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娃娃(浮牆) 第三部 耳語娃娃 第二章 女神逸聞錄2消失的世界
    菲瑪太太站起來,走進了她的洗衣間,那裡面飄著一股纖維柔軟劑的香味。她從洗衣機裡取出一大卷洗好的衣服,塞進了烘乾機,然後將另一堆衣服扔進了洗衣機裡。

    洗衣機開始嘩啦嘩啦地響起來,她在門口對斯皮德俏皮地眨了眨眼:「那姑娘出去了,我不能等它們漚爛不是?」斯皮德微笑作答,與賽斯一起坐在沙發上,聽著浴室裡洗衣機轉換著功能,水嘩嘩地流,水管撲騰撲騰地響。

    菲瑪太太回到客廳,用大杯子接了一點純正的傑克·丹尼爾斯威士忌,分給她的兩位客人,這一次,賽斯並沒有拒絕。

    「關於過去,」菲瑪嘴唇張開,微微抖動,「是一場奇怪的怪夢,在這個夢開始以前,親愛的賽斯,你可曾聽文森說過自己的父母?」

    「不,從來沒有過。」他輕輕飲了一口,這東西沒有中國烈酒那麼刺激,但空腹喝下,還是有些暖烘烘的燒灼感。

    「果然如此,那麼,我得到了一個答案,你是在一九九五年離開文森的,是這樣嗎?」

    「是。」話題怎麼又回到自己身上了,他迷惑不解,「是的,一九九五年我們在精神病院的研究結束之前,我走上了另一條路。」

    「而你,孩子,也得到了一個答案。你和文森無話不談,但你從未聽說過他的父母,因為他對他們沒有感情,甚至,他從未見過他們。而問題有所轉機,一九九五年,他本該告訴你些秘密,而那個時候,你卻不在。」菲瑪停下來,觀察賽斯的表情,後者起先反應有些木訥,隨即釋然。

    「您的意思是說,一九九五年,我離開文森特之後,他與雙親會了面?」

    「很接近,但不確切。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雙胞胎姐姐,已經過世很多年了,但他從她那裡繼承了一些東西。」

    他的母親死了,這樣的說法,是否證明文森特的父親還活著?

    「他的母親留下了什麼?」賽斯注意到另一個問題,自己生於一九七O年,文森特與他同歲,稍小一點。那麼,為什麼直到一九九五年,也就是文森特二十五歲的時候,這些遺留物才歸屬文森特呢?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但我見過那隻小箱子,即使裝滿百元大鈔,時下也算不上一筆巨款。而據我所智,我的姐姐沒有太多存款,也談不上有幾件華麗的珠寶。她在臨終之前,曾經強調過這些東西一定要由文森親手領取,並且一定要在二十五歲這一年。我搞不懂其中的理由,但表示我會照做的。」

    「可是當時您並不在場。」

    「是的,手頭有件工作分不開身。我只能通過電話確認,當時文森和律師在場,履行了轉贈的儀式。至於那裡面裝了些什麼,他沒有告訴我。」

    「文森特可有兄弟姐妹?」一旁的斯皮德終於忍不住插嘴了,兩人的對話弄得他一頭霧水。或許涉及財產紛爭?他這樣想。

    「不,只有他一個。」菲瑪太太解釋道,「而過去的另一些事情,你們可能更感興趣。」

    客廳裡的窗簾是褐色和棕色的,高大的窗戶配著咖啡色的格子窗簾。斯皮德就坐在窗邊,他很想搞明白,為什麼菲瑪太太不努力使這屋子的色調顯得明快起來,弄得這房子比殯儀館的化妝間稍顯成功一些。他從上次送那古巴女孩兒來的時候就這樣想。慢慢地,他開始有些理解了——隨後的那些講述,像是從墳墓裡扒出來的古舊信息,配上這裡的環境真是再適宜不過了。

    「這故事要追溯至三十年前了,那時候我和姐姐吉恩還是青春年少的姑娘呢。我們分別愛上了在同一研究院工作的兩位心理學者,我清楚地意識到,這兩個男人愛上的卻是同一個女人,她不是我,是我的姐姐。別問我為什麼,或許吉恩不像我有著那麼倔強的個性,所以即使容貌酷似,他們還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她。也不要問為什麼我會知道,總之,我從很小的時候便能輕易地看清周圍的人,很少出差錯。隨後,一九六九年初,姐姐和她愛的男人訂婚了。我不知道我愛的人是否死了心,總之我依然愛著他。可到了一九七O年,一起突發事件改變了現狀。姐姐的未婚夫攤上官司,證據對他非常不利,不久之後,他因殺人罪被判處終身監禁,而姐姐就在這個時候拋棄了她所愛的人,與我的男朋友結了婚。」

    「我一時氣急了,這變故也讓我對愛情徹底心灰意冷,因而也保持單身至今。我發誓要與姐姐斷絕關係,可六個月之後,她卻找到了我。她親自來邁阿密找我,但我仍然不肯原諒她。她告訴我,她生下了一個孩子——也就是你的朋友,文森特·弗朗西斯!那時候她新婚的丈夫出國考察,正是在這個絕好的機會,她把文森特生了下來。可她無法照顧他,也無法將小文森帶回家裡。你們也許能想像,我還在氣頭上——我的姐姐背叛了未婚夫——搶走了我的男朋友,而後,又像對待她的未婚夫那樣拋棄了他們的孩子。我冰冷地拒絕她,可文森畢竟是個無辜的小生命。當天夜裡,我夢裡充斥了嬰兒的啼哭聲,我對此束手無策,終於決定去找回那個孩子。我利用手邊所有的勢力和眼線去尋找文森,最終在垃圾箱旁找到了,那時候的文森活像個貧民窟裡骯髒的小鬼頭。」

    「我抱起文森,那孩子居然還在熟睡著,被一陣顫動弄醒了,便號啕大哭起來。我想他是餓極了,可又無能為力。我伸手去擦擦他髒兮兮的小臉,沒想到他竟然一口嘬住了我的手指頭,用力地吸吮起來。我拔出一隻手指,他又會去嘬另一隻,這孩子有著很強的求生意識,我想他也是命不該絕,打算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撫養。當我抱著孩子準備離開時,卻意外地看到垃圾場的另一角站著這孩子的母親——我那失魂落魄的姐姐。我心生厭惡,卻也無法扔下可憐的文森,就這樣,我在她的面前抱著孩子走了。我隨後想了很多,姐姐確有苦衷,因此我也不願意再為了過去的事情而心懷憎恨了,至少她心裡還是掛念這個孩子的。」

    「隨後的五年,姐姐的生活與我毫無關聯,我也懶得費心打聽。我有時候會去監獄探望那位可憐的姐姐的未婚夫,看守有一次無意對我稱讚有加,我不明就裡問他緣由。他說作為一個年輕女子,對自己的未婚夫如此念念不忘,實屬難能可貴。我因此也知道,姐姐從不曾來探望,以致他把我們姐妹倆弄混了。肖恩告訴我……」

    「誰?!」賽斯·沃勒終其一生,也從未在他人面前如此面帶激動,這是一次例外,「菲瑪姨媽,您剛才說誰?!」

    斯皮德和菲瑪都被嚇了一跳,他們遲疑地看著賽斯。

    「肖恩·阿爾弗萊德。這名字有什麼問題嗎?」

    ……

    五年前,在那個精神病研究之前,賽斯是萊瓦德教授的座上賓。

    「這應該就是您吧。」賽斯喝著紅茶,用手指指照片第二排右數第二個人說。

    「啊,那是我們在研究院時候的紀念照,我本來應該丟掉這張照片的,那上面的人一個都聯繫不到了。有時候我真的會懷念他們的,我知道很多人私下裡都說我是冷血動物。」萊瓦教授竟歎了口氣,賽斯沒有回頭無法看到他臉上悲慼的神情。

    教授頓了一會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還是鼓起了勇氣,「你看見在我右邊的人了嗎?第二排頂頭的那個男人,他叫肖恩。」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名字,賽斯覺得胃裡一陣熱潮湧動,他也就沒有注意到教授說話語氣細微的變化,「肖恩……」他小聲重複這個名字。

    「是的,肖恩·阿爾弗萊德,我在研究院最好的同事和朋友,他和你一樣,在我我看來是終將成大器之人。可是,他後來卻……」

    ……

    「肖恩·阿爾弗萊德,」賽斯輕輕把這名字念叨了好幾遍,而後用一種異常堅定的眼神注視著菲瑪,「我的導師萊瓦德教授曾經提起過他。」

    後半句話引起菲瑪太太心中一片漣漪,但她仍是不露聲色地點點頭:「是的,你聽說過他。他對我說,吉恩去看過他一次,告訴他,他們兩個人已經完了,而後她再也沒有去看過他。」

    「那麼,肖恩後來怎樣了?」

    「他死了,死在監獄暴動中。」

    「他死了……」賽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一九七五至一九七六年間。總之我一九七六年四月去看過他一次,獄警告訴了我這個噩耗,我找到了那個小小的墓碑,不確定那下面是否真的埋葬了他。那個年代,總有些傳聞,比如犯人的屍體會被用於醫學研究。我沒有追問太多。」

    「肖恩參與了暴動?」

    「不,他們不是那麼說的。暴動的犧牲品而已。肖恩膽子不大,他也許能做出些過火的舉動,但那一定是他氣急了。殺人這活兒他幹不來的。」

    「但他確實是因為謀殺罪被判處終身監禁的。」

    「是的,手槍上有他的指紋,清楚得就像比薩餅上的火腿塊,陪審團作出那個決定毫無費力。」

    賽斯沉默了一陣,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濃郁的牛油味道,他的感覺系統又出問題了嗎?就像他那受傷的眼睛一樣,菲瑪太太穿著灰濛濛的對襟長衫,而實際上,它是藕荷色的。

    「肖恩知道文森特是他的兒子嗎?」

    「不,在登記上,他的母親仍然是吉恩,而我只是他的姨媽。這些事情我都不曾對肖恩提過。」菲瑪太太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賽斯幹嗎那麼在意一個死人的知情權呢?又一轉念,她忽然自己也有些恐慌,干他們這一行的,為政府工作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死人並不一定真的死了,而活人卻不見得能夠享樂人間。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賽斯·沃勒就是個失蹤人口,而他正坐在自己面前品嚐草藥茶呢!

    「為什麼會如此登記呢?吉恩的丈夫不會知道這個私生子的存在嗎?」

    「不,這是一個地方記錄,我視文森為已出,但我畢竟沒有結婚,如果從名義上把他當成我的兒子,那麼,我將無法解釋他的父親去了哪裡,因此我乾脆編造諾言,並使用了一些小小的手腕擺平了問題。況且,這是邁阿密地區記錄,我使得工作人員沒有去和普利茅斯記錄進行對比。普利茅斯的登記中也壓根兒不存在文森特這個人。」

    「那麼,吉恩是什麼時候死的?」

    「一九七六年八月,肖恩死後不久。」菲瑪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也拿不準「死」這個字了。

    「嗯,吉恩的死因是什麼?」

    「你在懷疑什麼?」菲瑪和賽斯四目相對,心生寒意。

    「肖恩會不會幹掉這個對他不忠的女人呢?」

    「哦,孩子,你跑得太遠了。我記得告訴過你,肖恩的膽子很小,殺人這種事情,他幹不來。他不會突如其來就像精神分裂症一樣的。」

    「但是,他卻因為殺人而入獄,即便這些都是捏造的。菲瑪姨媽,我們在座的三個人都明白,監獄生活足以改變一個人。這可能關係到文森特的生死。」

    菲瑪咬了咬嘴唇:「好吧,吉恩死於莫名的疾病,她時常咳血,自症狀產生至死亡不到一個月。家人堅決反對解剖,而警方也沒有什麼證據。」

    「也許是砷中毒,吉恩被葬在哪裡?」

    「她……被火化了。」

    「真該死!那麼那個丈夫呢?他是誰,他沒有死,對嗎?」

    「哦,親愛的,就算為了文森特,你也不該去打擾一息尚存的老人!」

    「但是事實上,您已經告訴我那個人了,我會去普利茅斯調查此事,吉恩的丈夫,這不難。」賽斯一副走火入魔的表情qisuu奇書com,使兩人不寒而慄。

    「賽斯·沃勒!即使你如此執著,我就成全你,他叫斯金納·萊瓦德。」

    這個上午第二次晴天霹靂。

    「萊,萊瓦德教授……」賽斯完全呆住了。

    ……

    「嘿,夥計,你有些超前了。」斯皮德坐在駕駛座上,卻不急著發動車子。

    「你指什麼?」賽斯明知故問。

    「嘿嘿,我們認識多久了,你從不作這種毫無根據的判斷。肖恩已經死了,好吧,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沒有死,而是滿懷憤恨地逃出監獄,殺死他不忠實的未婚妻,那麼,這也和文森特的案子沒有關係。」斯皮德擺擺手,阻止了賽斯的辯解慾望,「嘿,先聽我把話說完。即使肖恩投毒殺死了吉恩,照此推斷,他當然也有理由殺死吉恩的兒子——因為戶口登記上存在問題,吉恩是文森特的母親,而文森特的出生時間也被菲瑪太太修改過了。所以他有可能以為這是萊瓦德跟吉恩的孩子,他因此打算繼續他的報復,但是,問題就在這裡!為什麼這個報復遲到了二十多年?為什麼直到目前,三十歲的文森特才攤上官司?他可以在二十多年以前,就把這孩子弄死的。這就形成了難以解釋的問題,而這問題還是建立在先前的假設全部成立的基礎上,想想吧,夥計。」

    賽斯表情陰鬱,是的,「攤上了官司」,他熟悉這個字眼。一九七O年肖恩自己攤上了官司,而後鋃鐺入獄。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那麼,他要讓仇人的兒子,走上他當年的道路。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賽斯忽然又意識到了另一問題,等等,假如肖恩把文森特當做是萊瓦德與吉恩的孩子,那麼,他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文森特的戶口在菲到這裡,而他實際上也是菲瑪養育大的。肖恩真的不會產生懷疑嗎?賽斯明白,自己的確是走得太快了。

    「我們從過去的事情入手,」賽斯修正了自己的觀點,「從當年肖恩入獄的案子開始,接著是肖恩的死亡以及吉恩的病故。」

    「嗯,這沒有問題,我會幫助你的。」

    「呃,我可不可以去買包煙,香湮沒有了。」

    「當然,我等著你。」

    賽斯下了車,轉到街角的小超市,要了兩瓶飲料和一包煙。他回頭望望,確認斯皮德沒有看向這邊,立刻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拔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傳出了管風琴奏出的幾個音節和一段蒼老卻又異常柔和的聲音:「我的孩子,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個糟老頭子的耳邊?」

    「嗯,打擾您了。」

    「哦,哦,有話直說,孩子,這可不太像你啊。」

    「嗯,我遇到麻煩了。」

    「麻煩,啊,你總是在和麻煩打交道。」老人在沙發中坐直了身子,他的房間裡淨是些瓷器、銀器和水晶制玻璃器皿,雪白的檯布上還有一個燭台——六平方英尺的高雅趣味對比著陳列在屋裡的千奇百怪。

    「哦,呵呵,你說到楊克·拉爾夫,你們碰面了嗎?那個可憐的小傢伙還是對刑事調查一往情深吧?堅信社會對於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只要你是個『乖孩子』,那麼就不論你長得是黑是白還是黃;也無所謂你出生在平民區還是官宦家庭;只要你努力地工作,就會得到局裡的讚揚……呃,我能想像,好的,如你所願,對於楊克停職的事情,我會親自干預的,這事算不上麻煩,卻要繞好幾個彎子,所以你得等一等……關於地方法庭,我不太好插手,但也會盡力而為……文森特·弗朗西斯,那個年輕有為的作家,我盡量試試看吧……」

    「謝謝您,喬納森將軍,我會抽時間去看望您的。」賽斯·沃勒合上手機,拾起零錢,又接過了售貨員遞來的紙袋,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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