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更晚些的時候,一行四人回到了斯皮德位於海灘邊的住所裡。應兩位女士的要求,賽斯·沃勒又彈了幾支曲子——在燭光下,和聆聽者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艾爾米的心裡一陣衝動,甜絲絲、暖洋洋的。這個人挺不可思議,她本人是個虔誠的學者——一個宗教家,因而便真切地認為,人的能力是很有限的。而今晚,坐在不遠處的這個中國男人則在不經意間新手流露出他的多才多藝。晚飯時候,經由斯皮德的介紹,她們得知賽斯對近兩年幾起大案起到過不可小覷的推動作用。飯後的活動——在一家充斥了嘻哈風格敲敲打打的俱樂部裡,伴隨著年輕的黑人DJ幾近瘋狂的切進曲調,賽斯則無所顧忌地輕輕搖擺他的臀部晃動起來。而現在,他在帶領她們進入古典的音樂殿堂……
作為初次見面的朋友,他,無可挑剔地帶給了眾人這個令人難忘的美好夜晚——可他當然也並非盡善盡美——關於那只左手,他曾經簡單地做出解釋:「我不知道該怎麼行動,這是一種基因病。有人說突發的誘因是我5年前遭受了槍擊,對此專家們也沒有定論……一些人認為我不會活太久,另一個說法則是這變異不一定影響壽命。斯皮德認識幾位出名的學者,我本打算過幾周請他介紹過去看看的,在這裡幸遇了你們……」這番話,略為安慰了女士們好奇心未果的急切心態,他隨後又說,「只是我仍然無法讓你們看到它,以避免影響睡眠。」
人不是完美的,當賽斯全心投入時候,就閉口不言,一切情感都灌注到樂曲當中——可惜琳達和艾爾米對音樂並不在行。他依然全心投入,直到一絲睏倦縈繞在兩位女士臉上,某個樂章結束,斯皮德便建議她們該去休息了。
「我可以使用你的電腦嗎?」斯皮德下樓前,琳達這樣問道。
「當然,想用多久用多久,跟我來。」
斯皮德把琳達帶進書房,轉身離開後,碰到走出來的賽斯·沃勒。
「去海邊散步?」
「嗯。」
「不介意有人相陪吧?」
「事實上我介意,據我所知,你明天還有工作。」
「呵,你是對的,」斯皮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晚安,夥計。」
「晚安。」
海灘上,一對男女飄搖而過。
他聽不到他們低聲說些什麼。
他們牽著手、光著腳,走向最靠近海邊的木屋邊,款款地坐下,親密地交談。而後,臉與臉靠在一起。
對著他們的背影,賽斯·沃勒湧出一絲笑容,然後繼續走他形單影隻的路。月光下,海風中,漸漸便只剩下一串模糊的足跡。
電腦前,琳達打開郵件,盯著文森特標有序號的半身像看了半晌。
過了一會兒,她在回信窗口下,躊躇不決地敲下幾個字符,「謝謝你,楊克。」然後又把它們飛快地刪掉了。
燈關了,琳達向著明亮的走廊走去,「砰」的一聲過後,這房子裡漆黑一片。
……
在大約兩小時前的普利茅斯。漢考克偵探長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聖經》中的情節。
大體來說,有兩類人會對《聖經》感興趣。一類是對宗教有興趣的人們。宗教在人類社會中已經形成了幾千年,它不僅僅是一部分人的信仰,而且深深地影響了整個人類的文化。所以自然會有人對《聖經》感興趣,他們也許只是把它當作眾多歷史書籍中的一部,但他們渴望獲知這本被數十億人傳誦的書籍究竟寫了些什麼?
另一類讀者則是基督教徒,有的也許剛剛信主,談不上什麼宗教背景;《聖經》對他們來說是一本剛剛打開的教義——一塊沒有經過仔細勘查、備有被繪注在地圖上的神秘領土;也有些是信主多年的教徒,他們成天虔誠地誦讀《聖經》,然而有一天他們忽然發現,他們所讀所看的,不過是那些流傳數千年,輾轉被譯成多種語言的字句而已。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漢考克先生並非上述的這兩類。《聖經》對他而言只是一種保守的家庭所灌輸下來的知識——不過就是一些形成了深刻記憶烙印的字句而已。
有時候,利益才是漢考克的宗教——在這一點上,他和地方檢察官是處於同樣陣線的。
地方檢察官並不在意人的冤屈與否,他們更喜歡用一次法庭所消耗的納稅人的錢財來作為衡量一個人善良或是邪惡的標準。這是一種法律性和社會性的考慮,當然也沒什麼可嗤之以鼻的。通常上,多數刑事人員不太喜歡與他們「同流合污」,漢考克先生則是一個例外。
是什麼觸發了漢考克先生的這般情懷呢?或許是年輕時候的剛正不阿在檢察官那裡碰了釘子?也沒準兒是為了主持公正,他在某次庭審之後,發現了新的強有力的證據,從而推翻了先前對嫌疑犯不公平的控訴,也因此浪費掉了納稅人的百萬美元,受到檢察官的警告?關於往事,我們大可不必追究,但習慣中,人們更願意相信,是美國所謂公正和平等的法律制度,毀了一個警察原本年輕而正直的心。
漢考克警長不再年輕,更多的時候,利益是他的信條——這一點與地方官員不謀而合,而《聖經》,則是大腦裡還活躍的隻言片語。
由於上述的共同性,漢考克先生很快便搞來了搜查證;而在這一天裡,他們也確實突擊了嫌疑犯文森特·弗朗西斯的住所;這些本都是值得慶賀的事情。漢考克還是高興不起來,嫌疑犯沒有找到,而且那傢伙可能跑到邁阿密去了,這是個麻煩,他不能等待犯人乖乖地自己跑回來,他得跟那邊的警方「合作」——這是個討厭的字眼——他得跟他們合作,別無選擇。
所以,當這一天的最後時刻,太太打了電話說起那個邀請的時候,他原本是沒什麼好氣的。
可漢考克很快便換了一副嘴臉,因為這是出自新鳳凰大劇院的舞會邀請函,新鳳凰大劇院,這不是毫無來頭的人便能參與其內的——全副武裝到牙齒的,裝備比警察還精良的保安人員會輕而易舉地將你攔下,並甩給你一副大義凜然的眼神,警告你下一次擅自闖入可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所以,當漢考克先生又窺到什麼契機的時候,他便換了一副嘴臉,欣欣然同意了。
當漢考克先生看到雷那德·布萊恩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就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聖經》裡的某個故事。
這個已經記不住章節的故事裡包括了兩個人物:
第一個便是施洗者約翰,在四部《福音書》中都講述了施洗者約翰的布道情況。他是個修道者,身穿駱駝毛的衣服,腰束皮帶,膳食很清苦,只吃一些蝗蟲野蜜。為迎接基督的到來,他召喚人們悔改,受悔改的洗禮。許多人紛紛湧向約旦河去聽他的布道,受他的洗禮。
第二個人物則是耶穌。當耶穌到達現場,準備接受洗禮的時候,約翰卻不同意。因為他認為,自己就連給替他的這位後來者彎腰提鞋都不配!但是耶穌決心去做一切正確的事,儘管他並沒有什麼罪過要悔改,卻決心把別人的罪過看成是自己的。因此,他勸說約翰為他洗禮。就在那時,聖靈彷彿像鴿子降臨在他身上,而且聽到上帝的聲音,用《舊約全書》的話來說,耶穌既是他的愛子,又是他得受苦奴役。
漢考克模模糊糊地認為——在他一看到雷那德·布萊恩之後,便認為,他連給自己彎腰提鞋都不配!然而卻要成為他的施洗者。
這是值得追憶的一小時。當漢考克先生得到太太的通知,而欣然決定赴約之後。他便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家。
恍惚看到了契機的漢考克,不得不趕快穿好宴會禮服,到新鳳凰劇院對面的餐廳去跟妻子會面。
他的禮服已經稍顯老式,但這無傷大雅;他扣錯了扣子,這也得到了及時的修正。劇院的華麗是一件好事,而寒酸則會要了他的命——他於是又將衣服脫下,以拙劣的姿勢操起熨斗一陣忙活。直到他重新著裝完畢,才慌慌張張地開車趕去。
他在新鳳凰對面的餐廳門口遇見了太太。克拉麗絲·漢考克把香噴噴的面頰向他「喂」過去。她穿的晚禮服挺暴露——即使算不上花費了太大價錢的玩意兒——這曾經讓他心痛不已,可她穿上還是很漂亮,足以從乳溝裡騰起陣陣暖香;她把邀請函放在雷那德交給她的別緻的套封裡。明眼的漢考克端詳那個套封,便知道這東西並非廉價貨。
對今晚充滿信心的偵探長先生,此刻更願意把焦點關注於他的太太,百感交集之中,他恨不能咬她一口。
美國人並非意大利人,可美國人依然用對於藝術的高不可攀的標準來衡量音樂——這麼說是有些不公平的,卻也無法避免。因為美國人是追求藝術的,特別是音樂,這一龐大的群體比之內政部對科學技術的關懷則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現象在美國很典型,他們唯恐缺少優秀的音樂家而倍感飢渴。
漢考克屬於那種對音樂不感興趣,甚至都懶得假裝一下的那類人——這方面與他的太太截然相反——可並不影響漢考克對於奢華的感受。新鳳凰大劇院模仿了威尼斯鳳凰劇院建築的摹本,雖然只是一小部分,卻足以使這裡看上去好像一個金碧輝煌的巴洛克式的巨型「珠寶箱」,精美的天花板上長翅膀的天使似乎嘲笑了空氣動力學法則。
偵探長先生是絕對不認識也不關心鋼琴前的演奏家姓字名誰的,但他的妻子悄悄地咬著耳朵說,「他們換了這個新的鋼琴家之後,樂隊的水平明顯上升了一個檔次。」
他有心拋出一個白眼,因為她顯然也是門外漢,但他沒有這麼做,面對他的香噴噴的老婆,他是有心的回去的時候做些什麼的;然而此時此刻,他則更想弄清楚他們到這裡究竟是幹什麼來了。
克拉麗絲·漢考克的解釋,則明顯經過了精心的偽裝——她也是姓漢考克的,難免耳濡目染了些欺詐的小詭計——她告訴丈夫,她以前的某位導師——即學者雷那德·布萊恩學者近日來到普利茅斯,她強調了他和她的偶遇性,並把當時的羞澀換成驚喜還大大地誇張了一些。
克拉麗絲也是姓漢考克的,她明白丈夫的心思,便將這個話題盡可能地長話短說,隨後,她提到了問題的核心。這位教授,是來尋找他的另一位學生的,而那位女生,在一個月以前的最近聯繫之後,便失蹤了。
一個月之前?漢考克認真地回味了一下,嗯,這個時間,他們發現了什麼?一具屍體,一具還未經辨認的屍體,系列案件的第一個受害者——當然,也有可能並不是這樣的。可這意味著有個機會,不是嗎?他可以少繞些圈子了,那個女人的身份,她可能的交往活動,一切都變得簡單了。
克拉麗絲隨口解釋說,教授是個善良而且熱情的人,他希望得到丈夫的幫助,卻又不想那麼唐突,便提議這個舞會作為介紹彼此的合適場合。這些話,漢考克沒怎麼聽進去。
一個機會,很好的機會!漢考克這樣想到,雷那德·布萊恩充當了施洗者約翰的角色,為了自己的成就和輝煌。他就這樣盤算著,隨後在舞池中順著太太的手勢,看到了翩翩起舞的雷那德。
漢考克看到雷那德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施洗者」連給自己彎腰提鞋都不配!當然,這一半源自教授的高雅氣質和出眾舞姿,另一半源於他懷抱的那名亞裔美女旗袍下的大腿。作為嫉妒、仇怒等等混合在一起的含混感情,漢考克的想法也是不難理解的。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太太,看到那「貼身」的舞蹈,心裡也不是滋味。
第一個樂章結束時,燈光明亮了一陣,漢考克眼睛還沒有離開雷那德和那雙光溜溜的白嫩大腿,教授的腦袋卻忽然像猛禽一樣扭轉了過來,正迎上了他的目光。
半場休息,他笑吟吟地向這隊「迷路」的夫妻走過來。整潔的、繫著白色領帶的雷那德·布萊恩教授友好地衝他們微笑,然後是親密地各懷心事的握手。他帶他們走向吧檯。
介紹和寒暄閃現而過,「二位玩兒得還愉快嗎?」雷那德背靠著巴洛克雕像的鍍金裝飾,溫和地問道。
「很棒。」這是漢考克先生的回答。
「能再見到您的舞姿,並聽著優美的旋律,我的先生和我自然很開心。」這是漢考克太太的回答。
「那麼便太好了。長官。」
這個字眼叫漢考克舒服地微微抖了兩下,手背靠著他妻子的大腿,暖意融融。
當然,漢考克也絕非傻子,他在同教授的握手時候,以及現在他拿杯子的方式,就發現對方的食指和中指有些問題——顯得不那麼靈便——對於這個小細節的觀察,他比他太太要快了許多——她是在賓館那張舒適柔軟的大床上才注意到的……
漢考克也並非沒教養的人,他沒有理會這處小小的損傷,言歸正傳,開始詢問有關失蹤女人的事情。
教授頃刻間也變得嚴肅起來,從禮物的上衣兜裡取出一支疊好的小信封,遞了過去。
偵探長抽出信封裡的照片,陌生的女人面孔——從這張照片上,無法瞧出任何跟那具沒什麼肉的乾巴巴的屍體相關聯的東西。他認真地觀察了半晌這個金髮女人的樣子,隨後將照片重新放進信封。
教授十分關照地叫來服務生,要來一支筆。
照片主人的名字,家庭住址,都被記在了小信封的後面。
「珍妮沒幾個朋友,而我也不知道怎麼聯繫他們。所以當我接連幾個電話都找不到珍妮之後,不免十分擔心。我也去過她在本地的住所,沒什麼異常,房門緊鎖qisuu奇書com,從窗戶望進去,室內也沒什麼不對勁。恰好這時候,我與尊夫人重逢,便希望尋求您的幫助。」
漢考克點點頭,「幫助您也是我的榮幸,我會關注近期的失蹤記錄,以及……呃,您知道,這有些不好說出口。」
「沒有關係,」教授慘淡地露出牙齒一陣苦笑,「您放心說吧,我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那麼請恕我直言,我也會幫您留意最近一個半月內警方發現的未名女屍。希望這樣說沒有冒犯您,話說回來,她有沒有對您提起過,這段時間打算旅遊之類的事情。」
「不,沒有,她從沒說過。即使會去旅遊,她也會事先通知我,紐約的講座結束後,我是應她的邀請來到普利茅斯的。她忽然跑去旅行,這有些解釋不通。啊,稍等一下,她在電話裡有些興奮,我隨口問過。她提及過兩天會去拜訪一位崇拜已久的作家,可這跟她的失蹤沒什麼聯繫吧。」
「是這樣……嗯,教授,我明白了。我會全力幫助您的,得到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您。如果想到了如何有用的信息,你也可以隨時聯繫我。」漢考克揉了揉下巴的胡茬,臨行前的修剪不算太徹底。
兩人彼此留了聯繫方式後,中場休息結束,舞曲再次響起。在教授的強烈要求下,漢考剋夫婦步入舞池,跳了一曲。其間,由於心不在焉,先生不小心踩了太太的腳。
施洗者約翰和救世主耶穌的會面,又過了半個小時,便草草收場了。
漢考克先生心不在焉,巴不得趕快回到警局核查屍體。那些醫療記錄——比如牙齒和骨折記錄,會很快地將第一具女屍和教授失蹤的女學生聯繫在一起。可在此之前,漢考克還有些事情要做,在幾次不小心碰撞了妻子鼓鼓脹脹的乳房之後,這想法便更加強烈得無可抗拒了。
漢考克關於聖經的記憶缺少了一個環節。在約翰對耶穌的洗禮剛過,降臨在耶穌身上的聖靈就把他「趕」到猶太曠野裡,他在那裡禁食40天,毫無疑問,這是為了通過祈禱以獲得講道的力量。這是耶穌剛剛接受的使命,在這段時間裡,他受到強烈的誘惑,要他與撒旦妥協,用錯誤的手法達到正確的目的……
在漢考克與他妻子做愛的時候,他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