一任感情自由放縱,有時候她還伴有魔鬼般的直覺,冷酷無情,邪惡刻毒,無信無義,可憎可恨……阿尼姆斯則一般表現為頑固、執拗,目無法紀,恪守教條,好改變世界,好爭辯,飛揚跋扈……兩者均有低下的趣味:阿尼瑪使她自己混跡於劣等人眾,阿尼姆斯讓他自己被二流思想帶走……阿尼瑪有時候是一位優雅的女神,有時候是一位女妖,她變幻出各種形狀使人迷惑其中,她用各種各樣的詭計來捉弄我們,喚起幸福和不幸的幻覺……」
薩姆蘭把這些用帶著的小紙條夾好,然後又借了幾本書,然後告辭瓦根夫婦回家了。一路上,他總是不能使自己不去想那些東西:阿尼瑪、阿尼姆斯還有人格面具……這和這個案子有著太多的重複……儘管自己還不知道,這些該怎麼幫助破案。
在卡洛斯和米爾為了毫無收穫而沮喪的時候,59歲的老警官薩姆蘭終於睡著了。身旁還扣著兩本榮格的書,他還沒有看到「陰影」(Shadow),相信他會對那個更感興趣:……它是負面影響……是人類自身的陰影更是萬惡之源……
事後薩姆蘭想想,真的希望自己能一直這麼睡下去,永遠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